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往事 第一章:盛朝往事   “盛朝宣平22年,武帝元恺崩于乾元殿,传帝位于皇太子元镇,元镇继位为景帝,时30岁,改年号为咸熙。   尊生母高氏为皇太后,按礼仪加尊昭武永都太后,奉养永都宫,上承皇太后慈谕,封原配妻子太子妃魏妤为皇后,太子府诸侍妾皆恩赐封号,供养各宫。”   “封魏皇后嫡子元梧为皇太子,赐封胞弟元隆为长乐王,其余诸子赐封为:洛邑郡王-元杭,长安郡王-元栊,琅琊郡王-元桢,盛都郡王-元桦,临安郡王-元棋,金陵郡王-元楦。”   “咸熙10年,皇太后高氏崩于永都宫,景帝感生母高氏皇太后慈苦,与盛昭帝合葬阙陵,随夫谥曰昭武皇后,加尊昭武慈顺皇太后,配享元氏宗庙。”   “ 咸熙14年,宫妃陆宣诞下皇八子,帝高龄,闻此甚欣,特加恩典,从火去木,遂名元煜,赐封高昌郡王,陆氏晋皇妃,配掌宫室,以昭其仪,先帝尝夙夜不寐,批奏章于案牍,是日……”   “好了,好了,听的我头疼,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多胞弟,这老家伙可算是死了,你们这群老匹夫不要再给我提他!”   元梧让侍女揉着太阳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元老太师听到新帝话语里的厌烦,颤颤巍巍就合上谥文跪下,一言不发。   皇太后魏氏见局面太难看,就给了眼色给女官青鸾,她连忙扶起老太师并搬来一张褐赤雕花圆凳扶他坐下,可怜70岁高龄的元老太师还要跪这个四十岁不到的新皇帝。   “太师受委屈了,皇帝初登基,难免心浮气躁,哀家已经劝过多次,还望元国公不要介怀。”   “太后见礼,老臣岂敢介怀,老臣今年七十,虚年七十一岁,呃……咳咳…呃咳..,为人臣者的本分乃是顺从,皇太后勿要诘责皇上,嗯…咳咳……嗯......”   元揾没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两下,青鸾弯下身子轻锤他的背,希望他好受一些。   “哎!国公身体不大好了,前日藩国刚刚进贡给哀家三株雪莲,听闻雪莲水煎方糖服下于咳疾有奇效,如今我借花献佛,赠与国公,希望国公早日康复才好。”   还没说完,元揾就又一次下跪,但这一次被青鸾及时劝住,“国公两朝元老,先帝生前又加封太子太师,身份尊贵,可不必拘礼。”   “看看,连奴仆都知道您老地位尊崇,你就不要如此拘礼了!”元国公因此才侍立一旁,想是人老忘了些事情,喘气想了一回儿才又慢吞吞得说道。   “太后,老臣老眼昏花,手脚不稳,要是谥文有不妥帖的地方,望太后海涵,老臣一定改正!”   “怎么会,国公文比宋玉,辞如曹植,怎么会失当,国公多虑了。”   “那老臣先行告退。”话间揖了礼就捧着几株雪莲退下了。   等他一走,皇太后就拉下脸对着皇帝,“你说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了你在这跪来跪去,他是先帝特意封的辅国大臣,以后见了他你尊重一些,对你有好处,还有…….”   还没等皇太后说完,就听到一声茶杯破碎的声音,那套冰瓷的茶杯碎成了好几片,茶水也撒了一地,“噗~,放肆,是谁给朕放那么烫的茶。”   元梧将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给她奉茶的小宫女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连茶水晕了一地都忘记了收拾,“好了,是哀家,我就是要烫烫你这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说你父皇。”   “况且当着外臣的面,也是你能胡诌的吗,来日史书一笔,你要做多少功劳才能抵消诋毁先皇的罪名,你如今刚登基,少惹事生非。”   “我还以为您找我来是有了什么新奇好玩的物什?”说话间摆弄着茶桌上面的摆件儿,“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儿臣就回去找玉儿去了。”   说着跨步出了正厅,门厅两旁的宫女掀起帘子的时候,被元梧看了一眼,两颊便似敷上晚霞似的,元梧还回头轻佻得看了一眼,“快些出去吧,我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你的!”   皇太后打趣道,一旁侍立的嬷嬷,姑姑,女官皆掩住口啼笑。   “这玉儿又是哪宫娘娘的侍女哪?”   一个上了年龄的嬷嬷屈膝行礼以后娓娓道来,“禀太后,太后圣明,皇上口中呼唤的“玉儿”是前几日刚刚晋封的淑妃宋氏。”   “她原本是郑皇后的梳洗宫女,那日皇上按照惯例准备留宿皇后宫中,谁成想皇后娘娘偏这个时候去沐浴,单留下了这个宋氏,皇上看到宋氏以为是个侍女画,没想到竟是个真人,当晚便在皇后宫中宠幸。”   “內侍起居官记载了承恩日期,隔了好些天皇上又想起来召幸了一次,到了前几日才得以晋封淑妃,算起来已有一月有余。”   “才一月有余,那这个侍女可真是得天恩宠,前几日我去奉太后命给皇后娘娘送恩赐,还瞥见端华门里几个宫女都吵嚷着见皇上,说是皇上宠幸以后却好像没有了她们一样,绝口不提名分之事。”   “胡闹,皇上也是你可以议论的,这宋氏虽以前身份是不体面了些,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淑妃了,见到了是要行大礼的。”   青鸾遭到嬷嬷训斥,撇了嘴巴不说话了。   “不打紧,只当主仆叙话,你快些讲讲你还知道什么事情。”   青鸾因此更加口无遮拦,说什么“那些宫女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向皇后哭诉,这人是皇上睡的,怎得找皇后去理论,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能赔给她们完璧之身不成。”   “也是娘娘仁善,各自提了良人,这群宫女才肯回去。”   “要我说,还是她们没本事,怎么这淑妃娘娘就能让咱们的皇上一个月不到就想起来她,这群蹄子还要巴巴的上赶着去找皇上”。   “后来一些和淑妃亲近的妃嫔套话才知道,原来这淑妃自己贿赂制香司,给她的绣花鞋面都吃透了香粉,走路的时候宫裙煽动,这香气大老远就能闻到”。   “只是仿佛她也没什么钱,用的是最低等的香粉,闻多了就吃味儿,一点也不好闻了,偏是承宠那天就是这个味道,淑妃又经常在御道晃悠,这才让皇上闻到味道找来了”。   “有一次,皇上居然在御殿上宠幸……”   她兴致勃勃讲着,讲到精彩的地方还稍微说些闺房内才会讲的荤话,太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青鸾嗅到众人屏息凝神,就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能低下头。   “无妨,都说了是主仆叙话,你去把皇后请来吧,我有事同她商议”,魏太后神色凝重,看样子是不太高兴了。 江山往事 第二章:新王荒唐   “那奴婢去迎皇后娘娘,先告退了。”青鸾拿起汤婆子,说着退出了正殿。   “畜生,他竟然这样急不可耐,要在朝堂上宠幸妃嫔,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是吗。”   “太后,”秦嬷嬷眼瞥了一下旁边的女官和起居官,魏太后让他们下去,各人皆屏气凝神,渐次退出正殿,只留下了秦嬷嬷一人。   “唉!”她叹了口气,手里的檀香佛珠飞快的拨弄,仿佛要脱线了一般。   “太后,如今皇上已经是天子,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您也要注意不要折了他面子才好。”秦嬷嬷的话点醒了魏太后,魏太后暗自庆幸刚才起居官没有记载什么。   “在朝堂上宠幸妃嫔,他立的是哪门子威风,登徒子。”   “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先帝在位28年,就因为我元氏是外族,要统治这几族百姓怎么会容易,没有一天休息过。”   “每日过四更便起床批奏折,逢年过节也不要百姓岁捐,就是怕落一个剥削各族的名声,因着这个原因,先帝注重整治吏治腐败,取消户捐杂税,民间方才得以休养生息。”   魏太后所言的确非虚妄,先帝的开明德政使得盛朝逐渐摆脱开国初年的积贫积弱。不仅如此,盛朝还取消了按原籍入户薄的规矩,而是改用以生活地入户薄,民众因此可以自由迁徙。   因大盛并无重农抑商的规矩,盛朝子民可随意迁徙定居,此举带来商业繁荣,民间甚至不再有宵禁,夜市灯火辉煌,昼夜不息。在全国的主要人口大郡最繁华的临河街道上,商坊游船绵延数里,彻夜通明,子民对元氏这个外族有了大改观,不再敌对,很少再发生开国初年的百姓起义。   魏太后说完了又接了一句,“但愿这个不孝子不要把祖宗基业败光了才好,到时我老太婆好跟着他去要饭。”她把佛珠重重往桌子上一摔,正殿响起沉闷的木珠声。   “太后尽说笑话了,皇上春秋正盛,年少意气风发,一定会大有作为的。”秦嬷嬷连忙把手串小心翼翼捡起来,又送到魏太后手上,在一旁劝解。   但这个太后想不到的是,她的儿子以后做的事情不仅十分荒唐而且品质低劣,甚至导致了边关藩国叛乱和七国乱政。因为在景帝时期,注意调和与西北各国的关系,西北几十个小国看到盛朝那么繁荣,而且在与盛朝边关开放的贸易镇通商期间,也尝到了甜头。   这些小国就想要取消关税,纷纷表示要称臣纳贡,将领土划入盛朝。为此景帝设置了渭北都护司和剑南都护司统一管理各藩国事务,由于他仁善,最终也没有派武官去任职都护使。仅仅挑了两个文官去做都护参事,因此就埋下了元梧宏定6年的藩国叛乱杀使臣独立的祸根。   “青鸾,皇后要是到了,你去宫门口迎一下。”   “是,我这就去!”青鸾掀开帘子打了个冷颤。   平陵地处大盛朝北部,虽然春天仍然是春暖柳绿,可一到入冬,整个平陵就开始下鹅毛大雪,每隔几天必得铺一层银白。   宫里的老人都调侃,要是这下的都是素白的银子,那么盛朝就真的千秋万世了。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想到咸熙10年陪着当时还是皇后的魏太后南巡,途径天府郡,那里真是暖和,就算是冬天了还可只穿单衣,要是她能住到那里就太美了。   穿过长廊,屋檐上刮风的声音呼啸而过,她不由得又把怀里的暖婆子抱紧了些。   走到宫门口就看到永都宫外的长街里,郑皇后带着一个贴身女官并两个录事女官,后面整整齐齐地跟着两列宫娥,一行人姗姗行走在素白里。   走在最前面的四个宫女还微微躬着身子,手执四个釉蓝镂凤的宫炉,里面的炭火烧的老远就看得见红星儿,后面的几列宫娥执扇的,执毯的,抱着汤婆子,举着仪仗,一行人在大雪里慢慢踱步往这边赶来。   有些时候,她很羡慕皇后的仪仗,走路的时候跟着那么多人,一定很威风。可是一想到皇上对待皇后的薄情,就感觉心里很可怜她。她是先帝选的太子妃,却不合当今皇上的意,就算是当了皇后,也还是独守空房,连着自己的女儿端淑公主元淑都不得父亲的喜爱。   想着想着,皇后已经走到跟前,青鸾定睛细观这个皇后虽然已经三十岁了,长年的养尊处优,却一点也不显老。   郑皇后头上梳着乌黑的发髻,贵冠上面的流苏垂下来,跟着耳环一起摇曳,青鸾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有风韵在她身上,想不通为什么皇上不喜欢!等到了跟前,青鸾连忙双手揖了礼,领着皇后进去了。   “太后,皇后娘娘到了。”   “叫她进来吧!”秦嬷嬷在正殿里授意宫女掀开帘子。   郑皇后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让录事官和两列宫娥分列在正殿屋檐下,她等侍女掀开帘子就迈进了殿里。一踏进正殿,感觉一股暖风迎面扑过来,连带着原本像浸透了冰的后背也开始逐渐变暖,帘子一合上,她就再也感觉不到数九寒冬的冷气了。   “皇后,前儿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路上滑,本来没有想找你过来,但哀家有事要找你商议,那就只好让你辛苦一点了。”   “不妨,我正想来看看太后。”   “那好,快过来坐吧,外面那么冷,快喝杯热杏仁茶。”她走到偏座坐定以后,就有一个侍女恭敬的献上热茶,还没捧过来就闻到一股甜香。   她的确是很冷,绣鞋踩到雪地里面,吱呜做响,然后就感觉一股凉意浸湿了鞋袜,脚一冷,多少暖炉子都不能用了,她现在又寒又渴,不由得用勺子多用了些,这才身子暖和起来。   “皇后,哀家听说皇帝最近又新封了淑妃,听说她还是你的侍女!”   “是,宋氏原本是我偏殿里面的侍浴宫女,偏巧那天我去沐浴并没有带上她,而是让另一个宫女去侍浴。”   “皇上看见了就问我要了,只是一个宫女我也不能不给,若此女能替我侍奉好皇上也是好的。”郑皇后放下手里的吃食,不紧不慢地说着。   “皇后是好意,但要留意这个淑妃,我看不像是个省事的。”   “太后说的是,淑妃方承宠,而且还是正五品妃,难免骄纵,日后时间长了,就懂得规矩了。”   郑皇后虽然对淑妃的不规矩有不满,可是作为皇后要是跟妃嫔争宠那就是很丢面儿的事情,她只好替宋氏遮掩几句。   “但愿吧,那皇后日后就多提点些,教她规矩,免得成了祸害!只是还有一件,我听闻皇上在朝廷之上就做出那样的事情。” 江山往事 第三章:郑后心事   “什么都瞒不过您,当时的情况臣妾也是听大殿內侍舍人说起,几个言官上奏说皇上不可在皇城大兴土木建什么玉卿楼。”   “皇上听闻,当庭就斥责这些言官多管闲事,言说这是他自己的朝廷,还言说先帝是把言官宠坏了。”   “这些言官也是心气烈,直接就谏言皇上是为了自己的宋淑妃大兴土木,更有甚者直言皇上是因色失德。母后您是知道皇上易怒,在大殿上君臣都不想让步,方才会发生那样不好的事情,好在被老太师制止。”   “哀家心里有数了,多亏有你在外朝给皇上撑着面子,皇后为皇帝分忧也辛苦了,这几日天寒雪滑,就不必来请安了!”   “是,儿媳谢母后体恤,儿臣告退。”郑皇后退出殿外,带着侍官和宫娥走出永都宫。   “娘娘,当心台阶。”   “嗯,本宫知道。”尽管郑皇后极力掩饰,她言语里细微的叹气还是被自己的侍女发现。   “娘娘,您为什么不告诉太后,皇上马上就要封宋淑妃的母亲做宋国夫人了。”   “她原本是宫女且出身低贱,即便是受宠也是五品淑妃,按照惯例她母亲这个外命妇只会是五品的诰命夫人,皇上怎么会直接封她母亲做正二品的国夫人,那不是胡闹吗!”百羽看不惯宋氏的做派,气鼓鼓地说道。   “规矩是祖宗的,但更是皇上的,他想封什么就封吧,本宫要是因为这个再跟太后传闲话,那本宫在皇上面前就一点话都说不进去了。”   郑皇后想到自己从十七岁嫁给元梧就一直不得他喜欢,无论自己怎么打扮和讨好,他都是不理睬。后来才发现,只要是先帝给他的,他都排斥,甚至是厌恶,自己也就成了厌恶的对象。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他的脾气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依旧是荒唐,但自己也不求什么了,只想有一个儿子,封了太子,其他的就交给岁月吧。想着想着,主仆一行人走到了东华门前的御院,远远就看元梧穿着墨狐的斗篷陪着宋玉儿嬉闹。   元氏是鲜卑人,自然带了鲜卑的血统,再加上和中原人的融合,面目虽然依然俊朗,却多了一丝丝的温润。元梧就属于鲜卑血统和中原血统混合比较好看的一类,面目坚毅俊朗,假如忽略他的行为,那真是一个好郎君。   郑皇后心里这样想,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夫君是这样的秉性。也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天空居然飘来一两瓣雪花,随后雪花洋洋洒洒越来越大。   她看到满天的大雪簌簌下落,铺到青砖红瓦上面,雪花一层化开,又铺一层,整个御院都比以往更加的漂亮,倒衬得她眼前的一双人像一对璧人,她也很想和宋玉儿一样,得夫君的欢喜呀!   “娘娘,雪渐渐大了,咱们回宫吧。”   “不妨,我再看一会儿,本宫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皇上了。”身边的百羽知道劝不动自己的主子,连忙招呼侍女打开一把油伞撑在皇后身边。   “玉儿,你说了要让着朕的,你跑那么快,那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   “皇上你跑快些,追不上就没有这些赏赐了。”宋淑妃一身娇俏的宫装在嬉闹时衣袂翩跹,钗环摇曳,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哎,抓到你了!”元梧并不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他的妻子郑氏,他一把抓住郑皇后拉进怀里。   “臣妾给皇后娘娘见礼,殿下千秋万岁。”宋玉儿看到皇后被抱住,也不能说皇上抱错了,连忙跪下请安提醒皇上,他怀里的人是皇后。   这下听到声音元梧才知道自己抓错人了,他连忙撤下绑到额头上的缎带,清了清嗓子说:“皇后怎么在这儿,朕方才不是故意的。”   “臣妾给皇上见礼,陛下千秋万岁。”   “好了,见了礼就回去吧,这个时辰怎么突然下雪了。”郑皇后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只是想赶快敷衍自己,可还是很受用。   “臣妾退下了,天寒风烈,皇上也请回吧。”   郑皇后回到自己的兴庆宫的时候,已经见了夜,禀灯小太监敲着铜锣大喊:“掌灯了,掌灯了!”随后各宫的小宫女都忙碌起来,陆陆续续在宫殿外墙的宫灯里换上灯油。   起初是一盏,后来变成了三盏,九盏,各处宫墙和城墙角楼的宫灯都纷纷亮起,每隔六宫尺便亮起一盏八角宫灯,每隔半宫丈就点燃一盏半人高的琉璃宫灯,映得雪地晶亮一片,煞是好看。郑皇后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宫灯借着纱布透出的暖光,竟让她感觉不那么冷了,这几千几万的宫灯铺排在诺大的皇宫里面和天上的繁星辉映,她往天上看久了,竟然分不清天是地,还是地是天。   她看着那些宫灯里的烛火摇曳,映在墙上的影子像水一样波澜震荡,呢喃自语:“琉璃宫灯映清纱,灯在青天水在城。”   “百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这些宫灯吗?”   “奴婢不知,但宫灯挺漂亮的,娘娘多看看心情愉悦也是好的。”   “是了,只有晚上掌灯的时候,宫里的禀灯舍人在各处暄喊,我才感觉得这后宫里面的丝丝暖意,我原来还活着。”   主仆俩说着话,百羽借着宫灯的微光看到娘娘眼里的泪在里面蓄积,却始终都没有流出来,不禁感觉心疼。可是入宫这十几年都过来了,她什么话都劝过了一遍,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娘娘,您是孤单了,等有了自己的儿子就好了。”百羽知道这些话说起来苍白无力,她也只能这么安慰了。   “从皇太后那里出来就喝了一碗牛乳杏仁茶,要不还是再进些晚膳吧。”   “也好,传膳吧。”   百羽得了话口,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后殿膳房传膳,一排着黛色宫装的宫女捧着膳盒迈着细碎的步伐走过来。为首的布膳姑姑见了礼以后,就依旧带着宫女进入正殿布菜。   “皇后娘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吧。”   百羽扶着皇后娘娘进到内殿里面,解下了龙华和披霞,只留下内褂及下裙。   “娘娘,这狐皮斗篷虽然暖和,却十分的臃肿,娘娘一脱下衣服,不知道比宋玉那个死丫头纤细多少呢!就她一个人喜欢卖俏儿,非要只穿单衣,看她身子冻坏了怎么诞育皇嗣!”   “侍膳都堵不住你的嘴,你都入宫多少年了,称呼正五品淑妃为丫头,合该打嘴!”郑皇后不喜欢宫里人太僭越无礼,装作生气嗔怪她。百羽撇撇嘴,不再提这个话茬儿,专心把布菜姑姑试好的菜肴夹到皇后的餐碟里。   “娘娘,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民间说雪下得越厚,等来年谷物就结的越多呢!”百羽连忙岔开话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郑皇后借着宫灯,朦胧看着正殿外面团团簇簇的大雪,思绪又飞回刚入宫时候的日子,那时她和丈夫的关系还没有那么陌生。郑蔚想着自己走过的这些年跟元梧单独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不免又心情低落,进膳也味同嚼蜡,索性就放下碗筷。   百羽知道她又想到伤心事,不再布菜反握住她的手,诺大的深宫也就只有他们主仆俩相依为命了。 江山往事 第四章:藩国晚宴   三年后的弘定5年,宋淑妃晋了贵妃位分,元梧还特地赐了宫室和仪仗,盛朝除了太后,皇上,皇后的住处可以被称作宫室,设置执府以外。其余的太妃,皇子和妃嫔的住处只能称作殿室,且只能设侍中女官,可是他却赐了宋玉儿这样的荣宠待遇。郑皇后一直都力劝,但元梧置之不理,皇后因此心存怨怼,帝后关系日渐失和!   “父皇……儿臣……请父皇饶恕!”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皇上,皇上!”元梧猛地从塌上坐起来,宋玉儿早就被惊醒了,一直想叫醒他。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元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没什么,就是做了噩梦。”   “是又梦见先帝了吗?”   元梧意味深长得瞥了一眼宋贵妃,显然不想与宋玉儿说这个话题,把蹬到床下的锦被捡起来拉到身上继续躺下睡觉,宋氏见皇帝不说,也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只能悻悻闭嘴。   不过,她猜的倒是没错,元梧的大部分噩梦都来自于自己的父亲——盛武帝元镇,他只要在雨天一睡熟,就会梦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因为背不出《治国论》被父皇用竹条打了一顿,浑身是伤跪在雨里四个时辰的经历。   到最后还是母后跟自己一起跪到殿前,父皇才勉强让自己回去,他当天晚上就感染伤寒了,一连半个月病情都是反反复复。从这里以后,他只要是下雨的时候睡觉,就会梦到这一幕。   “皇上,你睡了吗?”贵妃试探着问,手环抱着元梧的腰。   “雨天,朕睡不着。”   “皇上,有臣妾在呢,您放心的睡下吧,我一整夜都看着你。”   “玉儿,你又想要什么恩赏?”   “皇上,你怎么这么说臣妾,臣妾什么都不需要。”   “臣妾什么都不要,只想要皇上给我一个子嗣。”她调皮地对着元梧的耳朵呢喃细语,元梧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宋玉儿心里的想法。   “朕不是召你来侍寝的次数最多吗?怎么三年都不见你腹中的动静。”他反手抱住宋贵妃,和她嬉闹在一起。   “臣妾曾经听闻民间有一偏方,可保臣妾为陛下诞育皇嗣,但臣妾一个人也做不到啊,需得皇上相助呢!”她俯身到皇帝耳边低语。   “那还等什么,朕照你说的做就是了。”皇帝一把抓起了锦被盖住两个人,守夜的宫女十分识趣,慢慢退出殿外。   “皇上,臣妾承宠已经三年了,要是再没有子嗣,那后宫里面该笑话臣妾了。”   “你是朕的贵妃,谁敢笑话你,朕第一个不饶他们。”   “哎呀,皇上,你太坏了,就别取笑臣妾了!”   “好了,那要是真的能给朕诞下一个皇子,那朕就封他做太子。”   “真的?臣妾在这里先谢过皇上了,皇上可不许骗臣妾呀!”   “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做到,岂会失信!”   两个人在殿内正浓情蜜意,殿外的人却如入冰窟。殿内低语虽然声音很低了,可还是被皇后听见了。   “皇后娘娘,那咱们这镇静香还送不送?”周围的宫女看这个情势,都不敢上前去问话,百羽只好上前问了,但她不敢看皇后的眼睛,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爱慕丈夫的女人,因为知道夫君雷雨天睡不着觉来送安神香,却碰到别人的闺房乐,皇后瞬间感觉自己才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不用了,淑妃会替我安抚皇上。”   “不!她现在不是淑妃了,是贵妃!贵妃会替本宫好好照顾皇上,你把东西交给这儿的守夜宫女,咱们回去吧!”   郑皇后全然没有了来的时候那种轻盈欢乐的神情,好像累了几天一样,拖着肩膀走出了宫门,百羽没有让宫女追上去,她知道娘娘需要安静,只一个人远远的默不作声跟在她后面。   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月,皇后忙着筹备番邦宴会,心情倒是慢慢好起来了。番邦国宴是盛武帝在位的时候为了藩国到这里朝见而设置的宴会,目的就是为了让各个小国的藩王知道盛朝的诚意。   自从这个宴会举行了几次,西北小国都知道了盛朝的礼仪,再次朝见的时候就会带上自己的妻眷和儿女,就像走亲家一样。这个宴会因此也被朝廷礼官戏称为“回门宴”,意思是新妇出嫁以后的返家礼,这次番邦宴会招待的是竭罗王和竭罗王妃。   这天元梧早早的被皇太后提着从寝殿出来穿上了礼服,作为国家的君主,要是不见藩王,指不定别人回去以后背后说什么。因此魏皇太后才会如此重视,偏元梧对这样的宴会兴致恹恹,提不起兴趣。   “母后,朕不喜欢这种场面,我与那些藩国人也不认识。”   “你是盛朝的君主,你不去,那就是失礼于诸国!”魏太后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宋贵妃和侍女殷勤为元梧穿戴上吉服和帝王冕。   “皇上,这次的和以往都不一样,臣妾听说这竭罗王的王妃可是个西域美人儿,连臣妾见了也自惭形秽。”   “真的?当真如此,那朕还能在宴会上待个一时片刻。”   一听说有美人,元梧就不怎么闹了,规规矩矩穿了礼服坐在轿撵上,还另外准备了一幅轿撵给宋玉儿。   至黄昏后,藩国晚宴开宴,她们坐着轿子到了晚宴举行的庆安殿,这里是盛朝专门为招待外国使臣兴建的宫殿。宴席开始,大殿席间已经坐满了人。藩国主客和他们的随从离皇帝的席面最近,竭罗王夫妇和竭罗使臣并一众国内贵族妇人都穿戴礼服毕恭毕敬坐在各自席面。   稍远一点的外侧席面坐着十几位盛朝仍在国都的皇子公主,郡王郡主和皇帝妃嫔。最外侧的席面坐着盛朝在京的士大夫和诰命夫人。虽然这些人的席次距离皇帝已经很远了,但能作为外臣和外命妇受邀参与这个宴会,已经是天恩了。一时间,推杯换盏,丝竹管弦,舞女歌姬,整个殿里歌舞升平,甚是欢乐。   元梧从做皇子的时候就对这种场面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只觉得异常喧闹。倒是宋贵妃是个没见识的,她做宫女时候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对各位贵妇人的恭维受用得很。   元梧没想到还真的有美人,她定睛一看这竭罗王妃因是西域人,比元氏的鲜卑血统又多了那么一点点英气,元梧看了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皇上,您看什么呢?”   “这藩国王妃模样再俊俏,也不是你的。”宋贵妃见他从来到这个宴会就一直盯着竭罗王妃,就面有不悦。   “好好,朕给你赔罪还不行了,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江山往事 第五章:竭罗王妃   宋玉儿起身,经这三年天家富贵的滋养,宋氏早就不是刚刚封妃时怯怯懦懦的样子了。现如今越发身姿婀娜,形容妩媚。她嬉笑着坐到皇帝的席位旁,引得席间的藩国贵妇人纷纷侧目。   藩国贵妇们虽然不怎么认识这个妃嫔,也不知道姓氏。但光看这服饰妆容,猜也猜得出来宋氏必是皇帝的新宠妃了,才敢和皇帝同席而坐。   “玉儿,朕这些天一直想问爱妃一个问题。”元梧一脸绯红浑身是酒气,眼神七分轻佻,三分疑惑,醉意已经很明显了。   “皇上想问什么?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皇上,您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了。”元梧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宋氏娇嗔一笑,被美酒微醺的脸更加绯红,正如元梧所夸赞的“人面桃花”那样。   皇后从侧席看向她们的那个方向,眼神幽怨。多盛大的宴会也完全坏了兴致,还没等宴会结束,就假称身体不舒服,见了礼回到自己的宫殿。元梧倒是像没事人儿一样,和宋贵妃一路上依旧说说笑笑乘坐轿撵回到她的昭华宫。   “玉儿,你想不想做皇后?”   “皇上,皇后娘娘春秋正盛,臣妾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念头。”宋氏见皇帝这样说,也不知是不是试探,她立时便装作害怕的样子,颤颤巍巍跪下,不敢抬头再看皇帝一眼。   “无妨,我没说废掉她,立你做左皇后吧。”   “国后仍在,臣妾惶恐。”   “朕知道你想,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做皇后的。你只要答应给朕做一件事,那朕就封你做左皇后,开府仪同皇后。”   “那皇上要臣妾为皇上做何事?”宋玉儿试探的问着。   “把竭罗王妃找来送到朕的勤政殿,朕就封你做左皇后,马上封!”   “皇上,臣妾不敢啊,那是藩国王妃啊。”宋氏虽然口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已经答应了。   皇后谁不想做,就算是先做了左皇后也好,反正日子久了,总能熬死皇后。她这样打着如意算盘,就答应了皇帝这个事情。宋玉儿只知道把竭罗王妃找来会做左皇后,却想不到不但没做成左皇后,反而把命都折到这儿了,而且五族都被诛杀!   她打定了主意,就以请教番邦歌舞的由头把竭罗王妃从礼藩院接了出来,到自己的昭华宫以后,就真的装模做样让王妃给教了几个动作。这个王妃见皇帝的宠妃那么没有架子,也尽心的交给她藩国舞蹈的技巧,等她彻底放下了心防。宋氏就说自己练舞累了,让侍女端来芙蓉玉露羹,还要让王妃品尝。   宋贵妃盛情难却,竭罗王妃自然欣然饮用了这吃食,没想到喝完她感觉身体很困,就以为自己累了,告别了宋贵妃往回走,没有走几步就倒在路边。宋氏让早就等到这条路上的宦官把竭罗王妃送到了勤政殿。   竭罗王见妻子一夜未归,便派侍女找到昭华宫里面,宋氏告诉他们,王妃早就和自己告别回去了,侍女找不到,也就找到其他地方去了。没想到走到御道方向,就看到王妃蓬头垢面从勤政殿跑出来,这下什么都明白了,她们赶紧拦着王妃,把王妃送到了礼藩院。   竭罗王看到自己的妻子啼哭欲殒就知道发生了,可是在这里也没有带兵,一气之下就带着王妃马上离开了皇宫。等礼藩院的属官禀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们已经出了平陵,直奔藩国。皇太后因此大怒,派大理寺卿严查此事,抓了当时礼藩院的侍女和太监,又四处寻找那天见过王妃的人,终于理清了缘由。   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元梧干的好事,她怎么会不生气。马上宣元梧去了永都宫。   “皇帝,你这次太过分了,来者都是客,你后宫有多少妃嫔不能伺候你,还要把心思动到藩王的亲眷!你这样,造成的后果你知道吗!”皇太后盛怒,两颊震颤。   “不就是一个小藩国,还没有我们的一个郡大,有何不可。”元梧不知大难将至,不以为然。   “你!”太后气的说不出话,青鸾赶紧扶着太后坐下,一边递茶,一边给她锤后背。   “皇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藩王在西域三十六国里面是最有威望的,你将她的亲眷如此对待,等于侮辱了这个国家,等他回去,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魏太后的话果然一语成谶,竭罗作为西域最大的主国,虽然比不上盛朝的一个郡县,在西域三十六国里面却是比较有影响的,等他们一回去,竭罗王妃因为不堪人言而自尽。   竭罗王妃的母族吐古氏和夫族竭罗氏纷纷宣布不再效忠于大盛国,原本的小国为了不跟最大的老大哥作对,也纷纷响应。西域三十六国竟然一夕之间全部反叛了出去,宣布不再对盛朝称臣纳贡。   而且竭罗国率先挑起了边关的战争,由于事发突然,谁都想不到战争那么突然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国家的国君侮辱藩国亲眷引起的。所以没有开战的准备,第一次打仗没有占到便宜,被打下了边关线几个小城。   “几个小城是以后可以打回来的,棘手的是以往盛国和西域三十六国从盛武帝到景帝整整50年没有打过仗。”   “边关的集市镇和贸易镇为了更好的合作,藩国百姓和盛国子民都互相参股,这战争一开打,不知道多少贸易镇的丝绸庄,茶庄以及瓷器庄要受损失。”   “有些娶了藩国女子为妻的男子根本不愿意跟着府卫军离开,有些子民就算是是用自己的钱募私兵保护自己都不愿意离开,我军不仅要打仗,还要跟这些百姓转圜,着实难办哪!太后!” 镇国将军派来报军情的人焦灼不堪,跪在大殿上陈情前线战况。   “哀家知道了,你回去以后跟将军们说,哀家知道要他们守住我大盛朝的一疆一土,还要顾着边关百姓的确很难,但哀家也唯有央求将士们多忍耐,等战事结束,一律论功行赏。”   魏皇太后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上,本来这样的场合,应是皇帝来镇场,但现在元梧依然在后宫行乐,大臣几次想谏言太后多看顾皇上还是没有忍心说出来,老太后已经够不容易了。她亲儿子荒唐不堪,自己一个人要撑着祖宗的江山,谁还忍心去责难一个老人家。   “太后,眼下我军虽有七府七台十四路御军,却不能保证这些军队都能尽全力,倒不如调封地的郑姓侯爵任主帅。”   “郑氏是皇后娘娘母族,盛国灭则皇后不存,老臣相信这些侯爷会比府台军的主帅更加的忠心,一致对敌。” 江山往事 第六章:洛阳褚氏   “骠骑上将军说的正是,哀家也有此意。” 霍凃老将军在朝堂上对魏太后提的主意还不错,既可牵制住郑家,也可试出郑家上下对朝廷的态度。   “传皇帝诏,盛国战急,国灭则帝崩,帝崩后岂存,郑氏乃皇后母族,调郑国公郑逊,陵烨侯郑钧,宜阳侯郑列,南华侯郑顷,旻献侯郑禄于封地暂领主帅帅印,原元帅调任督军,望尔等家国同重,思效国家。”   太后一说完,御书舍人便立时便拟好旨意,盖上国玺,递给了信使。   “记住,一路珍重,万望将哀家的旨意交与郑姓侯爷。”   “是,卑职领命,卑职告退。”这个军使将圣旨存入竹筒内背到肩膀上,骑上快马直奔西南府台驻扎地。盛国幅员辽阔,就是用千里马加上八百里加急,也是两日后才到的府台军驻扎处。   “圣旨到,主帅接旨!”   “末将接旨,请圣使宣旨!”为首的几个将军从营帐内走出,卸下护甲军帽行礼。   “奉皇帝诏,调陵烨侯郑钧,宜阳侯郑列,南华侯郑顷,旻献侯郑禄于封地暂领主帅帅印,原元帅调任督军。”   “将军,我已将旨意传达给了各位侯爷,他们已经领兵在来的途中,不日便可到达,希望将军万望配合好。”   “请转告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辅佐,若城破,臣绝不苟活。”   “将军请起,旨意已宣读完毕,将军不必再行此大礼。”   “你辛苦了,下去歇歇脚吧。”郑老将军招呼随从把军使迎进帐篷里,吩咐马夫把他的马牵到马厩里投喂草料。   盛朝边关战争频繁,必然影响到内陆的方方面面,与各国通关贸易都不断收紧……   “哎,小姐,你慢点走等等我!”云婵提着衣裙跟在褚云卿后面跑,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主人跟丢了。褚云卿因自己穿着袍衫,束起腰带,反而并不愿意让云婵在大街上称呼自己为小姐。   “云婵,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本郎君穿男装的时候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小姐,要称呼郎君或公子懂吗!”褚云卿搂着云婵的肩膀,路上的人并不知道褚云卿是女扮男装,于是纷纷看云婵笑话。云婵羞得连忙扒开她的手,躲到冯靖娴身后。   “云卿,你为什么十有八次出来都是女扮男装,这样的确是有碍风化!”冯靖娴本来不想多管这个闲事,可是这个朋友女伴男跟自己同游,她的名声肯定会被误会。她已经被哥哥冯靖昀盘问过很多次了,亲眼看到褚云卿装扮成的俏郎君,冯靖昀才打消禁足妹妹的想法。   “靖娴,你不懂,我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两个嘛!”   “我听阿爹和哥哥说,如今我盛朝府台兵正与西北藩国打仗,在此期间盛朝境内肯定会有细作和奸细混进来。”   “我这样也是为了你们安全,身边有个俏郎君保护,一般人总是不敢占我们便宜不是吗!”褚云卿得意地拿出苏木折扇,指节一拨弄就把扇面打开了,上面描绘的东唐工笔仕女,婀娜多姿,栩栩如生。   “郎君,你怎么又把府里的家传物拿出来了,要是让大人知道,准要发卖了我。”云婵看着这个不省事的二小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什么家传物,不就是一个前朝的物什而已。”   “这扇面再放十年就被蛀坏了,倒不如让我拿去换有用的东西!”褚云卿冲两个人眨眨眼,一转眼带着她们左拐右拐来到一家“三和堂”当铺,换了十两碎银子出来。   “郎君,不是小店非要毁约,而是真的拿不出先前答应的东西。”她们来到一家西域杂货铺,可是店主却交不出当时立了字据的东西。   “胡说,这葡萄果酿也不是什么名贵物品,怎么会没货。”褚云卿抓住店主的袍衫不依不饶,非要让他交出来,倒把店主吓了一跳,以为碰上恶霸了。   “郎君,我真的没有骗你。”   “如今我盛朝正与藩国交战,通商市镇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些靠倒卖西域货品的店主都倒了大霉了,如今钱都已经交给他们了,谁曾想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们连哭都没地方哭。”   “哎,也不知道战乱什么时候结束。”店主唉声叹气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褚云卿渐渐松开这位倒霉店主的衣服。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战争是战争,为何他们还要撕毁通商文契?”褚云卿只听说边关正在打仗,没想到现在已经波及内地商业了。   “郎君该听说咱们的皇帝陛下做的好事了吧,那样污秽的事情简直是辱国之行,也怨不得藩国群情激昂。”店主见自己小命保住了,又眨吧着小眼跟褚云卿讲邸报上的小道消息。   这一次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依然没有喝到葡萄果酿,三个人病恹恹走在马道上,转了一圈实在没有什么可买,就走回太守府。   “哼,你还敢回来!”褚云卿一看她爹爹手上的苏木扇子和恭敬侍立一旁的三和堂掌柜,就知道自己又被抓了赃。   “褚伯父万安,我先回去了。”冯靖娴看他脸色很难看,也不敢多停留着,行了礼就急匆匆迈出太守府大门,褚云卿心里直呼她不仗义。   “大人,没什么事情小的先告退了,堂里还有生意要照顾,这把好扇子即便是前朝也不可多见了。”三和堂掌柜的揖礼,也想着要遁逃。   “把手伸出来,我看一天不打你,你就无法无天!”褚太守拿着戒尺举得老高,却轻轻放下。真是对这个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闯祸都舍不得打,结果让她越来越疯魔。   “去你房里换上衣服,浣手吃饭了,一天天到晚没个正形儿。”褚云卿见阿爹不处罚自己,吐吐舌头就跑到后宅钻进自己的房间。   “还是娘做的饭好吃,如今我倒越吃越胖了。”褚云卿慌忙往嘴里塞食物,也不忘说话。   “爹,这战火暂时还烧不到这里,为什么洛阳郡的郡卫兵都在调动,难道藩国的人打过来了。”褚云阳跟几个洛阳郡武官参事都有交情,他们喝酒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让褚云阳十分疑惑。   “未必,藩国人虽健壮且骁勇善战,可是我盛朝的十四府台卫兵也不是花架子,一时半会还打不进来!”对于郡卫兵调动,褚太守不认为是外敌。   “那既然不是为了抵御外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褚云阳不喜欢稀里糊涂,非要问个明白。   “既无外敌,那必有内鬼!”   “哎,我盛朝如今外有藩国大患,内有暗鬼之危,恐怕是要变天了!”褚太守作为一郡的长官,自然不希望有内乱祸害百姓。   “你们兄妹两个以后少惹事,如今不比前几年了。” 江山往事 第七章:宋氏疯癫   “昭华宫娘娘接谕旨。”为首的小太监把声音拉的细长,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宋贵妃听到有旨意,连忙让侍女扶她跪下。她以为是册封自己为“左皇后”的诏书,笑脸盈盈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她在后宫素来无礼,见到超品的太妃是要行大礼的,她却只是揖了一下手就走了,因此没少被后宫的人嘲笑小门小户。   这一次一下子行了一个大礼,说是大礼,也就是猛地跪到了地上磕个头,这哪是什么大礼!盛朝的大礼是双膝先并进跪地,然后左手平叠到右手上,举于胸前跟头部一起着地才是大礼。   她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吓得宣旨的太监以为她已经知道旨意要谢罪了。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奉皇太后谕旨,贵妃宋氏,为妇谄媚,不思劝诫,品行不端,所行低劣,即日起废去贵妃封号,剥去贵妃服制,废宫移阁,收回仪仗,降为良人,钦此。”   “宋良人,请接旨吧。”宋玉儿听出了老太监嘴里的酸腐气,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不,不,不会是这样的!” 她面色惨白,身体不由颤抖,身体像被抽取了力气一样,软瘫在侍女身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皇上说要封我做左皇后,为什么会是这样,不会的!” 这时候一把抓住圣旨,上下左右都翻了一遍,指甲都快要把圣旨扣烂了。   “良人,什么左皇后啊,皇后娘娘春秋正盛,又怎么会立什么左皇后。”   “是啊,立什么左皇后啊!”她自言自语,行迹疯癫。   “皇后平时看起来那么贤德,没想到专门到背后阴本宫,这个贱人,贱人。”说着把圣旨扔到地上。   “主子,您现在是九品良人,不能辱骂皇后娘娘。”   “你给我起开,别碰本宫。”   “本宫?宋良人久蒙圣宠,恐怕不太懂规矩,六品以下只能称婢妾,请宋良人自重!”   “哼!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本宫禀报了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不,诛九族!”   她在这里胡言乱语,满口贱人狗眼,把其他宫殿里面的妃嫔都吸引过来看笑话,不像是妃嫔,倒像是个市井泼妇,她看到自己那么狼狈,就更加的厌恨皇后。   “太后,老奴已经去宣过旨了,但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要讲这些虚伪之辞,又碰到什么新情况了?”   “老奴惶恐,不知是人老耳背还是怎的,竟闻见宋良人疯言疯语。”   “说什么皇上要立她做左皇后。想着皇上是不是盛宠正浓,又许了宋良人什么,既然不想声张,那必然是有个中缘由在的。”老太监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正在看奏折的太后。   “嗯,哀家知道了,这宋氏如此癫狂疯魔,在哀家宫里找一个房间先拘起来,等战事稍稳,我再收拾她。”   “是”老太监揖了一礼下去了。   “另外,把鸿胪寺卿给我找来。”   “是,老奴这就去。”   半柱香的时间,老太监气喘吁吁领着一个着青褐色官服的官员走了进来。   “鸿胪寺卿赵知贞拜见太后。”   “皇上是不是有意再立一位左皇后?”   “太后,臣知罪,臣无意隐瞒,但皇上再三告知臣,要是太后问起此事,必得三缄其口。”   “臣知错,请太后责罚。” 赵知贞没想到太后直截了当问,一时间有点慌张,等反应过来,就吓得立刻跪下。   “皇上他威胁你什么了,跟哀家说说,哀家也想听听。”   “臣不敢,臣的父族,母族,与合族一百多口人都不敢啊。” 听到这个,就知道皇帝威胁的是什么了。   “好了,你放心,皇上不会知道是你说的,下去吧。”挥挥手,老太监领着他就出去了。   她五十岁的年纪本应该是含饴弄孙,现在却听官员跟自己告状,慢慢从凤椅上起来,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着了。   “茶,前儿个皇后送的凝神木樨露还有吧,沏茶的时候给我放进去一点。”   “是,奴婢这就去。”青鸾招呼小宫女去备茶……   “母妃,平陵有大事,皇兄误宠幸藩国王妃,几个藩国不满宣布不再对我大盛称臣纳贡,盛朝五十年来的太平日子恐怕维持不易。”元煜急乎乎跑到高昌陆太妃的寝宫。   “哀家也想,梧儿不是那么荒唐的,为何会是这样?”   “皇兄肯定是受了宋氏的蛊惑,这宋氏害人不浅啊!”   “这三年来,不是要让皇兄给她修玉卿楼,就是为母家讨恩封,皇兄竟也不分辨,这才是让儿臣担心的。”   “哀家知道你担心皇兄,只是这些话只能我们母子私下说说,不许上表这样说你皇兄,他是君,你是臣,纵使你们是亲兄弟也不能坏了规矩!”   “儿臣知道了,母妃,儿臣明日就要去游历各郡,只是想转道去看看母后。”   “应该的,你有此心母妃甚是欣慰。先帝在时,我们母子没少受姐姐的恩惠,如今战乱频繁,她一定劳心劳神,你去看看她也好宽慰一二。”   “哎,你做什么,你不能进去。”   “来人哪,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我摁住她,快呀!”郑皇后病重,听到大殿前面的喊闹声,索性是睡不下了,就不由坐起身子。   百羽一看,怕她着凉,拿起一件狐皮敞衣给她批到肩膀上。她自从听到藩国事件以后,就又是生气,又是懊恼,没想到夜里多坐起来几回子,便感染了风寒,时好时坏。如今虽然吃着太医属给的要,却也不省事,淅淅沥沥总不见好。她三十岁的人,鬓角上却已经有了一丝白发,再加上因病所致的面白唇燥,更显苍老。   “叫她进来吧,老在这里吵也不是办法。”   “是”外面登时安静了那么一片刻,等宋氏进来,这寝殿就又热闹起来。   “皇后你这个贱人,趁着父兄在战场得力就跟太后数落我,结果我现在连个宫女都不如,干什么都要人守着!”   宋玉儿被关了几天,每日待在太后宫里的小房间,举止都不随意,因此憋了一肚子火气,趁着丫鬟给她倒夜香,就偷跑了出来。这原是后半夜,她自己虽然披了个狐皮斗篷,因未穿披挂,反而不经冻。等她进入皇后寝宫经暖气一激,想到自己冰冷的塌,一时间浊气唬了心眼子,立时就开骂了。   “一定是你,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是左皇后了!住的也是这样的气派宫殿!” 江山往事 第八章:回忆如斯   等她定睛一看,皇后嘴唇发白,就知道生病了,立时又换了一种骂词:“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方陷害我,自己就这么半死不活,真是苍天有眼啊!”   “哎呀,真是一把贱骨头,自己没有大福分,却只能听我和皇上的墙根儿。”   宋氏骂的越发难听,她原本是皇后的侍女,皇后有些时候的确让她知道了某些事,这一下子全添油加醋发作出来了。她本来就是平陵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受到教养,再一受宠,如今因为做不成左皇后的怒气便发作的越发厉害。   “左皇后,什么左皇后,本宫即使病中,也不至于崩逝,活得好好的,立什么左皇后?”   “哈哈,皇后娘娘如今还不知道啊,别装了,皇上说了,要是我做成了此事,就封我做左皇后!如今却不见音信,一定是你跟太后说了什么。”   “对了,皇上还说,我要是生了儿子就让他做太子,你那天走的早,没听到吧!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你,你怎能陷皇上于不仁不君!”郑皇后有气无力,但仍撑着身子指着宋玉儿。   “你身为臣妇不思劝谏,引得皇上罢朝游乐。身为妃嫔,不敬尊者,目无纲纪,如今竟想要做左皇后,做梦!”说完又气又恼,有气无力地便没了知觉。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醒醒。”   “来人,给我拿下!”百羽发话,几个小太监三首两脚便把宋氏制服。   “你敢打我,你这个贱……啪!”百羽毫不犹豫给了宋氏一耳光,宋氏嘴里马上泛起了一丝腥甜。嘴角就没有崩住,血立时流到下巴,宋玉儿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她打不得,你一个九品良人,难道我一个七品侍中女官也打不得。”,身前的侍中女官因为受不了她的恶毒语言,结结实实又打了一记耳光。   “把她先带到偏殿关起来。”   几个小太监用布条塞住她的嘴巴带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抓着门不愿意出去。   “秦侍中,您先去太医署请太医,我去找找往年备下的醒神丹。”,百羽慌了神,在寝殿的妆匣里翻来覆去。   “咳,咳,百羽,我怎么了?”   “皇后娘娘,你可算醒了,太医已经去请了,您现在好点了吗?”   “淑儿在哪?”她口中的淑儿是自己才刚满十岁的小女儿,端淑公主,如今看来自己是没有福分陪着她一起长大了。   “你去妆匣子里找一块玉佩给我,快去吧,我撑得住。”百羽将信将疑,但还是去妆台上找了半晌,找到一块羊脂白玉雕刻成的腾龙出云玉佩,后面还缀着几颗墨绿的玉珠。   “娘娘,是这个吧?”她把玉佩给娘娘,郑皇后看着这个玉佩,思绪不由得就回到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陪父亲入宫谢恩,她走到宣武门看到穿着一身白的少年,他的衣服用上好的蜀锦白缎织就,绣到袖口和肩膀的缂丝龙纹自己依然记得,还记得他头上的玉佻冠挽着乌黑的发丝,显得本来就俊朗的五官更加的精致。   后来她从父亲口中才知道,这个人是大皇子——元梧,后来她每次陪母亲进宫,总是不经意间会遇到他。每次她们一遇到,自己就很开心,当时就想着要嫁给他。只是年纪尚轻,不知道如何同母亲开口。   等又过了几年,自己听说这个皇子的行径是多么可笑,可是自己不信,他不可能会变成这一个样子。   偶然她看到正在御殿外受罚的他,终于相信了元梧的性情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她好想给他递一把伞,可是自己算什么呢?太子妃?还是一个爱慕他的氏族女子?   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那时她真的好想到他身边去保护他,不要让他再受伤害!   于是,自己就格外注意元梧的消息,并且苦练琴棋书画,熟读烈女列传,把自己像一个皇后一样培养。终于自己变的越来越好,跟自己接触过的贵妇人都说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可堪皇妃人选。   后来,机会来了,先帝昭告平陵,在皇城的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未婚配的就到皇宫待选。这一次,自己终于抓住了机会,而且因为举止优雅,诗词歌赋,弹琴下棋都不错,就被选为太子正妃。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先帝和太后把自己介绍给未来的丈夫——元梧太子。他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自己,转而去摆弄他身上的玉佩。魏皇后发觉她的窘迫,就把元梧的玉佩夺了过来,放到她的手里。   “你瞧,这是太子给未来正妃的玉佩,可是自己却不好意思给你,从此以后你接下玉佩,就是元氏的太子妃喽。”   她清楚记得,当时是多么高兴,真的好想岁月就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后来太子大婚,自己盛装打扮,喜婆告诉她如何侍奉太子的时候,她的脸马上窜红,红的像天边的晚虹,红的像那天太子殿挂满的红灯笼!   “太子妃大喜,太子大喜,奴婢们恭祝主子们早生贵子,白头结发。”一群穿着喜庆,头上插者牡丹芍药的喜婆说着吉利话,元梧把准备好的钱袋子丢到喜婆手里。   她看到御前女官跪成一片,心里甚是高兴,好像吃了甜果子一样。趁着奴婢们贺喜,从珠帘摇曳间看到这个穿着喜服的年轻俊美男子,以后就是自己的夫君了。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了,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难道他不喜欢自己吗?   “时辰到了,请太子太子妃行周公之礼吧,奴婢们在外头候着了。”   她们静静悄悄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吱呀一声门合上了。这个房间就剩下了她们两个,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可是却又尴尬起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元梧的手,可是随即就被元梧甩开。   “我累了,先歇下了。”他把喜服和靴子褪下,宽下内衫,又抱了一床被子睡到床塌最里面。   “太子,臣妾不知错在哪里……”灭烛之后,她把自己的脸靠到元梧后背上,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   “你没错,错的人是我,你是我父皇塞给我的,我看见就讨厌!”   原来,自己花费了几年时间,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从士族女子到皇太子妃,自己的努力在这里全变成了水中碎月,镜中娟花。原来都是假象,自己走的那么艰辛一步,就在快要到达他的世界发的时候又被一把推开退到谷底。一时间,手里的温度抓紧消失,代之以如坠冰窖的寒冷……   “原是我认为他寒冷,就自作多情,费尽千辛万苦走到他身边,到头来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江山往事 第九章:大行丧仪   “你竟如此厌恶于我……”   “娘娘,您怎么了?”她看到郑皇后眼里的泪滴落到玉佩上,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娘娘,宋氏胡说,宋氏胡说!”她摇着皇后的肩膀,和她一起哭。   “你把淑儿从太后宫里抱过来吧,我想她了。”   “好,只要娘娘不哭,我去就是了。”百羽匆匆忙忙出了宫门,却不去细想,一个母亲无论再爱孩子,也不会在后半夜把孩子叫醒抱过来!   她谎称就寝让所有的侍女都出去,自己一个人到内室里找到元梧登基那天,自己被携着手走在御道上穿的九凰缂丝朝服和朝冠,就像封后当天一样,带上了额红和面胭,在书房的宣纸上写下一首无名诗: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亦缠绵。与君再世相逢时,玉树临风一少年。   郑蔚把这首诗和玉佩装到锦囊玉封里,抱在怀里喝下了事前准备的孔雀胆,孔雀胆者,噬命剧毒,服之如人相思,肝肠寸断。郑皇后走了,年仅三十岁,距离她嫁给元梧,已经过去了一十三年了,风华已不再,深情却依然长存。   盛律记载丧礼之制:皇帝崩,钟鸣一十八次,鸣鞭九次;太后崩,钟鸣一十六次,鸣鞭八次;皇后崩,钟鸣一十四次,鸣鞭七次;太妃,妃嫔,皇子,公主,亲王,郡王,以上各主皆依二次递减。   弘定5年,冬腊月一十六日,郑皇后崩,宫内铜钟轰鸣,响彻皇宫,钟鸣一十四声即停,随后鸣鞭七次,宣告了正宫皇后崩逝!   宫内此时正在下雪,鹅毛覆盖宫墙,北风呼簌作响。   一个时辰以后,从东边的皇后兴庆宫开始,至龙华宫,永都宫,昭华宫,昭荣宫,昭御宫,暄慈宫,暄华宫,暄禛宫,英华殿,长封殿,俶淑殿,长乐殿,恒渊殿,赋云殿……东西十二宫,南北二十四殿,旧宫四十六台,皇城三百多府第官邸,钟鸣伴随着“皇后殿下慢走”,依次渐渐响起。   百羽走到一半,就听到了这轰鸣不止的钟声,以为是宫内哪位太妃薨了,正准备伤神,这钟却敲了十四次就停,再然后听到鸣鞭七次。百羽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怔住了好长时间,等想明白了十四声钟鸣代表的是谁,只感觉后背凉飕飕,没有了一丝热度。   她好想现在就跟着皇后娘娘去了,可是自己不能,皇后娘娘还让自己去接小公主,娘娘那么记挂公主,一定不能让公主出事。由是这样想,百羽依然止不住伤心,雪花飞到眼皮上,被热泪煨化了,和泪混着流下眼眶,她哭的已经不接气,却还要往前赶路。   这段路平常很快就到了,今天晚上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费尽,她一直走,一直走,抽干力气一样。   “太后,太后,您醒醒啊,兴庆宫娘娘崩了!”   “怎么回事,皇后昨天还好好的。”魏太后一边让侍女给她更衣,一边问近身的秦嬷嬷。   “这老奴也是听兴庆宫百羽姑娘说的,她就在外面候着了,太后可要传她问话。”   “扶我到正厅,快!”老太后明显体力不济。她刚刚批了奏折,就想着小憩一会起来继续处理军国事,现在头沾着枕头还没有几个时辰,就出了这个事情,明显走路的时候脚下不稳,每走几步就踉跄几下。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哀家,皇后为什么走的那么突然?”   “本来今天还好好的,娘娘吃了太医属开的药已经睡下了。”   “可是宋良人在兴庆宫大吵大闹,要吵着见皇后娘娘,娘娘怕后半夜吵到别的宫妃,就让侍卫放她进来,谁知她一进来,就冲着皇后娘娘说一堆混账话。”她没说完就哭起来。   “你先别哭,她说了什么?”   “奴婢说不出口,只一条,奴婢听宋良人说皇上要立她做左皇后,随后皇后娘娘就气的昏过去了。”   “等娘娘醒来,就说想见端淑公主,谁知道奴婢才走了半路,娘娘她就崩逝了。”   “都怪奴婢,早该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都怪我蠢!”百羽说着给自己的脸上扇了耳光,比自己打宋氏下手还重些。   “你下去看看元淑吧,这几天就一直陪着她,不要乱走了,兴庆宫丧事哀家会让礼官处理。”   “谢太后体恤,奴婢告退。”百羽抹了一把眼泪就退出正殿,往元淑的偏殿去了。   她刚一走,魏太后的脸就绷不住了,这些天元梧荒唐她没有哭,吐蕃战事她也没有哭,如今的眼泪是绷不住了,簌簌得往下落。自己又不能哭的太厉害,只能一边忍,一边忍不住又流下来。   “太后节哀,皇后娘娘这也是一种解脱。”秦嬷嬷扶住老太后和她一起流泪。   “你派人把宋氏给我弄过来,她是留不得了。”   后半夜的钟鸣以后,谁都知道了皇后娘娘崩逝的消息了,依照盛朝的礼仪,全皇城的从一品到九品封官及其亲眷都要停止穿常服而改穿素服七天。   皇亲贵族更是需要穿够一十四天,他们的女眷还需要穿素服,戴银钗,到后宫吊唁!   腊月一十七日,在京的王爷,王妃,郡王,郡主,国公,郡君,公主之母,太妃,超品大员,诰命夫人,千户侯以及夫人……从昭德门自动列为两列。一列女眷经小门进入兴庆宫大殿外分列跪拜,男丁则留在昭德殿前广场列为几列跪拜,高呼“殿下好走”,三声而止。而后从偏门徐徐出去,后面没有跪拜的宗亲官员则是继续鱼贯入内,后宫女眷亦是如此!   这个仪式虽然并不复杂,却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因为吊唁再加上列队等待,没有半天是回不去的,再加上就算是回去了,也是只能吃素膳,一连半个月都要这样,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內宫膳食局的舍人就想了个办法,将燕丝,参须子混北乳,做成方巾大小的糕点,陈列在大殿侯房内。要是哪位宗亲女眷或者诰命夫人支撑不住了,就把他们扶到侯房里用些,这样至少是给她们提提气,止止饥。   “老天,折煞老身!”程国太夫人一脸悲戚的指着上天哭喊,这程国公府原本是跟太祖纯祖帝的拥龙之臣,因此被封程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承袭的是她的重孙子程奕,这太夫人八十多岁,从纯懿皇后到盛武帝,昭武皇后,盛景帝再到如今的郑皇后,那就是整整四代人,叫她怎么不伤心呢。   一时间臣妇贵女受到太夫人悲戚的影响,哭的更加的幽怨悲壮!寻常人经历一次国丧已经是极点,老太太因为太长寿整整经历了四次国丧,这到底是喜事,还是悲剧。 江山往事 第十章:元梧泣血   冬日天寒,雪未化净。从城楼看去,昭德大殿广场一片素白,看久了,竟然分不清雪和素服的颜色了。只能听到北风呜咽和忽远忽近,朦胧幽怨的哭声,元梧只觉得天同地共一色,白茫茫一片,好似太虚幻境;阴与阳相倒置,萧瑟瑟清冷,犹如云中镜湖。   他看着白幡被风吹得散乱,飘的哪里都是,心里仿佛堵了一个东西。怎么呕也呕不出,怎么咽也咽不下。后来索性不再管,经冷风一吹,他心中燥热腥甜,立时呕了一大口血。热血遇到雪,慢慢热化了,凹陷下去,血滴子一点一点在雪地里,居然像极了自己最爱的《傲雪朱梅图》。   元梧撤下自己的头冠,用尖角在雪地里面给这些梅画上了枝干,画完了以后,还没有等欣赏,就又呕了一口,这下雪地里全是血!他没有管自己嘴角和下巴的血渍,躺倒在雪地里,不断的冷笑。   等入夜以后,宫门落锁,吊唁的人能出宫的,都已经出宫了。没有及时赶回去的,就在太常殿休息。他从城楼下去,碰到的人跪倒一片,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们的皇上形容狼狈,衣衫散乱。   元梧现在嘴角,下巴全部是血渍,蔓延到雪白的衣领,头顶的头发因为没有玉翟冠的约束,仅凭着发网也拢不住头发,纷纷披散下来。   太监宫女见到以后,先是一惊,纷纷跪下。他们只当是皇帝太悲伤,也不敢多想,所到之处皆是这样的。一时间,值灯的,传膳的,洒扫的,引路的,纷纷屏息凝神跪倒在御道两边,有些胆小的太监宫女更是颤栗非常。元梧不知道怎么了,身体一踉跄差点摔下去,好在身体又被一双手拉了回来。   “皇兄怎么了,皇嫂究竟是什么病那么厉害。”元煜从封国赶来的路上就听到皇后大行的消息,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谣言,直到看到各郡县,州官都为百姓分发白布白灯笼才相信——皇嫂的确崩逝了!   元煜快马加鞭赶到平陵皇宫,才递了腰牌进宫,就在御道上看到这一幕,连忙扶起元梧。   “你走开,关你什么事?”元梧依然介意他这个皇弟曾经被议储,对元煜冷言冷语。   “皇兄,皇嫂一直都是温柔和顺,为何会突然崩逝,臣弟惶恐,请皇兄告知。”   “放肆!朕的家事需要你一个封国郡王来管,你信不信朕削你的爵,现在父皇不在了,看谁还敢救你!”   元梧发完火气,赶往兴庆宫正殿,现在的正殿跟以前不一样,无关的东西都撤了,只留下了一幅皇后穿着朝服的画像,画像下的长桌上放着“大行皇后郑氏之神位”。因皇帝还未崩,竟然连谥号都不能有,只有满桌的香案,贡品,唁文,和无数的蜡烛摆成凤凰的图腾在这里点燃。   元梧抬头看了看殿内房梁上挂满的金黄色佛文绢布,被烛火的光晃得更加的悲戚,郑氏的金棺就坐落在大殿中央,他又上前走了一步。才彻底看到郑氏的遗容,她被梳起来鲜卑的高冠发,头上戴着金翟朝冠,上面的缂丝网盖住了皇后的眼睛和鼻子,只留下鲜艳的嘴巴和九鸾衔珠耳环,跟着烛火明晃晃闪动。   魏太后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幅模样,又气又恼还又心疼,一时间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她的眼睛才过了半个月,就沧桑成这样,眼睛里面全是血红丝。   “你满意了!”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也不管下手轻重,就把元梧给拉扯到金棺边,一个踉跄元梧倒在金棺旁边。他从这个角度看郑皇后,就想是睡着了一样,仔细看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我大盛朝最重孝道尊卑,寻常人家都知道宠妾灭妻是死罪,你叫哀家如何是好?可怜我那么大年纪了,除了给儿子收拾烂摊子,还要给儿媳送终啊!”说完就有哭了起来,下面的妃嫔和公主一听,把头伏的更低,哭声更大。   元梧靠在金棺外边,背靠着金棺,盘坐在地面,两眼放空,陷入思绪!   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自己被一个人盯着,这种感觉最后被自己证实来自一个女孩。他知道这个女孩喜欢自己,于是每次只要一有她进宫就会主动领小太监去御道里面闲逛,这样果然是时常可以见到她,他们就这样一次一次擦肩而过。   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知道虽然每次去御书院都被父皇训斥,可是只要回来的时候遇到她,心里就暖暖的,这也是他悲伤的幼年生活唯一的快乐记忆。就这样,他慢慢了解到,这个女孩是郑国公的嫡长女—郑蔚,蔚者,文思而华丽。   后来再碰到,就是她来选太子妃,他不管最后谁是太子妃,到最后一定要让父皇赐给自己做正妃。他准备拿着玉佩去求父皇的时候,刚走到父皇的殿前,就听到父皇和母后的叙话。   “郑氏还不错,宜赐给梧儿。”   “郑国公经常到这里来议事,他能不知道元梧的德行,天资愚钝,不堪匹配。”   “朕倒是看重元煜,颖慧过人。”   “元梧都已经十几岁了,煜儿还小,难道你要让郑氏等到他长大,也不问问郑氏愿不愿意做老姑娘。”   “你啊!,别忘了郑国公和他的几个公子都在府台领着兵,嫁给煜儿,你也不想想梧儿会不会多心!”   “是啊,朕思考不周,那就赐婚给元梧吧,便宜这个小子了……”他没听父母把话说完就走了,手里捏着的玉佩攥在手里越发的紧密,他现在只想出去,像没来过一样。   之后,郑氏被叫来见他,无论如何自己都感觉心里有一道坎儿,看见她就很介意,想到那些话,他就觉得异常难受。大婚的时候,自己也手足无措,明明注意到她无助的眼神,却连一个坚定的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以至于日后两个人越走越远,连见面都觉得尴尬。元梧不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听到郑皇后去世的消息,感觉这数十年光阴仿佛都虚度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