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梨园之梦 题记: 人生说长不长,不过短短几十年。到老去时,是否总有些遗憾在嘴边,却说不出来,只留一声叹。当年,若她再勇敢一分,再豁达一分,或许便不会是最终阴阳两隔的局面;若他再坚持一分,再自私一分,或许便不会是郁郁而终的结果。 人生在世,不要畏缩,抓住了就别放手。 梦里,落花似雪。 白花落了满地,也落满了她的坟头。 她叫月歌,巫牙之妻。这是墓碑上写的。碑前,一身白衫却席地而坐,肩头,发梢落满了余香不绝的花瓣,他睡着,还是醒着? 我站在十米,或者百米之外,看不清,也喊不出。这是我的梦,我知道,却醒不来。 我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醒来,起身,离开。 他离开了,我却还在这如仙境一般美丽也如虚空一般寂静的梨园中,动不了,也醒不了。 他又来了,醉醺醺的,我闻不到他身上的酒味,却看到了他踉跄的脚步。 他踉跄着,最后摔倒在她的碑前。 他是在哭吗? 或许是的。 一日,一日,如电影重复播放一般,不断的重复。 我恐慌着,却依旧醒不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憔悴,消瘦,然后苍老。 许是一个月,亦或许是两个月,更或者是一年,甚至两年…… 这个梦如此悠长,我看着他渐渐白发,看着他佝偻…… 终于,我觉得我快醒了,因为梦开始断断续续。 又一日开始,他在露水中醒来,那时的他已如七八十岁的老头一般苍老。始终只有他的梦境中,却在此刻出现了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花容月貌,艳丽无双。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去形容,只知,同样是女人的我,也被惊艳了。 她说…… 她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因为我醒来了。看着窗帘缝里的漆黑的夜,心中有一丝压不住的慌乱。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自从一个月前去了H市的洛家庄一次,回来之后便几乎是夜夜都是一样的梦。即便是我喝醉了酒,醒来后,依然会记得,我做了这个梦。 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医生对此也难以说出一二,只说或许放松放松就好了!我想着法的放松,甚至辞了工作,天天在家发霉却依然免不了夜夜看到他,看到他的半生。 再睡,已是睡不着了,索性起了**上网。扣扣上,在国外的好友正过着白天。 她见我上线,问我:“又做那个梦了?” “是的!”我回。 “你该不会是中什么邪了吧?” “你不是去国外接受新新思想了吗?怎么还一脑门子的邪门歪道?”我无语地回着。 她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回:“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还别就不信,这世上多得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听我的,找个大师看看,你要没认识什么靠谱的,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回了一个流汗的表情,不再回她。半响,她见我没回答,也没说什么,只发了一个电话号码过来,备注,封老。 姓封?这可是不多见的姓。只是,再不见多见的姓,我依然不想接受好友的提议。从小就接受着无神论者的我,又怎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论。 只是,当人束手无策时,便会愿意接受任何办法,即使那办法在她看似可笑。 所以,我终究还是去找了那个封老。 他问我,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和梦里相似的地方。一经他提醒,我便想起了洛家庄中的那一片梨园。那片梨园中的梨树,都是些有了年头的老树,和梦里一样。 我告诉了封老,他微微一笑。 最后他也没有告诉我解决的办法,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时常梦到,为何不再去一次。 回家后,我只思索了一分钟,就决定了。然后订机票,收拾行李,下午便出现在了机场。飞机在H市降落的时候,正好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机场外,一辆辆出租车排成排,我随着人流坐入了一辆出租车中。 “姑娘,去哪?” “洛家庄。“我随口答着,目光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心思逐渐飘远。 “姑娘,这洛家庄最近可不太太平啊,天这么玩了,要不还是城里挑个酒店先住下,明日再去?“车前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透过后视镜瞧见车后是个年轻姑娘,便好心提醒。 我被大叔话中的不太平三字牵住了心思,问:“师傅,这洛家庄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师傅见我问,便滔滔说了起来。 时间算起来应该是我离开洛家庄不久,这洛家庄中便出了事。洛家庄是一个朋友,小禾,开的。说是朋友,其实也认识不久,当初认识的时候,是在D市,也就是我工作的城市的机场认识的。一年前,我刚旅游回来,出机场领行李的时候,一时粗心,便拿错了包。当他拎着我的包,在机场广播中,寻找我的时候,我还在想,谁那么缺心眼,拎个行李还能拎错了。回头一看,却不料那个缺心眼的人竟是我自己。就这样,我和他便认识了。 二个月前,他来了H市,建了这洛家庄。一月前,我来这里,便是应他所邀,参加洛家庄的开业典礼。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洛家庄刚开,便出了事。 我离开一个星期后,洛家庄便死了人。死的人是个洛家庄庄内的员工,二三十岁的,听说还未结婚,挺年轻的一小伙,莫名其妙的就在庄内的一个湖中淹死了。到现在警察还没查出什么原因来。这事情到这还没完,一个星期后,又一个人死了,也是在这湖中,死得还是男的,二十来岁。 师傅说完便抱怨起警察的办事能力来,而我却回想起记忆中洛家庄的模样。洛家庄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条约二米半宽的公路蜿蜒在参天绿树中,直接通到洛家庄的山庄前。山庄的大门是一个小型的木质牌楼。牌楼中央挂着的牌匾上的洛家庄三个大字,是我的拙作。当初,因为写这幅字,我可是狠狠地敲诈了小禾一番。过了牌楼,就能看到山庄中具有特色的竹楼。竹楼是依着那成片的竹林见的,颇有些南方风格。竹楼前是一片片的农家菜田,种着各种蔬菜,还散养着一些土鸡。过了菜田,便是那个湖了。湖不大,却挺深,据说有四五米深。湖中的水是活水,有暗流从山上流下,经过湖中,再通过一个小沟流到山下去。因为是活水,又没什么污染,这湖中的水倒是清冽澄净的。或许正因为过于澄净,那湖中并没有鱼。听说,到了夏天,连青蛙都很少。 过了湖再往东边走,就是那片梨园了。当初我去的时候,正好是梨花遍枝的时候,还拍了不少照片呢。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找出手机,翻出了当初的照片。 照片中,我一身白裙,套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站在一树树的梨花间,笑得分外灿烂。照片是小禾给拍得,当初他一个劲夸自己技术好。为此,我还嘲笑了他好一段时间。 正想着这些,车子已经入了城。车前的师傅,又问了:“姑娘,确定要去那洛家庄吗?“ “是的!“我收回飘远的思绪,回答。师傅见我执意如此,也不再劝,便驾了车穿过灯火辉煌的城市,奔着那隐于山水间的洛家庄而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子终于到了那条蜿蜒的山路。清凉的山风一吹,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五分钟后,车子便到了山庄竹楼前。 002 再梦梨园 竹楼外挂着的红灯笼透着微弱光芒,小禾的身影笔直站在主楼大门口的台阶前,正抽着烟。烟头的红光暗了又亮,看到出租车停下,立马扔了烟头,走了过来。 “怎么,想我了?“小禾笑着调侃。我将行礼递到他手中,没有接话茬,只是将一样东西交到了他手中。这是,来时闺蜜蕴佳听到我要来此特意让我带来送他的东西。 “什么意思你自己懂,不用我说了吧?“我看着他问。 小禾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进了竹楼,小禾径直将我带到了上次我来时住的房间。竹楼以餐饮为主,却也设着一些小标间,偶尔有些人为了享受一下整日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享受不到的田野风情,清新空气,会来这边住几天,度一个短假。 进了房间,小禾将行礼一放,便往外走。 我叫住了他。 “听说,山庄出事了,查得怎么样了?“ 小禾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再跟你细说!“小禾出去了,我却毫无睡意。窗外,月明如镜。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梨园的方向。月光下,只看得见一片朦胧黑影,莫名的,我有一丝惧意。我本不信鬼怪之说,但当我决定去找封老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动摇了。此刻,看着那片黑影,那里藏着的未知,让我心悸。 我不敢再看,关了窗户,匆匆洗漱后,便睡下了。 原本不困的我,当头沾了枕头,这睡意却蓦地涌了上来,很快我便沉睡了过去。 许久,亦或者是很短暂。我以为今夜就会这样安静过去的时候,熟悉的梦境又回来了 。还是那片熟悉的梨园,不一样的是,梨花已落尽,只剩青翠的绿叶。 他,不一样了,今夜的他,不是白发佝偻,不是酒醉如泥,亦不是似梦似醒,他就那样站在碑前,脊背挺拔如松。当我如往常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时候,他转过了身,目光直接落在了我身上。 他似乎笑了。 “你来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飘渺似乎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似遥远,又似近在耳边。我惊讶地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能看到我?“ 话说完,当我意识到自己能说话的时候,我更为惊讶,往常,我于这个梦来说,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而今夜,我却参与了其中。 他点头,唇角的近似于无的微笑,让我觉得有些害怕。忽地,他的身影一晃,便到了身前。我大惊,想往后退去,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想我的神情一定是很恐慌的,因为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背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往后退开了一点,说:“你不记得我了!“ 低沉的嗓音诉说着难以名状的沉痛。我莫名地感到难过,还有一丝自责。我应该记得他吗?可是我为什么要记得他? 我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墓碑,那个我看了无数次的墓碑上写着,巫牙之妻,月歌。 “你是巫牙。“我下意识的回答。他有一瞬间的惊喜,却在看到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后又湮灭了。我依旧还是不记得他吗? 他看着我,忽地又笑了一下。 “你会想起我的!“说完,他便转过了身,回到了墓碑前。他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抚过墓碑…… 然后,我便醒了。 一如往常,醒来之后,我便再难入睡。起了**却无事可做,便出了房门,打算去楼下吹吹风。走到楼下,却发现小禾正拿着电筒往外走。 “你去干嘛?“我叫住他。小禾被我吓了一跳,发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等我走到近前,他问:”你怎么还没睡?“ “做了个梦,醒了就睡不着,就下来想吹吹风。“我回答,随后看了下他手中电筒,问:”你这是打算去干嘛?“ 小禾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些事给闹的!我怕再出事,去湖边看看!“ “那一起吧,正好我也睡不着!“我说。 小禾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两人摸着夜色,在电筒的少许光芒下,一脚深一脚浅的穿过菜田,走向湖边。 夜里的湖面黑漆漆的,仿佛下面藏着无数未知的怪物,正在等待机会,破水而出,将我二人拖入水中,大快朵颐。 我不由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小禾身边靠。小禾看了我一眼,笑道:“怕了?“ 我瞪了他一眼。小禾笑笑,却将电筒换了一只手,然后牵住了我的手。微凉的夜风中,突然的温暖让我紧张的心,忽地放松下来。 这时,风忽然烈了起来,灯光下平静的湖面开始有了皱褶。 “要不,还是回去吧?“我小声询问。小禾看见我脸上掩不住的惧色,开始往回走。 回到竹楼前,小禾低头看见两人相牵的手,竟有些羞涩。我连忙收回了手,脸却不争气地红了。微弱的红光下,气氛似乎**了起来,我有些扛不住,匆匆说了一声晚安,便回了房间。 说也奇怪,带着羞红发烫的脸躺到**上后,没多久便睡着了,然后直到日上三竿,竟是没有做任何梦。很少有睡得如此舒爽,起**后,心满意足地在窗前伸着懒腰,忽然听到楼下有嘈杂的声音。推开窗一看,这竹楼前竟围了不少人,还有人举着一块白色的横幅,上面红色的字,大喇喇的,十分醒目。 还我儿公道! 这是受害者家属来闹事了。我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去找小禾。小禾在书房,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窗前抽着烟。不知道已是第几根了,想必是不少了,屋子里充满了白蒙蒙的烟气,一进去,便感觉辣味冲鼻。 小禾听见声音,回头见是我,忙打开窗,让烟味散去。楼下的人想必是听到了声音,看到窗口小禾的身影,便骂了起来,恶毒之处,不堪入耳。 我皱了皱眉,走到他身边,瞄了一眼下边的人,问:“你打算怎么办?“ 小禾苦涩一笑,回答:“还能怎么办?他们其实也明白,这件事不是山庄的错,只不过是嫌赔偿不够,想多要些钱而已!毕竟也是一条人命,赔就赔吧!“ 我沉默了下来。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楼下那些人,说蛮不讲理,也可以,说情有可原,也行,不过是在于我们自己怎么看而已。小禾仁善,所以只能遂了他们的愿。 到中午的时候,那些人终于散去了。小禾答应他们再多赔二十万,加上之前的四十万,已是六十万。这只是一个,另一个听到消息后,若不是一样处理,必然会来闹,为了安稳,所以只能同样的赔偿。 下午,小禾与我坐在湖前,我问他:“这件事,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小禾摇摇头,回:“警察给的答案是自杀,那些人是自己走到湖中去的,当初脚印都看得到!” 我沉默。若是自杀,一个人或许还说得通,连着两个人却有些奇怪了,更何况还是两个男的。虽说,现在同性恋,并不稀奇,但还是少数,若说这两人是殉情,那也未免牵强了一点。 警察连着在这里搜索了一个星期,依然是毫无结果,这案子便这样搁置了下来。因为山庄还需要营业整顿,一个星期前,这里边解了禁。但小禾不放心,每天晚上来着湖边查看一下,倒是还算平静,并无什么状况发生。小禾也自我安慰,或许真的有那么巧,但终归不是很放心,所以在别人的推荐之下,找了一个风水大师来看看,说是明天到。 003 山庄惊魂 第二天,一大早,小禾便敲响了我的房门,说是风水大师到了。我有些疲累的从**上爬起来,昨天因为赔偿的事情,并未能去梨园一看,结果昨夜又做梦了。不过,梦却和往常都不一样,梦里,不见他,只有一个墓,和梨花。 梨花开,梨花谢,我在梦里呆了一季,便醒了。 自从来到这里后,梦就变了,或许这根由真的是在这里,在那片梨园中。正想着呢,小禾在门外喊道:“我先下去接那个风水大师,你好了自己下来!” 小禾下去了,我赶紧收拾了一下,也跟着下去了。到楼下一看,小禾请来的风水大师,竟然是我见过的封老。 他不是算命的吗?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道:“老夫猜着能在这里遇到洛姑娘,果不其然!“ “封老,你好!“我笑着招呼。小禾惊讶地看着我们,问:”你们认识?“ 封老笑答:“有幸见过一面!“ “封老客气了。” 三人说笑着,到了小禾办公室。小禾把事情大概讲了一下,封老便说要去湖边看一下。我和小禾便跟着他去了,封老在湖边看了一圈,脸上浮现了迷惑的表情。 小禾问:“大师,可看出什么?” 封老摇摇头,而后掏出了几枚铜钱和一个龟壳。铜钱貌似是开元通宝,是个古董。我看着他将元宝放入龟壳中,摇晃几下,,倒到地上。 封老看了一下,就收了起来。我和小禾看着他,他看了一下四周,说:“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去,我在山庄周围走一圈,看一下大概!” 小禾闻言,便与我准备往回走。刚走了几步,我便被封老叫住了。他说:“洛姑娘若不介意,与老夫同行如何?” 我感觉封老似乎有话要说,便让小禾先回去了。果然,待小禾走远,封老便问我了。 “洛姑娘,你之前跟老夫提到的梦境中的梨园,是不是就在此处?“ 我点头,然后将梨园指了出来。封老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道:“洛姑娘可否有兴趣一同去看一下?” 我当然有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了梨园。 梨园里的梨花已经落尽,只剩地上还残留着些许已经泛黄的花瓣。树枝上,已经长满了青翠的树叶,封老一走进来,神色就严肃了起来。我跟在后面,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片梨园很大,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差点迷了路。封老却是轻车熟路,好像来过很多次一般,径直往里走。 约走了三四分钟左右,前面便出现了一块空地,大概有三四米方圆。我当初也来过这里,还问过小禾,为何这里会空出这么一块地方,小禾说,他也不清楚,当初问过果农,说是一直都有,据说种什么都活不了,小禾不信为此还试过,结果真的活不了,种什么都是三天必枯萎。 封老一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而这时,原本微拂的风却停了下来,空气中,鸦雀无声。我莫名的屏住了呼吸,怕惊扰了前面静立的封老。 忽而,有低低的声音响起,是封老在说话,很疾,发音也很古怪,我根本听不懂。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封老就停了下来,手中甩出两张符纸,符纸不过轻飘飘的一片纸,却如剑一般径直飞向了空地中央,然后贴在了上面。 风轰地起来了,很大,吹得我有些站不住,但符纸却纹丝不动。封老转过身,对我一笑:“好了,先回去吧!“ 我看着封老有些愣神。直到封老拿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才回过神来。 回到竹楼,封老便说要回去一趟,待三日后再来。待封老走后,我把我看到的跟小禾一讲,小禾也惊住了,直呼高人。 而我,原本的无神论者,却不由得不开始动摇。 很快,又到了夜里。 和小禾说了一会话之后,我便回到了房中。睡前,我有些忐忑,不知梦境是否还会再来。就这样怀揣着这样的忐忑和不安,睡着了。或许因为心中的担忧,睡得并不安稳,不过,却是没有做梦。当天色大亮时,我看窗外碧蓝的天空,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没有再去梨园,跟着山庄里的菜农,在菜田里瞎拾掇。很快,一天又过去了。到了夜里,我早早地便睡了。 半夜里,忽地被一声尖叫惊醒,当我跑出门外时,整个山庄都已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在楼道中碰到小禾,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小禾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他一边快步往主楼外走,一边说:“听声音好像是湖边传来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在这里等消息吧!“ 我执着地跟着他,小禾见状,也不再劝,由着我跟着。 到了湖边,已有不少人在了。我跟在小禾身后,分开人群,才看到,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苍白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恐。 小禾忙招呼人把他往竹楼里扶。进了竹楼,在大堂里坐下来,喝了热茶之后,男人终于稍稍恢复了过来。他看了一圈,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小禾身上时终于找到了一些焦距。 他看着小禾,忽然猛地哭了起来。 哇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的响亮,所有人都被震住了。这哭声足足持续了有好几分钟,才渐渐停歇下来。待他哭完,这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小禾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擤了擤鼻涕,终于开始说话。 他的声音是颤抖着,一种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他叫牙子,是山东来这打工的,和媳妇一起在这山庄中打工。原本前两个人出事的时候,他便想离开了,但是这边工资待遇比外面都好,环境又好,实在舍不得离开,就留了下来。这两个星期一直没出事,便以为没事了。昨天,她媳妇请假回家了,他见老婆不在,便偷偷喝了点酒,但还没醉。睡得时候大概九点多,这一睡着,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女人,长得很好看,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穿着一身红色裙子,那衣服,不像是现在人穿得,倒是有点像古装剧里的女人穿得那种纱裙,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腿,晃得人眼前直发晕。这女人一笑,他就迷迷糊糊地起了**跟了她走。 走着走着,他就看到一个房子,房子也不像是现在的房子,倒是跟山庄的竹楼有些像,就是没有这么大。屋里亮着灯,光是红色的,透着一股子神秘。 他跟着她,前后脚地进了屋子。屋子里,地板上点着许许多多的红色蜡烛,屋梁上还悬着红色的薄纱,随风而动,一起随着风而来的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可是后来,他就感觉到冷,越来越冷,然后就醒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湖里,水都已经没到他的脖子了,他拼命想要往岸边跑,腿却怎么都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然后他就大叫了起来。幸好山庄里还有些员工没睡,很快就赶了过去,才把他从水里救了回来,要不然明天一早又是一桩命案。 牙子说完,就不停地喃喃女鬼二字。周围员工虽没说什么,却纷纷变了颜色。 小禾让人将牙子扶回房休息,并让人看着他,而他自己则回了书房。我敲门,他也没见。我只好自己回了房间。回到房间后,我已是毫无睡意,站到了窗前,看着梨园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前两条生命的逝去,是否就是这样的缘故,但是为什么前面的人都没有叫出声来,而他却又机会喊出声音来。 我想起白天封老落在那片空地上的两张符,不由得沉思,是符的缘故,让它的能力下降了,无法更深的控制一个人吗? 这**,我没有再睡。 这山庄,也是**没睡。 004 物归原主 天刚一亮,这山庄内便吵了起来。小禾的书房门口,围着一大堆人。我过去的时候,都站在门外,窃窃私语着。门关着,我走过去,旁边的员工见到是我,低声说道:“洛姑娘,这老板一直没开门,要不你帮忙喊喊?“ 我敲了敲门,门内,小禾喊道:“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声音中透着疲惫,还有烦躁。 我皱了皱眉,喊道:“是我!” 门内沉寂了下来,没多久,门咔哒一声开了。小禾的脸出现在门后,**不见,他憔悴了不少,嘴唇上,出现了青色的胡茬。 门外的员工一见他出现,纷纷喊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我看了,心微微一疼。小禾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出来。他没有看我,而是看向了员工们。 “我知道大家找我什么事。我也不能勉强大家,毕竟是人都会害怕,我能理解。所以大家若是想走,就走吧,把工作跟经理交接好,就可以去财务那里领工资离开!我会通知财务,多给大家两个月的工资,算是我给大家的补偿。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一分心意,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说完,小禾转身就往里走。员工们都沉默了下来。有一些员工转身走了,有一些员工留了下来,看着小禾要关上的门,有人忽然喊了一声:“老板,我老何就孤家寡人一个,不怕死!“ 话音落下,留下的人都纷纷附和起来,喊着不怕死! 我看见小禾的背抖了一下,我想他应该哭了。从出事到现在,他承受的是最多的。我让众人散去,走进书房,他坐在椅子中,背对着我。 忽然,他问:“水月,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吗?“ 这问题,若是几天前问我,我一定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但是……我沉默了半响才回答他,不知道。 确实,我不知道。我不愿意相信有,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我无法解释,例如那两张符,例如牙子的那个惊魂之梦。 他不再说话,我陪了他一会,便离开了。 出了书房,我无处可去,在山庄各处晃荡,虽刻意地避开那里,却最终还是走到了梨园门口,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我来这里。 我走了进去,如那天的封老一般,直奔中心处的那块空地。 空地上的符文还在,但却好像破旧了一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上面的符文有些模糊了。忽然有风起,地上的符纸,其中一张的一个角动了一下。我以为看错了,不自觉地步子往前迈了一步,一粒泥沙忽然飘入了眼中,眼睛一疼,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揉眼睛。 忽而,耳边似有人在喊我。 “水月……” 是谁!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巫牙。 他还是如那天梦里见到的那般,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他的身影有些透明,像是科幻电影中的立体透明,有些虚幻。 “你是巫牙!”我愣愣地说。 他没有说话。 几秒钟之后,身影便不见了。我看看四周,还是和之前一样。是我的幻觉吗?再看那符纸,似乎比刚才更加更加破旧了。 回到竹楼后,我没有心思再闲逛,坐在房中,看着窗外发呆。那真的只是幻觉吗? 不知不觉地,便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便觉得困了,哈欠连天的,这可与平常的我有些不一样。硬撑着撑到了八点,实在挡不住那一阵阵的睡意,爬上了**。 一躺下,眼一闭,便入了梦乡。 梦里,梨花又开了。风一吹来,清香扑鼻。他坐在墓碑前,看到我来了,他笑了一下。 “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他说。 我迎上他的目光,目光中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我看不懂的难舍难分。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忽然说道。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梦醒来之际,他告诉我说,明天正午时分,来梨园的空地,我有一样东西还给你!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哭了。泪水不停地留下,不受我控制,像是受了许多委屈,心中又无数的悲痛想要宣泄。 我哭了**。快天亮时,终于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快十点了。山庄中的员工少了不少,但还有更多选择了留下。大家有说有笑地在各自做着事情,恍惚那天夜里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小禾说,他想过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再开业的时候,他也不打算招工了,这些留下来的员工,工资再提三成。 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很快,时间便近了十二点,也便是梦中巫牙说的正午。 我犹豫着,却最终还是走到了梨园中。我不知为何我无法抗拒,我安慰着自己,也许一切就会在今天结束,以后,我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 梨园中,很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走着走着,便到了空地附近,我惊讶的发现,靠近空地的那几颗梨树,竟然开花了,这明显违反常理。我拨开开满了梨花的树枝,看到了空地上站着的那个身影。 他的身影比我昨天看到的更加虚幻,像是随时都是破灭一般。 “你来了!“他笑着说,声音又一丝欣慰。 我看着他,想了想,问:“为什么我会做那个梦?“ “你以后不会再做了,因为……“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低下了头,我跟着他垂下目光,我看到他的脚下原本贴着符纸的地方,放着一个短笛。 短笛似乎是玉的,质地白润。而它下面压着的符纸,却只剩了一张,这最后一张,也似乎用不了多久便会烂了。 我收回目光,问他:“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 他点头:“是的,这本来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我的?我不解地皱了眉头。而他无视了我的疑惑,笑着说:“我要走了,生生世世都不再见了!你要好好的,要幸福……” 我还想问他,我从不记得我有这样一根短笛,而且我根本不会什么乐器,但是他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话音落下,便消散了,虚幻的身影如一面镜子般裂成了一块块,然后化作了晶点,化为虚无。他刚消散,这短笛下唯一的一张符纸也破碎了,碎成了几片纸屑,随着突然而起的风吹走了。一起吹走的还有那梨树上满枝的梨花。一瞬间,像是下起了雪。 我看着那漫天的花瓣,怔在了原地。 他就这样走了? 许久,我才回过神,那些花瓣不知去了哪里,一片都未留下。我走过去,捡起了短笛。短笛入手冰凉,我端详了一下,看不出奇特,便放弃了。 回到竹楼,正好碰上来寻我的小禾。 “怎么了?”我问他。 他说:“封老来了,正找你呢!” “啊?在哪?” “在我书房!” 去书房见封老前,我将短笛放到了自己房间中,不知为何,我不想让封老看到那根短笛。 005 短笛传魂 进了书房,封老一见我,目光顿时一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变得凝重起来。他问:“你去过梨园了?“ 我有一瞬间的慌乱。见我点头承认后,他又问:“没遇到什么?“ 我摇头,想了想,又将符纸没了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再与我说什么,直奔梨园。 小禾见状,心中忐忑,也跟了过去。我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到了空地,封老一看,果然符纸已经不在,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将那日用的龟壳和铜钱又掏了出来。当铜钱从龟壳中倒出时,他看着那排列,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我像是做了坏事不敢承认的小孩,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封老,怎么了?“ 封老收了龟壳和铜钱,说:“没什么。“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回到竹楼办公室后,封老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含着某些我读不懂的深意,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小禾。他对小禾说:“老夫建议,将这片梨园挖了,种一片桃树。“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要挖了梨园? 小禾同样惊讶,还有点为难。 “必须要挖了吗?“ 封老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块空地的地方,最起码要挖三米深。我估计下面有些什么东西!“说完,封老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将我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小禾为了山庄的安宁,即便再难,也是要一试的。 后来,小禾陪着封老去山庄四周转转,说是看看风水能否稍微改善一下,去去晦气。而我,则回到了房间中,站在窗前,看着那片梨园,心中竟满是不舍。 忽然,我想起了那支短笛。短笛大概20厘米左右长,共有8个孔,玉石质地,握在手中,冰冰凉凉,很舒服。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的举起了短笛,凑到了唇间。 然后,我看见自己的手指无比自然地搭在了几个孔之间,那姿态,仿佛练了十几年一样,如本能一般熟练。唇间气轻轻一吐,手指像是不受我控制一般,已经跳跃了起来。笛声悠扬而起,带着某种说不完道不清的悲伤。 那种悲伤,好像感染了我,吹着吹着,我竟再难以为继。风迎面吹来,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满是泪。 我为什么要哭? 低头去看手中的短笛,忽然间瞧见尾端有刻痕,凑到眼前细看,是两个繁体字。我习过书法,认得这两个字。 上书,歆月。 歆月…… 是它的主人的名字吗?可是,我记得巫牙在将它送我之时,说得是,物归原主,这本来就是我的。我叫洛水月,不是歆月。 那歆月二字,又是何意? 是何意?忽然间,脑袋便疼了起来,像是被人拿东西在脑袋猛地狠狠来了一下。这突然炸开的疼,让我一瞬间便忘了所有的事情,只记得歆月二字。 歆月…… 再睁开眼时,我穿着一身粗布袄子,躺在地上,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男男女女。 我撑起身子,脑袋的疼痛让我不由得痛呼出声。前边的女子听到声音转过了身子。见到我,她轻咦了一声,说:“你没死?“ 我皱了一下眉,哪有人一见面就说人死的。那女子瞧出了我的不悦,也没在意,迈了两步,走到我身边,也不伸手扶我,只问:“怎么样?没事吧?“ 我晃了晃疼得有些厉害的脑袋,站了起来,眼前有些晕,但我还是瞧见了不远处躺着的那些人。惊慌瞬间占据了我整个身体,连疼痛都已变得不再清晰。 “娘——“ “姐——“ “连姨——” 没有人一个回应我,他们躺在那里,随着生命的流逝,躯体逐渐变得冰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上天刚刚夺走了我的父亲,现在却把所有的亲人都给夺走。 上天为什么要这般的无情?滚烫滚烫的泪水成串成串滚下,落在他们冰冷的躯体上,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他们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听我笑,听我说话,听我撒娇,他们再也不会对我笑,对我怒……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背后,轻声说道。我没有答话,因为我听不到,也不想听到。 她继续说着:“你看,害了你家人的那些人,我都已经帮你杀了,一个没落,这仇都已经报了,你就别伤感了。你还活着,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我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或许是走了。因为我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我一直坐在那里,那条荒芜的黄土路上,周围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人烟。我不明白这样一条路上,为什么会出现山贼。他们不是应该躲在多山多林的地方吗? 天逐渐黑了,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动物的叫声,似乎还有狼吼声。我开始害怕起来,看着逐渐昏暗的天地,再看看荒芜的周围。 我忽然间后悔起来,后悔没有搭理那个女子。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 我回过身,前面大约七八丈开外有一个身影。听声音,好像是之前的女子。我蓦然欣喜,她还在这里。忽然间,那些恐惧悄然散尽。 “走吧,天黑了,那些饿狼就要出来觅食了。“她在劝。我本已动摇,却听到了饿狼觅食四个字,又犹豫了起来。若我走了,谁来保护他们? “你真麻烦!“女子有些无奈,她走了过来,轻松就将亲人的尸体一个个全部堆到了一起,然后再把那些贼人的尸体叠到了外面。 “先这样吧,明天我再帮你找人来把你家人的尸体都拉回去找地方入土为安。“忙完后,女子拍拍手说道。 朦胧的夜色中,我只看得清她身体的轮廓。我有些羡慕她,如果我有她这样的身手,是不是娘亲他们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恨起自己来。为什么当初要学那些女红,而不是学一些武术剑道,否则今日也不会是这般的结局!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女子见我又哭,不耐了起来。 “还没哭够啊!再哭,我就走了,不管你了!” 听她这么说,我害怕她真的将我一个人留在这荒野之地,立马收了声音,却依然止不住抽噎。女子见状,不悦地嘟囔:“小孩就是麻烦!“嘟囔完,竟真的自顾自往前走,也不管我。我见状,慌忙跟上。她走得极快,人又高,一步的距离抵得上我两步,我需要慢跑才跟得上她。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她才放慢了脚步。 “你叫什么?“ 我一边紧盯着地上,害怕一不小心被哪个石子给绊一下,摔个跟头,一边回答:“我叫楚歆月。“ “哦,姓楚?跟那个刚刚被斩首的宰相什么关系?“ 听到她提到斩首的宰相,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她继续往前走着,半响见我没有回音,才发现我远远地站在后面,一动不动。 她问:“怎么不走了?“ 黑暗中,泪水一滴一滴碎裂在脚下的石头上。 “他是我的父亲。“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她的,因为第二天醒来后,我再也记不得后来的事情了。 醒来是在一间客栈中。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找人将我的家人全部拉了回来,停在了城外的义庄里,着人在装殓。 下午,她带我,带着我的家人,去了她选定的墓地。墓地是在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山谷里,绿树青山,还有一眼小湖,风景很不错。娘亲他们应该会喜欢,只可惜,父亲不在一处。 006 天下第一 京城,天下第一楼。 我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那日安葬了家人之后,楼凤,便是那个救我的女子,见我无处可去,便带我来了这里。天下第一楼是一处花楼,是这世间所有想寻花问柳的男人最想来的地方。她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是留在这里,还是另寻活法。 一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嫁人都还嫌早,又是身无分文,唯一还剩下的东西只有十岁生日时,父亲送我的一支短笛。白玉做的短笛,也算是少有的精品,若是拿去当铺少说也能换个百十两银子,可是我不舍得,这是我仅剩的念想了。生活是残酷的,问我清楚的明白,若是我离开这里,便只剩卖身做奴做婢这一条路了。 我不想失去人身的自由,楼凤说过,若是我想留在这里,可以做一个清倌,并且不必签卖身契,随时可以离开。不过,在这里的所有一切用度都算是我借她的,我,日后若是要离开,必须要还清。 我同意了她的要求,于是,训练开始了。我需要学的很多,琴棋书画,样样都需精通。幸好,我对这些都略懂一些,总算还能撑过那紧凑而冗重的课程。上课的老师要求都很高,稍有差错,便会有惩罚。一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是每天都是趴着睡觉的,因为老师说,我是靠手和脸蛋吃饭的。 时光如梭,一转眼,两年已经过去。当新年的炮竹声响过,我已是十五岁了。而今年,我要学习的是,如何让男人开心。 她说了,清倌虽说不卖身,却并不等于不卖笑。我知道,这是免不了的,因为这是一座花楼,这是一个糜烂的世界。 一年时间,在麻木中,迅速的流逝……很快,三月十八便在了眼前。 三月十七的晚上,明月依然如盘。楼凤带着我来到了第一楼的第五层。第五层只有六个房间,有三间是空的,还有三间住着的都是第一楼中最红的姐妹。她带着我走到了名叫醉月的房间,推开门,然后告诉我: “从明天开始,这间房间就是你的了!“ 我转头看向她,不明白这是何意。我不过是一个新人,哪里能住在这个房间里。她读得懂我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说:“我相信你!“ 她走了进去,我跟在她的身后。醉月房中,有着一个很大的露台,稍稍抬头便可看见如盘的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光滑的地板上,折射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我很喜欢这个房间,就因为这个露台。 “月歌,你以后就叫月歌!“她忽然说道。我明白,改名这是免不了的,还好,月歌这名字,挺不错,我挺喜欢。 三月十八,是一年一度竞选花魁的日子,也是我正式我成为清倌的第一天。而我作为清倌的第一战,便是拿下花魁之名。 我很有压力,楼凤却胸有成竹。 花魁之选上,美女如云。我一身白衣,带着吹着面纱的斗笠,站在观看的人群中,心中忐忑不已。终于,轮到我了。我抱着怀中的瑶琴,挤开人群,踏上了舞台的台阶。 台上早已有人放置好了琴台。我在琴台前坐下,将瑶琴放好后,目光透过薄薄的面纱,不由自主地向着舞台对面的天下第一楼望去。 即使隔着面纱,我依然看到了她那火红的身影在第五层的醉月房露台站着。 忐忑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 双手轻轻地放上,指尖轻拨,叮咚的声音随机响起,我听到了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的心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风徐徐的吹着,琴音缓缓的流淌着,我微闭着眼,周围众人已然不在心中。一曲弹罢,睁开眼,透过被风撩起的面纱的间隙,我看见观众陶醉的神情。 莫名的喜悦忽然涌上心头,我从不觉得自己在琴技上有过出色的表现,因为教我琴技的老师从不会夸我一句,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免了惩罚。 可是,忽然间如雷般的掌声,终于让我知道,为什么楼凤会有那么强烈的信心。 我再次抬起头,她的身影还在,我似乎瞧见了她在笑。 表演结束,我遵循着楼凤的交代,摘下了斗笠,我听到了周围一阵吸气的声音。是的,我长得还算漂亮,白皙的皮肤,端正的五官,还有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高贵气质,这要归功于以前父亲还在时给予我的教育。 花魁,毫无疑问地落到了我头上。这对于天下第一楼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荣耀。仅仅一日之间,我便从籍籍无名成了名满全城,而,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名满天下。 当晚,来第一楼洒下重金只求见我一面,听我一曲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而楼凤只让我给其中一个人弹了一曲,便不再让我表演。 那个人,一身银袍,器宇不凡,腰间更是系着一块有巴掌大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什么,并未瞧清,只知价值不菲。此人非富即贵,可是,我并不想认识他。 楼凤说过,他们都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逢场作戏足矣。 时光荏苒,一晃三年已过。这三年里,那个腰间缀着巴掌大玉佩的男人,经常会出现在第一楼。他也不寻其他女子,就让我为他弹奏一曲,也不会和其他的客人一般,胡搅蛮缠着一定要我陪他们喝酒,或者要为我赎身,纳我做妾。他就是那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人自斟自饮,偶尔会露出一丝疲惫。我也曾好奇过他的身份,却从未问过。或许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从未认可过这地方,也从未认可过这个身份。 今夜,他又出现了,已经半年都不曾楼面的楼凤也露面了。我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事情,神色很是严肃。见我进来,两人立即止了话语。 我在琴台上坐定,正准备开始的时候,他却摆摆手,道:“今夜不听曲,只想请月歌陪吾一醉!“我看向楼凤,我虽酒量不错,却甚少会喝酒。因为喝酒会伤嗓子,而我还需要一副好嗓子为我的琴曲伴唱。 楼凤点头,示意我走过去陪他喝上几杯。既然楼凤都已下了令,我又如何能拒绝。酒是这第一楼最好的酒,我喝过几次,很醇,带着一种花香,后劲很足。 楼凤在我们开始喝酒后,便退了出去,关上门前,她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的意味,我不敢探寻。 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往常喝上一壶都很清醒的他,今日才三杯酒,便已是醉眼朦胧了。我见他快醉了,便拦住了他想继续斟酒的手,岂料,他却趁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劲很大,手上有老茧,捏的我有些疼。我皱了眉刚想说话,却听到他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月歌手巧歌美,人更美,真是让人无法自拔啊!“ 我一听,心中一跳,慌忙将手抽了回来,脸却红了起来。往日里,虽也有时候会被客人占些便宜,今日却特别的慌张。我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说:“月歌不过是花楼女子一名,哪里称得上爷如此的夸赞!” 他忽然肃了神色,道:“吾说称得上就是称得上!“ 我震了一下,他忽然的严肃,让我有些害怕。他似乎是瞧出了我的害怕,神色一变,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趁我不注意,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忽然说道:“月歌喜欢此处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这里锦衣玉食,一切吃穿用度虽说不是世上顶尖,但也是属于上层,但这一切看似光鲜,其实却是日,日煎熬。这其中的苦,只有亲自经历才能体会,在此间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因为喜欢才来的,都不过是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我也不例外。 “那吾带你离开如何?” 我惊诧地看向他,他的眼中,有着真诚,还有满满的自信。我惊诧的同时,还有一丝失望。本以为他与其他的客人有所不同,却也不过是含蓄了一丝而已。我摇摇头,笑容中带上了一丝疏离。 “多谢爷的抬爱。只不过楼主对月歌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楼主,月歌只怕早已成了白骨一副。此恩,月歌无以为报,只能如此略尽绵薄之力,还望爷成全!“ 他听完,眼底闪过了失望,似乎还有一丝怒色。我看得不太真切,因为,很快他就变得如同往日一般,安静,还有高高在上,就连那双醉意朦胧的眼都清明了起来。 难道,那丝醉意是装的吗?我想。 很快,他就离开了。他走后,楼凤来到了我的房间,也就是那间醉月。 她很生气,她从未对我生气过。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只告诉她:“我不想再与任何权势有关系。我只希望有一天我离开这里后,能回到那个山谷,守着家人,过平凡的日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抛开当年她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些年,她对我不错。我不想亏欠她,所以努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创造着最多的财富,但我并不想因此失了自己的本心,失了自由。在这里,我看尽人世浮华,我不希望自己再入官宦之家,接触那些尔虞我诈,只想平淡过完此生。 007 偶遇爱情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他再未出现过,这是他消失最长的时间。而我对这时间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昨夜楼凤再一次来到我的房中,试图说服过我。而我在再一次坚持了自己的决定之后,更加怀疑,他的身份。楼凤的身份对于整个京城来说,都不是秘密。她是皇族外戚,更是跟皇宫那位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甚至,我还听说,楼凤还手中还掌握着一股神秘的势力,专为皇宫里的那位服务。所以,她虽没有什么封号,却也是高高在上,甚少将京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放在眼里,能让她如此在乎的人,恐怕整个京城都数不出一个手。 那,他会是谁呢? “小姐,小心!“一声惊呼将我唤回了神,看看身前横着的桃枝,我后怕的拍拍胸脯,这要是戳在脸上了,恐怕回去要被那些个老师唠叨死了。 身后丫鬟小红嘟着嘴抱怨道:“小姐,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这要是戳脸上了,奴婢可就惨了,肯定要被楼主罚了!”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这小红是我成为清倌那天后,楼凤派给我的丫鬟。她机灵有余,就是啰嗦了一点,心肠倒也不坏。 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上香的日子。每年的八月十五,寻常百姓家团圆的日子,我都会离开天下第一楼,去京城外十里的开元寺进香。今天也不例外。早早地我便带着小红雇了马车出了门,到开元寺的时候,时间还早,人并不是很多。 我和往常一样,上香,又捐了些香油钱。见时间还早,今日天气又不错,便也不急着回去,在这开元寺附近的山上闲逛了起来,好好享受一下这秋日的早晨。 走着走着,便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刚才的一幕。两人又走了一会,小红有些累了,便求着我回去。我看看日头,快要中午了,是该回去了。便同着小红往回走。 刚走了没几步,风中忽然隐约响起了一丝笛声。我心中猛地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我的腰间系着一根四指宽的丝带,丝带中藏着我的短笛。这些年,这根短笛从未离过身,却也从未再吹过。今日这笛声一起,顿时让我回忆起了那些家人还在的日子,心中顿时一痛。 “小姐,你怎么不走了?”前头的小红走了几步见我没跟上来,诧异地回头问我。我回过神,勉强笑道:“你先去马车那等我,我一会就过来!“ 小红不愿。“小姐,这山上指不定有蛇啊什么的,到时候你要是再遭了蛇,或者是遇上了什么坏人,奴婢怎么跟楼主交代啊!“ “没事的!这边上就是开元寺,能有什么坏人!再说,这都八月十五了,哪还有什么蛇!听我的,我一会就下来!“ 小红见我执意如此,再劝也是无用,便不再劝,一个人先走了。待她走后,我拿出了腰间的短笛。摸着短笛,短笛上还带着我身体的温度。 有六年多了,六年多我再未吹过这短笛。而此刻,内心中却压抑不住那股冲动,压抑不住那积蓄了六年多对家人的思念。 我将短笛凑到了唇间,一曲儿时经常听父亲吹起的曲子悠然扬起。与父亲吹得不同的是,曲调中,少了一丝悠扬,多了一分哀婉。 我想念他们,想念得快要发疯。可是,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此生此世。 一曲吹罢,思念没有得以缓解,而是更加的汹涌。我只能一曲接着一曲,将小时候父亲教我的曲子,一曲曲的全部吹过,浑然不觉,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站了一个人,眉清目秀,一身烟灰色长袍,透着书卷气,背后背着一个药篓,腰间还挂着一个药锄和一个葫芦。 这场吹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当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风中时,我已是精疲力竭。 “姑娘好功夫!“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本已有些昏沉的我吓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前栽了下去。身后之人见状,慌忙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我。谁料,脚下被一个拱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顿时整个人抱着我一起往下滚去。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天停了下来,地也停下来,一定神,眼前是一张正在呲牙咧嘴的脸。 “啊——“我惊声尖叫了起来。 男子被我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我,站了起来。等我冷静下来时,他蹲在距我约三尺远的地方,面带歉意地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地方伤着吗?“ 我恼然地瞪了他一眼,才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遍后才发现,浑身上下并无不适。再抬头看看滚下来的那段路,少说也有好几丈,竟然一点也未伤。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男子,他裸露在外的脸上和手上,好几处都擦伤了。顿时,心中起了一丝歉疚,那股子对他的恼意也瞬间散去了。 “你受伤了!”我说。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口,浑不在意地一笑,道:“无事,小伤而已,只要姑娘没事就好!刚才是在下唐突了,吓着了姑娘……“ “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我解释道。刚才我一心沉浸在思念中,哪里还会想到这僻静的山中竟然还有人。 男子伸出手,我看了一眼,有些羞涩的垂了眸,将手交到了他手中。他微微用力,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的笛子吹得真不错!”他忽然说道。我一愣,往手中一看,刚才这一路滚下来,这短笛竟不知落在了何处。顿时,心中一急。这可是我唯一的念想了,要不是这笛子,这些年,我根本无法撑下来。若是丢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有勇气在这残酷的尘世中继续挣扎。所以,它不能丢,千万不能丢。我发过誓的,要好好的活下去的!想着,便红了眼眶。 男子一见,心中一慌,还以为是我受了什么伤,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伤到了?” “我的笛子不见了!这笛子不能丢的!不能丢的……”我一边喃喃说着,一边疯狂地在周边寻找起来。男子见状,也忙帮着找了起来。 很快,男子就瞧见了那支短笛,就在我最开始站的地方。万幸,这山上到处都是厚厚的落叶,这笛子虽掉到了地上,却丝毫未损。我用衣袖擦了擦,珍重地将它放回了腰间。 “你很珍惜它。”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动作,忽然说。我点头,回答:“它是我的全部!” 他沉默,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小红的声音在这山间响了起来。 “小姐,你在哪?小姐——” “我得走了!“说着,我便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他还站在那里,正看着我。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这种迷离让我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我莫名的有些心慌,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谢你!“说完,我立即回头,下山去了。 走到山下,小红正站在山脚下,扯着嗓子喊我呢。见我下来,顿时一喜。 “小姐,您要再不下来,奴婢可要着急死了!“小红唠叨道。我瞪她一眼,道:”别整日里死了死了的,多难听!“ 小红瘪瘪嘴,忽而目光在我身上一顿,皱了皱眉,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小红扯起我的裙裾,道:“您看看,沾满了泥,还勾破了呢。这可是上个月的上官大人送您的云青缎子呢。听说,要一百两银子一匹呢!一百两银子,可抵得上奴婢两年的工钱了!这么贵的缎子,您一点也珍惜,这才穿了没几次,就勾破了,多可惜……” 我无奈地摇头,只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打断了她如连珠一般的唠叨,道:“你要是喜欢这缎子,回头我让张大婶把剩下的拿去给你也做一件!” “真的啊?”小红顿时忘了衣服勾破的事情,惊喜的喊了起来。 我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红嘻嘻的笑着,不再说话。我好笑地摇摇头,小红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早已习惯,也早已熟悉怎样才能让她停下唠叨。 “走吧,该回去了!” 听我吩咐,小红立马扶了我进马车。驾地一声,马车动了,我靠在马车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男子。这时,才忽然忆起,刚才他的腰间似乎还挂着一根长笛,原来之前那笛声,是他的,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那里呢! 他是一个大夫吗?我猜测着,睡意渐渐袭来,我缓缓地闭上了眼,随着马车的摇晃,沉沉睡了过去。 开元寺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若是我瞧见了,便会认得他正是之前的男子。门口的一个小沙弥看见他,立即笑着迎了上去。 “先生,您回来了,可有找到那两味药?“小沙弥问。男子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离去马车的背影,问他:”那车中坐的是何人?“ 小沙弥看了一眼马车,想了想,回答:“不太清楚,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吧!这些年,经常来这上香,也捐了不少香油钱!先生,您看上那小姐了?” 男子瞪了他一眼,道:“明心,你可是个出家人!小心我告诉你师父去!” 小沙弥似乎挺怕他师父的,见男子这么说,吐了吐舌头不在说话。男子又看了一眼马车,马车已成了一点黑影。 008 湖边柳月 日子一成不变地过着。每日里,我清醒地看着那些来第一楼**作乐的男人来来去去,麻木地过着。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个在开元寺外偶遇的男子。每当想起他,我总会将他与出现在楼中的男子相比,他没有他们的那些光鲜外表,穿得是粗布袍子,腰间挂的是沾着泥的药锄和普通的葫芦,但他,却像是那出淤泥的白莲,清新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羡慕他,亦心动于他。这份心动,在怀念中,悄然滋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犹如那不知疲倦的顽童,整日奔走着,很快,又是小半年过去了。今天,是皇庙灯会。我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喧闹的人群,却抵不过小红的央求。待夜稍深,街上人散去了一些的时候,两人偷偷从楼中溜了出来,融进了这喜乐洋洋的节日中。 在这京城待了六年,除了第一年的时候,教我古琴的老师曾带我看过一次灯会之外,我再未看过。今年的灯会,和那一年相比,更加隆重,即便此刻夜深,人少了不少,却依然摩肩接踵。 我皱着眉,被兴奋的小红拉着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忽而,不远处起了一阵叫好声。顿时,周围的人群像是受了召唤一般,全部都往那边涌去。我和小红被人群一挤,顿时分散了开来。我尝试着喊了几声,却发现声音一出口,便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了,便不再努力,索性往外走。至于小红,她玩够了,自会回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河边柳下,人群终于稀散了许多,我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胸中一直憋闷的感觉。正想寻寻方向,回第一楼去,忽听得背后有人喊道:“是你!“ 他声音中的惊喜,让我有些惊讶。回过头去,那张脸,很是熟悉,正是我经常想起的他。看着那张没有变化的清秀脸庞,我惊喜得忘了说话。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认得他了,解释道:“你不记得我了?五个月前,我们在开元寺外见过的,你忘了吗?当时你还被我吓了一跳!” 我笑了。他顿时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着,仿佛能清楚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悸动和喜悦,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他。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停留了。 如果,时光在这一刻,真的停留了,该多好! 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将他撞了一下。停留的时光再次行走。他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巫牙,不知姑娘芳名?” 我想了想,回答:“歆月!公子可以叫我歆月!” “歆月……很好听!”巫牙笑着,他笑得时候,两颊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酒窝中,似乎盛着某种力量,让人感觉温暖。 我羞涩的避开了目光。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忽然说道。我惊讶地看向他,还未说话,他突然伸手拉起了我的手。温柔的感觉,让我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我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穿梭在人流中,一切似乎都不再是一个世界,我的眼中,只剩下了他的背影。 “到了!“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我重新回到了现实中。眨了眨眼,藏起了眼底的那一丝迷离。看了看周围,是在一个湖边,湖边的杨柳已经开始抽芽。湖面上,飘满了一盏盏花灯,灯中明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明暗不定,将整个湖面笼罩在一种梦幻迷离之中。 “真美!“我轻声喃喃。身边的人轻轻一笑,手在腰间一抹,一支长笛悄然凑到了唇间。呜地一声,悠扬的笛声轻轻扬起,带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喜悦。我诧异地回头看他,朦胧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目光,含着某种炙热的东西,让我双颊火辣。 我也拿出了自己的短笛,轻轻的和着,跟随着他的曲调。千言万语,都在这笛声中,诉说着。我听到了他的惊喜,他的爱慕,而我羞涩的回应着。 逐渐的,夜已经深了。当柳枝上的露水滴落在我的脸上,那沁凉的感觉,让我蓦然惊醒,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他说。我心忽然慌了起来。我是一个清倌,虽不卖身,却依然脱不出那所谓**的称呼,依然会被世俗所唾弃。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不想失去他。 趁他不注意时,我隐入了人群中,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离开前,我告诉他,下个月初一的时候,我会去开元寺上香。 时间似乎走得慢了起来,身在楼中的我,看着那些纸醉金迷,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我经常会想起他,会出神,有一次竟在表演时出了神,回过神来时,等待我的是楼凤的质问。 “你是不是对谁动了心?“楼凤的话很直接。我的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些年在这里的历练,早已让我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我淡然一笑,回答:“楼姐姐,你是知道我的!” 楼凤狐疑地看了我一会,我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见我如此,她终于放了心。口中悠然一叹,说道:“若是你真动了心,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得让我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勾了我第一楼的第一朵金花的心,竟将那南宫公子都比了下去!“ 话说到后面,楼凤的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怒气。没想到过去这许久,她竟然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我只能赔着笑,解释:“我只是最近感觉有些累,可能是这天气回暖的缘故,总觉得身子有些乏,所以才在刚才,出了神。姐姐不必多想。“ 楼凤看了我一眼,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不过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不少。见状,我又道:“明日是初一,我想去开元寺上香。“ “去吧,你不是说有些累么,正好明日好好休息一天。以后可别再出这种幺蛾子了!“ “嗯!“ 楼凤走了。我一直在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抬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手指轻轻拂过短笛冰凉的笛身,嘴角不由得漫起了一丝笑容。 你,可有在想着我吗?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带着小红出发了。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我刚出发不久,马车后便缀上了尾巴。到了开元寺,我同往常一样,买了香,到正殿进香。 刚进门,就瞧见那足有一丈多高的佛像前,站着一个我,日思夜想的背影。我按捺着心中的激动,走到了他的身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不跟他说话,和往常一样,拜过之后,恭敬地准备将香插入香炉中。我刚伸出手,他也伸出了手,肌肤在香炉上方相触,那温暖的感觉,让我再也忍不住,转头看向他,撞入他的眼眸中。其中,有如水一般的温柔,让我不能自拔。 “小姐!“小红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回过神,慌忙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那颗沉溺在他的目光中的心。 “小姐,该回去了!今天出门的时候,楼主特意交代了奴婢,说让我督促您早点回去,别在外累着了!”小红的话,让我的心蓦然警觉了起来。我本以为楼凤已经不再怀疑,却未料到,她终究还是不信我。 我不敢再看巫牙,跟着小红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巫牙忽然喊道:“姑娘,请留步!” 我心中一慌,不住祈祷,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转过头,看向他,正准备朝他使眼色,却见他将一个荷包递到了过来,说:“姑娘,你东西掉了!“ 这荷包是我的不错,应该是刚刚跪拜时,不小心掉了。我从他手中接过,却感觉到荷包下还有一样东西。我没有看,说了一声谢谢,低着头就出去了。 出了开元寺,我不敢再多停留,上了马车就走。 我不敢让她知道巫牙的存在,更不敢让她知道我和巫牙之间这种朦胧的感情。昨天她的话还历历在耳,若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她的愤怒是必然的。这些年,她的为人我也逐渐了解了。她做事,全凭个人喜好。心情好时,能对一个上门乞讨的乞丐和颜瑞色;心情差时,能将一个只是不小心将菜汤洒到了客人身上的丫鬟活活打死,只为了给那位客人赔罪。 我能肯定,若是我真的惹怒了她,她必不会念旧情而放过我。我很清楚,在她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当红的清倌。 回到楼中,楼凤竟在我的房中等着我。见我走进门来,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 “你是越发的漂亮了!沉鱼落月,闭月羞花,形容你是再恰当不过了,怪不得最近想要买你**的男人是越来越多了!“楼凤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我抖了一下,她的眼中有一抹冷厉的颜色。 这是警告。 我强撑着笑容,像是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威胁,道:“月歌不过是蒲柳之姿,哪比得上楼姐姐神仙一般的风采。” 楼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门刚一关上,我便软倒在地上。 当年,虽约定了,我只做清倌,且随时可以离去。但,若真惹怒了她,怕是一切都不会是说得那样美好。今天,便是她给我的一个警告。当日南宫那件事,看似她只是有些恼怒,其实对我已是怀恨在心。 我从怀中摸出巫牙给我的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相思**,情多少, 地角天涯未是长。“ 末了,还跟着一行小字,明夜湖边。 我轻轻念着,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虽说是自由身,却终究不是自由的,就连思想也不是自由的。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房间,我住了近四年,当初对那露台的那一丝喜欢早已磨灭在时间长流中,剩下的,唯有厌倦。 这里于我,终究是像牢笼一般的存在。我要离开。当年,她说过,只要我还清了欠她的,便可离开。那三年,在我身上的花费,这几年,应该还清了吧。 009 往事成灰 夜晚,如期而至。我站在露台上,仰望着头顶的那弯月牙,终究还是狠下心,没有赴约。楼凤对我的防备还存在,我不想惹怒她,我需要等待,等待自由的一天,若是他还在,他的情还在,那是再好不过了。 若是,不在……那我便回到那个山谷,结一草庐,陪伴着我的家人。 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往。渐渐的,楼凤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事情。在又**的靡乱过去之后,我终于敲响了她的门。 她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红衣,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梳妆。我站到了她身后,接过了她手里的梳子,默默地替她梳理。 青丝绾好,黛眉画毕,她忽地轻叹了一声。 “你终究还是要走了!“ 她声音似乎有些酸楚,一瞬间,她恍惚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楼凤,而是一个与我有着深厚情谊的姐妹。我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让自己恢复了清醒了。 但,虽然清醒了,却依然对她产生了一丝愧疚。 “对不起!”我低了头说道。 楼凤看着镜中我的模样,微微一笑,道:“离开也好,出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好。这烟花之地,终究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归宿。” 此刻的她,慈悲得犹如一个大姐姐,我又开始恍惚,心中的愧疚也愈发的多了。 她忽地转过了身,拉起我的手,又道:“这出去以后,日子可不比在这楼中,油盐酱醋茶,样样得要自己操心,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我强忍住心中的冲动,点头说会的。 “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问。 我回答:“我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应该就这两天吧!“ 她点点头,说好的。 一切都很顺利,很平静。至少在我踏出这间房间时之前一直都是如此的。可是,就在我以为从此以后便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她喊住了我。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回头看她。 “走之前,可不可以再帮姐姐一个忙?“楼凤说。她从未在我面前自称姐姐过,这是第一次。我抗拒不了。 夜里,我坐在露台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对他的思念,忽然间如泉涌而至。不知他最近怎样?如今又在哪里?上次我的失约,他是否还在生气? “小姐,南宫公子已经到了!“小红忽然出现在身后。我收回思绪,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正是风华的自己,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微笑。 这是最后一晚,过了今夜,我便自由了。 自由的感觉是怎样的呢……一定很美好吧…… 今夜的我,穿上了我从未穿上的颜色,大红的襦裙,裙摆曳地,鲜艳得犹如出嫁的女子。我抱着瑶琴,推开了房门。门内,南宫和寻常一样,穿着一身银袍。看见我的刹那,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行了一礼,便走到琴台前坐下。 许是因为将要自由,所以我的指尖也自由了起来。欢快的曲调,如流水一般流淌而出。这是我前所未有过的欢快和轻松。而对面,南宫盯着我的双眸,越来越亮。 一曲弹罢,南宫抚掌而赞。我起身谢过,正准备离开,却被南宫叫住。 “听说月歌要离开此处了?”他问。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和寻常的笑不同,这一次是由自内心。我想我这一刻一定很美,因为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是的!”我回答他,心情是那样的美好。 他也在笑,温柔无比。 “那么走之前,在陪吾喝一杯如何?就当是吾给月歌你践行了!”他说着,已是斟好了酒。我没有理由拒绝,便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回到房中,看着这间角角落落都十分熟悉的房间,我没有丝毫不舍,只有满心的雀跃。终于可以离开了,终于要自由了…… 巫牙,等我…… 睡意渐渐袭来,我有些困惑,这睡意来得有些奇怪。只是,思维已经开始迟钝,容不得我想太多。 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看不清容貌。他疯狂的撕扯着我的衣衫,那件火红如嫁衣一般的襦裙,在他的暴力之下,成为丝缕。 他粗暴无比,却又温柔无比。但无论是粗暴,还是温柔,都让我害怕。我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恍若被撕开一般疼痛。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疼痛,温柔的亲吻着我。我无视着他的温柔,哭喊着,恍惚中,似乎喊出了巫牙的名字,一瞬间,温柔逝去,他恍若一只被**控制的野兽,粗暴无比的**着我,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梦不知何时结束,当我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我想坐起来,一动之下,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疼,仿佛昨夜的一切,不是梦。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屋子,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陌生。心中不由得一怔,再细瞧,这里的一切摆设,都证明着,这不是我的那间名为醉月的房间。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口中下意识地呼喊:“小红!” 有人进来了,却不是小红。那张年轻的面孔,很陌生,那身衣服,也很陌生,并不是第一楼婢女惯有的服饰。 “小主,你醒了!”陌生的面孔恭敬地端来了洗漱的东西,而我却愣愣地盯着她,心中生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哪里?”我问她。 “回小主,这里是小竹苑!” 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起来,我继续问着:“这里是哪里?” 这陌生的丫鬟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答道:“回禀小主,这里是皇宫!” 皇宫! 这两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令我瞬间僵硬。皇宫,我竟在皇宫之内。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此刻的浑身酸痛。我不顾身边的婢女,猛地掀开了被子。 身下银白色的**单上,大喇喇的红色,像一根针一般扎入我的眼中。 原来, 那不是梦…… “啊——“ 惨厉的喊叫声响起,披散着头发的我,状若疯癫,原本还存在着的一丝侥幸,在此刻,终于完全坍塌。一旁的婢女见状,慌忙跑了出去。房间中,只剩下了我一人。 渐渐的,我哭累了,喊累了。我慢慢的平静下来了,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南宫的笑,南宫的温柔,还有,南宫的那杯践行酒。 人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我从小在丞相府中长大,对着皇宫,并不陌生,父亲权势鼎盛那几年,我甚至常在宫中玩耍。能让如今的我,一个清倌,在**之间从花楼来到皇宫之中,并夺走了我的贞操的人,当今天下,只有一人能做到,那便是当今的皇帝。 南宫,就是当今的皇帝。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我警觉地抬起头,门外洒进的阳光中,一个高挺的身影,带着金光走了进来。 逆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知道,他是南宫,也是这皇宫的主人,这天下的主人和,我的杀父仇人……若不是他,我的一家人不会惨死在那条荒芜的黄土路上;若不是他,我不会沦落为一介清倌,看似光鲜,实则名声狼狈;若不是他,如今的我,应该已是人妻,或许还有一两个儿女…… 这一切都是他,而如今,他还夺走了我身为一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 “月歌!“他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想要抚摸我。那动作,让我感觉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我才不过五六岁,也是父亲权势最为鼎盛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到宫中来玩耍,与我一起玩耍的人,有一个比我大上五六岁的大哥哥,他总是喜欢用他宽厚的手掌将我满头青丝揉成一个鸡窝,然后开心的笑。 但是,他不是那个大哥哥,他是我一切噩运的罪魁祸首。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身子猛地向后缩去。 他的手掌落了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却又忍了下来。他在**沿上坐下,柔了声音,说道:“这件事,是朕做得唐突了!不过,朕既然要了你,便定然会负责。只要你安心伺候朕,这皇宫之中,必然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能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一般的嫔妾,只怕是欣喜无比。可是,我想得却是,我本来触手可得的自由在这一刻,再次灰飞烟灭,且永生不能再拥有,同样湮灭的还有,我的爱情,我的,巫牙…… 他的柔情和退让,没有换来我的感激,哪怕一个表情都没有。这终于让他的容忍到了极限。他拂袖而去,没有再多看一眼。 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和昏暗。 我坐在**上,抱着自己,目光牢牢地盯着那片嫣红,心若死灰。 上天竟是这般的愚弄于我,昨夜那种即将自由的喜悦,还在心头呢,现实却残忍将这一切狠狠的粉碎。我再也无力挣扎了,我累了…… 娘亲,我真的累了…… 对不起…… 我闭上了眼,将脑袋放入了房梁上垂下的丝带中。我从未想过,我一直喜欢在腰间系的丝带,今日却成了我终结生命的帮手。 砰地一声,凳子倒地,喉间瞬间而来的巨大力量,让我一下子没有了呼吸。一切都在瞬间,离我远去。 娘亲,我想你…… 010 天之眷顾 “她怎么样?” “回禀皇上,性命已是无碍。只不过这嗓子,恐怕是伤了。” 我醒来的时候,首先灌入耳中的声音,是他的声音。心蓦然一痛,连死都不行吗?我凄然的笑,小时候,母亲曾说过,这世间对于女人来说,最具**,却又最让人恐惧的,永远只会是一个人,那就是这个坐拥天下的皇帝。 果然如此,入了这皇宫,连生命都已不再是自己的。 “皇上,小主已经醒了!“有婢女回禀。他没有进来,而是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离开了。我躺在**上,睁着眼,目光涣散。 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时光在我的无知无觉中流逝。他似乎来过几次,恍惚间,我有听到过的声音,却又不真切。 这一日,外面的光渐渐的亮了起来,我知道,又一天开始了。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生不如死的日子,连时间的流逝,我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可是,今日和往日不同。 门被大力的推开,发出哐啷的响声。然后有几双手用力把我从**上拖起来,七手八脚地给我穿衣服,然后把我往外拖去。 这一切的动作都粗暴之极,甚至出门的时候,还撞到了我的头。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声痛呼声都没有,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他们拖着我离开小竹苑,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走着…… 这是要走向地狱吗? 我如此想着,我想着地狱的模样,有狰狞的小鬼,有翻滚着的油锅,有淋着血的铁钩……想着想着,我便笑了。只是,陪着惨白的脸色,看着很是瘆人。 路过一个宫门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门边站着他。 他看着他们拖着木偶一般的我离去,眼神中,有愤怒,也有痛苦。 他们带我去的不是地狱,是浣衣房。我被扔到了一堆带着各种异味的衣服中,脑袋重重地磕到了井边的石沿上。剧烈的疼痛,终于让我的眼神找回了一丝焦距。 我还未爬起,便有一双绣着凤仙的锦鞋走到了我身前。我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她的模样,便有一道鞭子落到了我的身上。 “还不赶紧起来干活,装死给谁看呢!“说着,啪啪又是两下。鞭子所落之处,火辣辣的疼。我忽然想,若是她这样坚持打下去,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若是能就这样死去,对于我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解脱。想着,我开始期待她的鞭子的落下,甚至我还想数一下,到底要多少鞭,我的灵魂才会从这具残破的躯体当中获得解脱。 一,二,三…… 可是,现实并未让我如愿,它一直都是这般的残忍和无情。 “嬷嬷,别打她了,她已经够可怜了!”有一人趴在了我的背后,替我承受了第六鞭。 她口中的嬷嬷似乎很生气,大声的斥骂道:“你想干嘛,是不是想让嬷嬷我连你一块罚?” 我背上的人没有动,我想将她推下去,可是多天没有进食的我,没有丝毫的力气。她固执地保护着我,尽管我并不想要她的保护。 “嬷嬷,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放过她吧,好不好?”她哀声求着嬷嬷。 嬷嬷骂了一声死丫头,那鞭子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她瞪了一眼如死尸一般摊在地上的我,恨恨地对着我背上的人说道:“你不让我惩罚她也可以,但是日落之前,我要看到她把这堆衣服洗干净,要是没洗干净,你护着她也没用,到时候嬷嬷我两个一起罚!” 说完,她就走了。我看着那双绣着凤仙花的锦鞋踩着小碎步,慢慢的走远,直至消失,然后才努力转过头,看向我背后已经起了身的人。 她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也没有白皙如玉的肌肤,只能算是五官端正的她,见我看她,腼腆的一笑,然后说道:“其实嬷嬷人不坏的!只不过,在这边做事,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你也别怪她!” 她的善良,让我在这冰冷的皇城中,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我努力地想要给她一个笑容,却不知道,多日没有表情的我,是不是笑得很难看。 “来,我扶你起来!”她拉着我站起来。起来后,有些烫的阳光落在脸上,让我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忽然惊慌了起来。我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她说我没事,可是,话还未出口,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在一间比之前小竹苑要简陋了许多的房中。那个女孩她趴在**沿,正睡着。我感觉手臂有些酸,想活动一下。刚抬起,便惊醒了睡着的她。 她一睁眼就看见我睁着的眼睛,惊喜的叫了起来。 “你醒了啊,可吓坏我了!”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大夫说了,你没事,就是饿的!你等着,我给你端吃的去!这可是嬷嬷给你做的呢!“ 说完,她就如一阵风一般出去了。不多久,又如一阵风一般回来了。粥不过是白粥,上面洒着一些肉糜。她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肉糜的香味飘入我的鼻尖,顿时胃中一阵翻滚,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只有清亮的胆汁。 她耐心地等待我吐完,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温柔地替我擦去嘴边残留的口水。 “你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有些厌食是正常的。你忍着点,怎么也得吃点下去,否则没力气干活。在这里,不干活是要被惩罚的!嬷嬷虽然人好,但是,有些事她也是没办法,徇私不得的!“ 说着,她又将勺子递到了我的嘴边。我忍着胃中的不适,努力将粥咽了下去。不多的一碗粥,吃了吐,吐了吃,大约过了两刻钟时间,才将这小小一碗粥吃完。 “哦,对了,我叫浣衣。今天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了,你就好好休息吧!这房间以后就是你住的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她走了。房间中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房中,和当初小竹苑的房间一样,任何尖利,可能成为尖利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就差把墙上也给垫上棉被了。 我知道,死已是不可能了。那么,活在这浣衣房中,离他远一点,我不见他,他不见我,或许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上天,似乎真的眷顾了我一次。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平静地在浣衣房中生活着,虽然辛苦了一些,偶尔也会受一些刁难,但这却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我很满足。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过着,一直到老。可是,在某一天,上天的眷顾再一次离我而去。 那日一早,我如往常一般和浣衣一起在井边洗着衣服。最近,入了秋,这天气开始转凉,井中的水,也开始凉得有些刺骨。 不多久,我和浣衣两人的手指都已通红。浣衣心疼得给我揉搓着,好让我暖和一点。我不在乎的笑笑,安慰她说没事。 这话音还未落,背后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 “呦,还真是姐妹情深,这还没到冬天呢,就娇贵起来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要不,让嬷嬷给你配个暖套,再配个丫鬟?“ 我皱了皱眉,这声音,我并不陌生。若说这平静的日子里,唯一不让我满意的,便是这个声音了。自从我到了这浣衣房不久,这人便总是出现,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各种刁难。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就当是个蚊子嗡嗡几声,并不理会。今日,我也如往常一般,将手从浣衣手中缩了回来,并不理会身后的人。 往日里,我们若不理会她,她嘀咕几句就会离开,但今日她却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讽刺了几句见我不理会她,竟伸手用力在我肩膀山一推。 我本就是蹲在井边,脸朝着井口。这一推之下,毫无防备的我,整个人瞬间就往前栽去。待浣衣反应过来时,我消失在井口。 我听到了浣衣尖叫的声音,然后是噗通的一声,砸入水面的声音。冰冷的水漫过我的脑袋,然后是身体,当我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无比清明。 我此生,从未如此清明过。 这不长不短的近二十年的岁月,如幻影一般,一幕幕地在我眼前飘过。我看到了生气的父亲会皱着眉头,抿着嘴,下巴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我看到了欢喜的母亲会眯着眼睛,鱼尾纹在眼角堆成了一朵山茶花;我看到了发呆的姐姐,目光望着远方,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我看到了柔柔笑着的巫牙,小小的酒窝内满是我贪恋的温暖;我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楼凤,眼神中满是高高在上的蔑视;我看到了愠怒的他,复杂的眼神中有我读不懂来由的情绪…… 我想,这才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娘亲,我来了,你想我了吗…… 冰冷的水中,我恍惚感受到了,我温热的泪流出的眼角。 我想,那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