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桂花面脂
李晓香安静地坐在油灯下,看着她的娘亲王氏正仔仔细细地在红色的喜帕上绣着鸳鸯。
“一转眼的,贞娘就长这么大了。我去给她量身形的时候,瞧她那水灵灵的模样,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桌子的另一面,是李晓香正在看书的父亲李明义。
他微微点了点头,倒没有王氏那么多的不舍与感慨,“女儿家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贞娘的母亲过世得早,老孟一个人将她拉扯大着实不易。大家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多少忙就尽量帮,私底下贴补一些也得让贞娘嫁得体面。”
“是啊,本还担心贞娘早年丧母,怕她爹什么都不懂。孩子年岁熬到了,若是不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我们这些外人又不好去说道。这下好了,贞娘要嫁给邻村宋家。我见过宋家的孩子,读书识礼,今年刚考上了秀才。”
“人家贞娘能嫁个好人家,靠的是一手好绣工。”
李明义这句话里若有所指,油灯下的李晓香有些坐不住了。
她撇了撇嘴,起身朝屋外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
“晓香,屋外蚊子多!你上哪里去?”
“屋子里憋闷,上槐树下坐坐!”
待到李晓香出了门,王氏有些怨怼地望向李明义,“好端端地又提起绣工做什么?她摔伤了腿,这几天别闷着呢……”
“我这是给她提个醒。纺布、绣花她样样不行。她都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整日里还跟个野丫头一般。你啊,就是太宠着她了,由着她胡来!不然她怎么能摔伤了腿?”
王氏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李晓香靠着老槐树坐下,就着天空中零零碎碎的星光,看着自己被绣花针扎红的手指。
一、二、三、四、五!
我勒个去,连小手指都没幸免于难!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会穿来这个地方。没空调、没电扇、没电脑、没微博,女人成天憋在屋子里,敢情除了纺布、绣花就没有什么其他高大上的生活内容了。
从前的她,虽然经历了十年寒窗却在高考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得胜,被某个重点大学录取。她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有个明亮的未来。
她的心中雀跃无比,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她终于和暗恋三年某位男神不但同校而且同系,心中歪歪了不少校园情侣的画面,正等着实现。
第二,她终于可以摆脱从小学到高中整整十年的老冤家,不对,是孽障!至于这家伙的恶行,李晓香当真不想再回忆一遍,而且若不是这孽障,自己也不至于被跌落的吊灯砸中,稀里糊涂就来到这个世界。
这里生活水平让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忍住一头撞南墙说不定就穿回去的冲动。而真正让她心情跌落谷底的,是她的名字——李晓香。
神啊,还能更接地气吗?
她已经脑补了无数次自己年老之后的辛酸生活——围着一口锅熬着辣椒酱。
村头村尾的喊她“阿香婆”。
按照她这辈子的亲爹李明义的话说,不想变成阿香婆,就得好好学女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女红越是精通,前来提亲说媒的就越多,这样才能选一个好人家。
简而言之就是:女红好=嫁得好。
虽然李晓香至今未弄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这个命题压根经不起推敲嘛!
数理化小综合没要了她的命,绣花织布却真的让她神经衰弱了。
于是前两天,当她左手的最后一根手指也被绣花针扎着骨头的时候,她索性不干了。
连着绣了七天花,她觉得自己不但看东西重影儿,连腰间椎盘突出都犯了!如此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她李晓香才不自虐呢!
于是她跑了出去,带上隔壁老秦家的虎妞到村口抓蛐蛐儿,和村里其他孩子们斗蛐蛐而斗了个底翻天!
李晓香对此很满意,这才是十二岁孩子该干的事儿不是?
但李晓香万万没想到,李明义火了!从屋子里抽出藤条就要揍她。
李晓香傻了,她上辈子父母都是大型化妆品公司的技术高管人员,有知识有文化,从来只说道理不动手。李明义抄着藤条的画面完全在她预想之外。
他不是个教书先生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王氏就要去拦,可惜只拽住了李明义的衣摆。
李晓香知道若真被藤条抽中了,只怕自己连马桶都坐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本事,三两下就爬上了家门前的老槐树!
果然狗急了也跳墙呢!呸!呸!呸!什么狗不狗的……这是肾上腺激素分泌的结果!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李明义举着藤条站在树下气得发抖。
他生气的理由不外乎他们李家乃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孩子都是有高级趣味的!比如年长李晓香三岁的兄长李宿宸,饱读诗书,是清水乡有名的少年才子。
可李晓香呢,放着绣花这样有审美的事情不做,跑去和别人撸着袖口、叉着腰、架着脚斗蛐蛐?成何体统!
其实就是没有体统!
李晓香扒在树上,李明义越是要打她,她就可这劲儿的越爬越高。
别以为它是老槐树就枝繁叶茂树干能比脖子粗,它生长的土壤贫瘠,枝叶凋零,特别是连刮了几天的风,这棵槐树尽显苍凉,不愧是“老”槐树。
所以,它老人家哪里经得起李晓香的折腾!
王氏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女儿再怎么样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李晓香在树上,低着头,看着她爹娘完全不同的两样表情。一个担惊受怕,一个气到脸红脖子粗。
王氏一身灰布罗衫,袖子与裙摆上有几块补丁,但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很是干净。发髻盘在脑后,只别了一支简单的木簪,额前的碎发被蓝色的头巾包着,仰面时李晓香能看清楚这个女人清雅的五官。
王氏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她的父亲是个秀才,而她父亲的父亲也是个秀才,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王氏的父亲还有祖父参加了大半辈子的科考,最后的结果仍旧十分惨淡,他们究极一生都没有中举,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根本没有谋生的生计,却总是以文人自居,少不了几分酸腐味道,王氏从祖父到父辈的寒苦可想而知。
提起李晓香的爹,她更加感慨。
王氏经历了父辈、祖辈甚至于祖辈的祖辈前仆后继之后,还是嫁给了一个秀才……
当然李晓香要在这里声明一下,自己当年高考虽然也是千军万马,但惨烈程度真比不上这里的科举。
高考你考不上一本还有二本,考不上二本还有三本,考不上三本还有大专……考不上大专那就进社会找份事儿做吧。总而言之,不愁没得升级。
人生跌宕起伏总有高考之外的大怪、小怪可以打,何必留恋一高考?
李晓香的爹李明义,也是个秀才。没错,还是个连续考了十年仍旧落榜的秀才!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李晓香的爹没就此闲在家里等着娘子磨豆腐,而是做起了教书先生。这里是都城,达官显贵的子弟数不胜数,但一个都不是李明义的学生。只有寻常百姓希望儿孙识得一些文墨的才会将孩子送到他这里来。李明义不论学生的出身,教得细致入微,若是学生遇到什么难题,他就是熬上几天几夜查阅古往今来的典籍也要解决这难题。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李晓香能隐隐猜到李明义的心思,他只希望这群孩子中能飞出个金凤凰,中个举人甚至登堂拜相弥补他这一生的遗憾。
眼看着李晓香胳膊酸疼就快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青衣少年信步来到树下,一双朗目暗含笑意,宛如溪水潺流而过。
“晓香这闹的是哪一出?竟然上树了。为兄都不知你有这般本事。”
少年的声音十分动听,令人联想到宫廷器乐,沁人心脾之余总有一股思绪被撩动。
这便是李晓香的兄长李宿宸,年纪不过十五,但是在晓香看来却是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现在还有些青涩,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少有的儒雅气质。
不消多说,过个三、五年,必然引得都城中的年轻女子们心绪动摇。可惜了,怎就是她李晓香的亲兄长了,完全断了肖想。最重要的是,有如此俊朗的兄长,李晓香每每打盆水给自己照照,只觉得五官平平,让人过目既忘。
李明义咆哮着将李晓香不学女红却跑出去斗蛐蛐的事儿吼了出来。老实说,李晓香真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的。
李宿宸抬起头来,淡淡地说:“爹,斗个蛐蛐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就是成日憋在屋子里绣花,让她更想出去野了。若是放着她不管了,她指不定觉着无趣,反倒乖乖回来绣花了。”
李晓香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哪里是她哥呀,简直就是她亲爹!
李宿宸眯起眼睛,他唇角那一点凹陷仿佛坠入湖水中的石子无心撞出的波纹。
儿子的话永远受用,李明义高举着的藤条终于垂了下来。
王氏赶紧劝说道:“晓香!快下来!”
李晓香撇了撇嘴,当她脑子不好使呢?天知道李明义放下藤条是不是做个样子而已。
她若真现在下来了,还不给她爹抽成麻花?
但是她抱着的树干已经发出了吱呀声,只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呀,就这么下去要挨打,再熬下去只怕就要摔得断腿断脚……
就在这个时候,站立在不远处淡定到让李晓香眼睛疼的李宿宸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愧是她的亲哥啊!
就在李宿宸走到树下的时候,李晓香松开手哗啦一下跌了下来。
我的亲哥——你可得接住我呀!
李晓香松手的瞬间,气到天灵盖儿都要掀起来的李明义举着藤条傻了,倒是王氏喊了出来:“晓香——”
李晓香不偏不倚,砸进了李宿宸的怀里。就在李晓香吐出一口气时,事实证明这位兄长大人并不可靠。李宿宸胳膊一颤,李晓香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硬生生砸在了沙土地上。
方才吓得七魂丢了六魄的王氏赶紧冲了上去,“晓香!晓香你没事吧!”
李晓香的脚踝疼得厉害,方才手撑着地面的时候也被砂砾划伤了掌心,现在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倒是李明义反应了过来,举着藤条冲上来,“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爹娘!”
看着老爹脸涨到快裂开的模样,李晓香在心中大叫“不好”!
“疼死了——救命呀娘!我的脚踝疼死了!”李晓香按着自己的脚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就连肩膀也跟着发颤。
王氏心软,不说二话挡在了李晓香的身前,“你要是再打她,就把我打死吧!”
李明义肩膀紧了紧,藤条在半空中僵了僵,最后还是垂了下来,“慈母多败儿啊!”
李晓香见他转身行回屋中,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王氏和李宿宸这才架着李晓香往回走。一边走,李晓香一边愤愤地瞅着李宿宸。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接住李晓香的时候稳稳当当,她能感受到李宿宸的力道,是他故意松了手,李晓香才跌了下去。
回到屋中,王氏解开李晓香的布袜,这才发觉她的脚踝肿得跟大包似得。王氏取了药酒正打算给李晓香推拿,就见着她大叫了起来。
“哎哟,我的娘呀——疼死了——”
李宿宸慢悠悠晃到她们跟前,低下头,“啊,还真肿起来了呢,爹。”
李晓香恶狠狠瞪向他,什么叫做“还真肿起来了”?难道不是你把我扔地上的吗?
一直冷着脸阴云密布的李明义哼了哼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从那一日起,李晓香因为摔伤脚踝得到了免死金牌。她就是成日坐在床上编草蚂蚱,李明义也懒得说她什么了。
她不想学什么女红,她也不想仰着脖子待字闺中等着哪户人家像是挑选萝卜白菜一样挑剔她的八字,更不想出嫁从夫伺候公婆。
她想要的很简单,得逍遥时且逍遥,明日忧来明日愁。可惜,这里已经不是她从前生活的世界了。
但是那天晚上,李明义语重心长说的一段话,却落在了李晓香的心头。
“晓香,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你不喜欢不乐意就能不去做的。它不是王法,古来圣贤书里没将它当做道理,可世人就认它。你当如何是好?”
所以她知道,自己必得有一技之长。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她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的出路。
第二日清晨,李晓香还在榻上翻着肚皮呼呼呢,孟家的贞娘来到了李家,还拎着一篮子的鸡蛋。
李晓香被她们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随手撸了撸头发,推开门出了屋。
老实说,李晓香对贞娘很有好感。
弯弯的柳眉,小巧的鼻头,巴掌大的瓜子脸,不知道多叫人羡慕。再加上说话时轻声细语的调子,任谁见了都会对她心生怜惜。
“哟,晓香妹妹醒了?是姐姐说话吵着你了罢?”
李晓香赶紧摇了摇头。
王氏笑道:“这丫头是舍不得你!成日里睡懒觉,反倒听见你的声音就起来了。等日后你嫁去宋家,她见着你面的机会就少了。你们好好聊聊。我去整一整嫁衣的袖口,一会儿就拿出来给你试试。”
“谢谢姨娘了!这些鸡蛋是爹嘱咐我给姨娘送来的。姨娘为了替贞娘准备嫁衣劳累了半月有余……”
“这个你收回去。我不是收了你们家的制衣工钱吗?怎么还能收你的鸡蛋呢?”
“姨娘,爹都跟我说了。缝制一件嫁衣少说也得五十文的工钱,您才收了二十文钱。贞娘知道您是心疼贞娘,贞娘也心疼姨娘你。所以鸡蛋你还是收下吧。日后贞娘嫁去宋家,就不能照料爹爹了。贞娘在这里请姨娘替我……”
说着说着,贞娘的眼睛已经红了,再说下去只怕眼泪就要落下来。
王氏点了点头,将鸡蛋收下。
两人又闲话家常了几句,王氏便入内继续缝嫁衣。
李晓香看着贞娘,发觉她脸上似乎没有上一回见到她时水润细腻了,额头上有些泛油,脸颊上似乎也有些小颗粒。
“贞娘姐姐的气色好似没从前好了。是忧心你爹在你走后无人照料吗?”
贞娘摸了摸脸颊,笑道:“看晓香你平时大大咧咧,没想到也有细致入微的时候。我是担心我爹,但我也知道清水乡的邻里们会照顾好他。其实我真正担心的反倒是我出嫁那日,脸上……是不是能好些。”
李晓香左看右看,皱起了眉头道:“姐姐,这几日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以前没用过的东西?”
贞娘的肤质属于天生的中性肌肤,毛孔小不说,还十分白净。
“啊……有是有……”
“是什么?”
贞娘取出一只小陶罐,缓缓打开,用十分珍惜的语气道:“这是我表姐那日来看望我时,带给我的桂花面脂。”
面脂?
李晓香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女子所用的面脂,不觉充满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罐子打开,里边儿快见底的地方是一层乳白色略略泛黄的东西。
“这就是面脂?”
李晓香能闻到些许香味,细细琢磨着,好似是桂花香味。只是搁置的时间久了,味道散得不剩多少了。
“嗯。听表姐说,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都会抹一点面脂。抹了之后脸上水润光滑,特别是冬季,不易起皮。”
李晓香无奈地看了贞娘一眼。
姐姐,你天生的好肤质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我的乖乖啊,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已经过期了啊!而且明摆着是被人用剩下的。
李晓香也不想坏心眼地揣测贞娘的表姐该不是故意拿快变质的面脂送给她,要她出嫁的时候难看。对方应当也是好心,只是大家都不是有钱人,见贞娘要出嫁了就将自己用剩的面脂留下。只是没想到这面脂不适合贞娘。
李晓香按了按额头,指尖沾了一点所谓的“面脂”,放到鼻间闻了闻。
除了已经褪去的桂花香味之外,还有一点芝麻的味道。李晓香将香脂在手背上划开,有些粘稠,油分居多。
忍不住回忆起前世所学,她曾经在母亲的书柜里看到过一本关于植物香味提取的书。在古代,没有复杂的蒸馏设备和压榨技术,香料的制作多使用油吸法。如果李晓香没有猜错,这罐桂花面脂的做法应该是使用芝麻油吸取了桂花香味之后,再添加少许其他乳油之后封罐保存。
李晓香眯起眼睛,还能看见面脂中没有被完全过滤掉的桂花碎末。虽然不懂香脂具体的制作工艺,但虎妞带来的这一罐绝非上品。当然,以他们这种只是温饱略为有余的阶层,女儿家能有罐这样的香脂已十分不易。
“贞娘姐姐,你可不能再用这罐面脂了。”
“怎么了?”贞娘担心地问。
“应当是腐坏了。”
“面脂也会腐坏?”贞娘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晓香无法向她解释护肤品保质期的问题,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释。
“贞娘姐姐,你吃过桂花糖吗?”
“自然吃过。”贞娘点了点头。
“桂花糖放久了,可会坏?”
“当然会。”
“这罐面脂中也有桂花。就如同桂花糖一般,自然也会腐坏。姐姐如何还能将它搽在脸上?”
贞娘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的脸已经这副模样,如何是好?”
“姐姐,面脂自然是不能用了。每日需将脸洁净,将青瓜切成薄片敷于面部,过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正文 厚叶菜=芦荟?
李晓香并没有告诉她,芝麻香油含有芝麻酚,能抗氧化并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细菌,所以这罐东西还真没那么容易坏,但李晓香真不想把芝麻香油往脸上糊。
在李晓香看来,芝麻油更适合用作头油而非面脂。
芝麻油确实有保湿的作用。但这罐面脂中除了芝麻油之外,还添入了乳油。芝麻油本是不饱和油,与肌肤尚有亲和力。但乳油可就不一样了,它属于动物油,分子较大容易堵塞毛孔。这罐面脂适合冬季使用,而非晚春气候温暖湿润之时。
前一世,李晓香闲着没事就会去翻看母亲那一书柜关于护肤品制作的书籍。这一世,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好记性点赞。
贞娘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清洁面部以及补水,她自己的肌肤底子好,恢复起来应当很快。
这只是最基础的护肤而已。
等等,护肤?
这里虽然没有高端的科技设备和提纯技术,但有的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花草。她可以为贞娘制出适合她的护肤品!
李晓香的年纪毕竟不大,但是方才说的话倒是十分有道理,再加上她的父亲是见多识广的李明义,贞娘自然信了李晓香。
只是此时的李晓香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了。
“晓香?晓香你怎么了?”贞娘好笑地捏了捏李晓香的鼻子。
李晓香这才回过身来,十分认真地问她:“贞娘姐姐很想有一罐自己的面脂吗?”
“那是当然。哪个女子不爱美?”
“好。”李晓香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去了灶房。
前几日摔伤的脚踝今日已经消肿,只有走路的时候才能感到些微的疼痛。
她将王氏留在灶房中的厚叶菜找了出来,取了一片看起来仍旧新鲜的,以小刀挑开口子,割取出厚叶中的凝块,又舀了水冲洗了一番,回到桌边。
贞娘好奇地问:“晓香,这取了厚叶菜的叶瓤来做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呢。”
说完,李晓香绕到贞娘的身后,将厚叶菜抹在了她的耳后。清凉的略粘稠的汁液给贞娘耳后的肌肤一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你这是做什么呢?”贞娘好笑地问。
“看姐姐你与厚叶菜是否相冲。如果不相冲的话,我就用它给你做些面脂。保管比什么桂花面脂好用。”
“那就有劳妹妹了。”贞娘被李晓香人小鬼大的模样逗乐了。
她并不认为李晓香懂得如何制作面脂。要知道一小罐面脂在都城里最少也得十文钱,若李晓香这般年纪的小丫头都懂得如何制取面脂了,都城里卖香脂香膏的还不早就没生意做了。
李晓香知道贞娘只当自己小孩,但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如果单说“厚叶菜”这俗名儿,李晓香是绝对要把它和甜菜、蕨菜、牛舌草归位一类的。直到某一天李晓香她娘端上来一道凉拌厚叶菜,李晓香顿然呆了,这哪是什么菜啊?
明明就是芦荟好不好!
“芦荟”多么洋气一名儿,怎么就成厚叶菜了?
当时李宿宸见她不动筷子,对她进行了科普。
厚叶菜是附近乡里的叫法,这种菜可以入药,医典中名曰象胆,有清热凉肝,泻下通便的功效。
所以体寒者不可食用。那几天李晓香正好嗯嗯不出来,王氏做了道凉拌芦荟,为她通一通。
李晓香不由得感叹,芦荟啊芦荟,可是效果最好最为普遍的美容圣品呀!
今日,李晓香正好试着用芦荟,啊不……厚叶菜,给贞娘做一罐芦荟凝脂。
虽然芦荟的补水美容效果即便在现代也难以找到其它足以超越它的原料,但就像青霉素一样,总有人对它过敏。所以李晓香才会切下一小块芦荟抹在她的耳后,如果她过敏了,李晓香就不得不放弃芦荟了。
半刻之后,王氏将缝制好的喜服抱了出来,替贞娘穿上,做下些修改的标记。
两人约定三日之后,贞娘就可以来取走喜服了。
临走之前,李晓香看了看贞娘的耳后。涂抹过芦荟汁的地方仍旧完好,没有任何红疹瘙痒。
李晓香抿起唇角目送贞娘离开。
也许贞娘并不认为李晓香能为她制出面脂来,但李晓香却觉得除了绣花纺布之外,她终于找到点有趣事儿了。
第二日,李晓香醒过来时,李宿宸已经跟着李明义去了学舍。而村头老陈家的儿媳妇刚生完孩子正在坐月子,老两口要照顾媳妇,儿子又不在家中,只得请了王氏去帮忙照顾月子里的孩子。
就这样,屋子里只剩下李晓香一个人。王氏怕女儿寂寞,自从女儿上次从屋顶上落下来,昏睡了几日醒来之后,文静的性子丢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好动了起来。王氏还真担心李晓香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分,再摔着了可不得了,于是嘱咐了老秦家的虎妞陪着李晓香。
李晓香正无聊着呢,就看着虎妞推开屋门将脑袋探进来。
虎妞比李晓香小上半岁,她父亲常年在田地里务农,生得高壮,而她娘也是照料庄稼的好把式。虎妞的身形随了她爹娘,比李晓香要高出半个头。
“喂,晓香,听说你摔着了。”
虎妞的爹娘不似李明义与王氏讲究,她身上的衣服灰沉沉的,看着十分陈旧,就连头发也就扎成两个扁圆的发髻,几根发丝儿还跳脱出来摇摇晃晃。
“是呀。”李晓香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伤着脚了,哪儿都去不了,没意思呢!”
其实早就快好了,只是李晓香故意在虎妞面前装可怜罢了。
虎妞的余光瞥见桌子上的陶罐,立马就掀开了盖子,当她发觉不是想象中的芝麻糖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是什么啊?”
李晓香探过头来笑道:“桂花面脂啊!你没见过吗?听说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都往脸上抹这个!
“真的?我试试!”
说完,虎妞就用手指沾了一大片往脸上按,李晓香赶紧抓住了她的手。
“喂!这面脂已经坏了!不能往脸上搽了!”
虎妞愣了愣,心想李晓香诳她,生气地说:“骗人!你就是小气不想让我搽!”
“我诳你?你没瞅见这罐面脂都见底儿了吗!放的时间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坏?要不你拿走随便抹,到时候长了小红疙瘩又痒又疼的别来找我。”
“也是……还是别抹了……”虎妞悻悻然将罐子推远了,别看这丫头还小,家里也鲜少为她打扮,但还是极爱漂亮的,有时候往田埂上转悠一圈回来,就看见她戴了满头小黄花。每次被李晓香见着了,她就憋笑憋得厉害。所以虎妞不会冒着脸上长疙瘩的危险擦这罐芝麻油。
“我们可以自己做。”
李晓香见她一脸失落,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脚踝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走路还是有些疼。
如果要做面脂,体力活还是得虎妞来做。
这丫头一听,眼睛顿然亮了起来,“你会制面脂?”
李晓香哑然。
前世,她母亲是大型化妆品公司的研究主管,专门研究更新护肤品配方。
家里书柜上摆了一大排关于护肤品制作以及植物精油提取的书籍,自己也曾用过学校实验室里的器具小试牛刀。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晓香现在待着的这个世界,没有蒸馏瓶没有导管没有过滤设备,电冰箱和抗菌剂更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还制香?制个毛线呀!还不如去磨芝麻油呢!
只是第一次她的小伙伴对她露出这样崇拜的表情,若是令她失望了,李晓香在虎妞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再加上她不是想好了要给贞娘做一罐面脂吗?
当然,李晓香的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和打算。
李晓香开口说:“喂,我说虎妞,你娘前两天从山上带回来的厚叶菜还有吗?”
“有啊!多着呢!”虎妞使劲儿的点头。
“你去取一点来,不用太多了!对了,上回见你娘蒸窝窝的时候,窝窝下面搁了纱,把那纱也带上!”
“成!”虎妞兴奋了起来,尽管她压根儿不知道李晓香要做什么。
“再带点儿芝麻油,不用太多!”
李晓香并不打算加入太多芝麻油。她们要制作的面脂,最具功效性的原料是芦荟,芝麻油只是帮助保存芦荟汁的辅料。加得若是多了,只怕贞娘用了脸上又要长疙瘩了。
“记着了!”虎妞推开房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李晓香吭哧吭哧从榻上下来,单腿跳到了桌边,拿了她爹一个茶杯看了看。这茶杯是烧陶而成,底儿还挺厚,折腾起来应该不会碎。
过了不到半刻,虎妞就带着李晓香嘱咐的东西进了屋。她先将厚叶菜送到了桌上。
“你要我带的东西都齐发了!你打算怎么个弄法?”虎妞的声音将李晓香的思维扯了回来。
“别着急啊,我先看看你带来的东西。”
虎妞还算聪明,捡了片新鲜的芦荟叶子,手指按下去,汁液饱满,李晓香有些不放心,仔细地闻了闻,确实是芦荟的香气。也许是没有接触过污染自然生长的关系,气味更加沁人。至于芝麻香油,这也是李晓香不得已的选择。
她偏爱甜杏仁油,甜杏仁油的香味更加清新,油质也细腻许多,只是她和虎妞家都是小户人家,哪里会备什么甜杏仁油,而且在这里有没有人用甜杏仁做油料都是问题。
李晓香又看了看虎妞带来的纱布,本来还担心纱布上会沾有窝窝头的残渣,但很明显虎妞的娘虽然是农妇,做事却十分认真。将纱布对着窗口,日光穿行而过,纱布间的漏眼儿清晰可见,没有任何黏腻感,倒是省了李晓香一番清洗的功夫。
“怎么样?怎么样?”虎妞已经急不可待了。
李晓香扬了扬下巴,“你去灶上,取一把小刀来,还有擀面杖。”
虎妞风风火火地跑去了。说实在,这种指挥人的优越感,李晓香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擀面杖和小刀被取来了。
“把这片厚叶菜也洗一洗,力气别太大,千万别把里面的汁水也给挤出来了。”
“知道了!”
终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虎妞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晓香的动作。
李晓香先是沿着厚叶菜的边缘划开,刀尖向里伸展,掀起了一片叶皮,露出了绿莹莹半透明的叶肉。李晓香不得不感慨,前世她也做过不少次芦荟胶,每次买来的芦荟都不及这一次见到的新鲜,就连刀尖滑下去感受到叶肉的质地也是十分有弹性的。果然纯天然无污染呀!李晓香忽然对自己将要做出来东西的效果信心提升!
“晓香,你手真巧,要我可做不到把皮儿切这么薄!”
将纱布垫在洗净的茶杯中,然后把叶肉剔出来,放在纱布里。当茶杯装了半满的叶肉之后,李晓香将纱布微微抬起,打了个结,把所叶肉都包在了里面。然后抬起擀面杖,对着那包叶肉,使劲儿倒杵。不少粘稠的芦荟液就这样通过纱布的孔隙流到了茶杯中。李晓香拎着纱布,看着呈半胶状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她知道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
前一世,她用的是学校实验室里的滤纸,架在广口瓶上,自己翻一本书,坐上一两个小时,悠闲得很,而现在,她得用胳膊拎着,时不时还得打开纱布拨弄拨弄,让芦荟液流得快一些。还好李晓香没有想做更多,因为在没有抗菌剂的情况下她不确定能保存多久。
而虎妞已经打起瞌睡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李晓香拍了拍虎妞,“还记得你家后边儿长的龙舌吗?”
提起龙舌,虎妞的肩膀抖了抖,“记……记得……”
所谓的龙舌,就是仙人掌。在李晓香的审美里,仙人掌的美型度是远不及芦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仙人掌就得了“龙舌”这么个雅名儿,芦荟和它一比较,“厚叶菜”什么的……都该哭了。
前几天虎妞跌了一跤,手掌正好拍在仙人掌,啊不,是龙舌的小刺儿上,李晓香正磨着她娘偷懒不想学绣花呢,被虎妞凄厉的哭声一震,手指差点儿被绣花针扎通了。
“你去取一点儿来。”
“你……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都是刺,我怎么给你取呀!”
“不是让你整个把它弄来,上回它扎伤了你,你就一点不想报仇雪恨?”
“怎么报仇?”虎妞歪着脸问。
李晓香将小刀递给虎妞,“你听好了啊。你先带点儿水,浇在龙舌上,把灰土都冲下来,然后用这匕首把它破开,把里面的瓤取来。”
“哦——这样呀!”虎妞一听李晓香只是要里面的东西,总算放下心来,“成,你等等!”
虎妞走了,李晓香仍然拎着纱布,她有点儿没耐心地从上到下收紧纱布,芦荟液的滴落速度是快了几分,但眼看着里面的肉也要给挤出来了,李晓香只能住手,捶了捶肩膀,老老实实地等着。
好不容易杯底有了一层薄薄的芦荟液,李晓香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来。晃了晃杯子,芦荟液缓慢地流动,李晓香对它的粘稠度十分满意。
过没多久,虎妞捧着茶杯拎着小刀回来了,“给你!”
李晓香一看,满满的一杯瓤。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仙人掌,只是想增加一点凉肤活血的功效罢了。虎妞把它都给刨空了,它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升天了。李晓香在心中为它点蜡烛,但愿它下辈子投胎不再是个仙人掌。
李晓香捣碎了那杯仙人掌,只取了一小部分汁液滴入之前取出的芦荟液中,找来一只干净的麦秆儿,搅拌了起来。李晓香累了,就叫虎妞帮手。半刻之后,李晓香用木勺,舀出少许没有明显杂质的芝麻油,倒入茶杯中,将它们混合起来。
“成了吗?”虎妞趴在桌上问。
“应该成了,你闻闻。”李晓香将茶杯递到虎妞面前。
正文 凝脂
虎妞用力嗅了嗅。虽然不及罐子里的桂花面脂的香气浓郁,但李晓香制作的香脂里自有一股清淡的气味,不动声色将呼出的气息缠绕,令人下意识细细品闻。
“虽然不是特别香,但闻着挺舒敞的。”虎妞十分认真地评价。
“用起来应该也比你表姐的香脂舒服。”李晓香将麦秆上的芝麻油蹭在虎妞的手臂上,“你推开试一试。”
虎妞小心地将它在手背上推匀,然后摸了摸,“哇,晓香!你看我的手背像不像剥了壳儿的鸡蛋?”
李晓香的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剥了壳儿的鸡蛋是白的,你这丫头天天在外面儿晒太阳,哪里白了?
不过虎妞的话倒是肯定了李晓香。
如果得了机会,李晓香倒是很想以蜂胶或者蜂蜡来代替油脂。此时正值晚春,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总不能还往脸上糊芝麻油吧。
李晓香朝窗外看了看日头,这不……就快到正午了,王氏该回来了。李晓香赶紧杵了杵虎妞,“别傻乐了,赶紧把东西都拾掇。我娘要回来了。”
虎妞从家里又摸来两个小陶罐,一罐给虎妞,一罐留给贞娘。
李晓香嘱咐她用清水洗净擦干,将她们制好的芦荟油倒入陶罐盖好,把其他没用上的东西都收回了虎妞家,桌子也擦干净了,用过的茶杯也被摆回了原位。虎妞忍不住一直摸自己的手背,感受那里的柔滑,小声问:“晓香,咱们这个就是厚叶菜面脂吗?”
李晓香再度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挣扎了半天,才回答说:“我们这个吧……里面没加什么桂花啊茉莉之类的,所以称不上香脂。”
“那是什么?”虎妞还在摸自己的手背。
“就叫凝脂吧。”李晓香随口瞎起了个名儿。
“好啊!我每天都抹一点儿,这样就不会太快用完了。”虎妞一副很珍惜的表情。
“不用那么省了,你可着劲儿抹,厚叶菜到山上挖就有了。”
虽然看似他们做的“凝脂”成功了,但谁知道放多久会坏呢。
“可要是我爹知道我拿芝麻油来做凝脂,又该揍我了。”
李晓香看虎妞那委屈的表情不由得好笑。虎妞她爹老秦和她娘成亲了这么些年,只有虎妞这么一个女儿。虽然老秦很想再添子嗣延续香火,但努力了这么些年没啥成效。但老秦与妻子的感情多年来倒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岁这年月增加,越发疼爱唯一的女儿。李晓香丝毫不担心蹭了点儿芝麻油,虎妞她爹真会揍她,说白了雷声大雨点小,和她爹李明义举着藤条那架势根本没法比。
过了没多久,李晓香的娘回来了。给两个孩子做了些好吃的,绿豆面儿鱼肉饼,就是将煎好的鱼肉和土豆丝、豆芽菜调好味滴上些麻油,裹在薄薄的绿豆面里,一口咬下去,那叫一香。
李晓香吃了两个,肚皮就撑不下去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虎妞一连吃了三个下去。
“婶婶,你这饼裹得可真香!”虎妞嘴巴里塞得慢慢的,得了空闲还不忘夸王氏。李晓香她爹是这附近唯一的一个秀才,还颇得周围邻里的尊重,特别是虎妞她爹,总是把李明义当做自己兄长一般,连带着还让虎妞管王氏叫婶婶。不过别看老秦目不识丁,但却是个实在人,既认了李明义做兄长,老秦家对李家的照顾,比亲兄弟还亲。
“好吃就多吃一些,婶子再给你做一个?”王氏摸了摸虎妞的脑袋问。
“不用了,婶子。留给晓香吧。”
算你识相,李晓香满意地看着虎妞。
“娘,你手艺这么好,不然也去都城的天桥下摆个摊子?那里卖的馄饨还有小吃哪有娘你做的绿豆面鱼饼招人?”李晓香仰着头问。
王氏好笑地点了点李晓香的额头,“你呀……也不想想你爹能乐意吗?”
提起她爹,李晓香不由得瘪起嘴来。在她爹的思想深处,农民虽然目不识丁,但好歹是凭借劳动力吃饭的,所以对老秦一家还挺待见。可是商贩之流,却是投机取巧,唯利是图之辈。更不用说女子,出门在外抛头露面,根据李明义的口头禅,那就是——成何体统。
可都城里天桥下的馄饨摊子老板也是一对小夫妻,人家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哪像他们家,就凭她爹给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授业解惑的那点银两和她娘接的针线活儿,还想攒够给李宿宸科考通路子的钱……估计她李晓香睁着眼睛的时候是看不到了。
三日之后,贞娘上门来取喜服了。
她对王氏说了无数声谢谢。喜服上的牡丹花惟妙惟肖,领口腰身都收得极好。
王氏留了贞娘下来吃午饭,让李晓香陪着她再聊聊天。李晓香知道王氏是想贞娘好好劝她静下心来多学学女红,但她却有另外一番打算。
李晓香将一只陶罐推到了贞娘面前,笑着打开,“贞娘姐姐,你就要出嫁了。娘亲给你缝制了喜服,可我却没有那么好的手艺,所以做了这罐凝脂赠与姐姐。希望姐姐与你的夫君白头偕老。”
贞娘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李晓香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真的做了面脂给她。贞娘也是个懂心的人,别人待她的好,她十分珍惜。
当她看见罐子里的凝脂时,是惊讶的。凝脂的色泽较她先前带来的面脂更加剔透,泛着令人舒心的水光。
贞娘以手指沾了少许,抹在手背上。那仿佛融化般的质感令她欣喜。凝脂很快就被推开,手背上如同被附上一层薄丝。
“晓香,这个凝脂真的是要送我?”
李晓香点了点头。
“姐姐,这罐凝脂里没有任何贵重的材料,甚至是山里随处可见根本不值钱的厚叶菜。只是晓香觉得,女人家抹在脸上的东西不在乎材料多么贵重,而在于合适不合适。”
贞娘笑了,她摸了摸李晓香的头顶,“你虽然小小年纪,但看事情倒是通透。婚配也是如此。姐姐只盼这世上有个好男子,能将妹妹的通透捧在手里,好生珍惜。”
李晓香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惆怅。在这个地方,她的想法注定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可真的会有贞娘所说的男子,懂她、包容她、珍惜她吗?
数日之后,贞娘嫁去了宋家。她成亲那日,王氏亲自给她上的妆,回来之后不断夸赞贞娘的气色如何饱满,脸上简直要掐出水来。
李晓香听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快乐。
只是没过了没两天,虎妞的娘江婶就找上李家了。当时李晓香脚踝上的淤肿刚散了,王氏在家里替她纳鞋底儿,江婶敲了敲门,声音还挺客气,“嫂子在家吗?”
“在呢。”王氏放下手中的东西,狐疑地起身。要知道这时候,江婶应该在田里忙着才是。
李晓香不由得紧张起来,江婶来了,虎妞却没来,该不会是虎妞抹了她们做的芦荟凝脂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吧?李晓香知道少数人会对芦荟过敏,再加上她最后加入的仙人掌液,没有经过现代萃取工艺,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啊,其实没什么。就想问问嫂子,这东西是你们家晓香做的吗?”江婶入了屋子,将一个小陶罐放到了桌上。
李晓香顿时眼皮子跳了起来。本以为虎妞那傻丫头皮糙肉厚的……难道真的过敏了?是长小疙瘩了,还是痒痒了?还是更严重毁容了?李晓香开始了无边无际地瞎想。
“这……”王氏还未弄清虎妞她娘过来的用意,所以不敢轻易回答,只是用略微责备的目光瞥过李晓香。
“唉,我就担心这么好使的东西,是嫂子你买来放家里用的,至少也得几钱吧!偏偏被虎妞顺了回来,还每天晚上搁在被窝里偷偷抹。我觉着不对劲了,就给取了过来。”
李晓香从江婶的话语中得到了如下信息:第一,“好使”。也就是说虎妞的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第二,“几钱”,也就是说在江婶眼中这用山里“厚叶菜”做出来的东西还挺金贵?
江婶说起了昨夜的事情。虎妞在褥子里偷偷倒腾什么,江婶联想到前几日发现家中的芝麻油似乎少了些,再加上虎妞一向贪吃,她以为虎妞是躲在褥子里偷吃芝麻油,怒火不打一处来,掀了褥子,才发现虎妞正把什么往脸上抹。
江婶问虎妞到底在抹什么,虎妞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凝脂”。江婶哪里听说过“凝脂”这种东西,以为虎妞是在糊弄自己,于是更加生气。虎妞就一五一十地将制作“凝脂”的过程交代了出来。江婶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她用了家里的香油和厚叶菜,弄了半天还是吃的,心里认定了虎妞就是在偷吃。
虎妞的爹老秦自然是护着女儿的,赶紧上前劝说。
“我们家老秦说了,这凝脂是李家的晓香做的。你们家见多识广,晓香懂得自然也比我们这些农户要多,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也比那些什么桂花油茉莉油的好使,叫我也试一试。我就也往脸上抹了抹。昨个日头狠,把我的脸都晒红了,抹了晓香做的这个什么凝脂的,觉着这张脸都水了起来,舒坦着呢。今晨起来又抹了点儿才去了地里,等到日头起来了,才想起晓香做给虎妞的凝脂快用完了。所以就来找嫂子打个商量,要不让晓香再给做点儿?我拿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
江婶赶紧摇了摇手,“哎哟,她那是小孩子闹家家做的东西,难得妹子你觉得好用,我就让她再给你做。平日里你们对我们家帮衬得够多了,怎么还能要你们的鸡蛋呢。”
李晓香左看看右看看江婶的脸色,确实比前几天要好一些。芦荟本来就有镇静消炎的作用,更不用说江婶从来没保养过,也就不奇怪她只用了两回李晓香制成的芦荟凝脂就效果明显了。
“要不……问问晓香,你想要点儿什么?婶子也不好意思让你白给婶子忙活不是?”
看虎妞就知道老秦和江婶都是实诚人了。
晓香赶紧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了!婶子喜欢,我就给婶子做,婶子不嫌弃就成!”
难得有人欣赏她做出来的东西,李晓香心里得意着呢。
当天下午,李晓香就忙活了起来。江婶把芝麻油、厚叶菜都给备齐全了,还添了几块干净的纱布。
王氏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看李晓香专心致志地倒腾,唇上不由得抿起一抹笑。
“娘,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总算有点女儿家的样子了。”
当王氏看着李晓香拎着纱布等着芦荟胶滴落时,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怎么傻里傻气的呀。”
“啊?”
王氏将茶壶推过来,把纱布绑在壶嘴上,这样用不着李晓香亲自拎着,只需用茶杯在下边儿接着。
李晓香顿时满脸黑线。我勒个去,前几日怎么没想到?肩膀和胳膊白酸疼了!
“可别对你爹说,他宝贝着这茶壶呢。”王氏抬起眼来,声音平静地问,“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的?”
李晓香肩膀一僵,她怎么忘了这个问题。但李晓香的脑子转得快,这里的人都把芦荟当野菜,但不代表都城里的人没有将芦荟拿来做其他事情。
“是虎妞说起她的表姐带来的桂花香脂。她表姐说都城里有些人家会用厚叶菜挤出来汁水敷面,脸上要是长了什么小疙瘩小红点之类的都会消退,摸起来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既然桂花可以和芝麻油在一起制成香脂,厚叶菜为什么就不行?”李晓香仰着头,一副天真的样子。
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为她是歪打正着。
李晓香站起身,凑到王氏的耳边,用力地嗅了起来,“娘,你头上好香啊?是什么东西?”
“哦,今天不是替老陈家的女儿缝制嫁衣吗。她女儿出嫁,老陈进了趟都城,替女儿买了点儿丁香花油,抹在头发上,希望出嫁的时候夫君闻着的时候喜欢。她女儿是个可心儿人,谢谢我给她缝制嫁衣,说那些丁香花油她也用不完,就给我抹了一点。”王氏笑着摸了摸头发。
这些年李晓香的爹虽然并没有苛待过王氏,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有一口粥汤喝,定然要把里面的米留给妻子和儿女的,但终归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哪个女人不爱打扮,也包括王氏。
“娘,香脂是不是很贵?”李晓香觉得奇怪,只要到山里采摘一些花草,用些寻常家的芝麻油,使用油吸发,制作一些香脂并非难事。
“香脂啊,听着容易。油而不腻,香而不溢,也是一门学问。都城里最有名的,就是恒香斋,百年老号了。他们制作的香脂、香饵,还有香粉,没有几两银子都买不上。哪怕就是简单的茉莉花香油,用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芝麻油,头油里边儿连一点茉莉花都见不着,可就是香。这茉莉花啊,闻着久了也会让人腻味,可偏偏他们家的茉莉花油清新淡雅,怎么闻都不会厌。”
李晓香看着王氏的表情,猜到了她对恒香斋的向往。
“唉,与你说这些做什么?”王氏笑了笑,又继续低下头去纳鞋底了。
“那……娘亲,你最喜欢什么花的香味?茉莉花?桂花?还是丁香花?”李晓香撑着脑袋问。
“我最喜欢的花香,是君影草。”
正文 君影草
李晓香傻了,君影草是什么东西?
不过经历了管芦荟叫“厚叶菜”,管仙人掌叫“龙舌”之后,李晓香不怀疑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君影草”自己也许早就见过了。
自那之后,李晓香隔三差五地为江婶制作了一些芦荟凝脂。虽然李晓香给它起名“凝脂”,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芦荟胶和芝麻油的混合物罢了,若不是含有油分,李晓香会叫它“芦荟胶”。啊……不,是厚叶菜胶……越想越喜气……
这天是陈家的小女儿出嫁的日子,王氏去陈家帮忙了,李宿宸和李明义父子两去了学舍,屋子里又留下李晓香一人。李晓香又为江婶制作了一罐芦荟凝脂,做得多了,有了经验,到底加入多少芦荟胶配多少芝麻油能更贴合肌肤,李晓香终于总结出了比例。
中午的时候,李晓香将王氏给她留的饭菜放在灶上热了热,正吃着,江婶就来了。
“婶子是来取凝脂的吗?我已经给你做好了。”
“哟,就你一个人在呢。婶子给你再炒个香葱鸡蛋吧?”
“不用了,婶子你别客气。我就一个人,吃不下许多。”其实李晓香是感激她的,她宁愿每天在家倒腾“厚叶菜”也不想学绣花,江婶正好给了她偷懒的借口。
“可婶子总想为你做点什么……”
“婶子对我已经够好了……”李晓香忽然想起了什么,“婶子,你知道君影草吗?”
“怎么不知道?后山就有,一般长在树下阴凉的地方,这会儿该开花儿了吧,小小的一朵一朵,怪好看的。”
原来君影草不只是草,也开花啊。李晓香赶紧问:“那婶子下回去山里拔野菜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儿回来吗?”
“成!不就是君影草吗?明儿婶子正好要去挖点山菜回来晒,就给你把君影草带回来!”
“谢谢婶子!”
李晓香倒要看看,君影草到底是什么。见着了,说不定能找到方法给王氏做点儿头油什么的。不过万一要是被李明义知道自己倒腾了家里的芝麻油,指不定又要吹胡子瞪眼了。算了,不管他!
当王氏从陈家回来,李明义与李宿宸也回来了。晚饭的时候,王氏告诉他们,她嫁到邻镇的表妹要去都城里省亲,请人来捎了话,从都城回镇上只怕时辰太晚,想要在李家借宿一宿。
李晓香对这位表姨一点印象都没有,也鲜少听王氏提起过。
“那就把晓香的房间打扫打扫,让她与你睡。我与宿宸挤一挤吧。”
“也只能这般了。”李宿宸的表情倒是十分值得探究。
收拾了桌子,李晓香挤到李宿宸的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喂,表姨怎么了?提起她,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李宿宸好笑道:“几个月前让你帮忙上屋子修修房顶,你摔下来昏了两天,醒来之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当你是要娘多心疼心疼你,没想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表姨到底怎么了?你说呗!”
“也没怎么着,就是好面子,爱显摆,聒噪,从早到晚说个不停。我和爹倒是没什么,白天要去学舍,到了晚上表姨也不好来我屋子里拉家常。倒是你和娘……”
“那我就去和虎妞睡。”李晓香也不喜欢听那些三姑六婆的家常,绕得发昏。
“急什么,几天以后的事情。”
虎妞她娘江婶很给力,第二天从山上回来,就带了一小筐君影草。王氏接了个针线活,离了家,又只剩下李晓香一人。
“晓香啊,婶也不知道你想要多少,就给你摘了一筐,你看你喜欢吗?”
李晓香扒着筐子往里瞧,顿时愣住了。
这君影草每一株大约两三片长叶,叶脉是弧形的,叶心抽出一道嫩枝,枝上吊着几朵洁白如玉娇俏玲珑的小花,每一朵只比李晓香的指甲盖儿大少许,低垂着,就像悬挂着的铃铛。
这不就是铃兰吗?
李晓香不由得乐了。
“晓香,这花儿你喜欢吗?”江婶问道。
“喜欢!喜欢死了!谢谢婶子!”
不需要将君影草送到鼻间,李晓香也能闻到一股别致的香味,纤细幽静,若有若无,与茉莉和桂花的香味四溢相比,更有韵味。李晓香不得不为王氏的品味点赞。
“婶子,你家中可还有酒?”
“有啊,虎妞她爹没事儿就喜欢吃点儿花生米喝点儿酒。”
“是什么酒呢?”
“自家酿的,不是什么好酒,性子有些烈。你是要为你爹讨酒喝吗?”江婶把李晓香当孩子,笑着问。
“是我要用,婶子匀我一点儿呗?”
“你……该不会想喝酒吧?”
“不是!不是!”李晓香赶紧摇手,指了指君影草,“我想用君影草给我娘做点儿东西,要用酒泡一泡君影草。”
“哦,是这样啊,成!反正我也不想老秦喝那么多酒!”
李晓香没想到江婶大方的很,竟然给了她半盅酒。李晓香打开来闻了闻,这酒还真是不错,有些冲,但在空气中弥散开之后,倒是十分好闻。李晓香用筷子沾了一点,舌尖一舔,我勒个娘,辣死人了!虽然这不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浓度的酒精,但李晓香猜想应当也够用了。
李晓香来到灶台附近,寻觅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口炖肉用的陶锅,锅盖顶上有个凸起的部分,方便拎提。她将君影草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找了个水罐养了起来,另一部分则将花摘了下来洗净,置入陶锅中,加入水抹过君影草的花,再将一只陶碗置入,放在中央,将陶锅的盖子倒过来盖上,盖子上凸起的部分正好对上陶碗。
李晓香开始烧火,熏了一脸漆黑,终于水沸腾了起来,有水汽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李晓香凑过脸去闻了闻,君影草的气味随着水汽铺散到她的脸上,比起刚才更加明显了。
只是李晓香不确定,这君影草的精油有多少,水汽能不能顺利将花中的精油带起,再顺着锅盖上的凸起流入陶碗。
这万一要是水蒸干了,把花烧焦了,那可就全泡汤了。李晓香不得不担心地将锅盖打开,快速倒入冷水,再将盖子盖上。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李晓香熄了火,等着陶锅中的水汽都凉下来,她这才将盖子打开。她的心中忐忑无比,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没有,要是没成功,这一整个早上就白费了功夫。
李晓香凑着头一看,眼睛顿然一亮,陶碗中盛了小半碗水,而水面上浮着一层油一样的液体。这不是精油是什么?李晓香差点儿没跳起来。
“成功了!成功了!”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陶碗端出来,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了,心都得疼死。将陶碗放在桌上,李晓香再度凑着脑袋闻了闻,比起还是花的时候香味要浓郁得多。只是精油下的水分该如何滤去呢?李晓香思索片刻,取了麦秆来,麦秆一头伸到精油下方,轻轻在麦杆儿另一头吸了一下,水分被吸了起来。李晓香不敢太用力,万一把精油也吸进嘴里那就惨了。最后,精油里还是带了些水分,但李晓香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反正江婶送来的酒中的酒精含量也不是很高。
李晓香取了一个小瓶子,将精油倒进去,再兑上些酒,封了瓶口,藏到了塌下,再将灶台也收拾了,把剩下的酒也藏了起来。
再说说江婶,每隔两、三天,她就得进一趟都城,给飞宣阁送她家种的菜。
这飞宣阁在都城里可是有名的地儿,不仅文人雅客喜欢在飞宣阁品酒赏艺,也是达官显贵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它是都城中最大最负盛名的歌舞坊,不少宫廷舞姬都出身于此。按道理,像是这样的地方,是决计看不上老秦家种的菜。可偏偏就在几个月前,江婶带着家里吃不完的菜到都城里卖,因为菜很新鲜价格也公道,不到片刻就卖完了,最后只剩下两颗菜的时候,一位小姐带着婢女行过她的小摊,停下了脚步。这位小姐应该是从脂粉铺子里出来,又买了些首饰,江婶原本对她是不在意的,没想到她竟然在自己的摊子前停下。这位小姐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垂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长相,但隐隐约约能猜到对方的五官秀丽优美。她身边的婢女低下身,将江婶的菜拾了起来。
那位小姐只淡淡说了声:“这菜看着顶好,以后我吃的菜就让她送吧。”
江婶原本不想经常到都城里来,一来每天要赶早,二来回去也晚,顾不上虎妞。但没想到这位小姐的婢女十分大方,给江婶的几乎是三倍的价钱,江婶心动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就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烟,她身边的婢女名唤阿良。每次江婶来到飞宣阁外,都不得不感慨它的富丽堂皇,婉转的飞檐,飞檐下砌柱斗拱,变化多端。江婶心想,只怕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出入飞宣阁的大多为男子,衣着打扮皆十分体面。这更让江婶觉得飞宣阁遥不可及,而自己种的菜竟然被送入飞宣阁,每每想起都似做梦。
正文 雕廊画栋飞宣阁
和从前一样,江婶来到了飞宣阁的侧门,阿良站在门前,接过了江婶送来的菜,又给她结了银两。
“麻烦江婶了,又给我家小姐送菜。”阿良对江婶十分客气。
“不麻烦,不麻烦!凝烟小姐喜欢我种的菜,是我的福气。这不,你们给的菜钱也多。”
“我们家小姐对吃食讲究,这菜叶就喜欢带着露水的、嫩的。江婶,你送来的菜一直都捡最好的,怕菜被晒着,还特地盖着,只怕太阳还没出来呢,你就出门了吧。”阿良仔细端详着江婶,“江婶,几日不见你,觉着你越发好看了。”
“是吗?你一小姑娘夸奖我这个妇人越发好看,这不是笑话我吗?”江婶的脸红了起来。
“真不是笑话,江婶,你看你的脸,水嫩着呢!这是抹了什么呀!”阿良好奇地问。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抹了点儿东西。”江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这是邻家小姑娘给我做的,抹了这个,被晒疼了的地方好的特别快,我家老秦还笑话我说脸上就似能掐出水呢!”
阿良看了眼罐子里的东西,好奇地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抹了抹,很容易就推开,抬起来在鼻间闻了闻,香味很淡,但手背上渐渐涌起一抹清凉,仿佛浸在井水中一般。
“舒服吧,肯定比那些十几钱才能买着的好使。”江婶越想越得意。
“这是什么啊?和恒香斋里的香脂和乳脂都不一样。”
“做这东西的小姑娘管它叫‘凝脂’。”江婶差点要说这就是用厚叶菜做的,转念再一想阿良虽然是个婢女,但也是跟在柳凝烟身边见识过世面用过好东西的,若是知道凝脂是用厚叶菜做的,估摸着要笑话自己吧,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良想了想,又对江婶道:“江婶,要不我再多给你三文钱,你把这凝脂给我用用吧。”
江婶愣住了,赶紧摇了摇头,“阿良姑娘要是喜欢,我送给你用就是了。本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你破费?”
“我看江婶还是挺喜欢这凝脂的,我既然要了江婶心爱之物,怎么能一毛不拔?”
阿良将三个铜板硬是塞给了江婶,江婶不好拒绝,带着钱回到家中,左想右想,还是找到了王氏,把三个铜钱还给了她。
“做凝脂的是晓香,这钱我可不能拿。”
李晓香听完江婶说的话,先是愣住了,随后唇角笑得都快裂到耳朵根儿了。
王氏自然不会收江婶的钱。
“妹子,晓香做凝脂的时候,用的厚叶菜是你给的,芝麻油也是你家的。凝脂能卖出去,靠的也是妹子你的人缘,这钱我们不能要。”
“那……这可……”江婶还是觉着攥着这三文钱烫手。
李晓香缓缓勾起唇角,若是在前一世,大部分人都不会将这三文钱还回来,甚至于还有可能骗她继续制作凝脂然后卖出,却不分给她一分好处。刚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时,李晓香是茫然和不安的,这里没有丰富的物质没有多彩的娱乐,但是却有江婶这样看似普通却善良真诚的人。李晓香忽然喜欢起这里了。
“没事儿,婶子,你留着吧。”李晓香想了想,又问,“婶子,你知道甜杏仁油吗?”
“知道啊!都城里见过!”
“那贵不贵啊?”
“自然是比芝麻油还有菜籽油都贵的。”
“哦……这样啊……”李晓香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怎么了,晓香?你是不是喜欢吃甜杏仁油?”江婶想着不然下回进都城给李晓香买一点,虽然贵,但哪怕买一点点能让孩子过个嘴瘾也成。
“千万别破费!吃什么油都一样!这丫头哪里尝得出来?”王氏想着赶紧打消江婶的给李晓香买杏仁油的想法。
“江婶你千万别买,你要是买了,我娘该怪我了!我只是听人说,甜杏仁的油抹脸比芝麻油舒服,想着要用甜杏仁油代替芝麻油制作凝脂呢!可如果甜杏仁油这么贵,咱们普通人家,用芝麻油就成!”
“哟,原来晓香是做凝脂做出门道来了啊!要不你多做一点,婶子下回进都城看看能不能给你都卖了?”
“真的?”李晓香眼睛澄亮了起来,如果自己做的东西这能换钱,就能好好改善在这里的生活了,比如扯点儿布做新衣裳或者贴补给王氏饭桌上能多点儿荤?
忽然,李晓香的脑门子给敲了一下,王氏好笑地说:“瞧你那样子,都掉进钱眼儿里了!也不想想飞宣阁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那些舞姬的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也就是见你用芝麻油做的凝脂新鲜所以试试,等新鲜劲儿过了,人家还理你?”
王氏的话让李晓香顿时萎了。她心里还有好些个想法想要试一试呢,但如果永远都只有芝麻油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这天夜里用完了晚饭,李宿宸晃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关你何事?”李晓香爱答不理。
她这位兄长虽然才貌俱佳,但两人说话的次数不多,有好吃好喝的时候,李宿宸也从来当仁不让,李晓香这个妹妹从没有被关照之感。
“不说就算了。”李宿宸不以为意地直起腰,他已经比李晓香高出整整一个头了,修长的身形,加上如玉的俊秀脸庞,衬着柔和的油灯光亮,李晓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宿宸的唇线缓缓勾起,微微垂落的眼帘间仿佛有什么要飞出来一般。
“晓香,为兄琢磨着应该把你藏了半坛子酒的事儿给爹说说。”
李宿宸就要转身了,李晓香赶紧把他拽了回来。
“别说,你就那么想看爹攥着藤条满屋子抽我吗?”
“是呀,挺好看的。”李宿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李晓香真想取了藤条来抽他。
“那不是我偷喝的酒,而是我做……花露用的酒……”
李晓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用君影草做的那罐东西到底算什么,只好随口说是做“花露”。
本以为李宿宸会问她什么是“花露”,没想到他说的却是:“听说你还问起甜杏仁油了?”
“是呀……先不说那个,你先答应我不会告诉爹我藏了酒!”这才是李晓香最关心的问题。虽然现在的生活和从前天差地别,但李晓香真正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李明义的“家法”。
“成。不过往后无论你制成了什么东西,都得给我看看,不得私藏。”
“……我制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你拿来也没用啊。”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不给你杏仁油。”
“什么?你能弄到杏仁油?”李晓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李明义的咳嗽声传来,意在警告李晓香声音太大惊扰了他翻书了。
“我当然能。”李宿宸笑了笑,李晓香真有些摸不透他。
翌日,李晓香的表姨,也就是王氏的表妹赵云兰和她的夫婿来到了李家。
正好李明义和李宿宸都不在,王氏将他们迎进了屋。赵云兰见了李晓香,十分热络地上前,揉捏了一把,“哟,上回来看你们,晓香才那么点儿大,现在都这么高了呢!”
现在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赵云兰发间的香油味道散发出来,一股浓重的桂花和茉莉花味。李晓香嗅了一口,便憋住了呼吸。她猜想赵云兰怕是抹了两种头油,以为这样好闻,但桂花和茉莉花两种香味都比较浓郁,而且并不搭配,闻着虽然香,但却有些俗气。
李晓香忍不住开口说:“表姨,你头发上的是什么啊,好香啊!”
赵云兰顿时得意了起来,捏了捏李晓香的脸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都城里明月坊的香油,抹上之后几天头发上的香气都不会散去,头发也是十分盈亮!”
赵云兰故意转过头来,让李晓香看了看自己的发髻。
李晓香差点没笑出声来,就算是抹头油也没见人抹这么厚一层吧,灰落在头发上,弹都弹不掉。
“表姨,我怎么闻到了桂花和茉莉花的香味?”
“那是因为你表姨父大方,给你表姨买了两种香油!你不知道这香油有多贵啊,一小瓶就得十几文呢!”
给你买了两种香油,你就两种都抹上?这两种香味根本无法融和,多闻片刻只觉得腻味,除了俗还是俗!
炫富也不是这么个炫法吧?
而赵云兰已经进入了自恋模式,说着几文钱的香油她根本看不上,至少要明月坊的她配得上她现在的身份,她这身衣裳是什么布料的,做工多么精致,是她丈夫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云云。
李晓香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真正的有钱人那是很低调的,可不会像她这样把什么都挂嘴上。
当然,赵云兰说的这些倒是很中他丈夫泰安的意。
王氏一面与他们攀谈,一面倒上茶水。表姨父泰安抿了一口茶,皱起了眉头。
赵云兰见他皱了眉头,赶紧接过丈夫的茶杯,笑了笑道:“表姐你别见怪,我们家泰安经常去都城里做生意,打交道的都是城中富贾,这一来二去的见识的多了,嘴巴也难伺候了。”
表姨父泰安一副倨傲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姐姐莫怪,我饮惯了雨后龙井,喝着绿茶总觉着味道不够厚重。”
“雨后龙井与我们家普通的绿茶自然是无法比的。你们且歇息着,我去备些酒菜来,待你表姐夫回来就能陪着泰安好好喝几杯了。”
“那样甚好!”赵云兰坐在桌边,动都不曾动一下,将李晓香再度拉了过来,“晓香啊,你娘可十分擅长女红,当年我出嫁的时候,那张鸳鸯盖头还是你娘绣的呢!我还给了你娘十文钱做礼呢!不知道你的女红怎么样啊?不然也绣个帕子送与表姨?”
正文 幽谷长风
什么十文钱?都是亲戚张口闭口的总是钱?李晓香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我手艺比起我娘差远啦!我娘绣的是鸳鸯,我绣出来那就是野鸭子了!”
李晓香这么一说,逗得赵云兰呵呵笑了起来。泰安在一旁开口道:“女儿家的女红是最重要的,将来还是要靠绣工来找婆家的。”
我李晓香嫁不嫁的出去用得着你们关心么?你老婆的鸳鸯盖头还是我娘绣的呢,可见她自个儿的绣工不怎样,你还不是娶了她?
“是呀,绣工是挺重要的。娘亲帮老陈家的二女儿绣鸳鸯帕的时候,老陈说要给娘亲谢礼,包了三十文,娘说什么都不肯要,乡里乡亲的帮个忙哪里能要钱呀。老陈硬是要给,最后娘只收下了他二十文。”李晓香一副天真地夸奖自己娘绣工的模样,但赵云兰的脸色却僵了起来。
这不明白着吗,王氏替她绣鸳鸯帕,她才给了十文钱。老陈却要给三十文,王氏不肯要,老陈还不快活。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赵云兰不是真那么大方,还不如老陈呢。
“这是外人,不愿欠人情。自家人就不会给那么多了。”赵云兰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扯绣工了,又扯回到头油上了,“晓香啊,你爹成日就忙着学舍,一颗心都扑在学生身上了。不像你表姨父呀,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惦记着我,别人可舍不得给媳妇儿买这么贵重的头油,你表姨父大方,一次给我买了两大罐。这次路过你们家过来住一宿,叨扰了你们,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匀一点头油给你娘用用?”
要送就送一罐吧?这匀一点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知道叨扰了自己的表姐,怎的也不知道带点儿见面礼来?
“不用啦,表姨!”李晓香知道赵云兰也就说说而已,她起身笑了笑,“表姨和表姨父先坐着,我去帮帮我娘!”
“哎哟,几年没见,晓香懂事儿了不少啊!”
李晓香巴不得早点离开赵云兰,带着逃难的心情来到王氏身边。王氏正专心地切着卤好的牛肉,一片一片厚薄均匀,再浇上自己熬制的酱汁,李晓香不由得吞咽起了口水。
表姨和表姨父可真是好面子呀,李晓香已经多久没吃过娘亲卤的牛肉了。
王氏看她那眼巴巴的样子,不由得一乐,夹了两片牛肉就塞进李晓香的嘴里,压低了声音说:“赶紧过个嘴瘾。”
李晓香捂着嘴巴呵呵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就似弯弯的月牙儿。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冲到了自己屋子里,钻进塌下,将当初那个存了君影草花露的瓶子取了出来。她先是用力摇晃了几下,再将瓶盖打开。君影草的香气缓缓从瓶口溢出,李晓香用力吸了一口,实在太美好了!原本还担心酒精纯度不够,可意外地感觉很好,已经形成了香氛。
李晓香回到王氏身边,偷偷倒了一点君影草花露倒在掌心,踮起脚尖,悄悄将它抹在王氏的发髻上。
王氏笑着回过头来,“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小老鼠似得。”
“没什么,就是觉得娘亲的头发真好看呀,我什么时候也能挽髻呀?”
“等你嫁了人再说吧!”
待到李明义与李宿宸回来,王氏将备好的饭菜送上了桌。李宿宸刚拎了坛酒,就瞥见赵云兰三、四片牛肉下了肚。酒坛子刚被打开,李晓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酒要是给她调制香露该有多好呀!
李明义亲自与泰安倒了一杯酒,泰安执着就被置于鼻间闻了闻,全家人都不约而同看着他的表情。
“唔,在这里算是不错的酒了。”
李晓香绝倒,多谢您的夸奖,吾等感恩戴德呀!
“表姨父,我从来没进过都城!爹爹成日里只知道教书育人,也没带我去过……所以他也没尝到都城里的好酒!若是有机会,你给我爹带一坛子尝尝?”李晓香一副孝顺的模样。
这时候,赵云兰和泰安总算意识到自己到李家借宿却什么见面礼都没带。
“酒坛子得多沉呀!你个小丫头别再瞎起哄了!”王氏夹了一片牛肉给李晓香。
坐在王氏身旁的李宿宸摸了摸鼻子,缓缓开口道:“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这时候赵云兰来劲儿了,一副娇媚的姿势摸了摸额头,“哦,是你们表姨父在都城明月坊给我买的香油。”
“香油?什么香油?”李宿宸看向赵云兰。
“是茉莉花和桂花香味的。”赵云兰有露出那副得意的表情。
“茉莉和桂花?我闻着的好像不是这个味道。”李宿宸又往王氏身边凑了凑,“咦,娘——你身上怎么会有君影草的香味?”
“君影草?”赵云兰愣住了,这时候她才从浓郁的桂花及茉莉花香中嗅到了一丝盈盈浮动的优雅香气。
王氏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向李晓香。这丫头抿着嘴笑着,就是不说话。
“确实是君影草的气味。”李明义开口道。
众人皆知李明义的为人,从不撒谎,一板一眼。他说王氏身上的是君影草,没有人怀疑。
赵云兰惊讶地起身,看向王氏的发髻,“表姐你莫不是戴了君影草?”
她急不可待地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甚至拨开了王氏的头巾,可除了那支朴素的木簪,什么也没有。只是随着头巾被撩起,那股幽静的气息弥散开来,流溢出迷人的醇芳。
“……姐姐你什么时候得了君影草的香油?”赵云兰这个时候眼红了起来。
君影草的香油在明月斋里卖的价钱是茉莉香油和桂花香油的两倍,赵云兰第一次闻到那气味就爱不释手,但泰安觉得太贵了,只是香油而已,抹什么在头发上都是一样的,只给她买了一罐茉莉花油,至于桂花香油还是自己费了不少口舌才磨得泰安买了下来。就为了这两罐香油,泰安一路上还与自己摆了脸色。
按道理李家比自己拮据,王氏怎么舍得买君影草香油呢?
“这个……不是买的。是老陈家的女儿成亲,我去帮把手,她女儿好心给我抹上的。”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赵云兰听王氏这么一说,心里平衡了下来,“我就说……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舍得……”
“诶?老陈家的女儿嫁了都快七、八天了,娘你头上还留着香油味呢?”李晓香这么状似无心地一问,赵云兰的脸又拉了下来。
这不明摆着是王氏为了给赵云兰面子才说自己的君影草香油是别人给的。
“藏于深山不以无人而不芳,所以娘亲才会对君影草情有独钟吧。正是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李宿宸这么一说,显得王氏的品味高出了赵云兰不知几重,赵云兰只得干干地笑了两声。
而王氏唇上的笑容缓缓加深,李晓香这才明白李宿宸夸的并不仅仅是王氏的品味,而是以花喻人。
李晓香第一次觉得这位兄长顺眼了许多。
夜未深,李晓香也不急着入睡,而是出了屋子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仰头便是满天星河灿烂。
不远处的窗棂油灯未熄,映出赵云兰与泰安的影子。泰安似乎在责备赵云兰,就算买了两罐香油也不及王氏发髻间的那一抹淡香,说什么买东西贵在精而不在多,钱没花在刀刃上就是烧钱。赵云兰争辩起来说自己明明想买贵的,是泰安舍不得银两云云。
李晓香闷闷地笑了,他们两口子哪里懂得什么是贵精不贵多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她一侧过脸,对上的便是李宿宸的如玉容颜,在星光的映衬下,疏影婉约,静谧而神秘。
“……哥,你怎么也出来了?”李晓香再度扼腕李宿宸明明有张俊脸,怎的自己就生得如此普通。
“娘怕你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又摸到哪里去了,唤我来看住你。”李宿宸也靠着老槐树,两兄妹就这么坐着。
良久,李宿宸再度开口道:“君影草的香油,是你做的吧?”
李晓香愣了愣,随即无所谓地承认:“是我做的,不过不是香油,而是花露!”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小瓶,递到李宿宸的面前,献宝一般,“你且闻闻,比不比得过香油?”
李宿宸闭上眼睛,十分认真地品着瓶口溢出的香氛,“这香味比起香油来更加袅绕隐约。香油的气味,无论是桂花、茉莉的、甚至于上好的丁香,都不似你这香味留有余韵。我猜想是因为你兑了些酒水的原因,借着酒香将君影草的气味带出,多了几分纤柔。只是因为兑了酒,所以这香味不似香油持久。”
“香味没了,就再往头发上抹点儿便是。总比成天油腻腻的要好吧?”
“那倒是。看不出你成天懒懒散散的样子,也是个走心之人,还记得娘亲最喜爱的是什么花。”
“那是自然。”李晓香得意了起来,她生得不如李宿宸好看,诗词书画更加比不上他,如今总有点儿什么能在李宿宸面前扳回一成,李晓香心中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李宿宸淡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随意地说了声:“拿去吧。”
正文 白马青衣(真恶俗个标题)
“这是什么?”李晓香接过小瓶子,打开之后,一股浅浅的杏仁香味弥散开来,“这是甜杏仁油?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明义鲜少给李宿宸和李晓香什么零用,江婶也说过甜杏仁油比芝麻油贵很多,李明义是不可能给李宿宸买这种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东西。
李宿宸的脑袋靠向李晓香,眼底如有流星隐没,他不紧不慢道:“钦慕你兄长者如过江之鲫,区区甜杏仁油而已,如何难得倒我?”
李晓香顿时囧了,不知道李宿宸这算不算牺牲色相?
手指沾了一点杏仁油,在手背上试了试。江婶磨的芝麻油已经够细腻的了,可与这甜杏仁油相比,天壤之别。甜杏仁油很容易就被推至手背上的整片肌肤,丝毫没有油腻感,且非常水润。李晓香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前一世她用过一些杏仁精油,李宿宸给她的甜杏仁油丝毫不逊于经过现代工艺提炼的精油。
“晓香,为兄问你,你是喜爱香脂,捣置来打发时间,亦或是打算将来以此作为生计?”
李宿宸这一问,李晓香沉默了。
这个朝代名曰大夏,一开始李晓香以为自己穿越来了西夏,后来才知道这根本是另一个平行空间。大夏民风还算开放,君主亦开明,打破了前朝重农抑商的思想,邻国互通有无商旅往来频繁。虽然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过分浓重,但男主外女主内的意识根深蒂固。女人最多的生计便是纺纱、织布、绣花,当然也有少许女大夫甚至于专门教授大户人家女子文墨学问的女先生。李晓香自问自己不是做女大夫或者女先生的材料,至于女红她更觉得痛苦万分。今夜,李宿宸提起以制作香脂为业,李晓香忽然觉得这未尝不可。
“爹……会打死我吧?”李晓香心有余悸地望向李宿宸。
“娘亲也会用自己绣的绢布换取钱粮,这与商贾以货易货又有何区别?只要你自己心正行端,爹又能拿你如何?”
“哥,那你会帮我?”李晓香直起腰,十分认真地问。
“你是说帮你弄杏仁油,还是帮你瞒着爹?”李宿宸好笑地问。
“都有!”
李宿宸伸手在李晓香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你呀,自从摔坏脑袋之后,我怎么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李晓香推开他的手,“怎么?你还盼着我摔坏脑子呢?”
李宿宸笑而不答。
第二日,赵云兰与泰安夫妇终于起身离开,昨个夜里,他们将近吵了一整个晚上,李晓香总结整个过程大概是:泰安责备赵云兰买的东西不上档次,赵云兰责怪是泰安不肯为他买君影草香油,最后泰安摔掉了赵云兰的桂花香油,赵云兰哭了半个晚上。
李晓香打着哈欠起身,心想泰安这是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云兰夫妇,李晓香的耳朵终于清闲了下来。
王氏照例坐在桌边,这一次她似乎是在缝制一件小孩子的衣衫。李晓香坐在一边看着,心想王氏不出门,自己怎么做她想做的事情呀。
似乎猜到李晓香在想什么,王氏头也不抬地说:“你若是想要摆弄你那些花花草草就去吧,娘又不拦着你。”
看来这是得到王氏的默许啦!李晓香兴奋地开始倒置她的甜杏仁油。
再说说江婶,她和往常一样,背着自己种的菜,进了都城。
刚来到飞宣阁,还未及将菜篓从背上卸下,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放眼望去,只见一淡色青衣少年骑着白马,飞奔而来,冠带与青丝扬起,潇洒不羁。来到飞宣阁门前,少年收紧缰绳,一跃而下,只是短暂一瞬仿佛要刻进仰望者的眼睛里。少年将白马交予飞宣阁的掌事,唇上笑容点点,眉宇如泼墨流烟,满月清辉。
这时候阿良来到江婶面前,细声道:“江婶?江婶?”
“哦……姑娘来了。”江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却看着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失了神,叫人听了去非笑话死。
“江婶刚才看见的可是楚溪楚公子?”阿良对江婶的失神不以为意,早就见怪不怪了。
江婶这才发觉方才看着那少年的并不只是她,还有往来行人甚至出入飞宣阁的客人。
“那位就是楚溪?都城四少之一的楚溪?”江婶愣住了。
“正是。”阿良点了点头。
“瞅着也不似外人说的那般……”江婶意识到不该说下去了,赶紧收声。
阿良笑了笑,“江婶莫听信市井小民的流言。方才你也看见了,楚公子是都城中有名才貌俱佳的名门子弟,多得是想要嫁做楚家妇的女子。楚公子只是坚持本心,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不合心意的女子,毁了两桩婚事,城中便谣传他花心风流。那两位被他悔婚的女子,如今一个嫁给了石城的首富,一个嫁做了车骑将军夫人。”
“哦……”江婶点了点头,将背上的菜篓子交了出去。
“对了,江婶,之前你做的凝脂还有吗?我想再买一点。”阿良扯着江婶的袖子问。
江婶笑了笑,想起今早出门前李晓香交给自己的瓶瓶罐罐。
“是这样的,替我做凝脂的小姑娘改了点儿原本的配方,用料比原先贵重了一些,就不知道阿良姑娘中不中意。”
“比原来的还好用?”
“姑娘可以试一试,若是不好用就不买。”江婶将一个小巧的罐子打开,里面的凝脂呈现出比原先更加柔和的颜色。
阿良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滑润细腻,还有几分原先的清凉舒爽,气味也比从前更加好闻。
“这是用杏仁油制成的凝脂?和恒香斋的杏仁香脂倒是差不多,但是他们做的虽然水润,却没有你带来的凝脂清凉。这到底是为什么?”阿良好奇地问。
江婶隐隐猜想应该和厚叶菜还有龙舌有关,恒香斋怎么可能想到将厚叶菜添到给女人抹脸的香脂里呢。
“唉,小姑娘做这个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忙活,还真不知道她怎么制出来的?要不我回去给你问问?”
阿良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好用的东西铁定是有秘方的,江婶肯去问,可人家未必肯给,“没事儿,江婶。这杏仁油我要了,您要多少银两?”
“八文钱,姑娘觉得怎样?”江婶还有些担心,怕要得贵了阿良不肯,但出门前李晓香非说甜杏仁油贵着呢,要江婶开价的时候绝不能妥协。
“八文钱?”阿良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她心里知道,就算不是恒香斋,哪怕是普通的香脂铺子,一罐这样的杏仁油香脂也得卖上十文钱。
看阿良为难的表情,江婶真想改口,但自己出门前已经答应了李晓香又怎么能食言于一个孩子呢。
江婶在心中一咬牙,笑着道:“阿良姑娘要觉得不值当那就算了,我就留着自己用吧。”
“我那罐刚用完,不买这杏仁油也没得其他抹了,八文就八文吧。”
阿良解开钱囊时,江婶又取出另一个小瓶,“姑娘,做香脂的丫头让我把这瓶花露上市集上卖了,我嫌麻烦想趁着正午之前回去。姑娘看看,五文钱愿不愿意收下?”
“花露?”阿良好奇地将江婶递过来的瓶子打开,一股清香蔓延而来,清凉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优雅,“这是……君影草吧?”
“正是。因为花露的香味不像香油那般长久,约莫半刻香气便消散了,但不似香油那般黏腻。姑娘年纪轻轻的,将发髻抹得油亮油亮这柳絮尘粒儿落在头发上还除不去,不如试试花露?”
阿良又吸了一口,觉着着香味着实吸引人,多付五文钱而已,将凝脂与花露一并收下了。
江婶向阿良道了谢,回身时小心翼翼地将这十三文钱收好。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己背着菜早出晚归,一天也不过赚上二十几文钱。李晓香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家里倒腾倒腾就赚了十三文。江婶毫不怀疑,如果今日李晓香再多给她些瓶瓶罐罐,阿良只怕会全要了去。
这一刻,江婶心中已有了主意。
再说楚溪,入了飞宣阁,掌事在前引领,阁内并不如外人想象中歌舞升平,丝竹不绝。
飞宣阁既为雅伎之所,自然与普通的歌舞伎馆有所不同。都城之中,除去飞宣阁还有乐坊、舞坊不计其数,它们大多是一个台子上舞技与乐师合作编排,台下一群看客们喝茶的喝茶,聊天儿的聊天儿,真正懂得欣赏的少之又少,多数是凑个热闹,附庸风雅罢了。而飞宣阁中,哪怕是煮茶的小丫鬟,拎出来也能抚琴一曲或是轻舞一支,更不用说那些舞姬和乐师的造诣了。飞宣阁中亭台楼阁以曲桥相连,每一个亭阁互不相扰,客人们可以煮茶品酒赏艺,是都城中名门子弟相聚的好去处。
“楚公子,苏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掌事年约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少言语但为人处世极有分寸。
楚溪笑着摸了摸鼻尖,“我这二哥,明明就是钦慕柳姑娘的玉容仙姿,每每到此不与美人独处,偏要拉上我这外人,是何道理?”
正文 君子如兰
掌事答道:“苏公子只是欣赏柳姑娘的‘雪润千峰’,少了楚公子在旁共赏,纵然美人如云乐如仙,苏公子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掌事真是会说话。哪日掌事不在这飞宣阁做事了,不如来我家的银楼,定许你个分号的掌柜做做。”
掌事赶紧摇头,“苏公子说笑了!在下对钱银流通一窍不通,岂敢……”
楚溪笑着以手指点了点掌事的额头,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掌事何必如此认真地拒绝,反倒伤了楚某的心。”
楚溪一张俊容如此靠近,掌事不由得向一侧退了退,耳根泛红一片。
楚溪哈哈笑了起来,“林掌事如此害羞,莫不是姑娘家扮的?”
掌事咳了咳,不再多言。
楚溪也不再调侃于,两人穿过一片荷花塘,碧绿的荷叶延绵起伏,在风中摇曳出翻滚的浪潮,几朵青绿色的花苞泛着娇嫩的粉色,在浪尖起伏,清香袭来,不远处隐隐传来丝竹舞乐的节律,令人心绪斐然。
掌事将楚溪领至一个楼阁前。这个楼阁在外人看起来精巧,嫩绿色的藤蔓随着廊柱攀岩而上,藤蔓间缀着点点洁白的小花,经过特别的修剪,倒有几分玲珑起伏的风致。阁楼内却是别有洞天,矮几、屏风、藤榻、舞阁一应俱全。楚溪跟着掌事上了楼,只见一白衣青年横卧于藤榻之上,单手撑着下巴,帽冠已除,黑色的发丝沿着脖颈蜿蜒垂落,绕过手腕,在藤榻上落成一小圈,狭长的双眼间似有水波轻扬,眼帘半睁半阖慵懒间却暗含笑意。
这便是楚溪的结拜二哥苏流玥。苏氏乃都城中的贵族,苏流玥之父为当朝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其则是当朝天子的姐姐淳翎公主,身份贵重。苏流玥乃淳翎公主所出,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苏仲暄,时任大理寺少丞,为官清廉才华横溢,颇得圣上爱重。倒是这苏流玥,少时听说文采不俗,自从两年前迎娶都城大文豪沈曦之女为妻,整个人都变了,成日流连风月之所,醉卧美人膝,笑看风尘变,先是气得他老丈人卧病整整一个月,后又被他爹苏大人赶出家门,在花街柳巷中借宿了半个月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银两之后,因兄长苏仲暄求情加上生母淳翎公主以泪洗面,苏大人这才勉强让这不孝子入了家门,但从此以后对苏流玥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言。
“呵,三弟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柳姑娘亲自为我等烹的茶都要凉了。”苏流玥不紧不慢地起身。
跪坐在榻边矮几前烹茶的女子赶紧起身,向楚溪行了个礼,柔顺却并不卑微,弓腰的角度也是恰到好处。随即女子起身,来到苏流玥的身边,替他挽起发丝戴上帽冠。
这女子便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烟,她不仅舞技了得,容貌更是如同月倾于溪,缱绻悱恻。不少显贵一掷千金只是为了一睹芳容。
楚溪在苏流玥身边落座,抿了一口柳凝烟奉上的茶。
柳凝烟退回到矮几,目光却始终落在楚溪的脸上。
从袅绕水汽缠绕上他的眉心,到他咽下茶水,从容地放下茶杯,仅仅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再无评语。柳凝烟的眼中掠起一抹失望之情,但随即便淹没在她的笑容中。
柳凝烟的表情变化尽皆落入苏流玥的眼底。他笑道:“三弟,听说前几日黎尚书曾与你父亲提及,要将他的小女儿嫁与你为妻,不知道这婚事可有了结果?”
柳凝烟小指微微一颤,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楚溪的手指绕着杯口滑了半圈,颔首笑道:“楚某的婚事,自己都未曾知晓,怎的二哥反倒先知道了?”
“三弟啊,不是二哥说你,你若再退了这桩婚事,你打算如何安置李尚书的千金?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石城首富或是车骑将军。”
“不牢二哥费心。”楚溪看向柳凝烟,“今日柳姑娘才是主角。不如二哥抚琴一曲,柳姑娘献艺,不枉小弟推掉了无数应酬来陪二哥你打发时间。”
“什么叫做打发时间呀!”苏流玥口中怪罪楚溪,但却还是起身,来到了琴边,抬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三下,如水滴从高处坠落,直入心扉。
柳凝烟起身,来到外阁,那是专门为舞姬设计的旋舞之处。今日的柳凝烟身着素色轻纱,低头一个探海,翻身而起,柔若无骨,翩若惊鸿,轻灵如烟,令人捉摸不透。
楚溪和着苏流玥的音律为柳凝烟击掌,一曲终了,柳凝烟侧过脸去以袖虚掩,其他人以为这只是舞曲编排的一部分,但苏流玥却看出那是柳凝烟在遮掩自己脸颊上的潮红。
就在这个时候,阿良端着一盘青果上了阁楼,放在楚溪的桌前。青果色泽盈亮,泛着露水,清香四溢。
阿良正欲离去,没想到楚溪却身体微微向前,笑着打量起阿良。
“几日不见阿良姑娘,姑娘的气色竟然好了许多,肤如涧泉映月,可是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与楚某也分享一二?”
阿良微微一抬眼,对上的便是楚溪深邃的眸子,微微向上抬起的眼睫并未使他看起来阴柔反而多了分典雅,英挺的鼻骨近在眼前,属于少年的英朗与男子的雄厚气息涌入阿良的鼻腔,她顿时满脸涨红,心跳如鼓。
楚溪微微侧过脸靠向阿良,本是登徒子的姿态楚溪做来却没有丝毫令人生厌之感,反而勾人心弦。
“就连身上的气味也好闻许多……”楚溪闭上眼睛,在阿良的颈间嗅了嗅,离得不近不远,仿佛单纯只是为了品闻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丝毫亵意,“是君影草的幽香。”
楚尘终于坐直了身子,阿良倒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惊讶地问道:“楚公子如何知道?”
飞宣阁中盛行恒香斋的香脂,因其芳香持久,品质高超。也有几名舞姬十分喜爱君影草香脂,但君影草香脂几乎要半吊钱,阿良虽然也十分喜爱,但她只是一个婢女,使用如此贵重的香料却无人欣赏根本毫无意义。所以当江婶拿出君影草花露的时候,她即刻便被那悠扬却并不招摇的香气所吸引。没想到她只是抹了这么一点,就被楚溪给察觉了。
“君影草的香气不同于丁香、月桂、麝香以及檀香。你身上的君影草轻而不浓,如果不靠近你根本闻不见,但却在你扬袖起身之间自然流露。你用的应当不是香脂吧。”
阿良点了点头,如实回答:“确实不是香脂,而是花露。”
“君子如兰,幽谷藏香。阿良,老实说,那些抹桂香、丁香的,都已经让楚某的鼻子腻味死了,倒是阿良今日的君影草花露,令楚某有种拨开浓雾见明月之感。”
楚溪的话音刚落,柳凝烟抿起了嘴唇,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她身上所用的正是月桂。
“楚某见过香脂,也见过香油,但却未曾听说过什么花露,不知阿良可愿意取来让楚某见识见识。”
“诶,我也好奇了,这花露是什么东西?难道说是从花心采摘而来的露水?”
阿良只得将那只小陶罐取了出来。
楚溪将其打开,淡淡的君影草花香弥散开来,若隐若现,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苏流玥好奇地接了过去,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品评道:“这花露不似寻常的香脂。香脂虽然香味醇正,但不免单调直接,不似这瓶花露,柔和之外留有余韵……这也是出自恒香斋吗?”
阿良赶紧摇了摇头,“苏公子误会了……这只是今日阿良向一位卖菜的农妇花了五文钱买来的。”
苏流玥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这花露制得不错,竟然只要十文钱?”
“卖这花露的人说,花露不似香脂留香时间长久,半月内必须用完,瓶口也必须紧闭,保存不易,所以只收五文钱。”
楚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了两下,脸上是了然的神色。苏流玥起了好奇心,非要楚溪解释为何这香露留香时间不得长久。
“二哥,你可知道这香气,留在油中是死的,留在酒中却是活的。就好似一只蝴蝶,它停在花朵上时你抓住他容易,当它在空中翩然起舞时,你要抓住它谈何容易。”
阿良露出茫然的神色,柳凝烟自然是听懂了的,苏流玥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没想到制香中竟然还包含这么多道理。不过千金难易片刻欢愉,越是短暂就越让人恋恋不舍。留香不长久,倒成了这花露勾人的地方了。”
楚溪低头沉默了良久,忽然抬头问:“你确定制花露的是那位农妇?”
阿良摇了摇头,“回楚公子,那位农妇说花露是她邻里家一位小姑娘做的。”
“小姑娘?”楚溪的眼睛在那一刻宛如翻涌的黑夜,阿良忽地感受到一股重量沉沉压在她的肩头。
苏流玥轻笑出声,“我说三弟,朝中大臣商贾巨富家的小姐你没看上,怎的反倒对农户出身的小丫头这么关心?”
正文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楚某只是好奇,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制出这样的花露,到底是巧合还是她当真通透。”
“好了好了,别再聊这君影草花露了。我等来这里是为了欣赏柳姑娘的‘雪润千峰’,这都过了大半刻了,柳姑娘应当歇息够了,不如再与我等舞上一曲?”
“谢苏公子抬爱,小女子却而不恭。”
柳凝烟起身,拿出了她的看家本事,日光倾斜在她的飞舞的裙纱之上,犹如雪落千峰,化水而润万物。
只可惜,楚溪虽然目光落在柳凝烟的身上,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日暮西山,楚溪与苏流玥相携离开,阿良相送。
来到飞宣阁外,苏流玥叹了一口气对楚溪道:“三弟,你明知道柳姑娘对你有意,对她喜爱的香脂也一清二楚,何必直言自己不喜欢月桂香?”
楚溪抬起眼,目光中有几分责备,“二哥既知我对柳姑娘无意,却偏偏要唤我前来?难不成是想学媒子牵线搭桥促成良缘?”
“去去去!什么媒子!什么牵线搭桥!君子成人之美,为兄怜惜美人,只是想你给她个机会罢了。”
楚溪不再言语,迈步向前却又被苏流玥扣住了肩膀。
“三弟,你心中是不是已有心仪的女子?不然怎的三番四次悔婚?如果真有,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我与大哥都会帮你。”
楚溪哑然失笑,“此事不劳大哥、二哥费心,愚弟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苏流玥顿了顿,心想楚溪的心上人十之八九已经去了,再说下去就更伤人心,只得安慰道:“好吧,往后无论你中意哪家女子,哪怕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我与你大哥还有那不成器的老四,定然会帮你抱得美人归!”
楚溪点了点头,看着苏流玥入了马车,乘着月色而去。
掌事牵着楚溪的白马而来,楚溪低头小声与他说了些什么,掌事便将阿良叫了出来。
阿良已经十分忐忑,自从楚公子与苏公子走后,柳凝烟面色不喜,只怕要责罚于她,这时候楚溪又将她唤出来,阿良顿觉一阵晕眩,只怕柳凝烟误会更深。
“楚公子,不知何事唤阿良?”
楚溪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袋子,按入阿良的掌心,阿良向后退了退,不敢收下,“楚公子……这……”
“楚某有一事请姑娘帮忙。这些就是给姑娘的酬劳,姑娘不用推却。”
“阿良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不知有何事能帮到楚公子?”
“他日,若那农妇再带了东西与你,你统统都买下交予我。另外,望你从旁打听,制花露的姑娘年芳多少,家住何处。”
阿良呆了,难道真被苏流玥说中,楚公子爱慕上那还未见过面的乡野丫头了?
楚溪看着阿良的表情,不由得叹一口气。
“我家一远方亲戚想要在都城开个香料铺子。但恒香斋的已经为众人所知,他的铺子想要在都城立足,必得做出一些与恒香斋不同的东西。楚某觉得你手中的花露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阿良呼出一口气,顿觉自己以为楚溪喜欢上一个没见过面的制香丫头实在可笑之至。
“还有,楚某交托给你的事情,不能与任何人提起,否则这制香的小丫头被恒香斋请去……”
“阿良明白。”
“就是对柳姑娘也莫要提起。慕柳姑娘声名前来赏舞之人不少,如果她不小心说出去……”
“楚公子放心,阿良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
“这样甚好。”楚溪从腰间又掏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雕琢的花饰正是清梅傲雪,“你将这玉佩交还给柳小姐吧。”
阿良愣住了,不知接还是不接。这玉佩是前些时日楚溪与苏流玥来赏舞时,柳凝烟故意留在他身上的,没想到他竟然交回,直截了当回绝了柳凝烟对他的情意……
“楚公子就不能当做没有看到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楚溪低下身来,将玉佩放在地上,“阿良,你可以当做是我不小心将它遗落于此,也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说完,楚尘翻身上马,就此离去。
阿良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拾起,回到柳凝烟的闺阁。
骑坐在马背上的楚溪面无表情向前行去,他忽然笑了起起来。
来往的百姓抬头望着他的笑容,自嘲与无奈糅合在一起,有些落寞,更多的是惆怅。
此时的柳凝烟端坐桌前,把玩着方才楚溪用过的茶杯,脸上毫无表情,听见阿良行入的脚步声也未曾抬起头来。
“小姐。”阿良来到柳凝烟面前,停了脚步,低着头。
“阿良,飞宣阁中有如此多的茶水婢女,我柳凝烟独独选中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姐说过,觉着阿良本分可靠。”
“可你今日之举,可算得上本分可靠?你明知道我对楚公子的心意,却还用什么君影草花露来勾引他——你让我柳凝烟情何以堪?”
“姑娘误会了!今日江婶前来送菜,卖给了我一瓶她邻里家姑娘制成的花露,我只是在身上试了一点!我从未肖想过楚公子。楚公子身份何等贵重,与我云泥之别!”
阿良当场跪在了柳凝烟的面前,举手发誓。
“那么方才楚公子唤你出去,所为何事?”
阿良低着头,将手中的玉佩放在了桌上,“楚公子说……姑娘落在他身上的玉佩忘记归还了,特地唤了阿良出去取来……”
柳凝烟顿了顿,随即眼眶红了起来,抓起那块玉佩就要扔出去。
阿良见状,起身抓住了柳凝烟的手,劝慰道:“小姐你切莫冲动——这玉佩可是柳夫人留下的遗物,可不能就这么摔碎了!”
“你说!我柳凝烟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陪伴在他身边,并不是肖想他的万贯家财!他为何就不肯好好体会我的心意!”
“小姐!楚公子见过的倾城美女多不胜数,她们或有姿色,或出身富贵,或诗词歌赋样样皆通,楚公子可曾多看她们一眼?若要得到他的垂青,自然要随了他的喜好入了他的眼。从前他只是欣赏小姐的舞姿,小姐要将这欣赏转为爱慕,必得花一番心思!岂能拿柳夫人的遗物出气?”
柳凝烟身子一顿,缓缓放下手来,呆坐在桌前。阿良不再说话,沉默地守在她的身边。
“楚公子不喜月桂与丁香……还有那关于蝴蝶的隐喻,意思自然是他喜欢你身上用的花露多过香油……阿良,下一次江婶再来送菜,我要见她!”
“小姐放心……另外……”阿良将江婶带来的杏仁油取了出来,“小姐要不要试一试?阿良就是用了江婶送来的凝脂,才被楚公子夸赞了。”
柳凝烟看着罐中的浅黄色凝液,“这只是杏仁油而已……”
“小姐试一试便知不同。”
柳凝烟沾了少许,抹在手腕上,轻轻打着转而,渐渐地一股柔和的清凉感隐现,手指再按了按那片肌肤,仿佛能按出水来。
“咦……当真有所不同。这样的杏仁油,难道恒香斋没有吗?”柳凝烟抬起罐子置于鼻间,闻了闻那气味,虽不似恒香斋所出杏仁香脂那般花香气味明显,却有一股恬淡清凉的香味。
“我去恒香斋看了好几次了,用杏仁油做的香脂倒是有不少,论花香都比江婶带来的上品,可就是没有江婶的好使。”
“好,以后江婶再带来什么东西,你便全要了来,千万别让她再卖给旁人。”
“阿良明白!”
第二日清晨,江婶没有跟着老秦去田地,而是来到了李家。
“妹子这么早便来了,该不是晓香做的那些个瓶瓶罐罐没卖出去吧?妹子不用特地还回来,你留着使就好。”
江婶明显憋着事儿,但一时半会儿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将十三个铜钱放在了桌上。
“妹子,这是怎么了?”
“……嫂子,晓香做的东西,我都卖给了飞宣阁的阿良姑娘。卖来的钱得还给晓香。”
王氏愣了愣,“卖了十三文?”
“是呀……嫂子,我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和你商量件事儿……但我怕你知道了会不高兴。”
“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那个……晓香呢?”
“她不知道又在灶台上煮什么东西了,再这么下去,家里的柴火都快给她烧光了。”王氏嘴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我……是想和晓香一块儿,卖香脂。晓香做,我带到城里去卖!晓香烧的柴火,我去砍。晓香要什么花儿啊草的啊,我去山里帮她摘!总之,晓香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卖来的钱,晓香分我多少,我便领多少。嫂子看这样行不行……”江婶一脸期待地望着王氏。
王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沉默了。
江婶骤然想到,李明义是读书人,王氏也是读书人家出生的,他们只怕瞧不起这种做买卖的,江婶在心里开始打鼓,自己太过唐突。
“那个……我就这么一想,嫂子别当真……晓香还小,应当多花点儿时间跟着你多学学女红,将来……”
正文 女人的天
“将来嫁个好人家吗?晓香是我的女儿,她成日里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跟着我学女红,倒是制香不失为一条出路。妹子的为人我很清楚,我就是担心晓香这丫头只是两三日的兴致,待她的兴致过了,妹子把家中农活都耽误了,老秦只怕要责怪你啊!”
“我昨夜跟老秦谈了一夜,我家老秦说了,叫我放手试试,天塌下来他先顶着。但他也说了,如果嫂子你不同意……那决计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李晓香端着一小碗东西跑到桌前,抓着耳朵跳了两下,叫嚷起来:“烫死我了!真真烫死我了!”
她刚抬起眼,就发觉王氏与江婶齐齐望着她。
“怎……怎么了?”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江婶没把自己做的杏仁油卖出去?
王氏将李晓香扯到自己身边,把十三文钱放入她的掌心,将江婶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她。
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婶,“江婶,你没弄错吧?你出那么大力气,还说赚来的钱让我分?”
“那是当然!没有你做的这些凝脂花露什么的,我就是出再大的力气也赚不来钱呀!”
“……爹不会同意的吧。”李晓香看向王氏,虽然她穿来的时间不长,但对李明义的性子已经摸透了。
王氏收起了笑容,手指抚过李晓香汗湿的额头,“晓香啊,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夫君就是我们的天,这个家就是我们的全部。如果这天万一塌下来了,我们就必得有能力将天撑起来。这就是女人。你爹也许会不同意,我们暂且不告诉他。等到你真的做出一番样子来了,每一个铜板都来得堂堂正正,你爹并不是那种不识变通之人,他会赞同你的。”
李晓香仰着脑袋,她在王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你应承了你江婶,必得有始有终,迎难直上,决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婶放下的可是家中的农活,那是生计不是儿戏。”王氏认真地看着李晓香的眼睛。
理智上,李晓香知道自己应该告诉江婶,她需要时间思量,但内心深处涌起的冲动令她直接开口:“我明白!”
江婶呼出一口气,看向王氏,“嫂子,晓香这算答应了……”
王氏点了点头,等到江婶离去,李晓香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又是弄了什么?”王氏来到桌边看向李晓香端过来碗,本以为是花露什么的,未想到竟然是水蒸蛋。
“……哦,这是我弄给娘你吃的……”
王氏吃没吃那碗蒸蛋,李晓香没有注意。她一直坐在门口,手里把玩着狗尾巴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决定要做,李晓香知道自己不能再抱着玩乐的心思了。她的肩上多了一分责任,那是江婶对她的信任,如果她失败了或者随意放弃了,指不定虎妞一整年的芝麻糖都没了呢!这丫头还不得恨死她?
李晓香在门槛上一直从白天坐到了晚上,闭着眼睛回忆着前一世在母亲的书架上看过的各种关于香水配制以及护肤品的配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痒痒的,猛地睁开眼,就对上李宿宸戏谑的双眼,他正拿着李晓香的狗尾巴草逗她呢。
“你在门槛上都能坐着睡过去?”
李晓香躲过李宿宸的狗尾巴草攻击,站起身来掸了掸灰,“哥,帮妹子个忙呗?”
李宿宸抱着胳膊,好笑地看着李晓香,“真难得你还记得是我妹子呀。怎么,杏仁油用完了?”
李晓香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就想问,能不能寻一些关于花草方面的书?”
“你大字儿不识几个,看得来吗?”
李宿宸听到李晓香要花草方面的书,不是问她看来做什么,而是担心她看不懂,这让李晓香的内心深处涌起深深地挫败感。
“你给我寻来就是,不认识的字儿我去问娘,不会烦着你和爹!”
“你说的,一个字儿都别问我。”
李宿宸回了自己屋,翻了没两下,寻出一本满是灰尘的《草叶集》。李晓香随手翻了翻,就被书页间的灰尘蒙了眼。
“哥……你这书藏哪里的?这么多灰?”
“垫桌角的。”
李晓香满脸黑线。好不容易将书里的灰尘抖落干净了,李晓香就着油灯看了看,书上画了不少花草的图样,以及看似十分详尽的解说,可惜真如李宿宸所言,她一个字儿都不认得。
当李宿宸与李明义已经安安静静地翻书时,李晓香捧着那本《草叶集》来到王氏的身边,蹭了蹭,小声乞求:“娘……这上面的字儿我都不认得,你给我念念?”
王氏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裳,摊开书,为李晓香念了起来。李晓香顿时觉得自己变成学龄前婴幼儿,爸妈正十分兴奋地捧着图书为她讲故事呢!
念着念着,李晓香就在王氏柔和的声音中睡着了过去。王氏替她除了鞋袜,盖上了被子。李晓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当她醒来时,发觉江婶已经等了她许久了。王氏将新蒸出来的窝窝头端上桌,李晓香漱了口,抓起窝窝头,就着小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晓香,今日我们做什么?”
李晓香昨个儿已经有了打算,她拍了拍江婶的手背看向王氏,“娘,今日我想与江婶上一趟山……看看附近的山里到底有些什么花草,哪些可用。”
江婶赶紧道:“嫂子放心,这附近山上没什么毒蛇猛兽,我也会看好晓香,不会让她摔了磕着!”
王氏思索片刻,起身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李晓香劝不住王氏,最后一行三人一起上了山。王氏带了点心,江婶背着竹篓,反倒是李晓香两手空空。
这是她穿越来这里之后第一次上山,邻里都是到这片山上挖野菜劈柴,山上的潭水中有活鱼,江婶说经常看见有人赤着胳膊在水中抓鱼。
站在山脚下,望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林,就似层层叠叠的林海波浪。山上没有石板铺成的路,只有一条被无数人踩出来的小径。日光透过树林的间隙错落有致,李晓香走走停停,仔细看着这里各式各样的花草。当她看见一簇淡紫色小花时,不由得愣住了。蹲下身来,拨过花枝,李晓香细细品闻。甚至摘下花瓣,撕碎了感受花瓣的质地。
王氏与江婶极有耐性地在一旁陪伴,没有人开口说话打扰李晓香的思考。
因为李晓香实在太惊讶了,这种花李晓香就算没有看过《草叶集》也认得这种花——石蜡红!它的香气与玫瑰相仿,还带有些许薄荷的余韵,但它的花油却不似玫瑰那般难以提取,当然在大夏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找到玫瑰的。而且石蜡红有抗菌的功效,用它制作出的花露不会那么容易腐坏。
“江婶!江婶!这种花多不多?”
“多啊!我们管这种花叫‘红斗笠’,因为它长得就像倒过来的斗笠!从这里往西边儿走,林子矮的地方,开着好多呢!”
李晓香点了点头,石蜡红喜爱温暖,只有林子矮的地方才有足够的光照,“快带我去!”
这一次上山,李晓香的收获颇丰,首先是摘了许多石蜡红。江婶本想摘大半篓子,被李晓香拦住了,这些花摘得太多用不完最后枯死在篓子里实在太可惜了,倒不如让它们在山里尽情开放。江婶觉得有理,如此这般他们下回还想要采石蜡红的时候才不至于找不见。除了石蜡红,最让李晓香喜出望外的便是寻到了一大片野山银,也就是所谓的金银花。李晓香记得在前一世她的母亲曾提起过,金银花具有抗病原微生物的作用,是母亲正在研究的一个关于植物防腐剂项目的重要参考。如果能在她制作的芦荟凝脂中加入少许金银花的花液,不但能清热解毒,还能延长凝脂的保存期限,实在太妙了!
江婶也是个有心人,把李晓香重复念叨着的花都记了下来,打算在家附近种上一些,以备李晓香的需要。
这片山很大,草木的种类繁多,李晓香仅行了半日,便觉得这座山就是个大宝藏啊!
终于,李晓香的肚子叽里咕噜叫唤了起来,她许久没有爬过山了,腿也累了。王氏与江婶便带着她在潭边坐下,吃着窝窝头。王氏十分细心,将李晓香喜爱的小菜也带上了。李晓香吃得太快,将自己噎着,王氏赶紧用自己带来的竹节为李晓香取水。
李晓香一边敲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望着王氏的背影,眼睛忽然酸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竟然穿越到了这个远离现代科技以及疼她宠她的父母而嚎啕大哭时,将她抱在怀中安慰的是王氏。当她大祸小祸不断,李明义要抽她藤条时,护着她的也是王氏。现在她是王氏的女儿了,正如同王氏所言,夫君是女人的天,家就是女人的全部。王氏对她的疼爱不会比从前的父母少一丝一毫。
当王氏将水送到她的面前,皱着眉头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慢点吃的时候,李晓香猛地将她紧紧抱住。
“这孩子是怎么了?噎疼了?”王氏摸了摸李晓香的脑袋。
“撒娇呢,累了一天,这会儿又噎着了,就想窝回娘的怀里,我家虎妞也这样。”
李晓香没有说一句话,鼻间都是王氏身上君影草的清香。自从她制成了君影草的花露之后,王氏几乎每天都会抹一点在身上,每次去别人家接了绣活,若有人问起这是什么香,王氏总是淡淡的笑着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回答对方“这是我家晓香做来给我的”。
娘,你的天永远不会塌,因为我也会替你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