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离村 第一章 童颜   微风轻拂,带来丝丝暖意,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把这片蓝天打扮得更加清新。一条浅浅的小溪环绕着一个小山村,溪水清澈见底,水中有鱼虾嬉戏,水草弥漫,各种各样的小石头把小溪点缀得更加具有朝气,更加具有观赏性。溪边有几棵杨柳,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种至今,杨柳枝条青翠欲滴,长长弯弯轻点溪面,常有鸟雀飞过,欢叫嘻闹。种种迹象均是表示,又是一年春来到。   小山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在这里每天都是简单而平凡,并不常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能让小山村里每个人都上心的,也不过是每一年的春耕秋收,春华秋实,以及每一年的新禧节日。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地方,却是每一天都会充满了欢声笑语,有冬去春来的喜悦,有春耕秋收的自得,有家人融洽的幸福,有儿童嬉闹的稚笑,如同世外桃源,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本来就应该这么简单,没有什么虚假的托辞,没有什么阴险的手段,没有什么贪婪的欲望,更没有什么无边的野心,生活说到底了就只不过是为了生活而已。或许,这才是大多数人本就应该有的追求,也是一个真正能实现“大同”之治的前提。   无声无息间,在时间的回轮不知疲倦的滚动着,一年的时间也就这么过了,过的毫无预兆,却又是过得理所当然。没有人去对时间提出质疑,每天该有的劳作还是得继续。   “绅繁哥哥,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啊!”远远地,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在小山村回荡,田里劳作的大人们听到了这个声音,都是脸上显出会心的笑意。   郑绅繁本来跑得欢快,此刻也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一个女童跑得气喘吁吁,小小脸蛋红彤彤的,看着怪是惹人喜爱。郑绅繁看着这个小女孩,没好气地道:“小悦,你每次都是跑这么慢,要是再这样以后我就不等你了。”   关悦虽然气喘吁吁,闻言却不见紧张,而是偏过头去,哼了一声,道:“不等就不等,以后我也不跟你玩了。”   两人虽然都是如此说,可是各自眼中都是充满了一丝得意和喜悦,更有着彼此之间那化不开的浓浓的信任。   本就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虽然因为是早春的缘故,现在还无法看到百花争芳斗妍的场景,但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新空气,还有那莺雀的喜悦欢叫,也是能带给人愉悦的享受。小溪流依然是不知疲倦地流淌,年年如是,溪中有几条小鱼在畅游,对这些小鱼而言,或许活着,且能这般自由就是全部了。   关悦看着溪中的小鱼,在溪边托着下巴坐着,突然道:“绅繁哥哥,你说雪是什么样的?”   郑绅繁转过头来,道:“雪啊,是白白的,凉凉的……”   关悦打断了他的话,道:“哼!每次你都是这么说。”   郑绅繁不禁摸着脑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说道:“那也没办法啊,因为我自己也没见过,所以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爹曾经对我说过,雪是纯洁无暇的,带着一丝冰凉,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关悦不禁充满希冀,道:“我好想亲眼去看一看雪啊。”   郑绅繁道:“好啊,等我们都长大了,我就带你去看雪,还要带你去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关悦听了,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很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但她也并没想太多,只是很高兴地应道:“好啊!”那一刻,似乎有那么一个承诺,回荡在天地间。   郑绅繁突然心中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力量,道:“好,一言为定!”声音里,是说不出的信心。   在小溪边安静地坐了一会,郑绅繁突然站起来,道:“小悦,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关悦听了,也没有多想什么,立刻说道:“好!”   ……   在郑绅繁的带领下,两人向着小山村外围走去。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了一处小山丘前。郑绅繁道:“来,我们爬上去。”   关悦的小手很自然地伸到了郑绅繁手中,郑绅繁也很自然地握紧,在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荡漾在两个人的心扉。郑绅繁握着关悦的手,握得很紧,又握得很小心。没有轻易放开,也不会使得关悦有感觉到不适。   也许是昨夜有经历过一场春雨,小山丘面显得湿润。但是,关悦却心里没有任何担心。有几次关悦不小心踩空了,差点滑下来,但她依然没有什么惊惧或不安,因为她的手,此刻握在他的手里。虽然他的手并不显得宽厚有力,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握着,她很心安。她相信,有他在,她不会有事。   小山丘并不会很高,但站在小山丘上,却刚好可以把附近一带的景色尽收眼底,特别是在经历一夜春雨之后,这小山丘附近的花木,都显现出了勃勃生机。有蜂蝶在互相吸引,互相嬉闹,鸟雀偶尔在头顶飞过。这样的景色,在两个小孩眼里,是那么美好而难得。小山丘上,关悦不禁发出感叹:“好漂亮!”   郑绅繁道:“是我以前意外发现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里哦。”   关悦认真地道:“对,以后这里,也是我们两个人的。”   郑绅繁点头,道:“对,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好。”   一丝笑容,绽放在彼此的脸上,似乎有一些话,彼此之间已经不需要说得明白。   郑绅繁依然握着关悦的小手,似乎并不知道他此刻还握着她的手,关悦的手依然被握在郑绅繁手中,似乎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正握着她的手。或许是握着的舍不得放开,也或许是被握着的舍不得抽回来。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郑绅繁道:“我们该回去了,出来那么久,不要大人担心了。”   关悦道:“好!”   于是,郑绅繁握着关悦的手,顺着原路走回小山村,并把关悦送回家去,之后,他便走在回家的路上。   田地里依然有人在劳作,村道上的野花上依然有着蜂蝶在徘徊,春阳明媚,春风轻拂,郑绅繁的心里不禁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脱口而出道:“群芳两畔争幽香,山村小道蜂蝶绕。白云清风随身行,细雨绵绵留客心。”似乎是为了迎合郑绅繁这有感而出的几句话,本是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郑绅繁哈哈大笑,道:“此番迎春执勤到,老来不憾少时狂!我自是年少,当自是年少!”声音中豪气干云,似乎直冲云霄。  第一卷 离村 第二章 家人   小山村,是一个隐于世外的存在。这里一年到头都是春耕秋收,男耕女织,生活一直是那么平凡而普通,那么平淡而自然。或许,这样的一个地方,才不会引来时间太多人的注目,或许,这样的一个地方,才能引来世间大多能人异士的隐遁。   郑绅繁从小生于斯而长于斯,对这样的一个地方,早就当成了一个家一般的存在。就像是世间游子,在久别归乡之时,只需刚刚踏入家乡的地界,便会由心底升起一种家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奇妙,统而言之,虽然也不是多么恰当,但这就是一种归属感。   郑绅繁一路情绪高涨,不知不觉间便已接近了家门。   “娘,我回来了。”远远地。郑绅繁便已喊出声。   在一间茅草屋的里头,传来一声轻应:“绅繁啊,回来了。”声音是由远而近的,不多久,便看到一名妇人走出屋子。妇人一身农村乡人的打扮,面部精巧,不着胭脂,却是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得体的感觉,似乎是那么自然,而且又是那么和善。   郑绅繁看到自己的母亲,便是快步走了上来,道:“娘,我回来了。”   徐莲看着郑绅繁,这是自己唯一的骨肉,自小便是懂事聪明,而试问天下哪一位母亲不为有一个聪明的孩子而感到骄傲。徐莲问道:“绅繁,一大早就跑出去,可还没吃饭呢。肚子饿了吧?”   郑绅繁拉着徐莲的手,道:“是啊,娘,我好饿啊。”   徐莲微微一笑,道:“娘刚做完了饭,走,娘带你吃去。”   郑绅繁自然无异议,应声道:“好。”   母子二人挽手走进里屋,不多时,只听里面传来声音:“绅繁,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只要是娘做的东西,都好吃。”   “是吗?”   “当然了,我最喜欢吃娘炒的菜了。”   ……   周遭是静静的,似乎此刻,整个天地间就只有那一个小屋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而已。那内容是那么平淡无奇,但当事人却必定是充满了快乐,尽享一番天伦之乐。   ……   良久,只听郑绅繁的声音响起:“娘,爹还没回来吗?”   此刻已是吃过了早饭,母子二人闲聊无事,郑绅繁便问起了这一家的主人——父亲郑存浩。   徐莲微微一笑,道:“你爹也是一大早的出门了。估计这会儿,正在地里忙着吧。”   郑绅繁呀的一声,道:“娘,我去帮爹。”说完便一起身往外跑。   只听徐莲在外面喊道:“要早点回来啊。”   郑绅繁远远地应了一声“好”,便已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山村是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来人,或许正是因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才是那样的和谐惬意,与世无争。郑绅繁在山村小道上跑着,路两旁的田地里,早已是有着不少人在忙碌。   “绅繁啊,这么急要跑去哪啊?”一个声音响起,郑绅繁应声停了下来,却见是一位老者。   郑绅繁恭敬道:“张爷爷好!”   张爷爷和蔼的笑了笑,道:“好好,你跑那么快是要去哪里吗?”   郑绅繁看着这位张爷爷,这却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是小山村最有学问的人,郑存浩一直都很敬重此人。而对于郑绅繁来说,郑存浩就是“天”,自己的父亲都要敬重的人,自然也是值得自己去敬重。更何况,从小到大,这位张爷爷可以说是郑绅繁除了父母以外的最熟悉的人了,因为这位张爷爷从小就很关心郑绅繁,郑绅繁很小的时候,这位张爷爷没少抱过他。   郑绅繁道:“张爷爷,我要去地里找我爹。”   张爷爷眼睛都要笑眯了,道:“你这小滑头,是想要去帮你爹吧。唉,你爹也真是的,虽然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但他的心里……”张爷爷说到这里,便也不说了。   郑绅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是在这个小山村长大的,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而这位张爷爷,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那毕竟是大人之间的事,郑绅繁也不会特意地去打听什么,大人想说的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了。所以他当即也是选择了沉默。   张爷爷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不妥,道:“好了,绅繁啊,你不是要去找你爹吗?那就快去吧。”   郑绅繁好奇问道:“爷爷这是要去哪?”   张爷爷微笑道:“爷爷要出一趟远门,估计三年五载的是回不来了。”   郑绅繁不禁压抑道:“啊?!为什么呀?爷爷,好端端的干嘛要离开,还要那么久?”   张爷爷抬头望着天,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现在老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心愿未了。绅繁啊,小山村近乎与世隔绝,但不可否认,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与世无争。爷爷也早已打算好了在这个地方养老了。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真的很精彩。”顿了一下,看到郑绅繁眼里也是露出了憧憬,张爷爷便道:“好了,绅繁,这些事你现在还不懂,但终有一天还是会懂得。外面的世界虽好,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一样,都会回到这个地方来的。好了,爷爷这就要走了。爷爷的住处留下了很多书籍,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多去看看。”   郑绅繁回过神来,道:“好,爷爷再见。”   张爷爷面露慈色,道:“再见。多陪陪你爹娘。”   郑绅繁才突然想起,心道:“我是要去找我爹的。”回过神来想向张爷爷道别一次,却不想张爷爷早已走得远了。郑绅繁不禁纳闷,道:“奇怪,爷爷哪来那么快的速度?”但也不及细想,便心急火燎地朝着地里跑去。   新春来到,春天,对于小山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季节。早晨,对于小山村来说,同样是个重要的时间段。须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样的道理,在哪里都是适用,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郑存浩此刻正在地里,弓着身子在插秧。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浑然天成,给人的感觉是那么自然而一气呵成。他插秧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很快,但是若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地里,此刻才知道郑存浩插秧的速度简直就是不可想象。若是有修道之士看见,必定会惊骇。郑存浩此刻的作为都是那么普通而直接,似乎无异于寻常,但那一举一动却是近乎完美地呼应天道,已经到了一种圆融的境界。这样的境界,又岂是区区一介凡人所能拥有,而这样的境界,在一位小山村的劳动者身上出现简直就是不可想象。所以,若是有修道之人发现,必定会认为郑存浩便是一位修为高绝的前辈。   郑绅繁远远的便看见自己的父亲,心下欣喜,自然不会注意到郑存浩身上的异常,向着郑存浩快步跑来,嘴里还喊道:“爹!”  第一卷 离村 第三章 教诲   “爹!”郑绅繁快步跑来。   郑存浩微微抬头,轻轻一笑,却是不说话,继续自己的劳作。   郑绅繁来到郑存浩身边,倒是没有过多不适应。郑存浩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而郑绅繁对自己的父亲无比熟悉,自然不会不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也只是静静地站着,并不多话。   郑存浩的动作连贯,秧苗一株一株被插好插齐在田地里,郑绅繁把郑存浩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但这却不表示郑存浩有刻意放缓速度。不同的是,郑存浩的动作节奏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快,那么自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动作举止很缓慢的感觉。   郑绅繁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痒难耐,不禁说道:“爹,我也来帮你。”   说完,郑绅繁便也抓起一把秧苗,学着郑存浩的样子,躬下身子,一株一株地把秧苗往田地里插。郑绅繁不明所以,看着郑存浩的样子,便也是以为只要把秧苗插在土里就好,再看看郑存浩的一气呵成,自然心中自信又心痒,动作不禁越来越快。郑存浩一直在忙着手里的活,对郑绅繁的行为似乎并不在意,一直到郑存浩手里的秧苗插完,而此时郑存浩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嘴角挂着一道轻微的笑意。   良久,郑绅繁手里的秧苗便也插完,正准备再去抓起一把时,郑存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道:“绅繁,你在干嘛?”   郑绅繁不禁微感讶异,但仍是转过身来认真回应道:“爹,我在帮你插秧。”   郑存浩嘴角依然挂着微笑,却并不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郑绅繁身后那一片秧苗。郑绅繁顺着郑存浩的目光看去,却是不由的一片怔然。只见那一片地里,两片泾渭分明的秧苗迎风而立,一片站姿端正,随风轻扬,颇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而另一片则是东倒西歪,彼此紧挨密凑,看似良莠不齐,随着风吹遍倒了一片。郑绅繁心底下不禁又是惭愧又是不解,惭愧自然是因为自己想要帮忙结果却是这般景象,至于不解,自然是因为郑绅繁自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出得纰漏,怎么会有如此成果。两片秧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种情景下,郑绅繁心底的疑惑便更是强烈,同样的,羞愧感也是无以复加。   郑存浩来到其身旁,淡淡道:“世间不管什么事情,其实就像插秧苗一样,要想有进展,就需要土壤。不是什么多么肥沃的土壤,毕竟大多时候这些离得太远,每个人,每件事,都需要有自己的根本。天道循环,很多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郑存浩突然说出的这番话,朴实而深刻,但毕竟仍有些深奥,郑绅繁颇有所得,但依然有些茫然,不禁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带着三分恍然,七分懵懂。郑存浩不以为怪,只是问道:“绅繁,你可知道,为什么要插秧?”   郑绅繁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后看着郑存浩,认真答道:“为了收成。”   郑存浩微微一怔,“为了收成”,这样的答案,正是郑存浩想要的,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样简单得过于直接的答案会从一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看来,自己这个孩子,可不简单啊。”郑存浩不禁在心里转过如此念头。世间有多少人,能始终明白大道至简的道理,能始终以最为简明的话语阐述某一答案。往往一件简单的事,在大多数人那里,便须得经历千绕百转,才能得出一个尚算勉强的答案,或者有些人,心里明明知道简单的答案,却非得徒添修饰,说出一大堆毫无必要的话语,才能说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样的道理虽然简单,但却实实在在透露出一种至深的道理。   郑存浩目露赞赏之色,道:“不错,是为了收成。这其实就是爹最希望听到的答案。但为了收成,其实还是有很多别的解释。不过,那些对你而言,还稍嫌偏远。那你可知,插秧,又该怎样去进行?”   郑绅繁一听,眼里便透露出不解。他是完全按照郑存浩的动作去模仿,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来,于是他摇了摇头。   郑存浩道:“模仿,永远只看到事物的外在表象,但不管对什么人来说,不过要做什么样的事,如果真正要做好做成,那便需要明析事物的本质,而模仿,似懂非懂,永远不是真的懂,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顿了顿,郑存浩继续道:“水田是镜子,照应着蓝天,照应着白云,照应着青山,照应着绿树。农夫在插秧,插在绿树上,插在青山上,插在白云上,插在蓝天上。插秧事虽小,却关系到数人一家一年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插秧,任何事情都一样,哪怕是你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都会产生一个结果,结果或好或坏,但每个人,都要学会为自己所造成的每一个后果负责。”   郑绅繁身体一震,他知道,郑存浩正在利用这个机会,对他进行一次颇为重要的教诲。郑绅繁本就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此刻便极为认真地听着郑存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插秧的时候,秧苗之间的密度对于将来的收成影响很大。各种秧苗都有其密度的把握。若是密度太小,那么今年的收成明显就是减少了很多,水稻插秧基本苗数过少,水稻分蘖的时间延长,使水稻整个生育期受不良环境条件的影响也就加大,特别是由于分蘖时间延长,导致水稻抽穗期的变化,会增加水稻遭遇低温冷害和遭遇早霜的风险性,若是密度过大,那么就会造成秧苗的营养跟不上,同时对土壤伤害也很大。但你应该知道的一点就是,秧苗好比凡人。人多固然力量巨大,但并不足以依赖,要生存,只有靠自己。秧苗之间密度不懂把握而过于紧凑,就相当于彼此依赖,未经受考验,自然承受不了风吹雨打。”   说完,郑存浩稍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郑绅繁所插的那一片秧苗,眼里闪着警告的意味。郑绅繁不禁一凛,却是不知为何,心里此刻被某一道力量印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 第一卷 离村 第四章 年祭   入夜,明月悬空。这一个晚上,小山村的天空并没有太多的星星,但那一轮弯弯的月却是格外明亮。小山村在今夜是热闹的,家家户户有儿童在嬉闹,有大人在忙里忙外。   “绅繁哥哥,我们去哪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关悦在轻语。   郑绅繁道:“我听我娘说,今天是我们小山村一年一度的年祭。”   年祭,指的是一年一度的一种祭礼,在一些地方,则被称为年香。此外,还有极少的一些地方,则是把年祭称之为“驱凶”,顾名思义,便是通过一些特别的手段,趋吉避凶。而但凡将年祭称之为驱凶之所,必是流传着一些传说,或者曾经遭遇过某些天灾人祸而幸存下来的古老地方。郑绅繁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山村一年一度的年祭,便是被称之为“驱凶”。当然,这对于一名小孩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在郑绅繁等一干孩童的眼里,年祭是一年一度难得的盛事。   关悦小眼稍稍明亮,点了点头,道:“是啊,就是今天了。”   郑绅繁不知道的是,在关悦说出这番话时,眼里闪过一道黯然,他更不知道的是,关悦此刻心中浓浓的失落。郑绅繁犹自兴奋地点头,道:“听我娘说今年的年祭不同寻常,好像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以我觉得,肯定会很好看。”   关悦悠悠道:“我们小山村的年祭,历来便是一年一小祭,七年一轮回。今年正好是第七年,自然有些不同以往。”   郑绅繁微微诧异,道:“哇,小悦,你知道得好清楚啊。我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嘿嘿。”说完,郑绅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咦,小悦,你怎么了?”关悦年纪毕竟不大,虽然一直在掩饰着什么,但依然藏不了心事,郑绅繁自然发现了关悦这一天晚上的些许异常。   关悦小脸微红,却是极力在克制,但她生性柔弱,便是眼睛也不由有泪水在打转。只听她道:“绅繁哥哥,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离开小山村。”   郑绅繁不禁微微一怔,喃喃道:“离开?离开!”却是沉默了下来。张爷爷离开了,小悦也想离开了啊。外面的世界……   关悦心里一急,更是克制不住自己,哭着道:“我……我不想离开,我爹……希望我被仙人看中,我……我……”   关悦一边解释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显得楚楚可怜,话语更是不详,显得语无伦次,但郑绅繁却是听懂了。世上有不少奇人异士,掌握有各种奇异法术,有各种玄妙手段,这样的人被称之为修道者,世间凡人称之为仙人。小山村与世隔绝,自是不可能与仙人有什么联系,这里的村民朴实平凡,信奉神仙,却是不知道什么是仙人。但关悦的父亲关中唐却是小山村里一位极有能力的人,关中唐常年出门在外,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听说他是随着大人物在做事,在外有幸接触到神仙一类人。这一次,估计是关悦被某一位修道人看中,欲引为弟子,又或者是关中唐在外有机缘,为女儿争取到这样一种机会。无论哪一种,均表示从此以后,关悦便可经历另一种人生,这是她的机遇。郑绅繁年龄虽小,但远比一般孩子聪慧,这其中一些道理还是懂得的,所以,他虽然心中万般舍不得,却是没有劝说什么,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他知道,关悦虽不舍,但也已决定离去,也许是因为父命的不可违,也许也有她心中对于那外面世界的一丝好奇。   郑绅繁转念一想,道:“小悦,傻妹妹,没什么好伤心的。你离开了,但总有一天也是会回来的啊。我会一直在这里,在小山丘上等着你。只要你不忘了我,就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我。”   关悦闻言心下喜悦,道:“真的吗?我还能再回来吗?爹说我此番一去多半没机会再回来的。我真的可以再回来吗?”   郑绅繁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想,你就一定可以回来的。”   关悦毫不犹豫且坚决地点头,道:“我想,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郑绅繁心下喜悦,抑郁也去了不少,道:“走吧,今天可是年祭啊。你可一定得要好好看看,好好记住这一次的小山村。”   关悦点了点头,在心底深处默默道:“绅繁哥哥,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小山村。”   ……   天突然闪过了强光,却是有烟花绽放。郑绅繁牵着关悦的小手,两人在烟火的映照下,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是快乐的,也是忧伤的。手与手紧紧相握,谁也不愿放开,却是这一刻的无言默契。此次一别,相会是否已是无期?这是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的问题,这是两人都不愿去想的问题。留下一个念想,总是好的,想着总有一天会相遇,会重逢。   烟花在绽放,形成了这一片星空下的美丽。郑绅繁眼底映着光芒,在心里说道:“修道吗?我不会走得太慢的。”   烟花下,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两个人各有心事。这一次,让这烟花在我心中,为你绽出月圆。这是谁的心声?却是两个人的不约而同,心里共同的祝愿。烟花落下,星空下一片宁静,那一对人儿,却是已各自归家,今晚,注定有人,泪湿枕巾。 第一卷 离村 第五章 魔踪   年祭是一年一度的,但或许今年的年祭确实是有一些不同。它引起了将离之人的伤怀暂且不说,但却是引起了另外一些人的注意。   或许,小山村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但其实,它还是一个平凡的地方。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一道黑影滑过长空,速度极快,宛若流星,但却是黑色的。在离小山村不知道多少里外,一处山峰处,此山,名为南山。那道黑影停了下来,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出现在了半空中,悬浮着,手里抓着一个小男孩,却是早已熟睡了的。那黑影脸色凝重,双眉紧锁,随即开口道:“不知是哪位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夜,是宁静的,四周的环境,也是宁静的,只不过自从这黑衣人出现之后,便显得有些死寂了。一个人站在山峰上,看着那个黑衣人,却是微微惊疑,道:“天魔宗?”   声音似乎即为突兀,让那黑衣人却是吓了一大跳,声音传出之时,他才看见那山峰上的人,心中当下大骇。因为容不得他不骇,那人是本来就在这山峰上的,他只是受到一丝气机的阻止,却自始至终未曾发现有人的存在,而这人却并未特意去隐藏自身的气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堪堪发现此人的存在,那么此人的修为,不可谓不高。黑衣人对自己的修为是极有信心的,但他却不会想到,世间竟还有这等人物,隐藏在如此山水间。   黑衣人在虚空中行了一礼,道:“在下天魔宗副宗主莫言,不知阁下是哪位?”   山峰上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农家服装,气质极为朴素,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动,但身形仿佛融于天地,一身素衣任由轻风吹动。只听他道:“天魔宗位于西北地区,堂堂一名副宗主,却不知因何而来?”却是未回答莫言的问题,而是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莫言听了,也并未露出什么愠色,道:“不瞒阁下,在下此番来此,实是受一友人所托,前来带走此子,还请阁下,勿阻。”   “哦?”那人一挑眉,道:“这孩子我认识。”   莫言微微一叹,道:“他是我那友人的后人。”   那人微一沉默,道:“我知道你没说谎,修为到了你如此地步,恐怕也不屑在这种小事上作假。可是,你把他带走了,他母亲怎么办?”   莫言一阵沉默,其实,像他们这般存在,实在是没有必要把一介凡人当一回事,如果是别人,恐怕会对此人的话语不屑嗤笑,但他不同,他知道,此刻他面对的那人,也不同。莫言没有信心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把这孩子带走,但他却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所以犹豫片刻,他决定说出口,道:“我那友人,即将离去。”   那人不再说话了,莫言也保持着沉默。离去,有很多层意思,但,他们都知道,此刻的离去,是什么意思。而对于一名对待凡人依然平等视之的修道者而言,放不下的事情明显更多得多。修道修道,很多人为了天道,舍了人道,斩去情念,认为惟其如此才能得道,但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越是修道,对于凡俗之事便是看得越重。片刻后,那人开口,道:“我算过,这孩子的确跟你有缘,不过,我还是劝你把他放下,然后你自行离去。若你非要把他带走,那你命中必有一劫,此劫,难过。”   莫言身形一顿,沉默片刻,突然洒脱一笑,道:“我已受了我那友人之托,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我莫言一生中还未有背信弃义之举。另外,既然阁下说此子与在下有缘,既是如此,那么此劫难过,也难躲,我泰然处之,又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笑声爽朗,仿佛响彻天地,道:“好一个泰然处之,世人皆传天魔宗乃异宗,不登大雅。三位宗主均是邪魔,心地歹毒,无恶不作,今日一见,当知传言尽有不实之处。阁下行事虽是不羁,却也不负道义,虽为魔宗中人,心中却有浩然正气,比起所谓正道中那群自以为大义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辈好了不知凡几。今日一见,我心中实在畅快。”   莫言亦放声大笑,道:“阁下果是个不凡之士,此番话语若被那些正道听去,恐怕阁下也会被敌视而成为异端。好好好,未想此番出门,得见阁下此等人物,看来此子与我,命中确有一番难解之缘了。”顿了顿,莫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道:“多谢阁下今日不阻,莫某有事,不便逗留,此玉乃我莫某信物,与天魔宗无关,他日阁下若有不便,持此玉至江阳北庐弯沟找我,莫某人若还活着,当万死不辞。”说完,把玉向那人扔去,便又身化黑色光华离去,而那人接住了那玉,只是喃喃着“江阳”二字,却是真的不曾去追阻。   摇了摇头,那人把玉收起,却是低头看向山峰之下,那莫言也不曾发觉的,一处幽黑之地,丝丝魔气从其上散发。那人手轻扬,一道青光敛去,却是将那魔气出入之地封印,又布置了一些阵法,便身形一晃,消失不见。此地恢复了宁静,似乎并未有人来临一般。   年祭,或许真的有过一些故事,但,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世界,应该是属于现实中的人去安排的,而那些属于过去的,属于传说的,已经慢慢被一些前进着的,抛却了。 第一卷 离村 第六章 逝水东流   这个世界存在很多不简单的事,但很多时候,不简单的事,往往就会那么简单地过去。   郑绅繁早已习惯了早起,他来到村口的小溪旁,看着溪里的清水和嬉闹着的小鱼,心里是有点乱的,但在表面上看来,他却是很平静的,嘴角挂着一抹无法言喻的笑容。   关悦走了,说是今天走,但是很早就出发了。郑绅繁起得早,所以看到了,那渐行渐远的一道倩影。关悦是在关中唐的陪同下离开的,下一次相见,真不知道是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时间是一种很奇怪的物事。因为对于某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在心里扎根,越扎越深,让自己痛苦,但若经过的时间再长,那本来已经扎根的感情,又会渐渐淡去。   郑绅繁看着嬉戏的鱼儿,想起前些天和关悦在这里,她说想看雪;想起两人在这里,拂着溪水,戏着鱼儿……郑绅繁抬头看着天际,道:“你走了,会回来吗?”   ……   关悦跟着关中唐一路走来,却是神思不属,时而回头望向小山村的方向,眉角挂着焦虑和不舍。关中唐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慈爱地笑了笑,道:“怎么?还舍不得?爹当初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可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会看到真正的天地的,相比之下,这里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关悦道:“可是爹,我们为什么要那么早就离开?我还想跟绅繁哥哥好好道个别的。”   关中唐眉头一皱,道:“小悦,小山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说好听点是与世无争,可说实在的,却都是井底之蛙。如今你终于可以去更广阔的天地了,在那里你会有更多更出色的朋友,没有必要对一个人念念不忘。”   关悦急道:“绅繁哥哥不是一般人。而且,爹,您还不是一样跟小山村的人都关系很好。”   关中唐解释道:“爹跟你不一样,爹毕竟在这里土生土长,而且小山村里的人都是跟爹一起从小长大的。”   关悦不服辩道:“绅繁哥哥也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   关中唐叹了口气,轻声道:“女儿啊,你现在还小,爹说这些你不明白。可是爹是为你好,爹也只是希望你将来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关悦微微沉默,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突然道:“爹,离开了,我还能回来吗?”   关中唐点点头道:“你想回来,自然就能回来。”   ……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停留和驻足而停下它的脚步,它近乎顽固地一丝不苟地照着不变的旋律前行,就像这条小溪,溪水东流,不曾稍慢,也不曾稍快。时间很快便接近了晌午。   郑绅繁还在出神之时,一个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绅繁。”   郑绅繁转过头,只见一群孩子结伙而来,都是郑绅繁的玩伴。那喊“绅繁”的正是郑绅繁的邻居小伙伴,名叫陈云,是和郑绅繁关系极铁的伙伴,陈云家中爹娘两年前因故去世,不过他也坚强,独自一人生活,时不时地总跟郑绅繁走在一块。他此刻脸色有点急切,只听他道:“村里有人不见了,是二狗子,你有没有看到他?”   郑绅繁脸色一变,道:“不见了?怎么回事?我没看见过他。”   二狗子是杨曦的小名,和陈云一样,都是郑绅繁的铁哥们儿,此刻听说他不见了,郑绅繁也是急了。   这时候,陈云身后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正是杨曦的妹妹杨小慧,只听她道:“绅繁哥哥,我哥从今早就不见了。我和我娘都是以为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可是他现在还没回来,全村都看不见他。他……他连鞋子都没穿……”   郑绅繁按着杨小慧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急,小慧妹妹,我相信你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大家好好找找,分开找,在村子和村子附近好好找找,但最好不要离开村子太远,免得出事。我现在先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陈云点点头,道:“好,你小心点。”话落,郑绅繁却已向着村子里跑去。   陈云身旁一个男孩道:“怪了,村里我们刚找过,绅繁怎么还往里跑?”   陈云瞥了他一眼,道:“相信绅繁就是了。”   郑绅繁一路飞快跑着,速度越来越快,此刻若是有人看见他的速度,必定会被吓到,因为郑绅繁整个人就像要飞起来一样,速度极快。郑绅繁跑的方向,正是他家的方向。   郑绅繁跑到家门口,正好看见郑存浩站在那里,他急切道:“爹,杨曦不见了。”   郑存浩点点头,道:“我知道。”   郑绅繁听了,面露喜色,问道:“爹,您知道!他在哪里?”   郑存浩看着郑绅繁,道:“绅繁,杨曦,就当他是失踪了好了。”   郑绅繁身体一震,道:“爹,为什么?”   郑存浩道:“你也不用担心,杨曦自有他自己的机缘,将来,你们自然会相见。”   郑绅繁道:“可是……”   郑存浩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机缘。至于杨家那边,我刚刚已经安置好了,她们母女,不会有什么事的。”   郑绅繁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看向自己的父亲,道:“爹,您对她们说了?”   郑存浩摇了摇头,道:“爹只是让她们相信,杨曦没事,而且终有一天会回来而已。”   ……   夜晚,郑存浩和郑绅繁父子在家门前的石椅上坐着。郑存浩抬头一直在望着星空,手里拿着一壶酒,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绅繁。”一个声音响起,却是陈云。陈云在今天没有找到陈曦,心里很急,可是也没什么办法,所以这个时候,他过来找郑绅繁,想一起再想想办法。   陈云走进来,看见郑存浩,忙问候道:“伯父好。”   郑绅繁笑道:“云子,你来了。”   陈云点头,道:“二狗子没找到,我还是很担心。”   郑绅繁道:“放心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陈云讶异道:“你找到他了?”   郑绅繁苦笑,道:“没有。”   这个时候,郑存浩转过头来,道:“杨曦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陈云一喜,道:“伯父,那他现在在哪?”   郑存浩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他自己的机缘。你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将来的天地很宽阔,彼此的关系也难解难分,所以,你们将来还是会相聚在一起的。”   陈云闻言,不禁强笑道:“这个……伯父,您这么说,有点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郑绅繁闻言,脸上有一抹古怪的神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郑存浩微微一笑,意味复杂地道:“是吗?”   ……   光阴如流水,逝水东流,一去不返。也许每个人都会在一段时间回忆过去,怀念过去,但时间如此,人也一样,终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驻留太久的,人,总是要前进的啊。 第一卷 离村 第七章 两年   “绅繁,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修道呢?”夜晚,在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之后,陈云与郑绅繁在仰望着星空,彼此闲聊着。   郑绅繁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其实刚开始,我是很想离开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刚开始的想法。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修道,就变得很不同了。”转过头,看着陈云,郑绅繁认真地解释道:“还记得刚开始时,在我知道了我爹是个修道者那时,就想要修道,当时我爹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考虑,想想清楚,而我最后依然决定要修道。修道修道,我经常想自己修道是为了什么。我想,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因为不管做什么事情,必定是有它的目的,即便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得到一些什么,才会去做的。”   “爹他经常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他一直都想让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是,不管将来我有了什么样的际遇,有了多强大的能力,但我依然只是一个普通人。既然是一个普通人,就不应该摆出什么高人一等的姿态或心态,要认真对待一切的平凡人平凡事。”   “要是条件允许,一草一木皆能成道。这是爹经常对我说的话。众生平等。说到底,当初想离开家乡去外闯荡,其实说实在的,除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之外,还有一点是,我对现在的生活不知足。”   郑绅繁摇摇头,笑了笑,道:“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而在不知道或不确定自己的梦想的时候,就会产生欲望。而欲望,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   陈云大为赞同,道:“说得好,在不知道或不确定自己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的确很容易产生欲望。呵呵,欲望啊,既然是欲望,又哪会知足呢?那现在呢?绅繁,你现在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郑绅繁抬头看了看天际那轮明月,那月亮并不圆,微微光华,洒在四周地面,洒在树上、房屋上,只听他道:“爹最喜欢在晚上看那个月亮,以前我并不知道,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年年月盈月缺,其实看久了也是没有新意。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爹看这月亮,都是在看些什么,但我自己也喜欢上了看这月亮,而就我所看到的,就是这月的阴晴圆缺,像极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顿了顿,郑绅繁又道:“这一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像大多数人都能懂的,其实差不了多少,但是真正在意的又能有多少人?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很多欢喜、伤心的事,月的盈缺也能反映了这一点,每年都重复,是否就说了这样的事会一直都在?”   郑绅繁低下头,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每年都看,每年都来陷入这种莫名的情感漩涡?呵呵,说到底又哪来那么多伤心事?又哪里能让那么多伤心事发生?”郑绅繁坚定道:“我要守护,守护我身边的人,我的亲人朋友。一个人理应有梦想,可是,为了追求梦想而放弃了自己已有的美好,如此即便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自己又能拥有什么?又能得到什么?我娘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我爹更是对我关怀备至,我还有你这样的好友,难道我能为了别的什么,而离开了你们?我自问,我做不到。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所有能力,去珍惜自己身边的一切美好,保护所有自己珍视的东西。”   陈云沉默着,沉默着,良久,似乎消化完了郑绅繁的解释,便自己说道:“其实刚开始,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当我知道我可以修道时,我很高兴,我觉得自己可以到达另外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这两年来,我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懂得的道理也是越来越多,想得多了,自然也不可能还保留着之前的想法。现在,我只想和你一样,好好地保护好自己拥有的一切。不管将来如何,只有自己现在把握着的才是最重要、最实在的。刚开始得到力量的时候,我是想利用这力量,让自己不会有遗憾。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对于任何人而言,完美都是不存在的,即便有,完美就是美的吗?不一定吧。”   “但显然,那并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呵呵,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在说着自己应该怎么做的同时,还不是同时还在抱着那个看似被抛弃实则被深藏在心里的梦想。每个人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羁绊做出各种决定,正是因此,梦想才会无法轻易实现,但,谁让我们只是一个人呢?绅繁,梦想只有一直是梦想,人生才有追求,或许,这就是遗憾。我知道,师傅也有遗憾,他的遗憾,藏得很深很深,所以,我不敢奢求自己人生无憾,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而使人生留下悔恨终生的遗憾。”   “而修道获得力量,并不是说就非得向往那更为广阔的世界。很多时候,一些事物之所以美好,只是因为它未知。如果人不懂得对自己所拥有的知足的话,永远不知道自己该珍惜的是什么,而若是这样的人,拥有的力量越大,野心也会不断膨胀。师傅具备如此修为,却甘愿停留在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有这样的一层因素在。而师傅并不反对我们修道或离开,我想,是因为对我们自己而言,不,是对每个人而言,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并获得的事物和道理,才是我们应该拥有的。所以,即便我们最终可能会回来,但我们还是要入世,入世便是修行了吧。”   郑绅繁点了点头,悠悠道:“是啊,其实,我们都有牵挂。”   “梦醒处,来时路,夜月如水,尘缘如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却是不知郑存浩何时出现的。   “爹。”   “师傅。”   郑绅繁与陈云连忙起身。   郑存浩挥了挥手,道:“你们的见解虽然浅显,但能有这般认知,也是殊为不易。我只希望你们勿忘今日所言,不要等到将来……记得当时月,回首不堪怜。即便是修道者,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声音充满了惆怅和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竟然使得空气都是显得压抑。   郑绅繁和陈云均是感觉从心底升起来一股悲哀的感觉,竟是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郑存浩道:“月亮月亮,就是不断的月盈月缺。大道有盈亦有缺,人亦无完人,即便是修道者,也无力对凡事均尽善尽美。抱残,你才看得到美好,守缺,你才能得见盈余。大衍之道五十,其用者四九,那遁去的一便是变数,而变数,可灵活运用之。凡事,只有留下缺陷,才有对完美的追求,因为只有这样,完美才显得珍贵。而若抱着完美,守着完美不放,那遁去的一便无意义,修道,也无意义。”   似乎在回味着什么,郑存浩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郑存浩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故事,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修道者本应无时间光阴之念,但,依然需要把握岁月。况且……”郑存浩微微一笑,道:“我还是要说,你们还年轻。”   修道者无时间之念,郑存浩却还要说“你们还年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即便修了道,我们依然只是普通人。   郑绅繁郑重道:“是,爹。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郑存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同样神色郑重的陈云,满意地笑了笑,道:“从求仙问道说开去,香烟几缕玄出尘,说道论仙先作人。泥土由来无贵贱,莲台一坐便成神。” 第一卷 离村 第八章 那一颗心   自古以来,世人便头顶一片青天,每个人都知道,天是蓝的,天空常浮有云朵,有白的,也有黑的。青天之上,却是不知道有什么了。但是,这明显不是谁都会去想的问题,因为天有不测之风云,很多时候,世人尚且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怎可去妄测那天外之天?也许正是因为未知所以才会害怕,因为害怕才会退缩。   关悦坐在一处别致的小屋别院前的小石凳上,托着香腮,仰望着蓝天。此刻的天空,却是没有一丝云彩,也许是因为此处山峰确实是太高了,所以本来就是人在云彩中。然而那一片天却显然要更加高得多,所以关悦仰着头依然没法看到边际,正因为看不到边际,所以就有了遐想。   “两年了,不知道小山村怎么样了?绅繁哥哥现在在忙什么呢?”关悦神思不属,心里充满了想念。   在这里两年了,关悦确实是得到了大机缘。关中唐怎么也想不到,他当初拼命为女儿争取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只是希望她能成为外门弟子,那他就心满意足了,却万万没想到关悦会有难得的资质,以至于被仙师收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跟外门弟子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真正算是该门派的弟子,而外门弟子,虽然也能因为门派得到许多好处,但却是不可能得到门派的真正传授的。   然而,即便拥有了身份,得到了重视,关悦这两年却也很难过。每天都是枯燥乏味的修炼,缺少玩伴,甚至连说话的朋友都没有,这让她不禁怀念起了小山村的生活,小山村的伙伴,甚是怀念与郑绅繁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她真正的快乐。   “唉~~~”悠悠地叹了口气,关悦眼睛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小山村。两年时间让她出落得更是美丽大方,水灵动人,眉角间的忧色更是不禁为她平添了几分难言的姿色。   “关师妹。”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一个青年来到。这个青年身着青袍,长发披肩,英姿飒爽,说话间眉角露出喜色。   关悦听了这个声音,眉眼间的忧色一扫而去,忙起身应道:“陈师兄,你来了。”   来人便是陈玉峰,也是天资聪颖之辈,与关悦同属玉虚真人门下。陈玉峰本就对关悦有好感,此刻看关悦面有忧色,不禁关心问道:“关师妹,可是修炼遇到了什么难题?师兄虽然资质普通,比不上师妹,但还是愿意为师妹解解惑的。”   关悦忙道:“师兄言重了,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想家了。”   陈玉峰了然,他是从小在门派内长大的,门派就是他的家,所以倒是不曾有过这种情绪,但他还是很谅解地点了点头,道:“师妹拜入归云宗方才十二,至今已有两年了,却未能与家人相见,倒也是难为你了。今天我来,除了来看看你,便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傅言明,待你将摄水归墟诀修炼有成,便可下山回家一探。”   关悦神色一振,惊喜道:“真的!”   陈玉峰笑着摇了摇头,道:“关师妹,师兄可曾欺骗过你什么?此事当然属实,不过到时却必须要有我陪同方可。”   关悦闻言喜形于色,小跑向前抓住陈玉峰的手,道:“这是自然。”   陈玉峰脸色微动,双手不禁反过来握住关悦的手,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关悦似是突然间注意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却并未有挣脱的意思。两年时间,在她孤独无靠的时候,她的师傅玉虚真人却是对她甚为严格,只唯独她这位师兄对她亲爱有加,关爱备至,亦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她的心里。只是她虽并未挣脱,却也稍作阻挡,似乎内心深处有一处地方,在发出微弱的排斥。陈玉峰似是知道急不得,便未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依然握着,道:“今是我派祖师与玄虚宫祖师论道之典,今年刚好是在我归云宗举行。玄虚宫众位师兄弟应已来到,不如我们也去目睹一番。”   关悦此时正是心情大为舒畅,自是不会反对,道:“好啊。”   便任由陈玉峰牵手腾云向着中峰而去。   此时盛典正在举行,两派之人互相切磋论道,自有一番盛况。归云宗与玄虚宫交好,每十年两派祖师都会举行论道大典,一来可以增进两派交流往来,二来,也是促进彼此进步。关悦显然并不知道这点,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况。陈玉峰身为师兄倒也称职,详细为关悦解说,使关悦对此盛会不至于措手不及。   两人携手而来,自是引起一片的注目和惊叹,其他人自然惊奇这两人是何等身份。只听有归云宗的弟子道:“看,是陈玉峰陈师兄,他出现了。”便开始引发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什么?他就是你们归云宗的新一代天骄陈玉峰,听说他资质非凡,年方十六,便已修至将凝丹之境。”   “你的消息早就落后了,陈师兄早在去年便已凝丹成功,如今的修为,又怎么可能被我等可以知晓了?”   “什么……那他……那陈师兄身边那位仙子,又是……”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是关悦关师妹,是我派玉虚真人的弟子。”   “什么?玉虚真人……玉虚师伯!他老人家不是不再收徒了吗?”   “呵呵,以前玉虚师伯这么说,是因为师伯老人家功参造化,一般资质的弟子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可是两年前玉虚师伯云游归来,看见关师妹,惊于她的资质,随即将她引入了门下。”   “那这么说,这位关师妹的资质可真是惊人了,不知道跟陈玉峰师兄相比如何?”   “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想来相差不会太远,要知道,我玉虚师伯总共才收了两名弟子。”   随着身周的一片赞叹声,关悦内心微微自得,不禁紧了紧那被陈玉峰握着的小手。陈玉峰有感,回过头来,对她温婉一笑。   玄虚宫的掌教太虚子手抚长须,微微一笑,道:“好一对金童玉女,看来玉虚真人的眼光还是一样那么的毒啊。”   坐在太虚子身边的,正是归云宗的掌教明真真人,只听他道:“正是要让你好好看看,我才让玉峰去把此女唤来,你玄虚宫向来喜欢故弄玄虚,这次怎么这么老实?”   太虚子手一僵,翻眼没好气地道:“你才故弄玄虚呢?居然敢说我玄虚宫的玄算之术为故弄玄虚,莫忘记若没有我玄虚宫的玄算之术,你归云宗如何能多次避过劫难?”   明真真人摆了摆手,道:“我不过就是开开玩笑,白胡子你至于吗你?”   太虚子知道明真真人确实只是说笑而已,自然也没有过多较真,况且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自然开得起这种小玩笑。   明真真人脸色突然郑重,道:“太虚子,你看出了什么了吗?”   太虚子亦是脸色严肃,道:“此女资质确属上乘。”   明真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此女能被我玉虚师弟看中,资质自然不可能会差。只是近两年来我常感焦虑,这是少有之事,故想借你的玄算之术,看我的焦虑是否与此女有关,毕竟是在此女进我山门之时我才有的这感觉。”   太虚子脸色郑重地道:“明真老友,我给你一个忠告,善待此女,且勿给其限制。”   明真真人脸色一凛,道:“这是何意?太虚子,你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太虚子道:“之前我也未算出你的焦虑缘于何事,但当我看到此女时,却是灵光一闪而算出,你的焦虑是由于十数年后的一场大劫。劫数常隐于天机,是不会轻易被我等探寻的,且此劫不同以往,几近无解,却让你我提前预知,当是与此女有关,此女有大机缘,应是你归云宗解开此劫的关键,莫加干涉,否则,必误天机!” 第一卷 离村 第九章 本心不失   小山村外的某处空地,一块大石头凌空翻转,时而东时而西,时而旋转时而平移,伴随着陈云的喝好声,伴随着郑绅繁的欢笑声。   “好,绅繁,好样的,再来。”陈云说着,用手一指,巨石马上向空中飞去,接着又一个俯冲而下。   郑绅繁哈哈一笑,道:“好一个雄鹰扑食,既然扮鹰,就得有个鹰样。”说完,一道咒术打出,只见那巨石便如同捏泥巴一般,被生生捏成了一只雄鹰,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而下。   陈云喝道:“好手法,要猎食,怎么能没有猎物,凝。”随着话语落下,地上沙石翻滚,一只小兔便由泥沙组成,逃向远处。   便这样,雄鹰与野兔形成了追逐战。   郑绅繁控制着雄鹰,飘移横掠,心中不自禁想道:“真是神奇的感觉,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只要更加强大,我就能保护身边的人了,保护一切我想保护的人和物。”   陈云控制着野兔左冲右突,亦是想道:“简直难以想象,未修道之前,那些神仙一流的人物在我心中遥不可及,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我就有了这样的本领。只要让自己更加强大,我一定可以无所不能。”   但就在两人玩得兴起的时候,一声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俩是否觉得,现在的你们很强大,已经不是那些普通人可以比的了?你俩是否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力量,高人一等?你俩是否还认为,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可笑的欲望?”   这段话语,直接如同一盆凉水,浇在郑绅繁与陈云的心头,让两人随即出了一身冷汗,连那雄鹰和野兔也是控制不了,纷纷落下。二人连忙行礼。   “爹。”   “师傅。”   郑存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却只是看着那雄鹰和野兔,看着雄鹰自空中落下,砸在地上的野兔身上,互相砸得粉碎。   郑存浩道:“修道者拥有力量,这是好事,毕竟修道者与天争与地斗,自然需要有一些手段,但这股力量却是容易使人迷失,力量越大,欲望也就越容易滋生。你们要清楚,沉迷于强大的力量,修道便没有丝毫意义,便会有更多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争强斗狠,那么,修道界便会变得更加的弱肉强食。”   “坚守自己的本心,不为力量所迷,才能真正走上自己的修道之路。若是迷失在追求力量中,即便获得一时的强大,最终也不过是明日黄花。”   郑绅繁和陈云连忙应道:“是,孩儿(徒儿)受教。”   郑存浩点点头,道:“今天的修炼取消,给你们放一天假,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郑绅繁和陈云点了点头,却并未有何欣喜之感。他们知道,郑存浩说放他们一天假,其实是要让他们好好想想自己的修道路,找回自己的本心。   二人坐在小溪边,看着鱼儿的嬉戏,沐浴在阳光的怀抱中,却是互相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绅繁叹了口气,道:“不知不觉地就陷进去了。”   陈云点了点头,道:“是啊,而且总会很容易就陷进去的。”   郑绅繁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小山头了,以往自己可是每天都去的,去等一道倩影,可自从迷失在那日益强大的力量中,并执着于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自己这段时间甚至未曾有过去小山头的念头了。   陈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郑重道:“不能再这样。”   郑绅繁赞同,道:“对,不能再这样!”   不过微一沉默,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郑绅繁在帮着徐莲洗菜,陈云因为只是一个人,中午也就在郑绅繁家吃饭。   徐莲在摘菜洗菜,动作是那么娴熟,似乎这样的事已经做过了无数遍,但她的神情却又是那么认真,甚至是一丝不苟。郑绅繁便在她身边帮着她干活,不过郑绅繁的心明显不在这里,心里还是困扰在那个问题上。陈云也是,坐在一边,神思不属,整个人都已经发呆了许久。   徐莲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一句,却是同时让两个人都回过神来了。   郑绅繁看着徐莲手里的一大把的青菜,问道:“娘,菜洗好了?”   徐莲嗔怪道:“瞧你这孩子,从刚才就在走神,邻居走过还真以为你在帮我忙呢。还没呢,菜不过刚摘好了而已,倒是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怪怪的?”   郑绅繁和陈云不禁沉默了,关于修道的事情,徐莲并不懂,所以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犹豫了许久,在徐莲关怀的目光中,郑绅繁问道:“娘,您刚才洗菜的时候,为什么能那么认真啊?”   徐莲不禁一愣,似是未想到郑绅繁会问她这么一个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道:“因为……菜洗好了,就可以炒菜给你们吃了。”   郑绅繁和陈云听了也是一愣,郑绅繁不禁讶异道:“就这么简单?”   徐莲笑了笑,道:“又哪来那么多复杂?娘是个没文化的人,虽然知道你们心里有事,但娘恐怕也帮不了你们,但娘每天摘菜洗菜都已经几十年了,在娘看来,只要一家人和和乐乐,过得开心吃得开心,娘就心满意足了。洗菜摘菜都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要一点一滴做,只有做得认真,生活得认真,日子自然就过得快乐了。所以你们也别为一些问题困扰了,只要认真对待,做不好也是自己尽力了。”   郑绅繁和陈云听了,同时内心一动,徐莲虽然不知道他们困惑于什么问题,但她这番朴实而实在的道理,却意外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徐莲看了他们一眼,似乎觉得他们想通了,微微一笑,转身要去洗菜了。   郑绅繁连忙道:“娘,我帮您。”   陈云也道:“我也来。”   ……   夜晚的星星闪闪烁烁,郑绅繁与陈云一起在石台上赏月。郑绅繁不禁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陈云微微一笑,道:“是啊。”   两人都是意有所指,又是不约而同的一笑。郑绅繁问道:“小云,你想通了吧?”   陈云点了点头,道:“是啊,想想之前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去抵制那种力量的诱惑。呵呵,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啊!”   郑绅繁微微一笑,道:“是啊,就是这么简单。我娘说得对,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要一点一滴做,其实人生本就无题,为了生活,努力地去生活,就是了。”   陈云笑了笑,道:“是啊,师娘朴实而实在的道理,才是真正的大道理。难怪师傅说修道当入世。呵呵,力量强大并代表不了什么,若什么事都依靠那种力量,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成功,就是重复地做好简单的事。”   两个人的话语似乎穿上了天空,成为经久不散的天音。郑存浩站在房顶上,看着郑绅繁与陈云,听着他们的话语,满意地笑了。 第一卷 离村 第十章 心有怅   郑绅繁坐在村外的小山头上,迎接着黎明的到来。看着那东方微微显露的鱼肚白,郑绅繁内心深处有忐忑,有欣喜,也有期待。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或许,他是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吧?   很多时候,心中越是有期待,时间似乎就越是不按着本来的轨迹行走。郑绅繁恍然间,天已渐渐亮了。郑绅繁闭上了眼睛,抛开了过多的思绪,随即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嗯。”突然,郑绅繁双目一凝,旋即转头向着那日出的方向望去。   “爹?”郑绅繁心里不大肯定,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郑存浩,毕竟刚刚那个气息极其隐晦,若非他恰好心境有所增长,还不可能发现。   想了想,郑绅繁还是决定要去看一看,于是,他腾空一跃,便也向着东方飞去。   不知道飞了多久,郑绅繁来到一处不曾见过的地方,这地方很普通,要说有什么出奇之处,恐怕该说是即便在春夏交替的时节,这个地方依然寸草不生,方圆十里,只得一孤坟,孤坟上有字——南静,唯独此两字,再无其他。   孤坟前头,此刻正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郑存浩。   郑绅繁轻轻落下,走近郑存浩身边,只见郑存浩站在孤坟之前,一双眼睛就只是看着那座坟,并不说话,方圆十里之地此刻萦绕着一层浓浓的悼念和哀伤。郑绅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郑存浩身后,也不出声。就这样,父子俩人在这片寸草不生之地不言不语,安静地陪伴着彼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郑存浩慢慢转过身来,郑绅繁的目光一直都在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爹。”   郑存浩点了点头,道:“能够察觉到我,足可见你确实用功了。”   郑绅繁摇了摇头,道:“爹,您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郑存浩道:“没事,爹只是想起了一位友人,虽然他已经故去了,可是,爹还是时不时的便会想起他啊。”   郑绅繁闻言不禁伤感,道:“这个地方,就是他离开的地方?”   郑存浩点了点头,道:“当初,是他保护重伤的我逃来到这个地方,最后救了我,却丢了自己的生命,他是爹此生最重要的一个朋友,甚至比……比那兄弟更重要。不,本就比那兄弟要重要,毕竟兄弟还会反目……呵呵……”   郑绅繁沉默,他知道,郑存浩有过一段往事,那是他心灵深处不堪被碰触的伤创。   郑存浩沉吟,突然毫无来由地道:“绅繁,人间自有真情义,触手可及当珍惜。莫待情义难两全,伤人伤己都伤心。”   郑绅繁肃然点头,道:“是,爹,我明白了。”   郑存浩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就好,你先回去吧,爹还要一个人静一静。”   郑绅繁虽然很担心郑存浩,但闻言也只得道:“是,爹,那,孩儿就先走了。”   说完,郑绅繁便也不再逗留,腾空离去。   郑存浩看着郑绅繁离去,转头看着那座坟,喃喃道:“当年,你我意气相投,把臂言欢,相识不久,却已彼此无话不谈,结为知交。天意弄人,你我会喜欢上同一个女子,更可笑的是,我的兄弟也爱上了她。呵呵,你甘愿退出,我兄弟却对我横剑相向……”   “如今,我有了孩子,一个很出色的小家伙,资质丝毫不比我差,却不是我和她的孩子,而是我和阿莲的骨肉。当年你冒死救我,恐怕也不会想到有这种事吧?真是造化弄人。阿莲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但是,她的一颗心却并不平凡,也只有她,才能为我生出绅繁这样的孩子吧,等到将来,可能的话,我带上她,让你看看,可好?”   郑存浩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温馨的笑意,似是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兄弟互相见礼的一幕。但是,慢慢地,郑存浩眼角淌下来一滴泪滴,慢慢滚过他的脸颊,流到他的唇边,流进他嘴里。郑存浩嘴唇微动,随即幻想中的美好成为了苦涩,不由得令人心酸。   “当年,若我先遇上阿莲,多好。”声音轻轻扬扬,回荡在这十里枯地。   此生有憾,只是因为让兄弟存有遗憾,此生有憾,只是因为弥补不了遗憾。   郑存浩微微一叹,道:“一切的未来只不过是一个无梦的夜晚罢了。何必做那么多美好的梦?”   郑存浩看向远方,北面的远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人儿。在心里默默低语:“少年心,贪尘缘,狂剑纵横为红颜。而今心已变,人亦非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郑存浩望去的方向,不知多远的地方,冰天雪地,一片素白。某处却有鸟语花香,一位身姿婀娜,身着白衣的艳美女子,在修炼中惊觉,那如玉雕冰刻一般的容颜,首次动容,这是极为少见的。随即只见她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伤感,似是想到了什么,便不再去修炼,起身离开了这片鸟语花香之地,她的……闭关之地。   郑存浩微微一叹,看了那个孤坟一眼,孤零零的,却是显得那么超然。郑存浩微微一笑,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失去了一切,没有力量,形同废人,那时你对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不应该给自己过多的枷锁,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单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现在,我想我做到了,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真正觉得自己拥有了,也是真正地满足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缘了吧?”   “几经风霜几经途,少许悲欢少许愁。花开花败照枯荣,功名利禄转头空。峥嵘岁月峥嵘事,回首不过是从前。过去了,南静,真的过去了。”   转过身,郑存浩慢慢离去,一边走一边道:“南静,抱歉了,我怕是没办法那么快去找你了,呵呵,你再耐心多等等。”   似乎是放下了很多很多,郑存浩走得那么洒脱,这片天地,回荡着他的声音:“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