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乱箭穿心 云知欢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案前,面前是一碗黝黑的药汁,难闻的药味晕散在空气里,充斥着鼻尖,她从衣袖里掏出精致的彩釉小瓷瓶,缓缓将里面的东西洒进碗里,看着白色的粉末一点点被药汁吞没。 她起身,端着青花碗端庄从容的朝着内室走去,身后大红底的团花宫装拖曳满地。 昏黄的屋子里传出一声连着一声的咳嗽,一只手掀开檀木珠子,拉住云知欢宛如凝雪的皓腕,温润的嗓音随之响起,“欢欢来了,为何不进来?”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象征身份的玄色蟒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昔日意气风发的脸上只剩下病容的灰白,眼眶深深地下陷,薄唇上也泛着苍白。唯有一双明眸不减昔日清辉,好似深邃不见底的大海。 而此刻,这双耀如星辰的眸子正一瞬不动的注视着她,激起她心中万千涟漪。 他要死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人,终于要死了。 云知欢深深的舒了口气,略去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疼。 那人似乎没发现云知欢的异样,接了她手里的药,刚要送到嘴边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他看着她,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一如既往的温柔:“怎么了?” 云知欢心中一揪。硬忍着心底的痛,她看着他,缓缓松开手,冷然道:“太医院新换的药,可能有些苦。” “怎会!”那人灰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笑意,牵着她的手朝着屋内走去。“欢欢送来的药,永远也不会苦。”言罢,将乌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双眼似乎被什么遮住,朦朦胧胧的,云知欢闭着眼又缓缓睁开,看着那人又回到案前不断批阅着什么,直到看到他嘴角沁出的血迹,才平静却又沉闷的开口:“你后悔吗?” 那人搁了笔,拭去嘴角的血迹,温润的眸子闪着笑意,温柔却邪气地道:“我唯一后悔的便是,给了唐澜认识你的机会,却没有早些杀了他。” “你杀了他又如何?”云知欢抿着唇,“你永远也比不上澜哥哥!” “那又如何?”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那人嘴里往外涌,他却浑不在意,看着云知欢依旧温柔,“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妻。” “还记得元康十五年的那个孩子吗?”云知欢合上眼紧拽着掌心,剖开最残忍的真相:“柔儿告诉我,澜哥哥得知我怀了你的孩子伤心极了。所以,我便借着沈氏的手落了胎。” 噗! 一口暗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书案上重叠的奏章,那人以说不出话来,眸子紧紧的盯着云知欢,失望、痛楚、迷茫…… 云知欢木然地看着那人落下最后一口气,抹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珠子,扬着头,带着无可挑剔的礼仪端庄从容走出去,拉开听风阁的红木朱漆雕花门。 外面的天阴沉的厉害,密密麻麻的雨丝布满灰暗的天空,盛放的海棠前,站着许多人。 他们身披铠甲手持弓箭,泛着寒光的箭头昂首张扬,似乎下一刻就会呼啸着朝她飞驰而来。 在他们的中间有两人,一人白衣玉冠,兰芝玉树,嘴角勾着笑,若朗月入怀。他的身旁,高挑纤弱的女子,白衣白裙,眉目如画翩然如仙。两人相互依偎着,宛如神仙眷侣般的般配。 唐澜、云柔! 曾经逝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似一道闷雷炸开,云知欢所有的信仰轰然崩塌。 “为什么?”她平静的问道,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倔强的不肯相信多年的坚守会是这样的肮脏龌蹉。 “长姐。”云柔软糯的唤着,明艳艳的笑容嘲讽着云知欢的愚蠢。“都说摄政王独宠长姐,却没想到长姐这般的狠心,生生的取了摄政王性命。” 云知欢好似没听见云柔的话,清冽的目光紧紧锁着唐澜,他仍然勾着笑,好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挑动,她太明白这个动作的寒意了,从前有人称赞那个人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代表着他动了杀机。 确如云知欢所料,唐澜动了杀机,他搂过云柔,挑起她胸前的发丝,一圈一圈,在之间缠绕着,柔的能够滴出水的嗓音,却阴沉的可怕。 他说,“嘉禾郡主毒杀摄政王意图谋反,太后懿旨,”他顿了顿,嘲讽的目光落到云知欢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杀、无、赦!” 一道道寒光破风而来,撕碎一寸寸肌肤,带着刺骨的冰寒没入她的身体。 由心口涌出的鲜血带着灼热从口中喷出,云知欢咬着牙,将左膝上那只箭拔出,腥甜的血喷了一脸,她颤抖着双手扶着门框爬起来,拖着血流不止的左腿一步一步朝雨中走去。 她每走一步便将身上的箭拔出一支,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十二支箭,在她身上留下十二个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嘲笑着她的无知和愚蠢。 她突然想到那个人,明知她另有若图,却一再纵容她的无理取闹。明知她心中无他,却心甘情愿的剖开心双手奉上,哪怕到了最后,明知那药中有毒,也毫不犹豫的饮下!可笑她还嫌他的心沾着血,不愿触碰半分!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唯独心口,疼的无以复加!她错信不该信的人,错杀真心待她的人,正是一报还一报,这身上每一个窟窿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她践踏人心的报应! 云柔看着血人一般的云知欢诡异的朝这边走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紧紧拽着唐澜的衣角,怯弱的叫着,“澜哥哥……”唐澜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的安抚着她,转身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弓箭。 搭弦,拉弓,放手…… 动作一气呵成,啐了毒的箭矢飞驰而去,穿透云知欢的胸口钉在她身后柱子上。 浑身是血的云知欢倒在地上,周围的雨水迅速被染透,晕成一幅血染的画。 充血的双眼映入那对白衣胜雪的璧人,云知欢笑出了声:“呵呵,唐澜,云柔!若有来生,我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雨越下越大,她觉得太冷,蜷缩起抽搐的身子,血红中她又看到那一片火红的海棠。 恍然之间她似乎又看到,那个传闻暴烈冷血的男人,在成婚的第二日,挽着衣袖执着锄铲,小心翼翼的将海棠幼苗一株一株的移进平整好的地里,朝阳洒在他的脸上,氤氲出一片炫目的光辉…… 第二十章:心字难解 美人在怀,难得的安宁,甯修远自然不愿舍人而去,就那么呆呆的守在床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的睡美人,见着她安宁他就欢喜,见着她皱眉他就难受,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这般感同身受过。 七凛躲在暗处,更深露重的一夜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等了又等也不见偷香窃玉的主子出来。他抬头看看快要沉下去的月亮,天边已经绽开了朦胧的白线。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七凛一跺脚,犹如壁虎般坠在回廊的吊檐上飞快的攀爬过去,然后双脚勾住横梁,倒着身子推开条窗缝儿,冲着重重叠叠的帐缦里悄悄喊道:“爷,天就要凉了,再不走郡主身边的人就该进来啦!” 而此时,七凛口中的爷不悦的皱起细长的双眉,瞥了眼窗外,有看看还在睡梦中的人儿。 怎生得过的这般快!他都还未看够! “爷~”七凛焦急的催促,乖乖的!他都听到后院传来的说话声了! 甯修远眉头皱得更紧了,七凛的话越来越多了。 他抽出有些发麻的手臂,梦中的人儿似有所觉,浓淡适宜的柳眉微微一蹙,有些不安稳,甯修远忙拍拍她的肩头。只待她眉头舒展开又才缓缓起身,依依不舍的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在七凛越来越大声的祈求声中,才毅然决然的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借着月光投在树上的阴影,两人快速的几个起落,最后在晋王府不远处的一座两进的宅子处停下,悄无声息的隐了进去。 直到在熟悉的椅子上坐下,七凛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拍拍胸口给自己倒了杯隔了夜的茶,端起来刚要喝一道气刃扑面而来,看看闪身手中的被子已经成了两半,胸前一片湿淋淋。 “爷~”七凛苦着一张清秀的俊脸,“这真的不能怨奴才啊,天都亮了咱们不得不离开啊,就算不为了咱们自己,也得为郡主想想啊,要是被人发现她屋子藏了个男人,那可就完了啊!” 出了云知欢的屋子,甯修远早就换上了冰块似的面容,冷冷一瞥,“发现了又如何?发现了本王正好可以娶了她!” 七凛觉得他家爷想的太美了,忍不住打击,道“……郡主今年才十三……你就是想去,皇上也不一定会答应。”他非常聪明的不去提晋王,十数年如一日的无视自己女儿的人,他不觉得成为他们爷眼里的阻碍。 就这么一句戳中了甯修远的死穴,他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开始威胁人。“南禹那边最近又在蠢蠢欲动,你是不是想替本王回去看看?” 七凛不说话了,他又不傻,再接下去就是找死,南禹那个鬼地方……他打了个颤,若是可以,他宁愿在京都当一辈子的小掌柜,也不愿意再回去遭罪! 甯修远心气顺了些,摊开绣着海棠的手绢儿扑在脸上,这是他刚刚顺来的,还带着他的卿卿身上特有的香气,闻着都让人神清气爽! “爷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七凛脑子懵了一瞬,迅速有反应过来,覥着脸的表现,“爷交代的事儿哪能不办好啊!早就查清楚了!” “你还不说?!”某人拔高了个调儿,威胁意味十足。 七凛撇撇嘴,无声了动动嘴,然后特别狗腿的奉上隔夜茶,“跟爷猜得差不多,宁王爷的心可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清静。” “表面上看着他对郡主很不一般,背地里却和晋王侧妃沆瀣一气,晋王府二小姐为了他死活都不愿意同温家定亲。依奴才看,宁王既想安了皇上的心,又想争得晋王爷的支持,就是不知道晋王爷是怎么想的。” 甯修远拉下脸上的娟儿,眉头蹙了蹙,“锦州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六寒昨天传来的消息,人已经找到了,他跟五霜一直正盯着,等到了接头人就一起拿下,另外……”他瞅了眼甯修远,将附带的消息送上来,“晋王爷前几日也到了锦州,得到郡主册封的消息就将屋中的人都赶了出来,第二日就开始启程了,依照他的行程,估计在再有四五日就该到了。” “嗯,派人继续盯着。”他没头微皱,“让一清去嵁州,把三雪换回来。” “三雪?”七凛瞪大了双眼,他的主子不是一直不喜女人近身吗?难道转性了? “有意见?”甯修远轻飘飘的睨了他一眼,“回来之后不用见我,随便找个身份按到郡主身边,让她好生伺候着,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用活着了。” …… 他就说!搞了半天还是因为郡主,可怜三雪一身叱咤沙场的武艺,现在只能够屈就在一个女人身边了…… “爷,你真打算娶郡主啊?” 他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人家郡主才十三岁,他家爷……略微收拾收拾都能做人家爹了,何况…… “七凛,要不然还是你去嵁州吧。” 七凛打了个颤,一脸为难,“爷,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他解释着,“你忘了家里还有个沈姑娘了?你要是娶了郡主,沈姑娘该咋办?” 甯修远面色不变,眉头却愈发的纠结,好半响才挥挥手,“暂不管她,尽快把三雪换回来。” 七凛不敢再说什么,但是一想到那个娇滴滴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沈姑娘,他也很是头疼,打不得骂不得更是赶不得,也不知道以后这个郡主真的过去了,还有多少官司要打! 第二章:重回经年 “小姐,小姐?”采繁推了推睡梦中的小人儿,“小姐,该起了!” 云知欢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睁开眼就遇上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儿,圆溜溜的眼睛,鼻翼两侧带着些许雀斑,嘴角咧开,双颊一对深深的的梨涡。 “你是采繁?!”满腔的恨意化为错愕,一开口却又被稚嫩的嗓音吓住。 采繁只当云知欢睡的迷糊了,拿了件崭新的妃色金银线绣海棠的夹袄,一边伺候她穿,一边笑着解释,“原本该采芹值夜,不过昨晚采芹娘烫了手,采芹跟许嬷嬷告了假,便由奴婢替了她。”说着,她又神秘一笑,“小姐放心,今日她定会回来,听说啊,她还偷偷给小姐备了生辰礼呢!” 几句话之间,云知欢由错愕到愤恨,再由愤恨到惊喜,最终归于平静。 低头看着手忙脚乱替自己穿着鞋,嘴里还不停絮絮叨叨的采繁,云知欢酸疼的眼中眼泪不停的打转。 她记得,在回到晋王府的第二年,采繁为了她顶撞了白锦绣,被她父亲配给钦州庄子上一个瘸了腿的庄头,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遇上难产,大人孩子一块儿去了。 云知欢吸吸鼻子,故作轻松的问道:“采繁,你说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采繁绞了根巾子递给云知欢,嘴角漾起两个梨涡涡:“今天是元康十一年正月二十七,小姐的十三岁生辰!” 元康十一年,十三岁,所有的一切都还未发生! 云知欢多想仰天长笑,皇天不负她啊,她定要依前世所言,将那对狗男女,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小姐?”采繁被云知欢的笑吓得心中毛毛的,不由的抬起手在她眼前晃晃,哪知才伸到一半就被她紧紧扼住了手腕,疼的呲牙咧嘴,“奴婢只是想看看,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云知欢忙松开手,歉意道:“我在想着酒儿会不会来,一时不曾留意到你。” 酒儿,云念酒,她的堂兄、当今的皇帝云容的长子,时年四岁,最是喜爱跟随宁王唐澜。 本来还在揉着手腕儿的采繁,听到这句话不禁掩唇一笑,压低声音打趣道:“小姐放心,依奴婢看太子殿下会来,护送太子殿下的人亦会来!” 云知欢脸色变了变,低着头敛去眼中的杀意,她当然知道唐澜会来,不光唐澜会来,就连云柔那个小贱人一样回来,她真期待啊,真期待马上能够见到他们! 云知欢低头的模样,让采繁误以为她是在害羞,趁机问道:“那奴婢就让小丫头们进来伺候姑娘?” 云知欢痛快的点了头,采繁的伺候指的是梳头,她自幼寄居在白府,性格自卑懦弱,九岁那年又被大舅的庶女白婉娇推到,磕破了头,以至于头顶缺了一块。 虽然后来在许嬷嬷的精心调养下恢复了过来,却让她落下了害怕梳头的毛病,平日里她都是由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采繁和采芹梳些简单的发式,今日是她的生辰,不能如平日那般随意,她也不愿意那般随意。 采繁没想到云知欢这般好说话,应了一声乐颠颠的撩帘而去。 眨眼功夫,四个梳着双丫髻的青衣丫头,鱼贯而入。 豆蔻、茯苓、桑枝、甘草……记忆中那些苍白的面容与眼前的人一一重合,云知欢眼眶酸的难受。 这四个丫头,同她一起长大,陪她回了晋王府,又嫁去了摄政王府,可想而知,她们在自己死后会是怎样的凄惨。 一番梳妆后,云知欢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的眉眼,琼鼻挺直玲珑,樱唇不点而朱,肌肤欺霜赛雪的白皙,绸缎般的青丝披散在,虽纤瘦却高挑的身段后,最妙的当属眼角那颗泪痣,鲜活如花娇艳欲滴。 分明是张明艳张扬的脸,前世因为眼底的怯弱、卑微和常年佝偻的身子、束缚的仪态,让人见了心生不喜。 “梳流云髻吧!用赤金镶白玉坠着璎珞流苏的步摇。”她说。这一世,她必要容光焕发,闪耀万丈光华。 茯苓眼底满是惊喜:“奴婢明白!”小姐人美心善。流云髻虽简单,但却最适合小姐的脸型,今天她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让小姐惊艳全场! 小姐一向只喜欢玉饰银饰,衣裳也只穿月白色,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改变。 主仆几人又是一笑,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收拾妥当。 “小姐可真美!”豆蔻看着镜中的人儿,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说道:“要是小姐以后都这般就好了!” 话一落就被身后的采繁掐了一把,刚要跪下请罪,耳边就是一声“好”,抬起头一看,云知欢正对镜子扶着头上的步摇,镜中的人儿,身段玲珑,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幽深却灵动的眸子,美的好像夜里的星星,一颦一笑都美如画。 “看傻了!”云知欢纤纤手指一点豆蔻的额头,豆蔻回过神,认真的点着头:“小姐可真美!” 一切收拾妥当,福寿堂就差人来说是皇宫的赏赐到了,让她去福寿堂谢恩。 第三章:初露锋芒 福寿堂是白府的老夫人、云知欢的外祖母冯氏居住的地方。云知欢在白府多年的不如意,冯氏居功甚伟。对这位白相爷由妾室扶正的夫人来说,云知欢这个原配子孙的存在,就如同骨中针肉中刺。 云知欢到福寿堂的时候,堂中坐满了人,一双双一对对,喝茶说笑,好不高兴。而,厅堂中间的檀木桌上,七零八乱,物件散落的到处都是,还有一匹桃红的衣料子被人打散,一路铺红的滚到两人脚边。 云知欢扫了眼聊得欢快的众人,俯身将脚边的布匹捡起,一圈一圈的裹好。 这边云知欢默不作声,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洋洋得意:“表妹,你来的正好,我们姐妹已经将喜欢的挑选了,剩下的你拿回去吧!” 说话的是个约摸十二三岁大小的小姑娘,怀里正抱着一匹碧蓝的浮光锦,她梳着双鬟髻,鹅蛋小脸细长大眼,一身鹅黄的暗纹小袄,宽襕边的褶裙上绣着几只彩蝶,看起来娇俏可人,偏偏眼底的倨傲让她白白损了几分颜色。 云知欢抬眼看着她,是个老熟人,大舅家的庶出的三表姐,将她头磕破的白婉娇。 “采繁。”云知欢唤了声,“把手炉给我。” 采繁不明其意,却还是将掐丝珐琅的手炉递了上去,云知欢捧着手炉,双眼直勾勾的瞅着白婉娇,踩着细碎的步子朝她走近。 “你……你干什么?!”白婉娇有些毛骨悚然,想起身,结果还没来得及动就看见云知欢扬起手炉,那烧的红旺旺的碳渣滓刺啦啦的落在怀里的浮光锦上。 浮光锦遇火既燃,烧焦的味道冲进鼻翼,白婉娇一声大叫,仓皇跳起满屋子逃窜,身上的衣衫占了火星子迅速蔓延开来,白婉娇生母柳姨娘尖着嗓子扑过去,拖了身上的褙子硬将白婉娇衣衫扑灭,一阵鸡飞狗跳。 白婉娇裙子被烧了一半,袖子去了一截,露出白花花的小腿和手臂,小脸上更是妆容凌乱,柳姨娘只着中衣,珠钗散乱,面容苍白,两人瘫坐在地上狼狈的干嚎。 一屋子人这才回了神,一身绛紫色万字不断头褙子、满头珠翠的冯氏,险些气的背过气去,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碗朝着云知欢砸了过去:“你个心思歹毒的畜生!白家供你养你,你居然还该动手伤你妹妹!你这个畜生!” 云知欢堪堪避过,却还是被温热的茶水洒了一脸,她不在意的拍拍衣袖,规规矩矩的给冯氏行了个礼,笑道:“外祖母说岔了吧!据我所知,每年晋王府都会送来五百两银子作为我的例钱,我身边的丫头婆子亦是领着晋王府的例,外祖母说白家供养我……”顿了顿,她眼中嘲弄更甚,“难不成,是白侧妃将每年的份例贪墨了?” 打蛇打七寸,这是那个人曾经告诉她的。 冯氏的七寸,就是她父王的侧妃白锦绣和云柔。 “反了!反了!”冯氏捂着胸口捶桌,恼羞成怒的指着云知欢,吼道:“都愣着做什么!把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拉出去,杖责二十!” 后在一旁的粗使婆子冲上来,采繁连忙上前将云知欢护在身后,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一人上前拖住采繁,一人快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朝着云知欢白嫩的脸颊挥去…… “啊!” 一声凄厉惨叫,众人只看见那粗使婆子捂着脖颈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不断的从指缝流出,不一会儿就染了半侧身子,而她面前的云知欢,头上的步摇不知何时已被她握在手中,猩红的血珠子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着。 时间似乎凝固,就连干嚎的白婉娇母女都消停了,直到这一刻,屋子里的人才正视云知欢的存在。 她一改往日的灰暗素淡,一身妃色衣裙,衣上彩蝶翩翩裙角兰花簇簇,流云髻上还剩下一支赤金步摇,鲜红的璎珞珠子微微晃动,耳上项间的赤金璎珞配饰;巴掌大的小脸上溅着血珠子,嘴角还带着笑,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配上比血还妖艳的泪痣,散发出比地狱还要阴冷的寒气。 指尖抹去溅在嘴角的血滴,云知欢挑挑柳眉,微微一笑,道:“还有人来试试吗?” 屋子里都是些妇孺千金,暗里的手段层出不穷,可都是动嘴吩咐,哪有人这般直接见血的,一时吓得动弹不得,屋里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也就是这时候,一道温婉中带着惊恐的嗓音,颤巍巍的从门口传来——“长姐,你杀人了!” 第四章:长姐如母 这个声音! 云知欢仿若被雷击中,似乎又听见箭头穿透她心口的声音,撕裂的痛楚蔓延全身,她紧了紧手中的簪子,缓缓回头…… 青衣小丫头扶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惨白的小脸裹在大红出毛边的斗篷里边,一双眸子惊恐南安,水光闪闪潸然欲泣,而她的身后,一袭白色绣银色云纹的男人,他眉如墨染,鬓若刀裁,一双桃花眼时时含笑,正如那句:陌上公子人如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云柔、唐澜!好一个出双入对!她当年怎么就没能够看出来呢? “柔儿,你说什么?”云知欢声音柔的能够滴出水来,眼神却阴沉的可怕;云柔下意识的朝着唐澜倚去,唐澜不着痕迹的扶住她,眉头不可见的挑了挑,笑道:“欢欢,可是着奴婢对你不敬?交给下人就好,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如果不是看到他挑动的眉头和掩在斗篷后的手,云知欢几乎就要相信唐澜的关心了。她想唐澜现在还是太年轻了,若是能够再等上两年,她怕是看不到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当然也有可能,他根本就不会掩藏,因为曾经的云知欢被猪油蒙了眼,看不见。 云知欢莞尔一笑,眼中是一片崇慕,“澜哥哥,我是在问柔儿,你作何替柔儿回答!” 唐澜嘴角一抽,半搂着云柔的手不动神色的收了回来,看着云知欢的目光带着几分纵容;云柔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咬着唇委屈地说道:“柔儿不过是看错了眼,长姐为何揪着不放!” 云知欢鄙视,云柔还是老样子,装傻示弱,其实心底里比谁都肮脏黑暗,可怜曾经的她还当真以为,这个妹妹娇弱不堪,在心底心疼不已。 “柔儿,你这是做什么?”云知欢嗤笑,“长姐不过是没听清你刚才的话,何时揪着不放了?” 云柔语塞,神色愈发的委屈,唐澜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厢,冯氏已经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给唐澜行了半礼,然后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起云知欢来,“王爷,你可得给老婆子做做主,知欢这丫头一早就如同魔怔了一般,先是烧了婉娇的衣裳,接着又伤了老婆子屋里的人,现在又对着柔儿发难,这接下来可不就该要了老婆子的命吗!” 唐澜虚扶了冯氏一把,笑着准备安抚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云知欢已经接过了话头——“知欢好洁,老太太放心,知欢不会让老太太的命脏了手的。” “你这个忤逆没教养的东西!”冯氏一个踉跄,一阵捶胸顿足之后,又对着唐澜哀嚎:“王爷啊,你可得替老婆子做主啊!” 唐澜不悦的抽出手,他看不上冯氏的行径,但更好奇今日的云知欢举动,云知欢在白府的处境他是知道的,从前她顶多就是躲起来哭一场,可是今天……就如冯氏所言,魔怔了一般。 他上前,掏出怀里的绢子,温柔的替云知欢擦着脸上血珠子,还刻意压低珠落玉盘般的嗓音,安慰道:“欢欢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澜哥哥,好不好?” 云知欢目光落在绢子一角的梅花上,她认得,这是云柔一贯的绣法,暗自冷笑一声,扬起笑脸,无辜且稚气的眨眨眼:“澜哥哥,外祖母欺负我,她把皇兄赏给我的东西,不经允许就送给了她们!”她指着一圈桃红柳绿,都是她两个舅舅的女儿。 唐澜一僵,没料到云知欢会这般坦然的说出来,还没说什么,就听到云知欢压抽泣的声音,“澜哥哥是不是不愿意帮欢欢做主?欢欢知道欢欢不如柔儿,澜哥哥不必为难。” 唐澜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去看云知欢,发现她与平时并无差别,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地说道:“瞎说什么!柔儿是妹妹,怎能与你相比!” 云柔闻言,神色大变,不由分说上前拉开两人,忿忿不平的质问云知欢:“长姐胡说什么!外祖母是长辈,长辈做主赐给表姐妹们东西,有何不可?何来的欺负!” “拿着我的东西做人情,我还得谢谢外祖母用我的东西喽?”云知欢被气笑了,讥笑的看着云柔,“何况不问自取,这叫偷!柔儿,你姨娘不会连这么见到的道理都没有教过你吧!” 冯氏被人当着外人的面儿指作‘偷’,哪还有什么脸再听下去,红着老脸‘哎哟’一声,扶着额头‘晕倒’在丫头怀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冯氏被人送进了碧纱橱。 自己的外祖母被气的晕了过去,母亲又被人喊做‘姨娘’,云柔气的脸都绿了,早把唐澜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气急败坏的吼道:“云知欢!你凭什么诋毁我母亲!你这个有人生无人教的贱……” “啪!” 送给她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云知欢甩甩有些疼的手臂,心情好上不少,朝着唐澜笑眯了眼,“澜哥哥你瞧,姨娘养的就是没教养!”说着又看向目瞪口呆的云柔,严词厉色的教训道:“柔儿,长姐如母,我今日就替母亲给你长长记性!你记着,你姓云,可别拿着你皇家的热脸去贴姓冯的冷屁股,云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云柔何事受过这种委屈,捂着肿起来的脸颊,幽怨的瞪了唐澜一眼,哭着就跑了出去。 “柔儿!”唐澜唤了一声,拨开云知欢的手追了出去。 云知欢望着两人的背影,笑容渐渐转冷,这样明显的一对贱人,她当初为什么就没发现呢?不过不要紧,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 “采繁。”云知欢推推呆愣的采繁,不等她回神就吩咐道:“对着宫里的礼单,将赏赐一份不落的送去红枫馆,缺了的记得让老太太补齐了!” 言罢,独自走了出去,却没想到在门口碰上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云知欢先是一愣,然后将小人儿拉过来,柔声问道:“酒儿,你怎么不进去?” 云念酒不说话,从衣襟里掏出一东西,塞到云知欢手中便跑了出去,跑到几步又突然跑回来,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乘着她愣神之际飞快的离开。 云知欢低头看着,是个木头雕的小娃娃,模样模糊,手法稚嫩。 眼泪瞬间迷了双眼,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着。 第五章:香闺有贼 云知欢蜷缩在床角上,手里握着云念酒送给她的木雕,心底堵得难受。 她毒杀了那人,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却没想过他们两人都没了,方才十岁的云念酒,该如何应对毒辣的太后温氏和野心勃勃的唐澜。 “小姐。”采繁睡在脚踏上,以为云知欢是因为今天一连串的事情伤心,柔声安慰道:“那些人都与咱们无关,咱们何必在乎她们呢?小姐为了那些人伤心,真真儿不值。” 闻言,云知欢会心一笑,歪着头隔着床幔问道:“你觉得我今天做得对吗?” “这……”采繁的声音在黑夜里听着有些为难,“其实……其实依照奴婢看来,小姐今日像个女侠!” “女侠?为什么?” “府里的婉娇小姐,平日里仗着舅老爷的宠爱,总是欺负小姐,今天看到她那般狼狈,真是大快人心!至于二小姐……”采繁叹了口气,壮着胆子往下说,“虽然小姐你平日里对她百般疼爱,可是奴婢觉得,二小姐并非良善之人,奴婢听晋王府的姐妹说,二小姐身边的蔷薇姑娘,身上是常年都带着伤痕的。” 她说的是真话,虽然她很惊讶小姐突然的变化,却格外的欣喜,今天那样的场面她看到了都生气极了,更别提,长年被那些人欺压的小姐。 听采繁这般说着,云知欢越发觉得曾经的自己有多愚蠢;这样的话采繁和许嬷嬷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过,可是她却从来不信,每每还会谴责他们一番。 也许就是这样的盲目信任,所以今日唐澜才会毫无顾忌的抛下她,相比起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嫡女,云柔那个掌珠般的庶女可是有价值多了,如果她猜得不错,明日唐澜赔礼道歉的礼物就该送来了! “睡吧!” 云知欢躺下,小心翼翼的将小木雕放在枕下,悲秋伤冬是没有用的,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唐澜和云柔这对贱人除去,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威胁到酒儿! 采繁不再说什么,相比平时严词厉色反驳,如今这般的平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是许嬷嬷回来听到这个结果,也会高兴许久了。 她相信,小姐慢慢的一定能够看清二小姐的为人! 主仆二人各自怀着心事入睡。 夜幕沉沉,弦月入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剩下悠悠远远的更声。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过,屋子里骤然寒了下来。 采繁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什么一闪,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捂住了闭口,歪歪斜斜的又倒了回去。 云知欢几乎是与采繁一同睁开眼的,只不过她不如采繁幸运,迎接她的是一只寒光闪闪的匕首,冰冰凉凉的抵在脖颈处,她相信只要她一动,定会命归黄泉。 “阁下若是劫财,我的妆钿匣子就在隔间放着,若是劫色……”云知欢顿了顿,“我还小。” 倚在床头的黑衣人闷哼了声,没出声,不过抵着云知欢的匕首松了许多,云知欢觉得应该再接再厉一下,“你可以把我的妆钿匣子拿去,我听说……回春楼的姑娘,不错。” 回春楼是京都最大的青楼,小家碧玉、妖艳多姿、才色兼备各色皆有,就连金发碧眼的异域美人也不在话下。 “回春楼?”低沉中带着些许慵懒的嗓音,“你这个小丫头,从哪儿知道的?” 短短的两句话,云知欢心底风起云涌,眼前又浮现那人临死前的眼神,失望、痛楚、迷茫。 那一刻,所有的悔恨痛楚喷涌而出,炽热的泪珠瞬间冲出酸涩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她扑进那人怀里,紧紧的勾住他的脖子。 鼻翼充斥着女儿家娇柔甜美的清香,那人显然一愣,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人推开,僵直的双手反而轻轻的环住怀中的小人儿,轻柔的安抚着她。 “让开!让开!”粗壮的吼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让云知欢惊醒,她扬起一张哭花的脸,不由分说抓住那人的手,急切地说道:“快进来!” 那人也不犹豫,单手趁着床沿翻身跃到她身后,连人带被将云知欢拥在怀里。 云知欢这才回过神,暗想道自己方才的举动,直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她现在与他还是陌生人,自己又是一个十三岁的黄花闺女,这番投怀送抱不说竟然还让人上了床榻,想想都觉得丢人! “你松开!”云知欢冲着黑暗处狠狠瞪了一眼,不停的挣扎,却不想怀中的手不松反紧,耳边温热的呼吸伴着低沉的闷笑:“你这丫头好没道理,难过的时候知道投怀送抱,怎生得转头就过河拆桥?” 云知欢微愣,潜意识里他还把他当做他,从前的他从来不会对着自己说一个‘不’字,也从不会勉强,以至于听到他无赖的话一时竟然忘了反驳。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云知欢一惊也不多做挣扎,只是压低嗓音,似是梦中惊醒般迷蒙的问道:“谁啊?” “小姐,奴婢是豆蔻。” “这么晚了,为何还在吵吵闹闹。” “是前院的周管事,说是府里进了贼,误伤了大爷,这会儿朝咱们院子里跑来了!” “贼?”云知欢转了个调,意有所指的朝后瞥了眼搂着自己的人。“我歇下了,让他们自己去别的屋里找吧!” “表小姐。”一道男声。“有人看到那贼进了表小姐的屋子,还请表小姐起身,让小人查看一番,以免歹人伤了表小姐。” 云知欢想了想,是冯氏身边周嬷嬷的男人,外院的二管事周祥。 “周管事可搜过二表姐、三表姐、四表妹、五表妹的屋子?”白家大小姐白婉熙,跟着大夫人谭氏回了梁国公府。 “那贼人直朝着红枫馆而来,不曾到过其他小姐的……” “那就是说不曾搜过!”云知欢厉声打断周祥的话,“说是朝着红枫馆过来了,不过是你一家之言,红枫馆外有门房守着,内有丫头值夜,怎不见她们说看见贼人来了?” “表小姐!”周祥似是忍着怒气,“小人是为了你好,表小姐可别不识抬举!” 单手支着脑袋的黑衣人闷笑,凑到云知欢耳朵打趣:“你这个表小姐,可真的有些不识抬举。” “闭嘴!”云知欢气结,习惯性抓着黑衣人的手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口中充斥着一阵腥甜,她才慌忙甩开他的手,掀开被子挑了帷幔跑下去。 独留在床榻的某人盯着被咬过的手臂看了半响,觉得自己那个难近女身的癖好应该治好了。 这么一想,他便心情愉悦的重新倒回床榻,顺手摸出抵着头的硬物,靠着夜能视物的本事,清楚的看见那东西的模样,狐狸般的长眼露出一阵嫌弃,很是勉为其难的将那玩意儿揣进怀里。 且说这边,云知欢恼羞成怒的跳下床,不能再回去,外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套上晚间被采繁熏好的衣裳,随手拿起搁在高几上的高脚腊梅瓷瓶,拉开门,用尽全力将花瓶扔了出去。 只听见‘哎哟’一声,瓷瓶碎了一地,云知欢站在门口,有些惋惜的看着,十来个拎着棍棒打着灯笼的家丁前面、毫发未损的周祥,冷笑道:“周管家,这样算不算识抬举!” “表姑娘好大的气性!”周祥咬牙道。 云知欢早上大闹福寿堂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全府。那受伤的婆子正好是周祥大儿媳妇的娘家姑姑,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报个仇,顺便给云知欢些教训,哪知道会遇上这一幕,刚刚若是他慢一些,砸的头破血流的就是他啦! 云知欢冷哼一声,睨了周祥一眼,“一个奴才的都能挑衅主子,做主子的还不能有点气性!周管事,你想借着外祖父的手逞威风,也得看看地方!” “你!”周祥气结,他已经是做到管事的人了,巴结他的人能排满朱雀街,何时被人这般编排过,“表小姐这般阻拦者,莫不是房中真有见不得人之事?!” “周管事真要搜下去?”云知欢挑眉问道。 周祥负手扬头,紧绷的脸诉说着他的回答,云知欢也不恼,扬声吩咐门边的豆蔻:“周管事趁着夜黑领着家丁闯进红枫馆,意图不轨。” 那豆蔻也是个豁得出去的妙人儿,马上就领悟云知欢的意思,抬手扯散外面的粗布薄袄,露出雪白中衣的衣领子,扯着嗓子喊道:“非礼啦!周祥大管事非礼人啦!” “住嘴!住嘴!” 周祥气的跳脚,他哪儿能想到云知欢会这般没脸没皮、不计较自己的名声。云知欢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室的女儿白相爷的外孙女,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当今的人情在上,白相爷还能饶了他这个做奴才的? “表小姐好自为之!” 再三衡量,周祥最终只得拂袖而去。 “明日找采繁领五两银子!” 云知欢难得欢喜,赏人自然大方,豆蔻自然欢欢喜喜的道了谢,又啰嗦了两句,两人才各自歇息。 “表姑娘真是威风!” 门才合上,那慵懒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云知欢这才记起房中还有一人,联想刚才的举动,脸色微赫,“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跳下床,三两步走到云知欢面前,将手中的匕首放进她手里,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些许疑惑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似曾相识。”说着他自己率先笑了起来,“这把匕首送给表小姐,我走了。” 言罢,趁着云知欢失神之际飞快将她拥入怀中又迅速放开,然后闪身跳到了窗外,关窗的瞬间,他拉下脸上的黑布…… 明净白皙的脸庞,锲刻着明艳绝伦的五官。长眉如柳似要飞入鬓角,薄如美玉的唇边漾着眩人心目的涟漪,最是那双深如漩涡的凤眼,似乎下一刻就要人沉入其中。不同于唐澜藏着阴沉的儒雅,他的美的邪魅,那通身的妖冶似乎刻在骨子里,一颦一笑都极具明艳。 他说:“甯九卿,我的名字。”长眉微挑,那一笑,温柔至极。 云知欢愣愣的站在原地,周身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手中的匕首却沉如千金。 镇南王甯修远,元康十七年授封摄政王,字:九卿。 第六章:人心不足 一夜无梦,第二日云知欢早早醒来,却意外发现云念酒送给自己的木偶不见了,急的到处乱翻。 “小姐,你找什么呢?”采繁从脚踏上起来,揉着闷疼的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爬起来,拉过云知欢四处打量,“小姐,你没事吧?” 甯修远那张近乎于妖孽的脸庞乍现与脑海中,云知欢不自然的拂开采繁的手,故作不解:“我不过起早了些,能有什么事啊?” 采繁有些将信将疑,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此时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着摇头道:“无事,奴婢是被梦魇住了,没缓过神来呢。”看到翻乱的床榻,有些不解:“小姐,你这一大早的在找什么呢?” 见采繁不再深究下去,云知欢舒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将小巧的匕首拨进床角的暗格中,“没什么,刚醒来以为手上的碧玺镯子不见了,后来才想起昨夜临睡时摘了下来。” 那镯子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从前她都是从不肯离身,后来嫁人之后才改了这个习惯,昨夜也是下意识的就摘了下去。 “我昨夜就想着小姐突然摘了会不习惯,没想到还真应了。”采繁打趣着,手上已经利落的卷起了被褥,拿了屏风上的衣裳要伺候云知欢穿上。 云知欢迟疑了下,却没有拒绝,明明已经过了一夜,她却觉得衣裳上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带着丝丝让人安心的温热。 “对了。”云知欢突然想到什么,侧首看着采繁,皱眉问道:“不是说采芹昨夜就回来了吗?怎么现在还没见人?” 采芹一向是云知欢身边最为得宠的,跟她的关系也最亲近。 “她……”采繁刚想解释,门外就响起一串银铃般娇脆的嗓音:“小姐可是想奴婢了?!” 云知欢一回头,就看到端着铜盆一身碧色衣裳的采芹,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柳眉大眼唇红齿白,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段儿已经开始抽条儿,高挑丰满,宛如三月的春花,明媚娇艳的耀眼。 采芹上前,笑着接了采繁的手,扶着云知欢在妆镜前坐下,拿了象牙篦子轻柔的替她梳着绸缎般的发丝,“奴婢该死,让小姐忧心了。昨日奴婢的娘又染上了风寒,安顿好她便回来晚了,听桑枝说采繁姐姐已经提奴婢值了夜,奴婢怕扰了小姐就没进来,小姐昨夜睡的可好?” 云知欢瞧着镜中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心中不住冷笑,她确实该死!如果不是她的蓄意挑拨,如果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替唐澜云柔传信,蒙蔽她的双眼,她怎会那般轻易的相信甯修远谋害她皇兄的传言! 云知欢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眼底带着些许关怀的望向采芹,紧张的问道:“怎生的又染上风寒了?要不要紧?银钱够不够?” 采芹心中扬起一阵得意,炫耀的瞥了采繁一眼,采繁却好似没看到似的,只是麻利的绞着巾子。 果然是只会伺候人的东西! 采芹心里埋汰了句,倾身给云知欢行了半礼:“多谢小姐关心,奴婢的娘已经好多了,银钱上……”她咬了咬唇,“奴婢当了支簪子,应该够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云知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都当了簪子了,银钱应该不够,明日许嬷嬷应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让她带了银钱去看看你娘,正好她也许久没见过你娘了。” 采芹手上的动作一顿,笑僵在嘴角,好半响才抿着唇开口:“这怎么能麻烦许嬷嬷呢?我娘吃了药已经好上不少了,银钱有我还有我爹,足够了,小姐不用操心。” 许嬷嬷一向看她不上眼,若是让她去了看出破绽,指定饶不了她。 云知欢闭着眼任由采繁替自己抹上香膏,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采芹:“你我一同长大,你又在白府伺候我,我让许嬷嬷去瞧瞧,也算是替我谢了你娘的情分。” 若是她没有猜错,采芹的娘根本就没有病,只不过平日里许嬷嬷对院子里的人防的紧,她没机会离府,前日许嬷嬷照例进宫,应该是那边得了机会召她回去,而她所谓的晚回来,定然是先去了冯氏那边。 说来她前世死的也不算冤枉,这么一个贪心且居心不良的丫头,她居然半丝都没有发现,反而对她深信不疑,就这样的眼光,不算计她还算计谁?! 采芹她突然想起冯氏身边的大丫头红菱的话,还有小丫头暗地里的议论。心中不由一慌,生怕云知欢已经发现自己行踪,忙收了轻挑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替奴婢的娘谢谢小姐,奴婢的娘是晋王府的奴才,小姐却是主子,主子能够记得奴才就是奴才的恩典,哪儿还能时时让主子操心?” 云知欢也知道万事不能操之过急,她昨日的那番举动定然会惹来白锦绣的注意,只要白锦绣不放弃那么采芹这个暗桩就还动不得,她还指望着她能够借力打力呢! 朝采繁递了个眼色,采繁机灵的将人扶了起来,采芹一向惧怕许嬷嬷,采繁并没有多想,只觉着她是怕许嬷嬷回来数落,于是嗔怪道:“你跪着做什么?小姐不过就是担心你娘,你这么一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姐多刻薄呢。” 采芹一时语塞,不敢轻易接下去,云知欢看着时机到了,叹了口气故作不悦地说道:“算了,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吧。” 一听这话,采芹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去,借这个机会赶忙讨好:“小姐昨日生辰,奴婢给小姐捎了个东西进来,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拿进来,小姐可不要嫌弃!” 云知欢常年困在白府中,又是个不得宠的,对于府外的东西新奇的很。 “好啊!”云知欢故作欣喜,“还不快去拿过来!” “诶!”采芹应了声,这才真的松了口气。行了半礼,端了铜盆一溜烟出了门。 看着消失的背影,云知欢的眸子阴沉了下来,“找个信得过的小丫头盯住采芹,别让任何人知道。” 采繁一愣,好半响才回过神,点头应下也不多问。 第七章:谁更威风 唐澜的歉礼比云知欢预料的还要快,午膳才用到一半,福寿堂的小丫头绿蝉就捧着个巴掌大小的金丝楠木盒子过来了,连同礼物一起到来的消息还有,晋王府的侧妃、云柔的亲母白锦绣来了。 “你是说白侧妃已经到福寿堂了?”云知欢擦拭着并不见什么的嘴角,瞥了眼一旁仰着头面露不屑的粉衣俏丽丫头,悠悠问着。 这个丫头她认识,白锦绣身边的大丫头青桃,嘴巴甚是厉害,当年就是她追着采繁的错处不肯撒手,以至于采繁落得发配庄子身死子亡的下场! “哎哟!”青桃掀了个眼皮子,“我的大小姐,王妃可不就是来了么?都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了,你倒是快些,王妃还未用午膳呢!” 啪! 云知欢将手中的银筷搁在桌上,“王妃?等我?”一双眸子泛着寒光的眸子紧紧锁住青桃的脸,沉下眉目嗤笑道:“我还当是柔儿年纪小不懂规矩。如今看来,白侧妃还真是驭下有方啊,不过一个侧妃也该自称王妃?!不过一个侧妃也该让嫡长女上门请安!白侧妃真是好大的规矩!” 云知欢猛地站起来,不过十三岁的小人儿,浑身的气势居然压迫的青桃有些抬不起头来,不过她这些年跟在白锦绣身边独大惯了,那会就这么将云知欢放在眼里,闻言不知道收敛不说,反而板着脸教训起她来:“连外祖母身边的人都敢动手,王妃的规矩哪能大的过大小姐的!” 云知欢险些气笑了,枉白锦绣机关算尽,身边的丫头却还有这么个成事败事有余的东西,不过正好,她正愁没机会动手呢。 “来人!”云知欢抿唇唤了声,“这个丫头顶撞主子,给我捆了!” 早就摩拳擦掌等在一旁的豆蔻得了这句吩咐,二话不说挽起衣袖,上前抽了青桃的腰带,配合着采繁将人堵了嘴牢牢地扣了起来。 侯在一旁看戏的绿蝉瞬间傻了眼,刚想趁乱溜出门去报信,哪知道脚刚跨出门就被一直盯着她的茯苓拦住了,她故作镇定的看着云知欢,不悦道:“这里是丞相府,不是土匪窝,表小姐这是做什么?” “本小姐这儿还真就是土匪窝了!”云知欢挑眉轻笑,“走吧,丫头不懂规矩,还是交给白侧妃自己教训的好!”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采芹的脑子懵了片刻,终于在听到云知欢这句话的时候回了神,她上前拽住正要出门的云知欢的衣袖,“小姐,侧妃毕竟是长辈,而且……如今王府是侧妃做主,小姐迟早是要回去了,这样做……”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还在不断挣扎的青桃,“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云知欢抽出衣袖,不着痕迹的扫了扫,嘲弄地看了采芹一眼,道:“你不也说了吗,我迟早是会回王府的,你觉得,等我回去了,还有侧妃做主的份儿吗?” 言罢,也不管采芹是怎样的反应,云知欢端着无可挑剔的仪态朝着福寿堂而去,四年的摄政王妃生涯,足以养出她一身的雍容大气! 白锦绣的到来让白府的女眷们蠢蠢欲动,云知欢还没跨进福寿堂,白婉娇那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嗓音、夹杂着柳姨娘嘤嘤低泣声便传了出来。 “……姑母,你不知道,那红旺旺的炭火就被表妹泼了过来,娇娇的衣裳头发都被毁了,若不是姨娘扑了过来,恐怕姑母今日就见不到娇娇了!” “王妃娘娘,你可得替咱们娇娇做主啊,那个野丫头毁了娇娇的头发,若不是知道你来了,娇娇还不知道何时才敢出门!”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姑母,娇娇受些委屈不碍事,可是表妹怎么能够伤了祖母的人呢?外祖母可是她的长辈啊……娇娇求求姑母,定要给祖母做主!” “我的乖孙女!”是冯氏的声音。“那个杀千刀的小畜生,跟她那短命的娘一样,都不是个东西!” 守在门口的丫头听得是面红耳赤,想要进去禀报却早就被人制住了手脚,看着云知欢越来与阴沉的脸色,只会悔恨的不知如何是好。 “娘你这是做什么?”娇娇媚媚的嗓音,云知欢几乎可以想象白锦绣那妖妖袅袅的模样,“好端端的替她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那个‘她’是指的谁,云知欢很清楚,松开紧咬的牙关,她不准备再听下去。 转身亲自拽过豆蔻拉着的青桃,狠狠向前一推:“把她给我踹进去!” 豆蔻动作很是迅速,几乎是接着云知欢的力道,对着青桃圆润的屁股就是一脚,在一干小丫头目瞪口呆中,青桃如狗啃屎般‘嘭’的一声破帘而入。 云知欢看着屋中迅速站起身的几人,目光落到风韵犹存的白锦绣脸上,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继续啊,你们怎么不说了?!” 她说的很轻,带着丝丝凉气蹿进几人的耳朵,激起一阵寒颤。 白锦绣被云知欢眼中的杀意一惊,不过很快恢复心神,带着几分媚态的眉眼,微微一蹙,露出一抹慈母般的微笑,她朝云知欢招招手,“大小姐这是怎么了?”目光扫过散乱着头发的青桃一眼,“可是这丫头惹着你不快了?” 云知欢没理她,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带着威胁的目光落在白婉娇身上,丝毫不掩饰的恐吓道:“三表姐是不是嫌弃自己的脸长得太好了?如果是的话,知欢不介意帮帮你!” 白婉娇一颤不由自主的朝着白锦绣怀里移了移,似是找到了依靠般,嚣张的朝云知欢挑衅:“表妹好生没理,见到母亲也不知道行礼,可见是个少教养的!” 云知欢差点就被白婉娇给逗笑了,什么叫做猪一样的队友,她如今是知道了,明知道她昨天已经拿云柔叫白锦绣‘母亲’的事作个筏子,偏偏今天她居然还敢挑出来。这也就算了,却还不知好歹的在装慈母的白锦绣面前骂她少教养,这一巴掌下去,白锦绣的脸都快叫她亲侄女儿给打歪了。 确如云知欢所料,白锦绣真恨不得将白婉娇一脚踹出去,可她不能,对上云知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只得推开白婉娇,数落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表妹的母亲可是你大姑母!”又朝云知欢讨好的笑笑:“大小姐别怪她,人小,口不择言。” 云知欢很满意白锦绣的回答,玉指撩撩胸前的发辫儿,“原来是这样啊!侧妃的丫头一口一个王妃,柔儿妹妹一口一个母亲,听的我还以为皇上已经批了父皇给侧妃请的封呢!”说着,惦了绣花鞋踢踢还倒在地上的青桃:“这不,我已经帮侧妃捆了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侧妃可得给她些教训,毕竟……祸从口出!” 白锦绣这回笑不出来,含着媚态的眸子闪烁着阴冷的目光,她看着云知欢,不明白一个月前还是怯弱的跟在云柔身后,叫她往东绝不敢往西的蠢货,怎么会突然变得这般张扬狷狂。 昨日她听到云柔的话还以为只是小女儿家的醋意,如今见到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她不着痕迹的掠过云知欢身后的采芹。这个丫头不是说云知欢一切如常吗?难道……她眸光转深。那个丫头说谎了? “绿蝉。”她看着低眉垂眼的站在青桃身边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后面的话:“立刻掌嘴三十!” “慢着!”云知欢突然站起来,指着白锦绣甜甜一笑,“侧妃,我觉得若是你能够自己动手,这个丫头定然会……记、忆、深、刻!” 话音一落,白锦绣没动静,倒是那边还躺在榻上呻吟的冯氏跳了起来,远远地指着云知欢骂道:“你这个黑了心肝忤逆不孝的东西!我要进宫!我要告御状,定然要将你这个畜生,逐出门户!” 云知欢不屑的瞥了跳梁小丑般的冯氏一眼,丝毫不在意的吹吹晶莹剔透的指甲:“后天正月三十,正是入宫的日子,老太太可得准备好,最好能够让外祖父写上一张诉状!” 一个妾室扶正的继室,还想去找原配嫡亲侄子告状,她有这个胆,白府的人也不见得有这个脸,要不然白锦绣早被扶正了! “母亲。”白锦绣压低声音警告了句,然后收了一脸假笑,审视着云知欢:“大小姐,事不能做的太绝,当心无法翻身!” 云知欢莫名的欢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盯着白锦绣:“我又不是咸鱼,翻什么身?” 每月十五三十命妇可进宫请安,而云知欢则是又帝后钦点的重要人物之一,前两次已经报了病没让她去,这回却不得不去了…… 白锦绣觉得心口都被气得闷疼,自从白锦瑟死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明明晃晃的打自己脸了,可她却发作不得,不光无法发作还得照着云知欢的话去做! 摘了镶金戴玉的护甲,白锦绣几乎是将青桃的那张脸当做白锦瑟和云知欢,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好不用力! 一、二、三…… 云知欢惬意的数着干净利落的声声脆响,只觉得恨不得杀人的冯氏和满目恨意的白婉娇都顺眼起来。 “……三十!大小姐,可是够了?”白锦绣收了发颤的右手,脸上平静的让人心惊。 云知欢轻蔑的抽抽嘴角,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出门槛,连搭理一声都不屑! 白锦绣几乎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才忍下心口的怒火,“回府!” 一语言罢,也不管身后冯氏几人急切的呼喊,径自摔帘而出。 第三十六章:大相国寺 白婉熙回去究竟是怎么给李氏说的,云知欢不清楚,只知道第二日李氏带了礼品去了一趟田家和孟家,三日后,三雪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在进城门的时候遇上了白府的马车,说是白二小姐突然染了病,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一转眼就到四月初八,云知欢早早的起来梳妆,采繁豆蔻几人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小姐,爷的信。”一身黑色劲装的三雪恭敬的递上信封,清冷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波动。 云知欢连忙结果,脸上不自觉带了抹红晕。 半月前,一对南禹人杀入了嵁州边境的太仓城,手段凶狠残忍,太仓守将因为与太仓知府的私人恩怨,不予出兵彻查,导致数百人惨遭杀害,皇帝震怒当即责难了甯修远,便让他立即赶去了嵁州。 时间紧迫,他匆匆来见了她一面留下三雪就离开了,这还是他离开之后的第一份信。 云知欢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拆了信,原本的喜悦之情在拆开信那一瞬间,化为无数的无语…… 信笺用的是桃花笺,上面书写诺大的四个字——甚想。勿念。 落款是:你的九卿哥哥。 豆蔻是进来告诉云知欢可以出发了的,结果一进门就看到面无表情的三雪和一脸神色复杂的云知欢,颇为不解。 “出什么事了吗?” 半个月的相处让豆蔻不在害怕三雪,也明白她虽然脸上冷冰冰的,但是却是个好心肠的人。 不过,说道三雪,她刚来的时候确实将凌烟阁的几个丫头吓得不轻,就连云知欢见了她都有些发颤。 那时候的三雪冷着一张脸,穿着寻常女儿不会穿的漆黑色,脸上带着肃杀之气,不用故作凶悍,那一声逼人的杀气煞气,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后来几人才知道,三雪的那一身凌厉之气是在战场上磨砺下来的,杀过的敌人比大家闺秀见过的人都多。慢慢的了解了之后,才发现三雪虽不善言辞却是个老好人,在加上偶然间见到了她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痕之后,那些惧怕就转化为敬佩,相处下来到也还顺畅。 “没事。”云知欢将信收到漆金的楠木盒子里,那里面装着一直匕首和已经用完了的雪颜霜的瓷瓶。 她小心翼翼的上了锁,又将钥匙贴身放着。 “既然都安排好了就走吧,三雪也跟着一起去,我有事问你。” 说着,她就先踏出了房门,有些头疼的想着,应该如何给甯修远回信。 大相国寺作为大周的皇家寺院,每日香客无数,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主持无尚大师更是时常为皇帝讲经,深的皇帝之信任。 云知欢是未出阁的女儿,在临去之前大相国寺已经清了场,沾了身为郡主的光,她可以住到寺院后面最好的那一排宅子里面。 大相国寺地处长青山半山腰,马车和轿子都无法上去,所以云知欢一行人在山脚下就下了马车,做道场需要用的东西早在几日前就差了人送到了相国寺内,此时只有些三雪采繁豆蔻三人和一些粗使的婆子,行动上方便了不少。 云知欢气喘吁吁的看着一旁面不改色的三雪,这一刻她突然动了习武的心思,你看看人家三雪连长气都不曾喘一下,再看看她们几人,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一口气吊不上来就没命了一般。 “三雪,回去之后你也教我习武吧!” “不行。”几乎没有思索,三雪便干脆拒绝,“小姐不适合。” 云知欢深受打击,拍着胸口,痛苦问道:“为什么?” “小姐过了习武的年纪。” “……”是说她老了么? “不过……”三雪顿了一下,在云知欢期望的目光中接了句,“三雪可以教小姐一套五禽戏,小姐每一练习便可强身健体。” “好啊好啊!”云知欢满意的点头。 其实她也知道现在要她习武有些不现实。五禽戏她前世听过,那时候甯修远也说教教她,可是她却嫌动作过于难看不是淑女所为,无论如何都不学。现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也应该动起来,现在自己这个身子太弱了,若是遇上什么事情,连自救都不可能。 终于,在一行人抬不起脚的时候,站在了大相国寺洞开的山门前,一个光着头的小沙弥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沙弥念了句佛号,“施主请随我来,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口中的师父是无尚大师的大弟子慧空师父,无尚大师常年云游,就是皇帝一年也难得见到他几次。 慧空师父现在代替他师父无尚大师主持院内的事物,但是他却不轻易再见香客,云知欢当时递帖子的时候,也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慧空大师竟然会应下。 “谢谢小师父!” 云知欢颔颔首,道谢。 小沙弥引着他们进了山门,另有一个半大的小和尚过来,带着采繁等人去偏院,自己则带着云知欢和三雪绕过大雄宝殿,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走到一处竹林才停下。 “师父在里面等候,施主自行进去便是。”小沙弥指了指掩在竹林中的一处屋子,“施主出来之后自会有人过来,带二位出去!”说完,作了个揖念了句佛号便离开了。 目送着小沙弥离开,云知欢便欲跨步踏上竹林间青石小路,却被三雪拦下:“小姐,还是三雪还去查探一番再行。” 云知欢摇摇头,“不必了,这里是大相国寺,慧空大师也是一代高僧怎么会在自己门前动手,再说,若真是要动手这里一路咱们也该死了几百回了。” 大相国寺既然存在,自然是有它存在的道理,在她的记忆中似乎自大周建国以来,大相国寺便地位超然,哪怕朝中几经变动风起云涌,这个地方依然屹立不倒,反而每一任主持都深的皇帝信任。 多年征战养成了三雪凡是小心谨慎的习惯,她还欲再说什么,那竹屋里却传出一阵爽朗笑声,“哈哈哈,小施主好生豁达!” 那笑声让人如沐春风,木屋紧闭的竹门无声自开,两边的竹叶如同清风拂过,簌簌作响。 一片竹叶悠然飘落,云知欢手一伸,刚好接住。 “走吧!” 三雪默默地跟了上去。 能够急速爆发的内力纵然强大,但是能够将同样的内力化为绵风细语,不动神色之间便渗透对手全身,悄无声息之间便能置对方于死地的高手才是恐怖的,因为你防不胜防。 自然,面对这样的高手,就如同云知欢所说,若是别人有心她们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第八章:突生一计 嘭!啪! 一叠的瓷器碎落声,晋王府的蕙兰院中一片狼藉,红肿着一张脸的青桃,瑟缩着肩膀跪在一堆碎片中间,夹层的裙上透着一片猩红。 白锦绣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的扶手椅上,胸口还因为之前的怒火不住的起伏着;左手笔直的低垂着,如玉般的指尖滴着血,青杏正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替她包扎着。 “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扔出去!”她虽极力克制着语调,却听的人浑身发冷,青桃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瞌着头,嘴里不住的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划破的额头鲜红的血迹不停的往下流。 “你这又是做什么?你回来就闹得不得安宁。”南珠穿成的帘子被人挑开,云柔扶着一个容长脸,瘦弱的有些刻薄的灰衣嬷嬷走进来,她冷厉的眸子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收拾收拾都下去吧!” 这话一开口就表示青桃得救了,几个丫头手疾眼快的收拾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就搀着青桃出了去,富丽堂皇的诺大屋子转瞬间就只剩下三人。 “宋妈。”白锦绣低沉的唤了声,面对将自己奶大的乳母,她竟然夹杂着些小心。 宋嬷嬷顺着云柔的手坐下,云柔贯会面上功夫,在宋嬷嬷面前扮起乖顺来丝毫不矫作,自哄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浅了几分。 “昨日还说柔儿沉不住气,怎么今日到了自己却比柔儿还不如了?”宋嬷嬷接了云柔递过来的茶,撇去细碎的茶沫子,抿了口:“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也值得你这般动气?若看不顺眼,寻个法子抹杀了便是,何苦对着伺候的人撒气。” “我!”白锦绣仰起头刚要反抗,就接到宋嬷嬷警告的眼神,语气转瞬柔了下来,“昨日柔儿回来说那小贱人口舌利得很,我还不信。今日可算是见到了,何止口舌厉害,心思更是歹毒。若不是顾念着后日进宫请安,我非打杀了她不可!” 砰! 宋嬷嬷将茶杯用力往矮几上一搁,凌厉的眉眼不可见的皱了皱,“打杀了就打杀了,左右不过是你的娘家,相爷难道还不为你遮掩不成?” 宋嬷嬷说的风轻云淡,好似口中要打杀的只是只小猫小狗,而并非活生生的人。 白锦绣被宋嬷嬷那么一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不是没想过要了云知欢的小命,她不止想过还行动过,可是都被她父亲拦下了,甚至还因此警告过她,她那还能轻举妄动! “嬷嬷。”云柔拉住宋嬷嬷的衣袖,花瓣儿似的唇儿微微撅起,眼里尽是一片委屈:“你不知道我那个姐姐有多讨厌,她昨日又是说柔儿没规矩,又说母亲只是个姨娘,今天更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拂了母亲的面子,简直就是将晋王府放在眼里!” “难道别人说错了?”宋嬷嬷抽出手,凉凉的回了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在王府里掌着实权就罢了,你们偏生要计较门面,这回好了,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嬷嬷~”云柔娇娇滴滴的唤了声,眼儿已经泛起水光,直看得人心疼,偏生宋嬷嬷也就吃她这套,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伸出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头点了点云柔的额头,“你这个讨债丫头,嬷嬷操心你娘还不够,还要时时看着你这个不省心的!” 听她不在冷冰冰的说话,白锦绣和云柔都动了口气,互视一眼,白锦绣先低下头,对着宋嬷嬷曲曲膝,道:“宋妈教训的是,锦绣知错了,可是宋妈也不能瞧着我们母女受欺负啊,您老人家就给出个主意,就算是给白锦瑟的那个贱人添添堵也行啊!” 无怪白锦绣对宋嬷嬷这般礼遇,在冯氏还是妾室的时候头顶压着正室曲秋宁;后来为了能够讨好白相爷,又主动对曲秋宁所出的白锦瑟关怀备至,反正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疏忽甚多,再加上冯氏本身的小妾做派不受白锦绣待见。所以,白锦绣几乎是宋嬷嬷带大的。宋嬷嬷本身又不是个善茬,以至于白锦绣对宋嬷嬷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宋嬷嬷对曲家以及曲秋宁的子孙,深通恶绝! 果然,宋嬷嬷听到‘白锦瑟’三个字白净的面皮都有些暗沉,她端着茶碗有一下每一下的拂着茶沫儿,知道一碗茶都快见底了,她才抬起头来,双目微微放空,“那个丫头不是对宁王念念不忘吗。” 云柔一听‘宁王’二字,一张小脸迅速垮了下来,“嬷嬷莫要在说这话,我可不愿澜哥哥再去接近那个贱丫头,澜哥哥也已经答应只对我一个人好了!” 说着话的时候云柔双颊微微泛红,露出属于小女儿家的娇态,而宋嬷嬷对这一幕不过是一声嗤笑,毫不留情的戳开云柔的美梦,“是吗?那你可知道你的澜哥哥在午时前,差人送了玉祥斋羊脂玉镯进去?” “不可能!”云柔下意识的反驳,明明昨日澜哥哥送她回来的时候,说过他以后再也不会理会那个贱丫头的,他怎么会骗她?! “柔儿!”白锦绣呵了一声,云柔相信唐澜的话,她可不信!唐澜打得什么主意她不说猜得着十分,七八分还是知道的。“先听嬷嬷的话,若是能够一劳永逸解决了那丫头,对宁王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白锦绣的话算是说道云柔心尖尖上了,她低着头不在言语,算是默认了母亲的话。 宋嬷嬷见状也不多计较,细细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记得皇后娘娘有个幼弟,今年该有十八了,前阵子听说淮安侯夫人正想相看儿媳妇,夫人明日不如进宫一趟,正月就要完了,皇后娘娘何不借机办场花宴,到时候各家的小姐姑娘,还不是由着淮安侯夫人挑。” “淮安侯夫人挑儿媳妇,跟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关系?这年岁上差了这么多,淮安夫人哪儿等得及!”云柔有些没转过弯儿,云知欢才十三,那淮安侯世子已经十八了,按照大周十五岁出阁的律例,云知欢还要等上两年,到那时候那淮安侯世子都快二十了! 云柔虽不懂但常年浸淫在后宅的白锦绣却是明白了,满怀欣喜的拉住自家女儿的手,笑道:“你个傻丫头,你只需要让你的澜哥哥把那丫头约了过去就好,到时候只管看戏,过了后天,再也没人能抢你的澜哥哥!” 云柔还不是很明白,但是看着心情愉悦的母亲和面色平静的宋嬷嬷,心也就放下了,管它什么道理,只要花宴过后,云知欢那个小贱人不会再出来碍眼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