第一章 该死的钉子 “这个见了鬼的烂地方也能叫世外桃源?” 周三羊忍着脚下钻心的疼痛,把脑海里所有能回忆起来的粗话都暗自骂了个遍,恨恨不已。这根该死的钉子,起码会让他当好几天的瘸子!命运,这一次捉弄得他好厉害。 月光皎洁,照得满地的水渍银光闪烁,像一张张嘲笑人的脸。身后,是一栋刚盖好框架的三层厂房,满地的脚手架和带钉子的木板,一条白色的硬塑料供水管,却大模大样从这在建厂房中穿过,一直延伸到围墙的另一头。趁黑夜觅食的老鼠,似乎对地面上这条白森森的东西挺感兴趣,不时沿着它跑来跑去。 水管算是接上了,解决了今天晚上洗澡冲厕所的问题。天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这工地砸断,明天那位水电工师傅应该回来了吧?周三羊嘀咕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翻过围墙,却因为剧痛无法平衡,又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好,后脑勺没有受伤。 “来水了吗?”狼狈不堪地回到厂门口,周三羊问门卫室里的保安。 “有水了,有水了,周主管,您还真了不起——脚怎么啦?”四十多岁的保安老刘满脸堆笑,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踩钉板了,我自己会处理,医疗室是那边吧?”周三羊弄不清楚老刘是夸他还是讽刺他,也没有心情琢磨这个问题,把手里的钢锯、黏合剂和塑料管件放到保安室的桌子上,径直向办公室走去。 从今天下午来到这个叫“加非”的分公司报到起,雄心勃勃,满腔热情的周三羊给泼了一瓢又一瓢的冷水,这根扎进脚心的钉子,让他的心情如同炸糊了的花生米,恶劣到了极点。 在人才市场投简历的时候,周三羊也没指望能得到丁一集团面试的机会。在他看来,深圳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硕士博士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自己一个小小的本科生,仅有三年工作经验,比鹤群里的鹅还不显眼。然而,这个机会却偏偏来了。 丁一集团,由经营化学溶剂起家,经历十年急速扩张后,向多元化发展。至今,集团涉足化工、酒店、园艺、LED灯饰等行业,而溶剂公司的规模,已经达到了每月5000吨的吞吐量。在全国企业五百强林立的深圳,这点规模并不算什么,但丁一是个年轻的公司,发展快而稳健,拓展空间极大,待遇优厚,对各年龄层次的人有不小的吸引力。 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周三羊先是以为自己在作梦,然后兴奋得把外裤当成了上衣穿了半天。好容易冷静下来,马上上网查询了无数面试指导文章,模拟了九十七条考官可能提出的问题,把自以为最完美的答案背得烂熟。对自己的优点和不足,也经过了认真的分析,力求扬长而避短,给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等到了面试的日子,周三羊早早起床,像往常那样跳绳二百零八次,把精神提得足足的,满怀信心出了门。走进丁一大厦的时候,却发觉与自己同一目的的竞争者不下二百零八人,都赶在上班时间之前,以示对这份工作的尊敬和重视。现在什么年代了?谁不懂得在网上搜索面试指南啊? 终于等到前台小姐叫了自己的名字,周三羊气势已经在漫长的等候中消磨了百分之七十。坐到考官面前的时候,对方犀利如刀的目光,深不可测的微笑,让他幻觉自己不仅一丝不挂,而且灵魂外层的虚伪包装都荡然无存,没有开口已经如坐针毡,芒刺在背,一肚皮的谎话不翼而飞。 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信已经远在爪哇国,周三羊只剩下了本性和三年打拼的产物,索性放开了一切,尽己力,听天命,一切都不在乎了。不亢不卑迎上考官的目光时,似乎发现了一丝赞许之色。 考官的提问,极尽刁钻古怪之能事,非仔细琢磨不能品其用意,却必须不假思索立即回答,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别说用不了,根本就无法沾上边。反正希望不大,周三羊干脆跟着感觉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人家看外表就知道是职场老手,用不着掩饰自己的一切,大不了失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考官的脸上,看不出子丑寅卯,却让周三羊找下一位考官继续。后面依次与四个考官交谈,对方或咄咄逼人,或阴沉寡言,或爽朗热情,或不屑一顾,但对周三羊的表现一律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把想法藏得极深,口风紧得连撬杆都未必弄得开。 大企业的面试怎么复杂到这个地步?眼看到了午饭的时间,肚子饿得大叫姑姑,那位不算漂亮但颇有气质的前台文员,还没有放人的意思,把周三羊领进了一间只有六平方米大的办公室。第一眼,就看见占了办公室四分之一空间的大班桌上,放着两份工作快餐。 “周三羊先生,欢迎欢迎,我是丁一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施尚,抱歉今天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来,一边吃饭一边谈。”一个圆润悦耳、中气十足的声音,把周三羊的注意力从饭菜上吸引了过去。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高大男人,兼具威猛和儒雅两种气质,周三羊的手被他握得生痛。 堂堂丁一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这办公室也太寒碜了一点。但仔细看去,空间虽然小,却匠心独运,利用率极高,容纳周三羊一米七九的身高,加上施尚这个大汉,也不显得过分局促。室内装饰简单而有品位,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简单是美。 不过周三羊觉得,对方的握手实在太热烈了一点,越来越像老虎钳子和老鼠夹子,如果自己一味接受对方的热情,而不以同等的力量回报,很可能等会吃饭时连筷子都抓不住。而施尚以总监之尊,如此厚爱,不用所有力量来握手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周三羊全力以赴,报答施总的知遇之恩。 第二章 面试 “年轻人力气不小啊,经常锻炼吧?吃饭吃饭!”施尚似乎这才发觉自己太注重礼节了,忙松开手掌,招呼周三羊坐下,把一份工作餐推到他面前。 不锈钢板冲压的餐盘上,三种不同的菜肴色彩鲜艳,陈列在白米饭旁,热气腾腾,香味四溢。从知道自己身在丁一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里的那一秒开始,周三羊就知道自己被录取已经十拿九稳,精神松懈下来,肚子饿得更加厉害。不等施尚进一步招呼,立即坐下狼吞虎咽,吃饭要积极,这是他在上一个公司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你觉得咱们集团名叫做丁一,是什么意思?”施尚当然不会只打算和周三羊共进午餐,吞下第一口饭,马上问第一个问题。 这个还真不大好回答。周三洋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咀嚼的时候不说话以示有教养,争取十秒钟的时间,头脑快速运转着。曾经仔细查阅过丁一集团的网站,却没有发觉该问题的答案。丁一集团的老总不姓丁,更不姓一,为什么会给自己的公司弄个这么奇怪的名称? 嘴里的饭菜已经全嚼成了浆,没有了食物本身的滋味,不得不咽下去。可这个问题,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正自着急,猛瞥见挂在墙上的字画,周三羊忽然福至心灵,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因为,丁一是最简单的汉字吧?”周三羊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的把握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心开始碰碰乱跳,眼睛紧盯着施尚的脸,捕捉着任何微小的表情。 “你今年二十六岁,本科毕业后在一家小油墨公司工作了三年,担任管理工作,你认为管理应该怎么做才好?”施总监眼皮也没抬,脸上春水无波,继续往嘴里扒饭,等到再度开口,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问题。 “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周三羊捉摸不透这老狐狸想的是什么,咬了咬牙,在“简单”这个话题继续赌下去吧,反正简单化本来就是自己的做事风格。 “对丁一集团的第一印象怎么样?”施尚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刚才的答案好像没有听进去。 这个问题更不好回答,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监面前,溜须拍马完全没有用,掉书包空谈只会惹笑话,非得有些真知灼见不可,而且要搔着痒处,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今天早上才进的门,面试者大多数脑筋都用到了如何应付考官上,周边环境往往视而不见,周三羊也不例外。也不能够再延续前言,胡乱答一句“什么都很简单”,那不叫答案,叫胡扯。 “成本控制得很好,没有不必要的浪费。”周三羊用两秒钟时间扫视了这狭窄的办公室,力图管中窥豹,发现一星半点,幸好,这办公室很有特点,隐约记得,外面的装修也是类似的风格。 “菜的味道还可以吧?饭够不够?”施尚依然拉家常似的,但每个问题都有陷阱在等着猎物。 “我从不挑食,饭菜营养也很全面,够了。”周三羊吃得盘底朝天,又把汤喝得一滴不剩,轻轻放下了筷子。 施尚也吃完了饭,凛然正坐,眼睛盯得周三羊发毛,忽然展颜一笑,站起身来,伸出了手:“很好,小周,你是今天面试综合评分最高的人才,我们临时外请的人力资源管理师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认为是值得重点培养的对象。现在我正式邀请你加盟丁一集团,有兴趣在这里一展抱负吗?” 这句话早在周三羊的预料之中,能让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午饭时亲自接见,肯定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刚才摊牌前的最后测试,不过是确定自己属于河狸、蟒蛇还是大熊猫、金丝猴而已。毕竟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相互间的身价也有高下之别,明教四大法王和昆仑派掌门夫妇都是一流高手,本事也差得挺远。 问题是,自己到底属于哪个级别?从“周三羊先生”变为“小周”,能不能说明什么?尽管没有弄清楚,周三羊还是伸出了手,刚进办公室的一幕再次发生,两个力气不小的男人,又一次想用捏碎对方的掌骨这种方式来表达礼节和敬意,结果再次平分秋色,互相奈何不了对方,毕竟都没有学过金刚指力和鹰爪功。 “你的性格及人生观,与公司的理念非常接近,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均衡,培养空间非常广阔。更难得的,是你在保留了年轻人冲劲的同时,多了一份稳重。咱们集团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准备进一步发展,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天上午就来报道,至于你试用期的待遇……”施尚顿了顿,看着面不改色却充满自信的周三羊,微微一笑,说了一个极让人满意的数字。 “谢谢施总,那我明天早上过来,再见。”周三羊没有表现出狂喜,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小子,小小年纪真不简单,肯定有过不同常人的经历。”目送周三羊离开后,施尚一边想,一边打开电脑里的邮箱,再次阅读五位考官发来的,有关这小子的评估邮件。 独立工作能力强(正需要一个没有依赖性的人,不错);有多方面才能,接受和理解能力强(一个学习型的企业,这种人才不能少);心理素质在同龄人中算相当稳定(好);为达到目的甘愿忍辱负重(在年轻人里还真不多);贪财但不会不择手段(贪财并不算缺点);野心大,不满足现状(好家伙,真没有看出来);有原则,不跟随潮流,也不受世俗道德观念影响(这方面要磨练一下,有个性是对的,但不能太脱离世俗了);思想略显偏激,但隐藏得很好(年轻人嘛,是这样);身体强壮,对环境适应力强(看得出来,力气不小,被他捏得手有点痛);有暴力倾向(这……)! 第三章 加非公司 没有暴力倾向才怪!施尚摇头笑了笑,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喀吧喀吧”直响。这个小子,城府挺深,比当年的我更狡猾,不会乱用暴力的。他遇上了我,不,应该说遇上了丁一集团这个伯乐,前途不可限量啊。下一步的试炼,是到“那个”地方去了吧?臭小子,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被他撞上了呢? 周三羊用牙齿不轻不重咬着舌头尖,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失态。但跨出丁一大厦的门口时,怎么也控制不住牛一样的喘息,心脏像拖拉机一样在胸腔里震荡着,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恨不得狂奔几公里发泄一番。 剩下来的接近二十个小时,周三羊已经记不清是怎么过的,反正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精神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我现在已经进入丁一集团!我现在是丁一集团的重点培养对象!梦寐以求的一切终于到来了!老爸,我即将超越你,你还会看不起我吗?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父亲,永远是伟大的。但周三羊对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老人家取得的成就,是他多年来奋斗的目标;同时,父亲对他的蔑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心中的痛,多少中和了一点亢奋的情绪,让周三羊不至于整晚失眠。第二天,照例跳绳二百零八次后,又赶到了丁一集团。 “你是化工专业,又精通安全知识,更有ISO内审员资格证,公司对你的第一项考验,是以总公司特派专家的身份,主持加非分公司的ISO外审工作。你在加非公司的一切表现,都影响到你在丁一集团日后的前途。中介公司已经联系认证公司在三天后进行审核,这段时间有关ISO审核的一切工作由你主持,如果外部审核不通过,你的能力会受到怀疑,我也帮不了你。”施尚又一次亲自接见了周三羊,安排了他的工作。 ISO,国际标准化组织的英语简称,是一整套管理体系,规定了每个部门、每个工作岗位的基本程序,每一项工作都有相应的记录,作为监督检查和改善的依据,又根据这些记录不断完善管理,让公司持续进步。现在流行的主要是ISO9000质量体系和ISO14000环境体系。而公司建立这些体系,必须通过有资质的认证公司进行认证,才能被社会认可。在这个年代,通过ISO体系认证,是大型公司对供应商最基本的要求之一。通过认证也不是一劳永逸,每年必须进行内部审核和外部审核,外部审核也由认证公司派人现场查验,未通过审核则收回认证证书。 “三天?这么急?”周三羊吓了一跳,这个所谓的“专家”,任务也太重了吧? “不连今天,审核老师第四天一早开始外审工作。怎么?你没有信心?”施尚似笑而非笑,眼神中既有鼓励和期待,也不乏幸灾乐祸。 “……我尽力。”周三羊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ISO工作也才参与过一次,经验多少也有一些,但主持全局,也真是个不小的考验。 “……加非公司,是一个世外桃源!小周,看你的了!”施尚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欣赏中带有暧昧,过了一分多钟,才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加非”分公司,并不是设立在深圳,而是在相邻的惠州。在以富庶繁华出名的广东珠江三角洲,惠州的发展似乎慢了一步,与广州、深圳、珠海和东莞这些名城相比,有一定的距离。 沿着深惠公路,经深圳龙岗进入惠州惠阳,道路陡然收窄,人行道消失了,两边的高楼大厦变成了只有几层高的自建民房,高矮不一,色彩各异,失去了城市应有的气派。密集的路灯也变得稀稀拉拉,如果在夜晚,一定会感受到从光明进入黑暗中的失落。 汽车左转,进入了一条与深惠公路垂直的岔道。那不是深惠公路的国道级别,水泥路面明显无法承受车辆的多次重压,坑坑洼洼,裂缝如网,年轻的司机赶时间不肯减速,颠得周三羊头晕眼花。好容易进入了一个还算挺有人气的工业区,一排排的店面在飞扬的尘土中开门迎客,深圳早已禁止的载客摩托车在这里横冲直撞,满地是废塑料袋和印着“降解饭盒”四个字的不降解饭盒。 车子再左转一次,在一条只能容两辆车并排通过的小道上走了大约一公里,总算停了下来。加非公司全名“惠州市加非涂料有限公司”,就在这个工业区的边缘,偏僻而宁静,占地不大,仅四千多平方米,一色米黄的房屋和围墙,倒让人眼睛一亮。可是东边工地正在施工,西边挖土机正在挖山,把这个小工厂夹在灰尘和噪音之中。 厂内的环境还算不错,绿草如茵,生活区有两棵大榕树,二层的宿舍小楼采光充足,宽敞整齐,但设施实在差了一点,全是坐下去咯吱咯吱直响的双层铁架子床。所有员工,不论级别,一律两人一间宿舍,床有两张,倒也不用睡上铺。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热水器和花洒,生活条件简陋得可以。 这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周三羊苦笑着摇头。好吧,反正工资挺高,足够改善住宿的环境。 周三羊素来喜欢轻装上阵,除了心爱的手提电脑,衣服都不带几件。办完入职手续后,马上到工业区中心购买生活用品。这里有一家规模中等的超市,居然支持刷卡消费,有点出乎意料,但一眼望去,满是假冒伪劣,尤其是那一排排的干红葡萄酒,天知道里边是不是醋。开玩笑,1995年的长城干红只要三十元一瓶,当我是傻瓜? 先对付着用山寨货吧,等星期天再去龙岗买。刚过完年不久,天气还冷,希望棉被的尺寸没有造假,否则会伸直脚不够长,蜷缩起身子又不够宽;毛巾买薄的就行,厚的肯定会掉毛;标明是四十四码的拖鞋,明显比脚短了一截,只好让脚后跟悬空一部分;枕头弹性好差,今天晚上是不用想高枕无忧了…… 周三羊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宿舍,收拾一番后,已经到了吃饭时间。公司包食宿,伙食挺注重营养,但厨师倒腾出来的东西味道实在糟糕,几乎所有的青菜都煮得烂熟,从绿色变成了黄色;汤里放了八角和草果,味道不伦不类;猪肉鲜味很浓,是没有注水的新鲜肉,但切得太厚,炒得太老,韧得如同橡皮筋。 既来之,则安之,周三羊自问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别人能受得了,我也泰然处之。先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点休息,这几天抓紧时间把ISO审核工作完成了,再考虑下一步。 然而,想休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周三羊拧开水龙头准备刷牙时,发现停水了! 第四章 霉运压顶 加非公司的通水历程,也够写一本书的。 原先的加非公司,并不隶属于丁一集团,是个私人开设的涂料加工厂,由于生产上,水主要用作循环冷却,要量并不大,整个厂区每个月也就五十立方米左右,所以用的都是井水。自来水公司管网覆盖到这个工业区时,加非公司拒绝了统一开户。 一年前,加非涂料加工厂濒临破产,丁一集团收购了它并改名为加非涂料有限公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其中,填水井,另觅水源是一个重要的项目,因为化工厂怎么说都有环境污染,而本地的地下水质也没有达到卫生标准,怎么能随便让公司员工日常使用? 自来水管就在工厂的旁边,要接个水并不为难,但自来水公司对新开户的厂家狮子大开口,索要四万元的开户费用。丁一集团的经营理念,是节省一切不必要的成本,如果钱一定要花出去,则视为投资,必须要有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毛利润,且当年就得结清。相比每月五十立方米的用量和数百元的水费,这笔钱是大了一点,与公司的原则冲突。 总经理犯了难,但到底是经历过集团地狱式筛选脱颖而出的人物,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有的。经了解,距离公司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有个私人的水库,地势较高,附近既没有工厂,也没有农业养殖场,未被污染的水质和矿泉水一样干净,当地人很多都直接饮用。只要一次性付给水库主人数千元,再接一条长长的硬塑料水管,就可以长期免费使用,确实比自来水划算得多。 应该说,这个价廉物美的措施很不错。然而,老天爷很不给面子,才过了几个月,附近的山墙因暴雨而塌方,直接让水管断成了几截,沿着山墙边敷设的管子不得不改道。豆腐渣工程在这个穷乡僻壤是司空见惯,一年来山墙塌了两次,每次修补的时候挖土机也没有对水管客气过。后来,隔壁的空地也被新的投资者租赁下来,大兴土木盖起了厂房,改道后的水管,正好穿过工地,更是遭殃,脆弱的硬塑料管,经常被从天而降的建材、路过的推车甚至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的建筑工人弄断,公司陷入了经常性停水的境地。 “大家是邻居,老总指使这种小事得互相包涵,没有必要撕破脸皮,现在只能随断随接,等他们完工了,整个厂区铺好了水泥,我们才能重新把管道改好。今天水电工小杨请假了,不然他一定会及时弄好,不会停水的。管子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断了,宿舍楼顶有个两吨的水塔,满水的话可以用个一到两天。”保安老刘滔滔不绝,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用的是无毒的PVC水管吗?我也会接,只要有工具、管件和胶水就行。”看来找老刘打听是正确的选择。这个烦恼的问题已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了,周三羊欣喜之余,又有些佩服:一个保安,居然能把前因后果说得条理分明,中肯详尽,丁一集团里的人还真了不起。 “电工房上了锁,备用钥匙在曾主管那里。”老刘应该不到五十岁,身子健壮但脸上皱纹不少,眼睛不时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那就不用麻烦曾主管了,我直接去五金店买。先确定了水管有多大再说。”听到要去找曾主管,周三羊咽了口唾沫,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寸管,PVC材质,我的单车借给你。”老刘指了指一边的自行车。 这老刘不简单,难道以前不是当保安的?算了,不想这些,早点完事早点休息,明天有得忙呢!周三羊跨上自行车,又去了一次工业区的中心。 所谓PVC,也就是聚氯乙烯,是最常见的塑料之一,不容易燃烧,牢固耐用。这种塑料本身没有毒性,但制造过程中的添加剂往往有毒,作为水管的PVC当然不能含有这些东西。周三羊是化工专业毕业,又在油墨厂里呆过,这些化工产品当然难不倒他。奇怪的是,老刘对这些居然也不是不懂。 有了自行车,来回一趟方便了很多。工地已经下班,虽然黑灯瞎火,白色的塑料水管在月光下依稀可辨,才有一米半高的围墙哪里拦得住一个体力一流的年轻人?水管断裂处离围墙并不远,似乎一切顺利。接PVC水管很容易,锯掉撕裂的部分,用特殊的胶水将一个套筒(又叫直通)粘上两边的断口就行。因为不是自来水,水压不大,几秒钟就后就可以正常使用。 有水了!可才开心了几秒钟,周三羊就踩到了一块钉板,一颗尖钉扎进脚心,入肉半寸,痛不可忍。 回忆完这些,周三羊也到了医疗室的门口,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风油精”味道扑鼻而来。这种药油提神醒脑,止痒镇痛,祛风镇咳,用处多而价钱便宜,医疗室有也不奇怪,但味道这么大,用得也太多了些吧? 算了,处理伤口要紧,自己都管不过来,还管别人的事?周三羊懒得研究风油精,开了灯,在医药柜前弯腰搜寻,那里的消毒药物对他的诱惑力更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铃的声音响起。当然,加非公司并没有这种生活情调用品,那只是一种手机的铃声而已。医疗室原本没有开灯,应该是没有人,难道谁的手机丢在这里忘了带走? 那手机显然档次不低,铃声立体效果很强,忽东忽西,拿不准正确的方位。不过,这医疗室大到什么地方去?除了医药柜、办公桌和被落地门帘隔开的一张病床外,别无它物。其它地方一目了然,就只有帘子后面那张病床看不到了。周三羊不假思索,掀开了帘子,却大出意料。 病床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躺着一位周三羊不大愿意见到的美女,一边按停手机发出的声音,一边对他怒目而视。风油精的味道,正是从她身上发出,也许被体温一熏,更加浓烈了。 第五章 曾经 “看什么看?我胃疼,关你什么事了?”美女翻身坐起,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周三羊仰头避过,倒退了一步,好男不与女斗,何况是一个犯胃病的女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一位,正是周三羊宁愿多走两公里的路,也不愿意接触的那位打理人事后勤的曾主管,大名叫曾经。 曾经,是一个读起来毫无特色,写出来却韵味十足,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加非公司连周三羊一起,才有二十个人,却有完善的管理机构,几乎所有的人都身兼数职。这个曾经,就兼任人事主管、后勤主管、安全生产主任和环保科主管,堪称加非公司的管家婆。 白天报到的时候,周三羊就对曾经印象深刻。这个身材高挑的美女,一头短发,大眼睛,五官清秀,笑容极具亲和力,但目光中夹杂着三分狡黠和两分狂野,似乎在警告着任何一个企图接近的男人。除了必要的礼貌外,曾经丝毫不假辞色,拒人千里之外,稍有越轨,立遭喝斥,而且让人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悬崖勒马,后果绝对严重。这种美女,通常都会被比作带刺的玫瑰,只可欣赏,莫入雷池。但在周三羊的眼里,这个曾经是钢铁精心打造的玫瑰,巧夺天工,惊艳之余让人望而生畏,因为不仅一身的尖刺,连叶片和花瓣都是锋利的刀刃,乱碰不得! 而同时,曾经各方面的能力之强,又让周三羊为之惊叹。由这人事主管办理的新人报到和进厂教育,被打断了好几次,都是各部门急需解决的疑难杂症。曾经来者不拒,或亲自出马,或口授方案,一一轻松化解。有一次是车间线路出了一点小问题,美女主管也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拿起工具就出了门。周三羊好奇,伸头过去看了看顾不上关起的抽屉,发觉里边螺丝刀、老虎钳、尖嘴钳、偏口钳、铁锤、钢锯、扳手、撬杆、电工刀乃至通厕所的工具一应俱全。见鬼,这哪里像一个女孩子的地盘! 打不中周三羊,曾经也没有过多纠缠,跳下病床,连鞋子都没穿,怒气冲冲地出了医疗室。到门口的时候,还重重哼了一声,那意思应该是:识趣的别跟过来,不然有你好看。 我招她惹她了吗?用得着一见面就下狠手?早知道别那么好奇,找寻什么手机!周三羊发了半分钟的呆,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甩了甩头,把不快抛开一边,从药柜里拿出碘酒、创口贴和棉签,坐到办公桌旁的靠背椅上,脱下了套在右脚上的那只“哥伦比亚”(Columbia)牌运动鞋,里边白色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 正要脱袜子,门外涌进一阵带风油精味儿的急风,曾经又冲了进来。她看都不看周三羊一眼,径直到床边穿上鞋子,又一言不发急步出了门。灯光下,美女的脸似乎红得要渗出血来,天知道是什么事让她气成这个样子。 被人当空气,总比挨耳光好。周三羊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该干啥干啥。 “你受伤了!怎么搞的?”第二次出门的曾经,忽然又杀了个回马枪,来到周三羊的面前,才过了几秒钟,她脸上的怒色已经奇迹般消失,换成了关切。 “风油精止不了胃疼,你应该吃胃药。”周三羊不大领情,顶了曾经一句。这一次,老子可不打算忍你,你要真的想动手,老子就把臭脚上的血擦到你的身上! “被什么东西弄伤的?”出乎意料的是,曾经居然一点都没有介意,转到办公桌的另一边,拉开抽屉,取出一包医用的一次性乳胶手套,戴了一双在手上。 “……钉子。”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周三羊,有放哑炮打空枪的感觉。既然人家都不打算开战,一个大老爷们总得有点风度,于是压着气回答。 “哪里的钉子?工地的?又停水了吗?怎么不告诉我?扎进去有多深?”曾经用脚把厂医的椅子挪到办公桌前,一边坐下一边问道。从周三羊还没有干的裤管和一身的泥尘上,她已经猜出了大概。 “半寸左右吧,也就是不到两公分的样子。”周三羊的火气又小了两分,风油精的味道,他并不讨厌。 “接个水管也……算了,你肯定没有带手电筒去。伤口太深了,很容易感染,一定要打破伤风针。这样不方便处理伤口,你躺病床上去。”曾经双手抓住周三羊的脚踝,却无法把脚掌拧至灯光照射得到的方向,于是说道。话才出口,马上就后悔了,但这个时候救人要紧,也顾不了许多。 病床上除了风油精的芳香外,还另有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周三羊并不单纯,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曾经会发这么大的火。也弄清楚了另一件事:从处理伤口的熟练程度,可以看出曾经精通医学常识,不可能不知道风油精只能治疗头痛风湿、牙疼晕车,对胃病根本无效。那药油,只是曾经听见他的脚步声后,为掩盖别的气味而倒在身上的。这个时候,只有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才能避免尴尬。 但什么都不说,反而证明了他猜中了一切。曾经的脸,又一次红如火焰,幸好背着光,没被这混蛋男人看清楚。 脚掌是人体中最受压迫的部位,也正因为如此,血已经止住了。曾经用搽过碘酒的小刀片,轻轻割开伤口周围的硬皮,拿出一瓶双氧水,反复清洗着伤口。双氧水遇上血肉马上产生氧气,冒出了不少气泡,疼痛钻心,周三羊咬牙硬撑。 “生锈的铁钉最容易引起破伤风,非用双氧水洗伤口不可,你忍一忍。看你拿碘酒而不拿红药水,我也知道你不怕疼。”看见龇牙咧嘴的周三羊,曾经既有报仇的快感,又不无歉疚和感激。杨师傅不在,如果不是他,今天晚上脚上多个洞的人,可能是我。 第六章 卫生院 “明天找个时间出去打一针,工业区有医院吗?”周三羊同样懂不少医学常识,知道破伤风的可怕。那玩意儿要真发作了,很长时间都医不好,不是闹着玩的。 “工业区的卫生站没有破伤风疫苗,非得到新圩镇卫生院不可,离这里有十公里远。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去打针。”曾经手脚麻利,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经洗净伤口,涂抹碘酒并贴上了创口贴。这种深的伤口一般不能够包扎,但脚底如果不隔离好,袜子上的细菌杀伤力更大。 “已经八点多了,明天再说。”周三羊向老刘打听过,有几趟车经过工业区中心,都可以到镇上,但走到工业区中心对现在的他来说,困难不小。 “我送你去!你先穿上鞋袜。”曾经用酒精擦拭干净周三羊脚上的血污,把棉签和手套往垃圾桶里一扔,转身出门。 送我去?怎么送?周三羊穿好鞋子,把药和器具都放回柜子里。碘酒渗透伤口引起的剧痛已经过去,现在脚下一阵舒适。曾经也是有两下子的,看来厂医这个职位,也由她兼任。 门外响起了汽车声,接着喇叭鸣了两下,显然是在催促周三羊。一辆银白色、八成新的捷达轿车已经停在医疗室门口,曾经坐在驾驶位上,戴了另一双白色的手套。 “公司的车吗?”周三羊坐上副驾驶的座位,系好安全带,问道。 “我自己买的二手车。”曾经的话让周三羊暗自惭愧,比我还小的女孩,已经买车了? 不过,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会买专门为男人设计的大众捷达?她不喜欢线条柔和、颜色鲜艳的女士汽车吗?这个问题其实早有了答案——要强的曾经,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孩。 虽然年轻,曾经的驾驶技术娴熟,四平八稳,宁慢勿快。轿车出了工业区,到深惠公路上左传,向惠州方向走了大约十分钟后,转右,在弯弯曲曲的水泥路上迂回了大约一公里,再次右拐,进了一条窄道,尽头处,就是新圩卫生院。 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钟了,现在并不是疾病高峰期,卫生院里冷冷清清,灯光黯淡。对医院,周三羊非常熟悉,因为他的母亲是名医。但正因为如此,他对正常的看病流程一窍不通——小毛病自己就解决了,疑难杂症有老妈带领,用得着按程序走吗? “这只是个卫生院,不用按程序挂号,直接找医生就行了,急诊外科在那边!”看见周三羊还在门诊大厅研究着看病指南,曾经有些不耐烦,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呆在医院里的。 正在看报纸的医生对打扰他的病人很不友好,却也没有发作,胡乱问了几句,随手开了处方和注射单,草菅人命的程度让周三羊无话可说。这年头,部分医生和护士早从白衣天使堕落成了白衣恶魔,上一辈人的医德正走想消亡,在这发展中的乡下地方,想保住健康,唯一的方法是自己多掌握医疗常识。 这一趟看病倒并不贵,连挂号费(不用挂号,但费用还是要收的)、注射费、诊断费和针水,总共十四元五角。但破伤风疫苗要先进行“皮试”,也就是把一滴针水注射进皮下,等待二十分钟观察病人对药物有没有过敏反应。确定可以注射后,才进注射间让屁股再尝皮肉之苦,最后还得静坐半小时,才准离开。 这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简直像一年一样漫长,注射室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一排排铁椅子油漆剥落,锈迹斑斑,无论看和坐,都别扭到了极点。头顶上有一根日光灯管已经坏了,忽明忽暗,一惊一乍,没病的人也会吓出病来。 这反差,也太大了点吧?周三羊感觉像做梦一样。昨天中午,自己还在集团总部和人力资源总监施尚共进午餐,因才识被高层管理人员破格优待,前途无量,何等风光。不料才过了一天半,就成了瘸子,缩在鬼屋一样的乡村卫生院里等候判决,如果发生药物反应,还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影响未来几天的ISO外部审核工作。一想到这个,就沮丧得要命,恨不得一刀把脚砍下来。 别误会,想砍的是椅子脚,不是人脚。 曾经没有呆在汽车里,坐在周三羊的右侧,两人间隔了一个空座位。虽然只顾玩手机游戏,没有向左看一眼,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那家伙的反应。这么长时间,一直毫无异状,她也渐渐放下了心,但想起另一件事,却又更加忐忑不安:这混蛋一点都不笨,肯定知道了她的秘密,明天会不会说出去?今天晚上要不要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可谁都没有说破,该怎么开口呢? “十点了,走吧。”好容易到了护士规定的观察时间,周三羊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催促着曾经。这动作稍微猛了点,牵动了脚下的伤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曾经一把扶住了他,将他的右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但马上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体比想象中重得多,凭自己的力量,未必能搀扶得了他。 “不用,我自己来。”周三羊苦笑,咱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用女孩子当拐杖了?但对曾经不假思索全力相帮,他还是不无感动。这个女孩脾气古怪暴躁,却有一副古道热肠,还真难得。 “那我先去开车。”曾经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轻轻扳开周三羊的手臂,确定他真能自己行走后,先出了注射室,到前院去发动汽车。十点钟,也不早了,快点回去休息吧,在路上说不定还有事要和那瘸子商量呢。 她却没有留意,黑暗中有几双眼睛,已经盯了她很久。 第七章 抢劫 为了不触动伤口,周三羊右脚走路时重心都放在脚跟上,这样一来,他似乎瘸得更加厉害,伤势从外表看比实际严重得多。走路的姿势虽然别扭,却能让伤患被保护得很好,步速也和常人相差无几。很多时候,实用比华丽更重要,反正这脚伤又不是假的,只要能快一些愈合,难看一点又何妨?这不,曾经前脚刚钻进汽车,他后脚也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瘦长的人影幽灵般出现在周三羊的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从身后伸出,架到了他的喉咙上! “大哥,对不住,兄弟我要借你们的车子用一下。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大哥你的腿脚不方便,就在医院里多休息一阵子,明天再回去,天晚了,不安全。”耳朵边的声音怪腔怪调,听得出年龄并不大,却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怎么还不上车?”曾经发动了捷达,等了片刻,倒后镜上的周三羊依然站立不动,她完全没有察觉身边的危机,一边问,一边按下了右边的车窗。 “别说话,不然宰了你男朋友!快下车!”冷冰冰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另一个歹徒已经拉开了车门,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抢劫!这些家伙盯上了我的车!曾经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第一个反应,是熄火,拔出了车钥匙。 “TMD!谁叫你熄火的?给我滚出来!”歹徒粗暴地拉扯着曾经,却被安全带碍手碍脚。惠州这个地方,交通管制得极严,司机和副驾驶如果没有系安全带,会被罚款二百。所以惠州地界的绝大部分司机为了钱包不至于减肥,上车后都自觉系上安全带。这,也许是惠州近两年车祸不少,导致死伤却不多的原因。六厘米宽的尼龙带子名不虚取,还真阻止了劫匪顺利抢车,保护财产安全于一时。不过,也是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几个月前,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在深圳开幕。为了保证这个国际性的盛会不出岔子,深圳警方做了不少工作,其中一条,就是把所有的无业游民全都驱逐出深圳境外。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流窜到了深圳隔壁的惠州和东莞,这两个地方的犯罪率从此直线上升。虽然过去了几个月,深圳对治安的管理一点都没有放松,不想就此回家乡的流浪汉们除了在惠莞两地重操旧业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从这两个家伙的胃口来看,应该就是特区的特别移民。本地的小混混只要钞票,其余一律不收,而形成组织的犯罪团伙,一般不会对捷达这么便宜的汽车有兴趣。 “大哥,看来你的女朋友不大配合,要不你劝劝她?”那阴阳怪气的家伙,用刀刃轻轻刮了一下周三羊的喉结。 周三羊似乎吓傻了,只知道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还算是个男人?”曾经心里暗自咒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既不恨歹徒卑鄙无情,也不怨自己运气糟糕,只想狠狠在周三羊这个笨得连接个水管都弄伤脚的蠢材身上踢几脚。 车子是完蛋了,等被警察追回来的时候(这几率无限接近零,歹徒肯定会重新喷过漆),天知道还剩几个零件。曾经无可奈何,松开安全带,钻出心爱的轿车,总不能等到周三羊气管被割断,而自己旁边的混蛋又掏出刀子在脸上刻字,才下来吧? “这就对了,小姐,你还真漂亮,有空请你消夜。你爱喝天地一号,还是红酒?”守在左侧的劫匪眉开眼笑,一把搂住了曾经的肩膀,美女的豆腐,说什么也要吃一点。 曾经几乎咬碎银牙,右手下意识把车钥匙捏得紧紧的,但那有什么用?马上就要被抢走了! 好了,一切顺利,又是两个不会反抗的蠢货!劫持周三羊的歹徒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车子不错,黑市卖个两三万不成问题,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倒霉鬼打昏过去,扔到草丛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这瘸子别看高大魁梧,胆子比老鼠还小,只要刀柄在后脑勺上狠狠一敲,就算不晕倒,也要吓倒。 然而,在刀子离开咽喉的那一刻,体似筛糠的周三洋,脑袋突然猛往后一仰,后脑重重撞在歹徒的鼻梁上!刹那间,歹徒眼冒金星,头脑一阵迷糊。紧接着,一记极具爆发力的横勾拳,击中他的胃部,让他不由自主弯下了腰,脸上再一次如被大槌猛敲,嘴巴里多了几块小小的骨头,那是折断的牙齿! “那臭小子,刚才扮猪吃老虎!”晕厥前,歹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病猫似的瘸子,忽然变得生龙活虎,头槌、横勾拳和膝撞一气呵成,仅用了一秒钟,形势便发生了逆转,曾经和正在吃豆腐的劫匪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一秒钟,周三羊耐心等待了很久。 对方是个老手,周三羊尽管腿脚不便,他也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刀口子始终挨着喉咙,只要一觉得不对路,就要划拉一下。尽管有把握打倒对方而自己只受轻伤,周三羊还是觉得那样亏本,必须完胜,今天已经受够伤了,绝对不想再碰破一块油皮。 那么,装孙子等待机会是最好的选择。先把全身放松,一方面让那混蛋减少戒备,另一方面,练过武的人都知道,只有放松的时候,出手才有足够的杀伤力。对付曾经的那个家伙,远没有自己身后的歹徒老练,连刀子都懒得掏出来,这样最好,省得投鼠忌器。从车玻璃上的影子里,反复估算持刀劫匪的身高体型,早早锁定了攻击的方位,等刀锋刚一离开,立即全力反击! 另一个劫匪总算回过神来,意识到猎物并不是只绵羊,而是连虎豹都能吃掉的凶兽,忙伸手掏刀。反应比他快了一步的曾经,反手一拳打到他的脸上,攥在手里的钥匙成了攻敌的利器,扎进了脸皮。歹徒的嚎叫声在夜深人静时分外刺耳,一公里外都可以听得到。如果附近住着考古学家,一定会觉得人类还是猴子的时候,之所以能战胜所有的动物成功攀上金字塔顶,并不全靠智慧,能把猛兽都吓跑的嚎叫声也是原因之一。 第八章 后怕 “臭女人!”歹徒又急又气,刀子终于掏了出来,感觉到曾经挣脱了控制,当即猛刺过去,敢弄伤我?老子叫你好看! 一只更有力的大手,却及时抓住了劫匪的手腕,如同铁箍,歹徒既无法挣脱,也难以寸进。周三羊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了车头,出现在这个色鬼的身后,一手紧握手腕,一手抓住他起码一年没有剪过的头发,猛往后拉,避免了曾经血溅当场。歹徒被大力拉扯,失去了平衡,左手向前乱捞,想找个借力点,恰好抓住了车门的边缘。而与此同时,脱身的曾经钻进了汽车的驾驶室,猛力把车门一关……好一个古代夹指之型!匪徒的第二次惨嚎声让周三羊都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家伙的左手,至少在十天半月内休想占女孩子的便宜了,但尖刀还在右手上,依然有反扑的机会。周三羊深懂打蛇不死随棍上的道理,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去,就双手全力施为,捉住劫匪的右臂一扭一扳,只听喀嚓一声,手肘关节脱臼,歹徒终于失去了攻击力。 曾经发动了汽车,猛踩油门,捷达发出了震耳的咆哮声,既警告还没有出手的歹徒,又提醒周三羊赶紧上车。周三羊很善良地把色鬼劫匪的手从门缝里强拔出来,免得他被拖走,然后拉开左后门上了车。捷达如离弦之箭,疾驶出卫生院的大门,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汽车风驰电掣般在狭窄的道路上狂飙,暗淡的路灯不断向后移动,片刻间,又回到了深惠大道上。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市场边时,曾经一个急刹车,顿住了捷达,不断喘着气。 这里也是一个工业区,十点多钟正是加班工人下班的时候,消夜和回家的人群,让人有一种安全感。曾经像在潜水艇里憋了几天,打开车窗,贪婪地呼吸着寒夜的空气。广东的春季,既湿且冷,是一年中最差的时节,不受欢迎的程度和盛夏一样,曾经却觉得春天的气息是如此美好。 “我……没有刺瞎那家伙的眼睛吧?”良久,曾经才轻声问道。 “没有,就算弄瞎了他,你也属于正当防卫,不用付法律责任的。”默默无言的周三羊过了十秒钟,才意识到曾经是在问他,马上答道。 “那就好……”曾经吁了一口气,却发现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觉得烦躁不堪,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心慌得要命。 “什么味道?”周三羊忽然闻到了一股臭味,马上明白了是什么玩意儿,本来想继续装糊涂,心念一转,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 “什么味道关你屁事!给我滚出去!滚!”曾经也发觉了身体的不妥,正自恼羞万分,周三羊的话,无疑是一根点燃炸药的火柴。 “十分钟后,到前面去接我。”周三羊没有生气,声音一样平静如水,说完话后下了车,沿着公路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曾经关上了车窗,按下了门锁,把自己包裹在钢铁里,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像刚才失禁了的小便一样,不停往外流,人也不争气地抽噎起来。刚才心底的极度恐惧,早让她到了抓狂的边缘,没有人看见的时候,终于可以哭一场宣泄一番。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在脑海里回放,害怕、慌乱、无助像烧红的针一样,烙刺着曾经的内心。“我真的没用,竟然吓得小便失禁了!骨子里,我根本没有外表那么坚强!工作压力太大,生活也是如此危险,我真的支持不住了!”曾经脑海里,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话。双手不断抹着脸上的泪水,薄薄的手套很快就湿透了。 模糊的泪眼中,出现了周三羊蹒跚的身影,已经在几十米外。尽管腿脚不便,他走起路来依然给人沉稳和强悍的感觉,宽阔的肩膀,似乎连天塌下来都能满不在乎地扛起。除此之外,还有无尽的萧索和寂寞。曾经的心动了动,感觉到了另一种疼痛,这一次,是为了这个认识才一天的男人。 曾经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事业有成但脾气暴躁,是家里的君主,说一不二。家,对他来说最大的用途,是工作遇到挫折后拿来出气的地方。母亲,则温柔贤淑,对丈夫百依百顺,遵照《圣经》里耶酥的名言:“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都转过来由他打。”从小到大,曾经既看不惯父亲的专横,又看不起母亲的软弱。 跨进大学的时候,曾经很为脱离了那个充满婚姻危机和情感变调的家庭而高兴。那时候,母亲已经彻底压抑歪曲了自己的正常感觉,变得麻木不仁,百病缠身,看起来比同年龄的妇女苍老二十岁。有压抑便有爆发,偶尔的歇斯底里,过度反击,往往让父亲措手不及,心惊肉跳——在持续几年的经济危机里,财产大幅度缩水的老爹也没有了以前的底气,不得不控制一下坏脾气,否则离婚导致人财两空。有此榜样,曾经对当一个淑女全无兴趣,也对“嫁个有钱人”的流行思想嗤之以鼻。所以入学第三天,就剪短了头发,把自己当男子汉来看。 以曾经的美貌和才干,当然追求者众多,但灰头土脸结局达百分之一百。在经历过无数家庭风暴的曾经眼中,这些都是毛孩子而已,连男人都算不上! 等到工作的时候,远离了同窗的情谊,曾经终于感到了孤寂,不得不降低标准。第一位幸运者,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男,体贴入微,对曾经呵护备至,多少让曾经感觉到了被人关怀的温暖。然而,这个男人没有一丝英雄气概,胆小怕事,全无一个汉子应有的傲骨,如果遇上今天晚上的抢劫,尿裤子一定比曾经还早,尿出来的肯定也更多。曾经需要的,是一个起码与自己同样强大的伴侣。 第九章 曾经的曾经 虽然确定了文弱温柔的小男人并不适合自己,但为了感谢尝到的温馨,曾经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给了这个男人,初夜的缠绵至今仍让钢铁玫瑰情不自禁,脸红心跳。然后,她提出分手。刚上天堂,又下地狱的俊男完全无法适应转变得太快太剧烈的事实,无论从哪方面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他苦苦哀求,涕泪交流,却只让曾经更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对这份感情,曾经不无怀念,还天真地以为就算不能永远在一起,也能做个普通朋友。但从那天以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曾经,也不肯接曾经的电话。也许曾经用这种方式让他得到了成长,真成为了一个强悍的人,有了放弃过去的魄力。 第二任男朋友比曾经大了六岁,身高也超出曾经六厘米,长相酷似胡军,极具男人魅力。他不仅能在生意场的唇枪舌剑中屡次得胜,而且能在篮球场上打满四十分钟不休息,真正文武双全。强健的体魄和剽悍的作风,让曾经一度迷恋不已。可伴随着这一切的,是极度的大男子主儿义,对曾经的要求比对她的爱更多,无论生活和工作上,均不断指手画脚,介入良多,简直不允许她有自己的空间。后来,更以分手为要挟,命令曾经放弃自己的工作,当一个洗衣煮饭的居家女人。刚进入丁一集团的曾经意识到,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自己肯定会步母亲的后尘,于是用更强硬的态度,在猛男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分了手。 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恋爱,曾经明白了: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起码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足够的金钱和物质基础,二是互相尊重,三是性格相投。其余的,全是哄小孩子的东西。三个条件同时满足,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全世界范围的那么多对夫妻,大多数都是凑合着过日子,根本没有爱情这种东西。 看开了这一切后,曾经不再抱什么希望,把全副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中。如果婚姻只需要物质和精神上的相互照顾,那还不如多几个真正的好朋友实际一点。 可是交几个好朋友谈何容易?曾经的古怪脾气,得自父亲的真传,发作起来犹如母夜叉,令人敬而远之。虽然鄙视父亲,却不知不觉受到了他的影响,曾经想起来就苦笑,也许,这就是言传身教? 没有朋友,又不愿意回家,工作的压力,生活中的不如意,一直无人诉说,曾经越来越苦闷。在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把曾主管当成大姐大,疑难杂症都找她解决,敬畏有加;下班后,所有人却都尽量离得她远远的,连同宿舍的人事文员程慧慧,都不敢主动和她搭话。 曾经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走到这个地步。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她常想起分了手的两个男朋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断是不是正确的。做一个超越男人的女人,难道真的不被世界接受? 没有必要怀疑自己,选择了做一个坚强的女人,就坚强到底,不信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曾经咬着牙,强行在苦恼和烦闷中振作起来,着手改善处境。首先,当然是控制自己的脾气,这脾气的来源是压力,压力需要发泄,否则很可能进疯人院。发火并不是泄压的唯一方法,体育运动,早起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飞车,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大吼大叫,似乎都是不错的主意。 对了,书上说过,有节制的床上运动,是缓解压力的最佳选择,想到这个,曾经大受启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孤掌未必难鸣,因为一只手都可以打响指,那么一个人,也可以在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抚慰一下自己!加非公司没有单人宿舍,这事涉及个人隐私,最好别让自己的手下程慧慧知道,反正公司所有的钥匙都由曾经来管,医疗室有张病床,平时也没有人去,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认为兼职厂医的曾经呆在医疗室有什么反常。 然而,今天偏偏来了一个周三羊,是个鼻子像狗一样灵,心思比蜜蜂窝还缜密的家伙,轻易就看穿了曾经的把戏! 尽管在人事管理方面经验不少,曾经却无法看透这个周三羊。简历表上刚劲有力的字迹、自我介绍时简练的语言和清晰的逻辑、朴素而得体的衣着,无不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稳重。可玩世不恭的眼神和满不在乎的表情却让人看到颓废和嚣张。来到工作的地方,竟几乎没有带任何生活用品,让人怀疑他的独立生存能力。短时间把所有必要的东西购置齐全,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计。晚饭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更让全公司的人都大跌眼镜。 最顽皮的前台文员万婷,晚餐时非常“热情”地请周主管品尝公司特制的泡生辣椒。那玩意儿,是把新鲜的“指天椒”剁开后,用酱油浸泡着生吃,能把活人辣死。如果说川菜湘菜让人内脏发生火灾,这罐生泡辣椒就足以让五脏六腑成炼钢炉,万婷虽然是重庆的女孩,也不敢沾惹那东西。公司不是没有嗜辣的人,但在广东,辣椒多吃一点就容易上火,咽喉肿痛,口舌生疮,苦不堪言,第二天大解的时候还祸及菊门。大家都是浅尝即止,开胃就好。周三羊是广东人,平时应该不吃辣椒,万婷存心看看这个新来的主管辣得呼天抢地的狼狈相,开个玩笑。 不料,周三羊空口大嚼泡辣椒,像吃麦当劳的暑条,汗水淋漓却面不改色,大呼过瘾,其狂态叫人心惊肉跳。冷眼旁观的曾经,却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心灵深处的痛苦。 所谓辣,其实就是痛。曾经经历过痛苦,也知道用身体的痛苦去缓解心灵痛苦的笨法子,却没有用过吃辣椒这种办法。回忆起把手指伸到嘴巴里用力咬时的感觉,似乎远没有辣椒带来的刺激激烈,这个人,究竟经历过怎么样的折磨?要用这种不易为人察觉的方式,来忘却撕心裂肺般的心灵创伤? 第十章 同类 没过多久,曾经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因为从周三羊满脸的陶醉来看,他确实是在享受辣椒霸道强悍的味道。一个广东人,嗜辣到了这种地步,还真是异类。 痛苦不是假的,陶醉也不是假的,这个家伙,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曾经困惑了,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差点把筷子捅到自己的鼻孔里去。 当晚,那见了鬼的手机不该响的时候撒欢,出卖了主人,让周三羊撞破了曾经的秘密,现在想起来,还是又羞又恼。十分钟前,又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抢劫,尽管毫发无伤,但从未尝试过的惊吓,让曾经括约肌有点不听控制,部分小便失禁,又被这个混蛋留意到了。记得从读幼儿园开始,自己就从来没有在男性面前如此丢脸过,这个连接水管都弄伤脚的笨男人,难道是她命中的死对头? 咬牙切齿,准备在精神上把周三羊臭揍一顿的时候,曾经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停了,惊慌后怕、郁闷烦躁的心情大为舒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周三羊这个混蛋,居然让她忘掉了这些? 回想起周三羊对付歹徒的时候,冷静狡猾,果断残忍,哪里像个笨蛋,根本就是个刽子手。可就在刚才,还是这个周三羊,对口出恶言的曾经不以为意,比绅士还绅士。这个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毫不怀疑,周三羊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当场崩溃,任其宰割,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十分钟后,到前面去接我。” 这是周三羊下车前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心乱如麻的曾经也没有细想。这时冷静下来,他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这个家伙已经看出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找个借口下了车?我的心思,他全看得出来,让我及时宣泄掉情绪,不至于在他面前丢脸?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暗示我他已经知道我失禁?”曾经偷偷问自己,却还是迷惑不解。 不管怎么说,这种特殊的做法,让曾经的心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安定下来。刚才可怕的一幕,一辈子不会忘记,却似乎没有留下心理阴影,反而增加了特殊的经历,让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色彩。这个周三羊,真的有这种化恐慌为甘甜的能量? 现在,曾经也搞不清楚,这个周三羊到底算可敬还是可怕。但有一点倒肯定了,在这个人面前丢脸,并没有什么,他绝对不会因此而鄙视自己,也不会随便宣扬出去。曾经到底是管人事的,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混蛋对自己多少有点欣赏的意思。 丁一集团的这次扩张,还真招到了特别的人才啊!曾经昨天已经接到施尚的电话,身负评估这个新人的任务,能让丁一集团的人力资源总监亲自过问的家伙,当然不会简单,更不是笨蛋。周三羊是总公司派遣来加非完成ISO外审的专家,但能力绝对不止于此,不会长期留在加非当个ISO专员之类的闲职,日后必定还会调离加非,去更广阔的空间发展。这里,只是试炼的地方。 想到周三羊几天后就要离开,曾经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不舍,想进一步了解他的渴望越来越强。我对他有好感了吗?曾经问自己,却又答不上来。现在她对周三羊的感觉很怪,没有当初面对两个前任男朋友时的甜蜜和眷恋,却像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亲人,既开心又激动。 “对了,那是遇上同类的感觉!”曾经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周三羊其实和我是同类,有和我相似的心理历程,却比我走得更远,所以他一眼看透了我,也像欣赏自己一样欣赏我!” 遇上一个同类,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以前的两个男朋友,绝不会像他一样欣赏自己。这个人,不能错过,如果不能成为情人,也要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最起码,要给他留下足够深的印象!知道你的强大,但我曾经,怎么说也是百里挑一的精英,绝不甘心当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加非公司,是我倾注了心血的地方,也不能只成为你往上爬的一个阶梯! 对了,今天是一个特别的节日,我玩单人麻将,不正是为了纪念一年前的甜蜜吗?这个周三羊,难道真是命运安排给我的同类?那无论如何都要吃掉他!一瞬间,曾经的脑海里涌现了许多疯狂而大胆的想法,离谱的程度令她自己都大吃一惊。等回过神来,曾经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汽车,向已经走出老远的周三羊追去。 捷达车在周三羊身边停下,右前门被曾经推开了一条缝,示意他这次不要进后排,坐前排副驾驶位。 周三羊服从安排上了车,斜眼一瞄,发觉曾经的目光中已经恢复了白天的神采,不由得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个看起来极具攻击性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可怕。一个女儿家,像男人一样在外打拼,辛酸苦辣全都一个人吞下去,每天如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真难为她了。 “怎么了?还不开车?”过了一分钟,捷达一动不动。周三羊这才留意到车子已经熄火,觉得奇怪,轻声问道。 曾经没有回答,右手忽然放开方向盘,抓住了周三羊的左手,越捏越紧,像堕崖的人抓住了一条山藤。幸好她的力量远比不上那个牛高马大的施尚,周三羊不用以攻为守,也支撑得住。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周三羊愕然,不过,他很快就感受到了曾经这一握里的歉意和感激。沾满眼泪的手套还是湿的,入骨的冰凉,让周三羊的心隐隐作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吧。”过了好久,曾经才开了口。 “说什么?”周三羊一时弄不清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都可以说,你可以问我今天看到的一切关于我的事,我都会回答。至少今天晚上,我不会再发火了,反正多大的脾气,你也不会怕。”曾经淡然说道。既然已经决定直接面对,那就坦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