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头是岸   “法师,法师,求你让我见见他,就一面……” 叶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满面是泪,这样梨花带雨的女子,便是石人也要化了去,可是那僧人却木然无波,低头敛眉,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心魔,圣僧不在此处,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我昨晚看到他了!”叶姻歇斯底里地尖叫着道:“我这里苦守了三天三夜,昨夜终于见到他了,他还给那施主讲法,他给那佛珠开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叶姻绝望的眼眸中闪出疯狂之色,可是便是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不忍心伤了他的体面,苦挨了三日,今日雪夜深深,寒风瑟瑟,终于让她等出一个僧人来,便想私下里再见见他一面——哪怕见一面也好。
  
  那僧人面上显出同情之色,柔声道:“圣僧乃皇家御封之国师,怎会见你这……”——你这种被家族赶出去的不贞之妇?
  
  叶姻张了张口,她想说,她未婚先孕,她被赶出家门,都是因为……他……
  
  那个叫明澈的圣僧。
  
  可是这么说了,他就完了,他会恨自己的,他永远不会再理自己的,便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叶姻忽然转了话头道:“法师,佛祖普度众生,我再下贱,也是生灵,圣僧既是出凡入圣的人,为什么不能救救我这样的女人?”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僧人一时语塞,可是他早早就受了法旨,是不许这女人再近大悲寺一步的,因此摇头叹息道:“这里面的端倪,我亦不知,女施主,天气寒冷,你还是改日再来吧,我说了,圣僧不在此处。”
  
  叶姻见他就是不肯答应,冷笑一道:“和尚撒谎,不知道会不会进拔舌地狱。”
  
  僧人面色一变,却低头不语。
  
  叶姻说完就后悔了,忙温声道:“法师,小女子方才一时情急,还要赎罪则个。”
  
  “没事,”僧人摇摇头,道:“贫僧只求女施主尽快离开此地,大悲寺乃清修之所,不是……”后面那话再也没说下去,见叶姻那痴情的摸样,再也忍不住,索性直说道:“圣僧法旨,不许你再进大悲寺一步的。”说完,忽然低头,口中念佛。
  
  叶姻倒是怔住了,许久许久,茫茫道:“你说什么?”
  
  僧人却不肯再说,只低着头,忽觉衣襟被叶姻抓住,那张被风雪冻青的俏脸已无人色,却紧紧逼了上来,一字一句道:“法师,你说什么,求你再说一遍。请——”
  
  僧人未料叶姻如此大胆,蹬蹬后退几步,颤声道:“是圣僧的法旨。”
  
  “哦……”叶姻终于听清了,发了一会儿子怔,忽然笑了起来,表情似疯似癫,道:“圣僧够狠,够绝情,唯大丈夫方如此,佩服,佩服。”
  
  僧人见她如此摸样,唯恐她受激过度,导致癫狂,忙道:“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叶姻笑了笑,静静道:“圣僧还说了什么?”
  
  僧人见她的面容似乎恢复了平静,踌躇了下道:“圣僧说,回头是岸。”
  
  “哦,说得好。”叶姻点了点头,“回头是岸啊,回头才好哦,大师,不要乱跑哦,要守规矩哦……”
  
  僧人见她又说疯话,不敢再多说,退了两步,转身回了寺里。
  
  叶姻怔怔地站在那门前,寒风吹过,呼啸着拂过她的全身,渗进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骨,和那腹中的孩子里,叶姻抚摸着肚子,转过身,慢慢向山下走去,一步一个雪印,踏在那冰雪里,砸出一个可怕的印子,让那不可抑制的痛,再也伤不得的,去不了了……
  
  忽然,她一头摔了下去,骨碌碌滚落下石阶,重重摔在山底,坚硬的触痛,麻酥着叶姻脑袋,模模糊糊里,她忽然想,自己算不算史上最悲催的穿越女?
  
  在那个世界里,她读过的小说里,全是穿越女万人迷金手指的故事,按照所谓的穿越定律,她应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凡是优秀的男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的,不管做嫡女还是庶女,她应该不缺钱,不缺势力,不缺男人,尤其不缺运气不缺爱!
  
  可是……
  
  正正是信了这个,自以为是命运的宠儿,时代的先锋,她活得那样任性,叶姻——礼部侍郎叶子源的嫡长女,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以为凭借穿越两个字便可以风起水生,对那些规矩礼仪不屑一顾,认为只不过是所谓封建老顽固,常常女扮男装到处游逛,希望自己做什么金手指的生意,开什么店铺,看什么青楼,遇什么皇子将军,演出进宫嫖数字军团的戏码…
  
  然后……
  
  然后自己就遇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设坛讲法,万千之众,他盈盈而坐,惊鸿一瞥里,是那不沾尘埃的仙姿丽颜,那英俊地不像人类的脸,宛如希腊神话的神邸般标准、完美、而不可亵渎,可是她不怕,她是穿越女,她是穿越大神眷顾的女神,她看上的男人,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样子,都会到自己的碗里来的,她坚信着……
  
  一定会到自己碗里来……
  
  叶姻四肢大开,躺在雪地里,寒风夹着雪花飞舞在静谧的夜空,渐渐掉落在她的眼上,脸上、身上、开始还是融化的,渐渐……凝固了……
  
  叶家嫡女……爱上了……国师圣僧……
  
  这样狗血的戏码,也只能穿越女能想得出来——叶姻不仅想了,还演了,她几次偷偷溜了出去,她跟着继母一次又一次上香,她女扮男装让庶妹制造邂逅的机会,她用尽了自己的才智、脑力、势力……甚至一切……
  
  然后……
  
  他居然没上钩!
  
  这不科学,可是却真真发生了,他起初不解,后来逃避,最后严词拒绝,她甚至从他眼里看到了鄙夷,她不够美吗?不够富贵吗?不够聪明吗?最最重要的是,她是穿越女啊,她有着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的运气!
  
  可是显然,穿越大神这次下定决心打盹,圣僧一直没有喜欢上她,一直,一直……
  
  有一天她订婚了,门当户对的婚姻,波澜不惊的生活,她想她是不是白白穿越了一回?
  
  然后,她用了药。
  
  那惊心动魄的夜晚,她看着那张英俊无伦的脸一次次吻着自己,身xia是痛苦而甜蜜的占有,索取……她觉得自己终于挽回了穿越女的体面,是的,她用奇怪的法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男人,这是这个世上所有女子绝不会做的事情,——圣僧,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名字,代表着佛的光耀,代表着皇家的尊严,代表着普度众生的法力,却在那个时刻,变成了一个被情yu折磨的普通男人……
  
  她还清楚记得,看着把神一样的男人拉下神坛,她是怎样的骄傲与快乐,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是这个男人,还是这个男人背后的光环,只是微笑着,看着一个穿越女的故事的开始……
  
  只是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圣僧清醒过来,一点也没有屈从人欲的召唤,更没有爱上她,相反,他对更是痛恨与鄙视,斥她为魔,佛袖而去,永不再见……
  
  她在懵懂中怀孕了,古人没有先进的避孕技术,也没有科学的流产方式,贴身丫头悄悄告诉了太太,太太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第一个反应要把她送到姑子庙,她却依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依仗着那穿越女的运气,死活不肯地闹开来,于是呼啦啦大厦倾覆,仿佛是收不住的滚石,一切都刹不住了。
  
  未婚先孕,叶家没有这样蒙羞的子孙,她被当众除名,身无分文地赶了出去,继母哭晕在族人面前,一直宠爱自己的父亲一夜白发,曾经千娇百宠的女儿,曾经以为只是天真无邪地任性,没想到……
  
  穿越大神是骗人的,小说是骗人的,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一路乞讨,终于到了他的寺庙——大悲寺,她接受了从前的教训,不敢再擅自打扰,在角门那里等了许久,终于再见到了那个男人一面,她幸福地哭了。
  
  是的,她可能真的爱上了他,她可以去做言情小白的女主了,她为了他被赶出家门,为了他失去了一切,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容得下这样的重负,她觉得,他应该有所补偿,甚至有所愧疚,然后收留她,起码也要照顾她……
  
  可是她失望了……
  
  那张天人之色的脸,望见她的时候,充满了厌恶,他皱着眉,连话也没说,便拂袖而去,再也不肯出现,她跪在寺前三天三夜,终于出来了一个僧人,劝她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叶姻忽然想哈哈大笑……
  
  穿越女的故事,猜得中开头,猜不中结尾,结局BE。
  
  可是她笑不动了,她的脸已经被冰覆盖住了,身上积累了一层层的雪,雪一直在下,一直在下,掩盖了一切肮脏与悲凉,埋藏了所有的故事……
  
  第二日,大悲寺的扫地僧出来扫雪,发现积雪下有具怀孕的女尸,据说,她是个穿越女……
  
  回头是岸。
   正文 重生叶府   “小姐……小姐……”叶姻睁开眼,迎面是大丫头月儿的脸,模模糊糊里叶姻忽然想,
  
  月儿……不是死了吗?
  
  “小姐……快起来。”月儿把叶姻扶了起来,招呼着星儿、辰儿出去端水上妆,瞅着屋内无人,替叶姻找了新换的小衣,一边给她穿衣,一边低声道:“小姐,老太太的好日子快到了,你可是想好了?上次弄了个什么跳跳盒,把老太太吓得脸都白了,虽然当众没说什么,可究竟不好,小姐再不要再弄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老人家喜欢诚诚心心的东西,哪怕你自己给她写个字也是好的。”
  
  叶姻怔怔地望着月儿,忽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月儿一怔,道:”什么日子?还有四五日便是老太太的六十整寿,小姐过糊涂了不曾?”说着,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叶姻从前是看惯了,如今却觉得恍如隔世般恍惚起来……
  
  六十正寿?那自己岂非又回到了十四岁?重生了?
  
  叶姻缓缓伸出双手,方才那冰冻入骨的感受还历历在目,大悲寺那绝望悲凉的漫天飞雪,灰色的僧袍承载着可怕的绝情……如今却是温暖如春的闺房,繁华奢丽的叶家府邸,香气缭绕的床榻,她惘然道:“月儿,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月儿吓了一跳,摸了摸叶姻的额头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叶姻发了半天呆,才“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我梦见我们都死了。”
  
  月儿“噗嗤”一笑道:“小姐真真把奴婢记在心里,以后再也不敢唠叨了,竟连梦里也被嫌弃了。”
  
  “我没有嫌弃你……”叶姻忽然道,“我没有嫌弃你……”语气里已经带了呜咽——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活着的气息,只有死去的人才知是多么来之不易,她活了,她真的活了!月儿也活着! 叶姻摸了摸自己,又抬头望着月儿,两年之后,这样活生生的月儿会在湖底结束生命,被人从从湖里捞了出来,变成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发胀女尸……
  
  “小姐,你以后可别这么着不管不顾的了”
  
  “小姐,老爷再宠你,这府里还是老太太的,你要……”
  
  “小姐,我觉得太太不是这意思……”
  
  “小姐,这大家子出身,哪里有这么做的,我们这些奴婢为主子死了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担心你……”
  
  她前世那样扑腾,只有这丫头没声没气地劝,她知道她为她好,可是就是烦,有一天,终于因为她……没有了……她当时哭那样厉害,竟分不清这是愧疚还是痛惜,太太夸她了声“仁义”,老太太却不高兴了,传下来话来道:“没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主子。”
  
  没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主子?
  
  她那时只是冷笑,心里只有更痛恨这“老封建”的份儿,给月儿家人一大笔银子,便把这伤口缝合了,里面的很多事,她不敢去想,唯恐发现……
  
  其实是自己杀了月儿!
  
  叶姻忽地抓住眼前这双手,一字一句道:“月儿,我不会再那样了,你要好好活着。”
  
  月儿一愣,渐渐显出担忧的神色,试了试叶姻的额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没什么。”叶姻放下月儿的手,闭上了眼睛,眼角急速跳动,许久许久,终于缓缓睁开,静静道:“月儿,扶我起来。”
  
  月儿见叶姻这话还算正常,吁了口气,给叶姻穿了鞋子,扶着叶姻起来,一时辰儿星儿走了进来,一个服侍着叶姻净了面,一个给叶姻梳发,叶姻一直呆呆地让她们抚弄,待醒过神来,见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被高高挂起,仿佛武侠小说里的女侠摸样,皱了皱道“怎么弄了这么个样式?”
  
  “咦,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样式的吗?”星儿停下梳子道。
  
  “最喜欢的样式……”叶姻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容,想起前世里的作腾,那些稀奇古怪的现代发式,还鼓动着府里的女眷尝试,大家看在大老爷份上面上诺诺应了,却没有几个肯尝试,最后的结果是叶姻的文澜苑的丫头们倒了霉,被叶姻逼着梳了这种“女侠范儿”的样式,羞得连门都不敢出了,最后老太太发了话,才把叶姻的念头压力下去。
  
  叶姻见别人不可,自己倒是拧上了性子,天天梳着古怪的发式,连同打扮上也进行了很多改装,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得跟一个小丫头天天淘气,只要那疯丫头不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违背了大礼,就当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今星儿给叶姻梳的正是最喜欢的“女侠髻”,叶姻前世看的欢喜,如今却看得心烦,皱了皱眉道:“不要这个发式。”
  
  星儿与辰儿对望一眼,又求助似的望着月儿,月儿正在外面指挥小丫头上早饭,听得小姐又淘气,以为小姐又要闹腾什么新花样,忙走进来道:“小姐,安分点吧,老太太的大日子,府里来的人肯定多,若是古里古怪的,没得让人笑话,再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咱也讨不了好去哩……”
  
  叶姻若是前世听了这话,肯定要急得与月儿辩驳起来,如今却十分入耳,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皱着眉,道:“星儿,你给我梳个最普通的发式即可。”
  
  星儿听得心惊肉跳,道:“最普通的?小姐,我不会啊。”
  
  叶姻抬头望了望星儿头上的双丫髻,指着道:“就是你头上这个吧。”
  
  星儿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叶姻,又望着月儿,月儿也是不太敢相信,道:“小姐,你可是说真的?”
  
  “就是这个。”叶姻点头,仿佛发誓般,一字一句道:“我要梳最普通的发式,穿最正常的衣裙。”说着,望着镜子里那个端媚正好的女子眯起了眼,三年后,这个女子将会死在大悲寺的阶梯下,被雪掩埋成一个结局BE的穿越故事,这是结束也是开始,从此以后,那个做薛川的现代大学生已经死了,现在她叫叶姻,叶家大小姐,叶姻……
  
  可此言一出,把屋里三个丫头都惊呆了。
  
  月儿近前摸了摸叶姻的手,双眼含泪道:“小姐,难道是夫人显灵……”
  
  夫人……?
  
  叶姻迅即明白月儿指的是自己死去的亲生母亲苏氏,月儿是苏氏自幼买来陪伴她的,因此月儿对其感情十分深,叫父亲的现任妻子只称“太太”,而称自己的亲母为“夫人”,但是叶姻前世因为从未见过苏氏,对其感情极淡,听父亲与月儿时时讲起,还时常不耐,如今却十分触动,嘿然道:“夫人显灵,确实显灵了呢。”
  
  月儿怕她好了一阵子又出幺蛾子,忙对星儿使了个眼色,星儿上前给叶姻给梳了当下闺中最流行的双丫髻,叶姻满意点了点头,辰儿到衣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件没有经过她改动的“正常衣服”,拿出来给她细细穿上,月儿见了这样的小姐,直抹眼泪,心道老天开眼,小姐终于长大了,她回屋要多给夫人上几柱香,保佑小姐在这府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叶姻打扮完毕,走出内室,见满桌子的早食,又望了望天色,问辰儿道:“现在几时了?”
  
  辰儿看了看沙漏,忙答道:“已经卯时了,小姐,我去跟李婆子说一声去。”
  
  叶姻奇道:“说什么?”
  
  辰儿笑道:“说小姐病了呀。”
  
  “哦”叶姻想起来了,前世自己嫌弃“请安”这类的事情又无聊又繁琐,还要看老太太的脸色,因此经常“请病假”,辰儿是做惯这种事情的,见叶姻这么问,以为她又要请假,便要走出门去禀告老太太房里的李婆子。
  
  “慢着。”叶姻道,仔细回忆了下,现在去老太太房里也不晚,忙道:“不吃饭了,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去,月儿跟着我。”
  
  月儿眼泪又掉下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太好了,好了。
  
  辰儿与星儿对望一眼,答了声“是”,星儿忽道:“小姐,那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
  
  那位“宽容慈和”的母亲?叶姻眨了眨眼,前世因自己的行为古怪,时常受到冷眼,她却能护着自己,为自己说好话,一度被自己引为知己,甚至怀疑这位继母大人也是穿的,才能理解自己那些现代人行为……如今想起她的种种言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忽觉得十分别扭……
  
  可想到自己被家族赶出门时,她哭成泪人的摸样,又觉得……
  
  “走吧,先去老太太那里再说。”叶姻下了决断,带着月儿并一个婆子出了门,一路行来,熟悉而陌生的庭院,恭敬的招呼,惊讶的眼目……一幕幕,一层层,灯火阑珊,蓦然回首,今夕何夕?
  
  刚刚走近老太太的院门,忽听一个少女娇怯的声音道:“大姐姐?” 正文 叶家往事   叶姻回头一看,见庶妹叶韵带着丫头红儿站在不远处,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暖日晴风之下,见其一身素衣,瑟瑟而立,贵家女子中,她真真算不得美貌,清秀佳人,楚楚之姿,又因体弱多病,性格懦弱,被叶姻戏称“林妹妹”,暗称“小白花”……
  
  可这小白花最后也比她这穿越女混得好——本来给她订好的白家婚事,因为丑闻而姐妹易嫁,林妹妹嫁过去做了白家三公子的贵妾,正妻去世之后,生子扶正,顺风顺水,花好月圆……
  
  论美貌,论地位,论宠爱,论权势,她们姐妹可谓天上地下,可一个流落街头,惨死寺前,一个春风得意,富贵盈门,叶姻啊,叶姻,你那穿越的人生混得到底有多失败?叶姻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
  
  “大姐姐……今儿倒是早。”叶韵遥遥走到近前,仰头望着叶姻,面上带着卑微讨好的笑容,呵了下手,跺了跺脚道:“这天都回春了,还是冷冰冰的,我这身子骨弱,总是不如姐姐强壮,出来走一会儿子就感觉好冷。”
  
  叶姻嘿然道:“弱有弱的好处。”
  
  叶韵听得一怔,这要在平日,这主子定会说些“要加强锻炼,你看我多好”之类的讥讽之语,如今却来了这么一句,这又刮的哪门子风?
  
  “走吧。”叶姻抿了抿嘴,带着丫头婆子走到老太太的文礼苑前,门前的婆子见竟是叶姻,惊地“哎呀”地道“大小姐?”
  
  叶姻点了点头,过了穿堂夹道,转过影壁,进了三间垂花门楼,叶府乃是圣上御赐的府宅,老太太的院子又是府里最好的,眼见院子里花团锦簇,芬香扑鼻,正南面是飞檐斗拱的歇山顶式四间正房堂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三四个花红柳绿的丫头正垂首侍立两旁,见姐妹两个进来,都迎了过来,叶韵还好,那位大小姐可是希贵,老太太身边大丫头萍儿忙过来施礼道:“大小姐,二小姐”说着,过去亲自打门帘道:“大小姐,二小姐。”
  
  叶姻进了门,见一屋子珠环翠绕,中间坐着叶母,六十岁的年纪,鬓发如银,嘴角带着厉色,见了叶姻,不经意里皱了皱眉,道:“大丫头好些日子不来了,可是病好了。”
  
  叶姻前世里跟这位老太太是最不对付的,每每见了都会在心中暗骂“老顽固”“老封建”“老古板”,只是叶母顾忌大儿子的面儿,叶姻顾忌她那老太太的地位,好歹没正面对上,不过相看两厌罢了,如今听老太太明嘲暗讽,不知为甚,却没了先前那激烈反感,只是一味低着头,淡淡道:“给老太太请安是应该的,姻儿先前不懂事,让老太太操心了。”
  
  “咦?’叶母眼眸中闪过惊奇之色,心道这疯丫头怎么突然正常起来,是装的还是……面上却嘿然道:“大丫头这么想是最好了。”
  
  “是哩,是哩。”站在叶母旁边的是二房太太陈氏,陪笑道:“大小姐也是将近及笄的年纪了,人长大了,自然懂事了的。”
  
  叶姻微微一笑道:“谢谢婶娘夸奖。”说着,看着椅子后面站了那一遛的姐妹,走了过去,站在她们的末尾。
  
  因为老太太还在,叶家并未分家,叶家三房一女,女儿叶淑远嫁,大房叶源官至二品礼部尚书,前妻苏氏皇商出身,多年前早世,仅留下叶姻一女,现任乃叶母外甥女沈氏,膝下有一子名唤叶信,此时不过六岁,府内称三爷,另有婢生女叶韵,今年十三岁,府称二姑娘。
  
  叶家除了叶源出息,竟无其他人支撑局面,二儿子叶泉身子弱,不过养病过活,娶妻陈氏,膝下有一子刚刚九岁,名唤叶曾,府称二爷,已入学就读,另外两名妾室各生一女,与叶韵仿佛年纪,大的叫叶然,称三姑娘,小得叫叶灵,称四姑娘;三房叶理今年不过二十岁,因叶母偏宠,竟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刚娶一个员外郎的嫡女为妻,如今还未有子女。
  
  陈氏的娘家不过是个六品通判,嫁给叶家病秧子全是看在那位礼部尚书的面儿,因此在老太太与叶姻之间颇肯周旋,如今见老太太神色缓了,对站在那边的两位庶女使了个眼色,三小姐叶然接了眼目,抿着嘴对叶姻道:“大姐姐今儿好早。”她比叶韵差几个月,长挑身材,鸭蛋脸面,平日举止娴雅,罕言寡语,被从前叶姻称之为“闷葫芦”。
  
  因为性子不相投,叶姻前世与之交往并不多,此时见其那温柔娴静的神色,忽然觉得十分顺眼,正要说话,忽地手被捏住,一抬头,见一个圆眼睛的小姑娘拉住了自己,悄声低语道:“大姐姐,你的鸡蛋树怎样了?”正是四姑娘叶灵。
  
  “鸡蛋树?”叶姻一愣。
  
  “是啊,前日你说的,说既然都要哄着老太太高兴,便趁早让大家都乐和一下,说要准备什么鸡蛋树……”叶灵在府里的小姐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二岁,性子活泼,聪明俏皮,与从前的叶姻颇合得来,因此说话也十分随意,秀眉一挑道:“不过两日的功夫,大姐姐竟给忘了不成?”
  
  叶姻怔了许久才想起来,十四岁那年,府里都在预备老太太的整寿,自己作为穿越女自然不甘落人,准备弄了个大新闻让府里的人刮目相看,指挥婆子们挖了一棵松树,在面挂满了各色的礼物,说是送给老太太的“圣诞礼物”……
  
  那时候……
  
  叶姻仔细回忆着……
  
  竟没什么印象了,仿佛那些古人的反映全不在自己心里,当时似乎心心念念记挂着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叶姻皱着眉正忖度间,忽听外面丫头传唤道:“大太太。”
  
  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带着丫头婆子走了进来,身穿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了万字符的织锦披风,面如银盘,皮肤白皙,神气和善——正是叶姻的继母沈氏,眼见她对叶母施礼低头道声“老太太”,抬头正要说话,侧目忽见叶姻,不由一愣。
  
  “母亲。”叶姻笑道——即使心里已经开始心存了戒备,她也不想把这面儿撕破,沈氏前世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才……可自作孽去爱上一个和尚,能怨得了谁去?
  
  沈氏立时反应过来,笑道:“你这丫头,前儿说不舒服,今儿就巴巴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暖春时节最是冰寒,老太太也不拘这个,可别真冻着了。”
  
  “不妨事。”叶姻听了这话,心中暗惊——沈氏把自己不给老太太请安的事情,说得如此理所应当,若是从前的自己,说不定明日就偷懒不来了……
  
  “给老太太请安是应该的,我必是日日要来的”叶姻迎着满屋惊异的眼目,波澜不惊地笑道。
  
  沈氏眸光一闪,正要说话,忽听叶母道:“月钱可放了?”叶家自是由大房主持,沈氏点头道:“早就放了,这大喜的日子,自是要下人们沾沾老太太的福气哩。”叶母笑着点头,又道:“信儿呢?”叶信是叶母最疼的宝贝孙子,每日必是要见的。
  
  “信儿啊。”沈氏抿嘴笑道:“这孩子听说祖母寿辰,说是要给祖母连夜写帖子,竟是拖也拖也不过来的。”
  
  叶母听了笑不拢嘴,转念又心疼起来,埋怨道:“这孩子不过六岁,你们就逼着他写字认书的,我早就跟老大说了,孩子太小,身子骨弱,还是养得大些才好的。”
  
  “老爷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沈氏忽然显出淡淡的羞色,噘嘴道:“姑母,要说你说他好了。”
  
  叶母嘿了一声,摇了摇头,却听陈氏陪笑道:“老太太,这信儿是学大老爷的摸样哩,勤学苦读,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叶母听了,心中高兴,笑道:“就你小嘴甜的。”——叶家从前不过低等官宦人家,多亏有了大儿子叶源的连连晋升,这才成为京都权贵,大儿子长得好,学问好,做官好,除了苏氏那事,几乎无一不让叶母骄傲和满意,如今听二媳妇夸奖,心花怒放,想起她那儿子叶曾,道:“曾儿可是下了学?”
  
  “还没呢。”陈氏摇了摇头,偷偷瞄着沈氏的脸色,想说几句,忽然又止住了口,她进了门一年就有了儿子,沈氏却是嫁了很多年才有了叶信——府里人人皆知大老爷对先妻情深意重,当日苏氏去世的时候,竟要辞官出家,削发为僧,把老太太急得头发都白了,后来不知怎么娶了这位远房表妹,好歹安稳住了,却是多年无子无女,据说大老爷竟是整日在书房里歇息,偶尔会到苏氏丫头闻姨娘那里,这位沈氏竟做了活寡妇。
  
  可又不知怎地,似乎大小姐出了次事故,多亏这沈氏出手,才让大老爷回了心,好歹有了这儿子,看得如同宝贝似的,如今她自己的儿子叶曾入了学过了童子试,人家孩子牙还没长齐,陈氏想了想,还是不作死了,闭上了嘴。
  
  叶母见陈氏只简单答了声“还没”,不像往日在她面前那么夸奖,不由一怔,又见陈氏小心翼翼看着沈氏的脸色,心中恍然,也不再提,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丫头道:“三太太。”门帘一挑,进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妇人,乃是叶家三房夫人徐氏,眼见她上穿大红色的细纹云罗锦衣,下着百花褶皱曳地裙,头戴朝阳凤花钗,正是当时流行的新妇打扮,只是眉目含愁,神色怏怏,躬身向叶母行礼道:“老太太。”
  
  叶母嗯了一声,拧着眉道:“听说三儿这几日都没回来?” 正文 天雷滚滚   徐氏身子一颤,摇摇欲坠,被身边的丫头一把扶住,泪水眼堪堪就要流了下来,却死死咬住嘴唇忍住,拼命低着头,睫毛不断抖动,那张如玉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袖子因握成拳头的摸样,一下下抖着,映着阳光成了片片……
  
  叶母见了她这等摸样,脸色更加铁青,森然道:“我不过问了一句,你便做出这等摸样给我看?”——小三是她的心头肉,好歹哄着成了亲,谁知依然留不住,自然要怪在媳妇头上。
  
  “不敢。”徐氏噗通跪下,眼泪流了下来,道:“都是媳妇不好……”说着,一下子把袖子捂住脸,那眼泪终于无声地蜿蜒了下来。
  
  满屋的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沈氏脸上淡淡,嘴角弯弯,一霎不霎地研究着自己手里的帕子,陈氏同情地望了徐氏一眼,欲言又止,低下了头,其他的主子都是姑娘份上,在这种夫妻事上更没得话说。
  
  若是从前的叶姻,一定会蹦出来给徐氏打抱不平,与老太太斗上几句嘴,如今却没有说话,只溜溜地望着窗外,见人影闪动,忽地指着外面道:“老太太,外面好像有人。”
  
  这话转了叶母的兴致,叶母抬起头,呵道:“谁?”
  
  外面有人道:“老太太,是李家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个婆子并两个小丫头,正要向叶母行礼,忽见三房太太跪在那里,唬了一跳,旁边的丫头赶忙把徐氏搀扶到一边,婆子这才装出恍然未觉的样子,喜气洋洋地笑道:“老太太的正寿,我们家主子想着主子恩典断断不能忘,昨日他们恰好得了个戏班子,竟是从前王府的班底,想请老太太改日过去赏脸……”
  
  叶母平日最爱看戏,听说这李家竟得了王府的班底,心中一喜,方才被徐氏气着了的心绪终于一缓,点了点头道:“难为你们费心。”
  
  那婆子嘻嘻笑道:“谢谢老太太赏脸。”说着,又让一个小丫头奉上了一个一尺长的锦盒,大丫头云儿接过去呈给叶母,叶母打开盒子一看,见是一根南海漆木做成的拐杖,黝黑亮泽,一看便是上上等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道:“难为你们主子费心了。”
  
  婆子笑道:“我家主子时常跟我们说,若不是主子的恩典,哪里有他这么一日,便是肝脑涂地,也报不了这恩德的,只愿摆个长生位,祈求主子们万福金安……”他们主子李大乃是大老爷叶源从前的伴当,后来竟也中了举,依仗着叶家的权势做了个通判,虽然不若叶源那般显赫,却也呼奴唤婢,富贵盈门,如今记挂着叶家恩典,常有来往。
  
  那婆子十分会说话,说了半晌,便把叶母哄得高兴了,让另外一个大丫头叫莺儿给了赏钱,这才告辞而去。
  
  经过这么一闹腾,叶母也乏了,大家便预备走,沈氏主持中馈,原是府里最忙的,今日见嫡女有异,本想多问几句,可接连二三有丫头婆子过来找她回事,只得先去了,其他人无话可说,纷纷告辞而去,叶灵拉着叶姻的手道:“大姐姐,走,去看看你的鸡蛋树去?”
  
  叶姻却怕徐氏又被叶母留下为难,迟疑了下,遂道:“我今儿有事,改日吧,四妹妹。”
  
  叶灵见叶姻竟没有了玩头,诧异地望了望她,只是她庶女身份,不敢在老太太房里耍强头,只点了点头,撅了小嘴,被叶然拉着走了。
  
  叶姻故意留在后面,果然徐氏辞别的时候,叶母神色不善,正正要开口,忙一个箭步挡在徐氏前,对叶母笑道:“老太太,如今姻儿改了,便有改的摸样,上次老太太的寿辰胡闹,如今再也不敢了的。”
  
  叶母一听,想起去年那忽然从盒子里跳出纸人的怪东西,气道:“不用了,没有你那礼,我还多活两年。”
  
  叶姻从前听了这话,早就遛开了,如今却笑盈盈走上前来,娇嗔道:“老太太,人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叶母见叶姻居然跟她耍赖,顾忌着她是大儿子的心头肉,也不好太过,只哼了一声。 便听叶姻又道:“老太太这次放心吧,姻儿这次再不这样了。”说着,余光瞥见徐氏已经辞别出门,对叶母笑了笑,也告辞而去。
  
  她是变了,可不好变太过,让人看出端倪,在没有回忆起前世所有事情之前,还是谨慎些好。叶姻带着月儿并李嬷嬷走出了叶母的文礼苑,眼见阳光万丈,晴天日朗,春意绽放,只有体验过死亡的人,才明白这样的生机是如何的珍贵,就这样恋恋不舍地望了许久,才道了声:“回了吧。”
  
  越过穿堂,向东向北绕厅后是西花墙,出角门便是叶家花园,忽见一女遥遥站桃花树下遥遥张望,正是刚刚辞别的徐氏,此时脸色比方才倒是好了些,初露那朝华年纪的艳色来,只是眉目之间依然深含愁意,见了叶姻才微微露出喜色,道:“大姑娘,我等你许久了。”
  
  叶姻以为她是要感谢自己在叶母面前的帮衬,笑着道:“三婶娘,不用了。”
  
  “不用了?”徐氏一愣,道:“大姑娘,你说什么不用了?”
  
  叶姻一听,知道徐氏必另有其意,可是她偏偏想不来前世的此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转了话头道:“三婶娘找我什么事?”
  
  徐氏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叶姻旁边的月儿并李嬷嬷。
  
  叶姻回身道:“你们先在这里。”月儿深深地望了徐氏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答了声“是。”
  
  徐氏拉着叶姻向前走去,叶府虽不是那豪族大户,却也是鼎盛人家,眼见朱栏白石,姹紫嫣红,不等春天到来,花草树木便艳艳绽色,徐氏见左右再无旁人,终于出口道:“大姑娘,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叶姻问出口,马上又后悔,可是她实在记不起这段了。
  
  果然,徐氏诧异得望着叶姻道:“大姑娘竟不记得?”
  
  真得不记得了,叶姻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道:“三婶娘有话就说吧,我最近……咳咳,身子不大舒坦,因此……”
  
  徐氏“哦”了一声,迟疑了下,终于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姑娘那日的话真真醍醐灌顶,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什么?”
  
  叶姻听到“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的话,以为自己又穿了?
  
  难不成……眼前这位也是穿的?
  
  可看她对老太太的神情也不像……正忖度间,听徐氏继续道:“与其与那个浪荡子这么做活寡妇,不如……我已经给表哥送信了。”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道:“送信?”
  
  徐氏诧异地抬起头道:“大姑娘不是说了,没有真爱,这辈子就白活了,我从前活得糊涂,遵了父母之命得了这么个结果,如今再也不能这样了,便是跟着表哥挨饿受穷,也是快活的,我要……”说着,紧紧咬住不断颤抖的嘴唇,苦笑道:“姑娘说得好,什么荣华富贵,哪里比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好……”
  
  “等等,等等”叶姻截住她的话,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自己曾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去追忆前世里徐氏的结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她已经本能地嗅到了那危险的气息——私奔,三婶娘要与她表哥私奔!
  
  艾玛,要出大事了!
  
  叶姻的心砰砰乱跳成一团,只觉眼冒金花——私奔是家族最可怕的丑闻,不仅徐氏娘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叶家也会大大的蒙羞,虽然给那浪荡子戴绿帽子是活该,可她很清楚,徐氏是绝不讨不了好去的,以后的生活决不是所谓“跟心爱的人一起的幸福日子”,自己前世作为在室女犯了这等大错,还是依仗着父亲的疼爱才没被秘密处死,而徐氏……叶家决不会放过她的!
  
  一瞬间,被赶出家门的种种耻辱浮现眼前……
  
  “三婶娘!”叶姻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紧紧抓住徐氏的手,眸光烁烁地望着那娇艳而毅然的脸,心中的话转了几遍,定了定神,才徐徐问道:“三婶娘,你派谁去给你表哥送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氏见叶姻的神情十分古怪,与那日劝她时的慷慨激昂大大不同,怔了怔道:“昨日,昨日我派乳娘张氏送的信。”
  
  “你表哥……在京都?”叶姻又问道。
  
  徐氏点了点头,奇道:“大姑娘不是早知道了,那日还说自己要亲自要给表哥送信呢,只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才找了奶娘……”
  
  “亲自要给你表哥送信……”叶姻咀嚼这话,不知为甚,忽然想哭。
  
  “你奶娘……她同意了?”自己从前依仗“穿越”犯二也罢了,徐氏年轻不知事也罢了,她奶娘却是积年的老世故,自家小姐做这等事,她也不拦着,还去给她送信?难不成“二”这种病是传染的?
  
  徐氏咬了咬嘴唇道:“我没有告诉她真正原因,因为她定定是不许的,说不定还会跟父亲告状,我只是让她给表哥送点东西,她……又不识字,应该没关系的。”
   正文 面见三叔   叶姻怔怔地望着徐氏,她个子高挑,徐氏正矮了半头,又爱低着头,那睫毛挂着的晶莹映着夕阳的金色,竟刺得她睁不开……
  
  她终于想起来了……
  
  或者说,她其实只想起来隐隐绰绰的一点——前世,徐氏惨死……
  
  至于怎么死的,她记不得了,但是她却记住了那种感觉,那与月儿同样的感觉,那时候自己应该同样伤心,同样难过,同样不知所措,和同样的愧疚……
  
  叶姻眯起眼,她竟还记得自己在全家人忘记这个女人时,如何长情地去给她上坟烧香,只是那缘由并不是因为怀念,而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伤口密密地缝合起来,以免去面对那不敢去揭破的现实——她同样是被自己害死的!
  
  “三婶娘……”叶姻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许久才缓缓道:“你奶娘回了吗?”声音淡定,平静。
  
  或许是这样的语气镇定了徐氏的心神,徐氏咬了咬嘴唇道:“还没呢,今早儿刚刚出去。”
  
  “嗯……”叶姻点了点头,猛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三婶娘,你听我说,你与三叔若是真的合不来,有很多法子可以离开,千万不要选择你方才那种!”
  
  “为什么?”徐氏忽地抬起头,秀眉轻蹙。
  
  因为……
  
  叶姻脸上显出苦涩的笑容,她已经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那礼教的力量,宗族的法则,与失去他们支撑之后的凄惨荒凉,只有从死亡终点走回来的人,才明白那种可怕,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无论怎么说,徐氏也不会明白的——徐氏何尝不知道是失贞之妇的下场?之所以还敢这么做,不过抱着侥幸,这侥幸便是命运的祸根,即使现在强压下去,若夫妻不和,依然还会浮上来,必须想法子把自己亲手种下的根子掐掉!
  
  怎么办?
  
  叶姻想了想,又道:“三婶娘,这事事关重大,不可莽撞行事,你表哥他……”
  
  她真的想不起徐氏表哥是什么人物了,只得试探道:“他在京都举业期间,自是要全力以赴,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岂不是你的过错?”
  
  果然,徐氏中计,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他素来是个有志气的,我当时就跟阿爹说……”说着,咬了咬嘴唇道:“事已如此,往事不能再提了,如今春闱在眼前,要不……先跟他说,让他安心科举再说?”
  
  叶姻“嗯”了一声,忽然道:“三婶娘,既然你信得过我,我自是帮人帮得底的,不知能否见一下你那乳娘,在她回来之后。”
  
  徐氏脸色白了白,迟疑不语。
  
  叶姻以为她不愿意,道:“若是三婶娘觉得不方便的话……”
  
  “不是!”徐氏猛地抓住叶姻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姑娘,咱们年岁差不多,可你竟比我老道了几十岁!我遇到你,真真命里的大造化,你既然肯这么帮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怕连累了你……”
  
  叶姻听了这话,心中愧疚更甚,心道徐氏虽然小白花,却是个心善的,自己前世作腾简直是作孽!想到这里,拉着徐氏的手道:“那我跟你去怡红院看看去。”
  
  徐氏见叶姻如此,心里感激更甚,紧紧拉着叶姻,呜咽道:“大姑娘……”
  
  叶姻苦笑了一下,拉着徐氏的手转了身,两人并肩走了会儿,见月儿与李嬷嬷正站在那边等,大约时辰太长,竟有些不耐烦,叶姻招了招手,两人跑了过来,月儿偷藐了藐徐氏,又望了望叶姻,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道:“小姐……什么事?”
  
  老太太寿辰便在眼前,她真真怕这小姐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叶姻嘿然道:“李嬷嬷,你先回文澜苑,我带着月儿去三婶娘哪里下棋。”说着,微微一笑。
  
  李嬷嬷是沈氏指给她的,说起来她院子里的人,除了月儿是苏氏留下的,其他人基本都是沈氏的安排,叶姻前世只觉得沈氏对她的宽容大度,如今留了心,便对她安排的人也多了一份防备。
  
  李嬷嬷看了看眼前几位,眸光一闪,点头回了,叶姻带着月儿与徐氏一行到了怡红院门前,抬头见那匾额,忽然有种吐槽的冲动……叶家所有主子的院子都带了一个“文”字,偏偏这位起了这么个名字,当然,她穿前自然是看过《红楼》的,怡红院听起来也不错,可是名字最后成为青楼的专称好吗,难不成三叔也是个穿的?
  
  心里正忖度间,徐氏已经拉着她的手转过影壁,进了垂花门,院子里有三四个丫头正坐在游廊上闲聊,见主子回来了,还带着大小姐,都站了起来,对叶姻施礼道:“大小姐”
  
  叶姻一愣,徐氏虽然跟她差不多大,可是辈分比他长了一辈,又是这怡红院的正经主子,恁地还先向她施礼?可见这徐氏在这院子里的地位……
  
  果然,其中穿红衣服描眉画眼的大丫头走过来,道:“太太也太不晓事了,竟让我们等了这么时辰,若是出了事,主子岂非要打死我们!”
  
  徐氏见这丫头当众给她没脸,气得浑身哆嗦,道:“你……你……”话音未落,忽然从正房屋里走出一个丫头,双丫发髻,素衣,走过来扶住徐氏,道:“小姐回来了。“谁知徐氏见了她,怒色更胜,也不顾叶姻,推了那丫头一把,自己直径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那丫头怔怔地望着门帘,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旁边那红衣的丫头“啧啧”了两声,正要说什么,抬头见叶姻脸色不善,终于收敛了些,道:“大小姐,我家太太脾气不好,让你笑话了,快请进。”说着,亲自过去打帘子。
  
  叶姻欲待教训这丫头一番,却知道事有缓急,“嗯”了一声进了正房,见徐氏正坐在椅子上发怔,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小姐……”月儿叫了一声,见叶姻回过头来道:“你们都下去,我有事跟三婶娘说。”
  
  月儿在外人面前不好多说,咬了咬嘴唇,与那红衣丫头一起出了门,又亲自把那正门关了,自己守在外面。
  
  “你看,大姑娘,我过的什么日子?”徐氏说了最后一句,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道:“老太怪我看不住他,那些丫头都是被他摸上了,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姨娘祖宗,连我自己的丫头也……”说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道:“但凡有些出路,我也不会想到那一步……”
  
  叶姻皱眉不答,忽然道:“方才那丫头……”
  
  “她叫素儿,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先前还好些,如今……”徐氏苦笑了笑,道:“跟主子沾上身,就是不一样的。”
  
  叶姻听她这么说,总觉得别有内情,只是现下顾不及了,只道:“乳娘快回来了吧?”
  
  徐氏看了看案几上的沙漏,点了点头道:“表哥住在大悲寺,应该不远。”
  
  叶姻听到“大悲寺”三个字,脸上忽然变得煞白,身子颤了颤,低下头,好久才抬起头来道:“你表哥竟是落魄了的?”—— 附加子弟若是到京都来举业,自然住得是华丽的馆舍,只有拿不起租钱的贫穷举子才会到寺庙寄宿。
  
  “他会考中的。”徐氏听叶姻这么说,有些不服气,抬起头道:“表哥从小就是有志向的,他有一天一定会光耀门庭的。”说着,攥了攥拳头。
  
  叶姻听了这话头,倒是有些入戏,忙道:“三婶娘,那我问你,若是他真的金榜题名,怎会跟你……”戛然而止——你可是私奔之妇,戴着这么一顶大帽子,怕是没有男人想娶这么一个女人。
  
  “我……”徐氏脸上一红,低下头,讷讷道:“表哥一直得我资助,才……”说着抬起头来,祈求地望着叶姻道:“大姑娘不是也说了,这世上最可贵的便是真情真爱,我与表哥青梅竹马,长大以后虽然分开了,可是……我想他不是个那薄情冷性的……”毕竟是古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这话在叶姻从前听来,十分顺耳,可是现在听了只有冷笑,经历过被那死和尚冷冻至死的过程,她才信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1)那句话,情与爱皆浮云,怕是那位表哥到时候也身不由己吧……
  
  正忖度间,忽听外面传唤道:“老爷回来了……”
  
  三叔?她抬头望去,见门便被呼啦啦推开,进来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戴着晴日绿玉镶嵌的的束冠,穿着淡蓝色的五蝠纹襟袍,腰间束玉带,粉面朱唇,眼目含情,气质风流,见了叶姻,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原来姻儿也在这里呢。” 正文 桃花公案   
  这样风流俊俏的少年,映着夕阳的金光站在那里,尽管知道他是个人渣,依然让人生不起气来,叶姻的心忽然猛地跳了几下,脸上竟莫名其妙红了……
  
  自己……
  
  这是哪门子反应?
  
  叶姻心里诧异着,忙低了头,不让这男人看到自己的羞色,恭恭敬敬道了声:“三叔”。
  
  “哦?”叶礼眸光一闪,深深望了叶姻一眼,又侧头看着旁边的徐氏,见其眼角又有泪痕,“哼”了一声,道:“又向大姑娘诉苦呢。”
  
  “没,没,爷”徐氏似乎对叶礼十分惧怕,连忙否认道:“我不过是……大姑娘是找我来下棋的……”
  
  “下棋?”叶礼珊珊走到叶姻面前,低头悄声道:“我竟不知你会下棋哩……”语气十分亲密,仿佛多日未见的情人。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后退了一步,那心砰砰跳得更甚,只觉那张俊俏风流的面容便要俯身过来,身上发出淡淡的麝香若有若无地撩动着自己……
  
  疯了!
  
  这是谁疯了!
  
  叶姻一咬牙,迅疾道:“既然三叔来了,你跟三婶娘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房,见月儿与几个丫头正在那里张望,也不顾月儿,飞一般逃出了怡红院,出了门提起裙子开始百米冲刺,拿出当年参加运动会获奖的心情,“嗖嗖”穿过游廊,连蹦带跳地飞过花池,几个箭步越过闲聊的下人,专向偏僻的地方跑去,跑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停驻身形,扶住花园的桃花,呼呼喘气……
  
  月儿早就不见踪迹,周围也静寂无声,只有树上鸟鸣声声,四月桃花露出萌动的初红,挠着她的脸,和心……
  
  她敢向玉皇大帝,西天佛祖、耶稣上帝、穿越大神、重生神以及所有神灵发誓!
  
  自己真的真的没有对三叔有什么暧昧之情!
  
  可那怦然心动是怎么回事?那脸红羞色又是怎么搞的?
  
  叶姻摸着自己的脸,刚刚跑出了一身汗,方才的悸动已经平息下去,可是她现在恨不得把挖坑把自己活埋了,三叔啊,那是自己的亲三叔,这是闹哪样啊啊!这是要疯的节奏吗?
  
  “啪”叶姻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仿佛觉得还不够,又扬起手反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感受着那脸庞的痛楚终于稍微定定神……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她朦朦的想,自己对那个三叔不仅没有爱慕,说不定厌烦更多,这心境绝对不是自己来的,起码不是现在的自己……正想着,忽见脚步错错,月儿拨拉开树枝,见了叶姻,抚着胸口道:“小姐,让我好找,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做妖,我以为你跑出府了呢,吓死我了。”
  
  “没。”叶姻回头勉强一笑,忽听月儿惊呼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跑的……”叶姻惘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呀呀,你好端端这是跑什么啊,小姐,虽说太太不怪罪你的仪态,可是千金小姐便要有千金的摸样,你看你蹦蹦跳跳的,没得让人笑话……”月儿又开始碎碎念。
  
  “哦……”叶姻真的很难解释,只好讪讪地拉着月儿的手道:“我内急,内急……”
  
  “内急?”月儿指着不远处一处茅房,道:“小姐去哪儿,我给你看着……”
  
  “不用了,不用了。”叶姻口里颠三倒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重生之后,她的性子本已沉稳了很多,可是忽然获悉了一件事,这事又懵懵懂懂,模模糊糊,其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只知那是命运在前方埋伏的陷阱,似乎与自己前世作腾有关……
  
  叶姻摇摇晃晃扶着月儿的手,缓缓地向自己的文澜苑走去,一步步有些踉跄,忽地听月儿惊呼一声“小姐”,一个跟头绊倒在地,那种熟悉的摔倒的阵痛再一次袭来,那个雪夜,那令人绝望的夜晚……
  
  叶姻低头望着地上的泥土,那是熟悉的土地的味道,也是淹没生命的本源,想着那熟悉的痛楚,她忽然笑了——最惨能到什么地步?还能比前世更惨吗?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自己已经改了的,命运也就改了,有陷阱又如何?她不会输的!叶姻咬了牙,推开要扶她起来的月儿,双手撑着站了起来,见月儿嘟嘟囔囔上来擦拭自己脸上的灰尘,那张秀脸全是疼惜,忽然紧紧握住了月儿的手……
  
  这一世,无论如何,要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无论如何!
  
  心情坚定了,神智也恢复过来,安慰月儿道:“没事,月儿,刚才正在想事情。”
  
  月儿却越来越担心,昨儿她刚刚放了点心,如今小姐又是乱跑,又是出神摔倒,竟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忙道:“小姐,老太太寿辰,月儿求你,老老实实些吧,这府里虽然是大老爷说了算,可是内宅还是老太太的,你与老太太作对,又能得什么好儿去?”
  
  叶姻听了这话,忽然笑道:“月儿,这是哪里话,我对老太太巴结还不及,怎会与她作对?”
  
  月儿咬了咬最初道:“小姐记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就好,可别口是心非。”说着,哀哀地叹了口气道:“昨儿我还想着,是不是夫人显灵了,如今倒是又怕了。”
  
  叶姻前世听月儿说起自己亲生母亲只是不耐烦,如今却愿意多听几句,试探道:“月儿,我先前脑子糊涂,如今却是明白了的,若是到了母亲的日子,倒是应该去给她上柱香才是。”
  
  月儿奇道:“小姐,每年夫人的祭日,老爷都会带着你去上香啊,你忘记了吗?”
  
  “哦。”叶姻忙掩饰道:“我是想自己去,以表示诚心。”说完,顿了顿又道:“说起来,父亲对娘一片痴心,多年不忘,真真令人羡慕呢。”
  
  月儿听了这话,也是叹息一声道:“老爷他……”戛然而止,却不再说下去,叶姻怕自己露馅,不敢多说,主仆两人默默地回了文澜苑,一时辰儿指挥小丫头分派晚食,摆了一桌子荤素,叶姻尽管没胃口,还是努力地吃了一半,接着让几个大丫头分着吃了,自己便在丹墀下走来走去地行食。
  
  正在忖度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又想着那奶娘回来,可不要被三叔发现,忽见院子里一个叫绿儿的三等丫头鬼鬼祟祟地俯身过来,悄悄道:“小姐……”
  
  叶姻心头一跳道:“什么事?”
  
  那绿儿也不答话,塞给叶姻一纸条,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正是晚食期间,丫头婆子都去吃饭了,叶姻走到屋檐角落,打开那纸条,写着“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涣溪坊,酉时。”(1)
  
  吓!
  
  约会?
  
  还是半夜幽会!
  
  叶姻看方才那小丫头的情形,动作熟练,神情镇定,似乎这事是做惯了的,可是……老大,自己前世到底跟谁约会啊?一个千金大小姐,半夜三更在自家府里跟男人约会……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要撞墙的冲动。
  
  她虽然能清楚记得死前的那一幕,可是前世里很多记忆,仿佛在重生的时空里陡然遗失了,所以竟不知道这个约会的男人是谁……总之肯定不是那死和尚,若是真的是那国师圣僧跑到叶府里,性情大变,飞檐走壁地跑来跟她约会……
  
  那只能说,自己这不是重生,而是又穿了,还是玄幻武侠版的。
  
  到底是谁?
  
  叶姻扶额苦苦思索,忽然眼前跳出一个男人的脸……
  
  三叔?
  
  不会吧,不可能!叶姻狠狠地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前世再深井冰,也不可能疯到这种地步,三叔是与自己又血缘关系的,而且是自己的长辈,无论从辈分还是从血缘,自己都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瓜葛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酉时将近,那到底去不去?若是不去,自己就不知道前面埋得是怎样的陷阱,说不得在什么时候,就被人挖坑埋进去了,若是去的话……又如何自处呢?
  
  不管了,叶姻心道,无论前世做了怎样的孽,这一世总要偿还的,还是去看看,大不了带着匕首,若是真有什么,自己做好防身便是……何况……她虽然遗失记忆,可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与圣僧缠绵的时候还是处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前世不论与什么男人有瓜葛,身子应该是没有失去的……叶姻挠了挠头,难不成自己前世还挺聪明的,竟然能在叉叉中保住贞洁?还是……
  
  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穿前看的那些小说里,比如七八个皇子迷上一个女主,女主便能做到这点,可以让所有皇子爱得发疯,与好几个男人暧昧缠绵,却没有身体关系,依然是圣女一只,当然,最后肯定是要失身的,而且对象都会是男主,那么……
  
  叶姻偷偷地溜出自己院子,向那涣溪坊走去,看着那淡淡的月色,想着穿前的各种玛丽苏故事,心里越来越敞亮,嗯,向来前世应该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桃花公案,也应能保住贞洁的,这……真是技术活儿啊。 正文 惊天丑闻   
  涣溪坊乃叶姻父亲为母亲苏氏生前所建,取自苏氏闺名里“涣溪”两字,因苏氏去世,府里诸人顾忌新太太的情面,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跑到这里给沈氏没脸,长久以往人迹罕至,叶姻躲过下人的眼目,酉时已经到了这里,眼见郁郁葱葱,青岩绿苔,阶柳庭花,溪水潺潺,倒是好一个清幽所在,只是她哪里有心情欣赏这个,只是小心翼翼向前走去,忽然之间,眼目被捂住,耳边听到一声轻笑,道:“让我好等……”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三叔,果然是三叔!
  
  自己前世尼玛地做了多少孽啊,连亲叔也不放过?说起来也没看过乱lun小说啊……
  
  哦……对了,叶姻想起来了,自己那时候也是爱看兄妹文的,还喜欢看哥哥再爱我一次、蓝色XXX之类,难不成因为这个就……
  
  正发怔间,叶礼已经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望着她,忽然一伸手,如玉的掌心上托着一串闪闪发亮的玻璃珠子做成的项链,道:“别吃醋,我在外面一直记挂着你,瞧,好容易从外面倒腾来的,配我的姻儿最合适了,喜欢吗?” 说着,那双桃花眼一霎不霎地望着叶姻。
  
  叶姻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我是你亲侄女……
  
  亲侄女……
  
  亲侄女……
  
  什么叫“我的姻儿”?你老人家也是乱LUN小说看多了?说起来自己前世穿越脑残也就罢了,可三叔一个古人,居然毫无心理障碍地跟亲侄女……
  
  “红楼梦!”叶姻忽然张口道。
  
  “什么”叶礼一怔,忽然又笑道“姻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不是穿的?叶姻心里暗暗疑惑,看着那玻璃项链,正要开口拒绝,谁知自己那手却不由自主地拿了那项链,正在诧异间,却见叶礼柔声道:“好姻儿,我给你戴上,这么晶莹剔透的珠子,最配姻儿了。”说着,把她颈上的金项圈摘下来,把那玻璃项链给她戴上,摆了摆姿势,顺便摸了摸叶姻的脸,见叶姻皱了眉,唌着脸道:“好姻儿,看在我一片诚心份上,让我摸摸嘛……”说着,那手抚了抚了叶姻的脸颊。
  
  叶姻只觉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了脑袋,第一反应就是扇眼前人一个耳光,可是扬手的时候,却变成推的动作,并倒退一步娇滴滴道:“讨厌……人家有话跟你说,别动手动脚的……”说完这句话,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吐了出来……
  
  到底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自己不是好好的?恁地见了这叶礼就跟鬼上身似的?
  
  她前世的许多记忆已经遗失,可雪夜的绝望却清清楚楚扎根在心里,对所谓的爱与情,所谓男人,已是生命不可承载之伤,见到自己这身不由己的行为只有满心的恶心,可偏偏不得动弹,便仿佛穿越到什么固定的剧情里,到了这场景里只能如此如此……
  
  怎么办?
  
  叶姻心里正着急,见叶礼微微一笑,秀眉一挑,道:“姻儿,你巴巴地传信让我回来,我这就回来了,说吧,什么事?”
  
  什么事?
  
  叶姻也不知道,只是听了叶礼这话,张口就道:“三叔,你能不能放过三婶娘……”忽地捂住嘴,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放过?”叶礼眯起眼,审视着叶姻,那玩世不恭的眼眸里竟是眸光一闪,道:“怎么讲?”
  
  叶姻已经不敢说话,自己在搞什么?她用力咬住嘴唇,退后了两步,竭力阻止自己张口的冲动,定了定神,到底要说什么?便在这慌张时刻,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上过的语言课——前语言思维!
  
  对,自己虽然重生了,但是潜意识里保留着前世的控制力,所以才会……
  
  叶姻努力皱着眉头,企图抓住那出口之前的点点痕迹道:“三叔,你与三婶娘见相看两厌,为何相互折磨呢?不如放了她,和离了算了……”
  
  “哦……”叶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道:“难不成小姻儿还在吃醋,你晓得,我即使没娶徐氏,也会娶别人的,我们之间……”说着,颇为伤感地抚摸着叶姻的脸庞,道:“可你要信我,不管有过多少女人,我心里只有你,正因为永远得不到你,我才会跟那些女人……”
  
  叶姻听了这话,浑身发麻,只想一口老血吐在那俊俏的脸上,可是她稍微不注意,那记忆便控制了自己,瞬息之间眼泪汪汪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完,忽然又砸了砸嘴道:“雷死我了。”
  
  叶礼本来听了前句,更是感伤,忽然听到“雷死我”三个字,一愣,道:“姻儿说什么?”
  
  叶姻苦着脸道:“没……没什么。”心道自己赶紧撤吧,否则不是他疯就是自己疯,想着,便想转身去走,忽然被叶礼从背后抱住,哀叹一声道:“姻儿……”
  
  叶姻只觉一阵电流通过全身,浑身发抖,那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可是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这种反应并不属于自己——起码不属于现在的自己,因此用力挣脱出怀抱,蹬蹬倒退好几步,竭力离叶礼远些道:“三叔,我走了,你忘了我吧。对了,徐氏也挺可怜的,既然你不喜欢,就放过她吧。”
  
  叶礼皱了皱眉道:“姻儿,今日你是怎么了?冷冰冰的,枉费我巴巴地回来看你。”
  
  “这个……”叶姻无从解释。
  
  “你传信让我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想我,还是为了徐氏?”叶礼那桃花眼眸闪出受伤的神气,道:“那个女人值得什么?让你这么替她说情?”
  
  叶姻脱口而出道:“内疚。”
  
  “内疚?”叶礼怔了怔,忖度了这话半晌,忽然上前拉着叶姻的手,刮了刮叶姻的鼻子:“真真是纯真无邪的姻儿呢,你认为我对徐氏不好,是因为你心里有你?”
  
  叶姻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她是因为前世害死了徐氏,想救徐氏而已,可是她对自己忽然对叶礼说的这番话,也是困惑不解,自己前世到底要做什么?若是与叶礼有私情,怎会帮着徐氏“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边跟叶礼勾勾搭搭,一边帮着徐氏摆脱叶礼,这得什么样的深井冰才能做到?
  
  或者,自己前世真的心怀内疚,本着利人利己的想法,让叶礼解脱了徐氏,自己能得到叶礼?
  
  有可能……
  
  叶姻模模糊糊的想,人都是纠结着,自己前世也不是一无是处,总之还有“纯真无邪”的特点不是?想到这里,嘴角泛起微微的苦笑,却见叶礼拧了拧她的脸道:“小宝贝,这个恐怕我不能听你的了。”
  
  “为什么?”叶姻皱了皱眉,内心十分厌恶叶礼的动手动脚。
  
  “你以后就明白了。”叶礼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要谈她……我们谈谈自己……姻儿,你想没想我?”
  
  叶姻吸了口气,猛地甩开叶礼的手,嘿然道:“三叔,我先走了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却被叶礼拉住手,道:“怎么了,姻儿,你今儿怪怪的,难不成老太太又给你委屈受了?”
  
  “没……”叶姻恨不得用牙去咬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咬着嘴唇强自甩开,道:“三叔,我有点事,先走了。”
  
  “姻儿……”叶礼见叶姻如此冷淡,那眉如墨画的脸终于显出怒气,道:“你怎么了?”见叶姻忙不迭逃走,忽然高声道:“好,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我们私奔!”
  
  话音未落,叶姻一个趔趄,直直向前面那棵树撞去,只听稀里哗啦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叶礼吓了一跳,忙过去把叶姻扶了起来,用手揉着她那发红的额头,道:“姻儿,姻儿,没事吧。”
  
  叶姻此时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先把记忆压制住,抓住叶礼的手,咬牙切齿道:“三叔,咱们永远不能在一起,还是断了吧,断了吧。”
  
  “不,我不要。”叶礼忽然把叶姻紧紧搂在怀里,呜咽道:“已经断过很多次了,可是不知所请,一往情深,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
  
  叶姻被叶礼抱在怀里,望天长叹,忖度半晌,缓缓道:“三叔,我知道了,时辰到了,若是月儿她们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先回去,回去。”
  
  叶礼听了这话,身子动了动,叶姻终于摆脱了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向涣溪坊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三叔,你赶紧回吧,走了,走了。”说着,拼命向外跑,跑了半晌,见叶礼没有追过来,才停下呼呼喘气。
  
  她前世……
  
  她忽然闭上眼,不想去想了,或者说,她已经不敢去想了,缓了口气,趁着天黑,走回了自己的文澜苑,门前一个婆子皆无,只有月儿门口张望,见了叶姻,松了口气道:“祖宗,你又去哪儿了?我怕别人闲话,都打发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做了,我都担心死了……
  
  “嗯”,叶姻沉了沉心,发现若是没有叶礼在场,自己是不受记忆控制的,这就好,此时的心境反而不像白天慌张,前面的陷阱再可怕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有一份挣脱之力,她就不会放弃!决不放弃!叶姻在袖中攥了攥拳,忽听月儿道:“小姐,方才三太太的乳娘来找你哩。” 正文 一夜长大   叶姻听了,眼角一跳道:“在哪里?”
  
  月儿双手一摊道:“我让她回了,你不在这里,若是别人问起岂非又是事故?小姐,不是我说你,这黑天白日的不说一声就走了,即使在府里也会要惹闲话的……”
  
  叶姻从前听这话一味不耐烦,如今却知道月儿真真为自己好,拉着月儿的手道:“月儿,你说的是,我再也……”后面那话却没说下去,想起叶礼说什么“我去告老太太,我们这就私奔”若是这主子不管不顾起来……
  
  这丑闻可比闺阁千金未婚先孕“刺激”多了—— 侄女与亲叔叔真爱私奔,千古流芳,永载史(野史)册都说不定……
  
  你说前世得脑残成啥样才能弄出这么一粽来,好歹也是大学生啊……
  
  叶姻苦恼的扶额,随着月儿进了垂花门,此时夜幕降临,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墨黑的夜空,清澈如水的光辉洒在金砖绿瓦的叶家宅院,泛起清冷的凉意,这样的情景在前世里不知看了多少遍,不过是“无言独上西楼,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1)时候矫情自怜……
  
  如今嘛……
  
  叶姻眯起眼,望着一地清辉,“月光如水水如天”(2),不困守于自我世界里的情情爱爱,世间便多了几分暖意的负重,“走吧”,她笑了笑,拉着月儿的手,一步步向正房走去……
  
  其他人都被月儿打发了,夜深人静,灯光摇曳,美人如玉,却秀眉轻蹙,叶姻在案几前苦苦思索着前世种种——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连基本常识都不顾及了的,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执着放肆地中二?想了半晌终于找到因由,不仅是玛丽苏青春病的自恋,更重要的是对穿越光环的误解——
  
  对古人总怀着一份“放弃治疗型”的优越感,总以为自己是今人,就一定比古人强,一定比古人聪明,还一定比古人走运,怎么作腾都会结局HE——你见过结局BE的穿越故事吗?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于是……
  
  想通这点,她放下了内心纠结,管什么“前世惯性”,本尊既已恢复正常和理性,命运便一定能重新来过,这一世尽职尽责做好叶家大小姐,守护住身边那些真心相待的人……至于前世惹出的那烂桃花,事急则生变,缓缓图之为妙,打定主意之后,让月儿进来伺候,洗漱歇息不提。
  
  第二日起来,让几个丫头伺候穿衣打扮好,辰儿问道:“小姐,今日还去请安吗?”
  
  “当然去,以后天天要去。”叶姻斩钉截铁道,见辰儿与星儿对望了一眼,月儿则连连点头,含泪带笑道:“ 小姐,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叶姻抿嘴一笑,道:“走吧,月儿”,说着,带着月儿并李嬷嬷一起出了门,穿过穿堂,向北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是叶母的文礼苑所在。几个丫头见大小姐又来了,忙不迭给她传唤,萍儿给她打了个帘子,叶姻进了屋,却见徐氏正跪在地上,叶母的声音传来:“你既有这份孝心,也罢了。”
  
  叶姻一愣,见叶母抬头看着自己,忙施礼道:“见过老太太。”
  
  叶母没想到叶姻今日竟又来请安,“嗯”了一声,道:“大丫头来的早。”倒也没说别的,陈氏在旁边笑道:“大丫头象大老爷,是最有孝心的哩,要说咱家的家风,从大老爷起,到这三妹妹,再到大丫头,都是极有孝心的。”
  
  叶母被陈氏哄得一笑,她昨日听叶礼回来了,对徐氏的不满便减了三分,见徐氏还在地上跪着,道:“你起来吧,准备什么时候走?”
  
  徐氏被丫头搀扶起来,低着头答道:“回老太太,媳妇一切已经预备好了的,过来是想请示老太太的意思。”
  
  “去哪儿?”叶姻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脱口问道。
  
  叶母见她问得突兀,瞥了她一眼,陈氏在旁解释道:“大丫头你不知,三妹妹倒是有心的,知道老太太的整寿日,竟提前一个月在大悲寺许了佛珠,在佛前培着,如今正是吉利日子,得了信说圣僧竟肯开光,所以要敢在老太太寿日前去大悲寺供奉哩。”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徐氏,结结巴巴道:“三婶娘要去大悲寺?”
  
  “是啊,一会儿子就启程。”陈氏嗔笑道:“还是三妹妹有心,你看我们巴巴地给老太太预备大礼,却没有她这等造化。”——齐朝崇佛,从天子到黎民百姓皆以佛事为尊,其中寺庙又以大悲寺为首,圣僧更是被当今圣上封为国师,每逢大事都会垂询再三,地位比当朝宰相更甚,若是他老人家肯亲自为佛珠开光,那自然是上上等的大造化,叶母即使不待见徐氏,听了这等好事也应许了她。
  
  叶姻却暗中叫苦,她自然知道徐氏去大悲寺的目的……
  
  怎么阻止才好呢?
  
  叶姻咳咳了两声道:“听说三叔刚刚回来,三婶娘若是贸然离开,怕是不大好吧……”老太太最疼叶礼,但凡牵扯叶礼的事情,都会优容三分,她这么说,便是让叶母阻止徐氏前行。
  
  谁知叶母心里佛珠竟比三儿子更金贵,摇了摇头道:“大丫头你不知道,这圣僧开光之事,是多年不曾遇到的,这等造化哪里能放过,这佛珠若是拿回来倒不是给我添什么寿数,而是保佑叶家平安吉祥……” 说着,温颜对徐氏道:“你多带几个丫头婆子,我再让外院几个伴当跟着你,这山里路远地滑,不是说着玩的。”
  
  徐氏也不抬头,恭恭敬敬答了声“是” 顿了顿,正要说话,忽听叶姻在旁边道:“老太太……”
  
  徐氏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叶姻,见叶姻脸色煞白,嘴唇直抖,却一字一句道:“我正正要给您预备了个祈寿符,若是能有这等造化,干脆跟三婶娘一起去,说不得会遇到圣僧开光,岂非更好?”
  
  她虽然死也不想再见那死和尚,却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情——她这辈子,再也不能让“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悲剧重复发生,徐氏去大悲寺绝非只是见见表哥那么简单,好像还有什么事,可是怎么记不起来了,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去!
  
  正咬牙间,忽听外面传唤道:“大太太” 脚步错错,帘子一挑,沈氏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进来,抬头见叶姻站在老太太身边,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大丫头越发懂事了。”
  
  叶母嘿然道:“不知能懂事多久呢。”
  
  陈氏见叶母又要给人没脸,忙呵呵笑道:“这人越长越大,自然会越来越懂事呢。”说着,转头对沈氏笑道:“大嫂今儿可晚了。”
  
  沈氏“哦”了一声,向叶母笑道:“正要跟老太太说呢,老太太可记得典儿?”
  
  “典儿?”叶母侧头忖度半晌道:“可是你那堂哥那孩子?”沈氏只是叶母隔房的外甥女,虽然也在五服之内,可是亲戚间来往不多,因此叶母想了许久才记起来。
  
  “正是哩。”沈氏盈盈走到叶母面前,接过丫头手中的美人锤,轻轻敲着叶母的腿,笑道:“这不春闱临近了,典儿倒也出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如今入京来赶考,知道我在这里,便投奔过来了的。”说着,冲着叶姻意味深长地笑道:“姻儿,可记得你典儿哥哥……”
  
  叶姻被这笑容炸得毛骨悚然,又听着所谓“典儿哥哥”,心头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尼玛,不会是又一桩吧……正忖度间,听叶母开口道:“有出息倒是好,这孩子不怕出身低,只怕有志气,自古寒窑出良相嘛……”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皆神色诡异,叶母说沈典出身低,自然说明沈氏出身也不高,从前太太没儿子没宠时这么说也罢了,如今儿子都有了,又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叶母这话是……不待见沈典吗?
  
  沈氏听了这话,脸色微变,迅疾又笑道:“正是哩,想当年老爷那份上,能做到今日,正是有志气的缘故。”竟把话头引到了叶源身上。
  
  叶母嘿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头,转而道:“大丫头要跟老三媳妇去大悲寺开光,你预备好车,另外选几个精干婆子跟着,虽说路近,大悲寺又是皇家寺庙,但年轻媳妇姑娘出门子,还是小心些好。”
  
  沈氏听了十分意外,飞快地藐了徐氏一眼,又看着叶姻道:“姻儿,你真真跟老太太亲哩,这事我都不知道,竟先跟老太太说了。”说着,脸上似笑非笑,眸光烁烁,颇有意味地盯着叶姻。
  
  叶姻波澜不惊地回道:“母亲真真误会姻儿了,姻儿预备了祈寿符,本是要老太太一个惊喜的,因此不仅没跟您说,竟是府里谁也未曾说,今日听三婶娘竟能得了那死和……咳咳,圣僧开光的机缘,心道赶好不如赶巧,蹭蹭三婶娘佛珠的福气,也是好的。”
  
  这话听得叶母心头大悦,也不待沈氏说什么,连连点头道:“说真的,我也不希望你们什么吃的玩的,活到这岁数了,什么没见过?但凡这种静心礼佛,造福家业的事情,你们能做上一点,便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叶母性子直爽严厉,向来少说好话,能说到这一步便是对叶姻的极大肯定,屋里人都知大小姐与老太太并不相和,如今叶姻竟能哄得老太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都惊异地望着,这丫头……
  
  一夜长大? 正文 姐妹之间   “小姐,这个带着吗?”辰儿擎着一只凤凰钗,晃了晃。
  
  叶姻摇头道:“不必了”顿了顿又道:“行礼能简则简,又不是去相……”便突然戛然而止,大悲寺是她的噩梦,若依前世的性子,断断不会主动找虐的——即使会去,恐怕也是弃妇复仇的模式,如今为了徐氏不得不去面对,因为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外面婆子传唤道:“二小姐来了。”正说着,叶韵一挑帘进了门,对叶姻盈盈笑道:“大姐姐。”
  
  叶姻满腹心事,没想到庶妹到访,抬头见叶韵穿着撒花烟罗衫,披着金丝织锦披风,虽算不得是盛装,却也楚楚动人,心中一动,笑道:“韵儿来了,快坐,星儿,看茶。”
  
  星儿答应一声去斟茶,叶韵迟疑了下,问道:“大姐姐,表哥来了,你不看看去?”
  
  “表哥?”叶姻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晌想明白她说的是沈典,脑海中一想起这个名字,那熟悉的心跳又来了——
  
  难不成……又一个!
  
  叶姻苦着脸,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道:“我不大舒服,二妹去吧,顺便跟表哥问个安,就说我不能到了的,明日还要去大悲寺哩。”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的记忆若没压服住,见了那圣僧岂非又要花痴?这个男人对她如此狠心,什么情什么爱,她早就心凉,心凉到连恨都没有了,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她就是冷漠,她最希望的便是再见此人,宛如路人般擦肩而过,不爱也不恨,永远忘记……
  
  可是,可是……
  
  若真重来一遍,她还不如撞死算了……
  
  “大姐姐……大姐姐……”叶韵见叶姻忽然露出绝望灰败的神色,心中诧异,道:“大姐姐,你怎么了?”难道大姐姐与表哥他……
  
  “哦”叶姻醒悟过来,迅疾恢复了常色,抿嘴道:“我方才忽然想到别的了,你快去吧,我身子不舒坦,劳烦妹子了。”说着,深深望了望叶韵,笑道:“二妹今日真漂亮。”
  
  叶韵的俏脸立时染上红霞,低了头道:“大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叶姻奇道:“为什么要怪你?”话音未落便明白过来,沈典这种身份对于庶女来说,怕是上上等的好亲事,现下女高男低,可潜力远大,庶女们若是想做妻而非做妾,表哥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继母沈氏也是出身寒微,凭借着老太太远亲关系,成功嫁给了人中龙凤的父亲,单凭这份心气,他们沈家恐怕不那么简单……
  
  叶姻正忖度间,听叶韵小心翼翼道:“大姐姐,若是你不喜欢,我也不去了。”——人人都知叶家靠着大老爷支撑,而大老爷最疼的人便是眼前人,虽说这位姐姐各种不靠谱,可在叶家的地位非比寻常,得罪了她堪比得罪老太太,对于叶韵这种婢生女来说,只能象对老太太那般供奉着。
  
  叶姻摇了摇头,忖度半晌,这才道:“韵儿,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有心思的,表哥勤学举业倒也是个好人选,只是防止此心非彼心,白白误了自己。”
  
  叶韵脑袋“嗡”了一声,没想到大姐姐会这么直接,待要否认,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平日里两姐妹并不相投,叶姻嫌叶韵小白花,叶韵觉得这位太过颠三倒四,如今见其行为举止渐渐有了摸样,倒也愿意靠近,忽听到这番劝解,细细忖度半晌,眼泪哗啦掉了下来,那郁结的心绪流露了出来道:“大姐姐,你也知道,我这种身份……”说着,低下头道:“虽然日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她们却连话也懒得与我一句,父亲则常常荀月不得见,只有姨娘还疼我些,眼堪堪这年岁一年大似一年了……”
  
  叶姻“嗯”了一声,想起叶韵那不错的结局,抚慰道:“只要你持守本分,不妄作乱想,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完,,心中暗叹,“持守本分”四字诫,按在自己前世身上最合适。。
  
  月儿本来怕小姐胡说八道,如今见她如此有大姐风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作声,叶韵只不过流了两滴泪,抬头见大姐姐身边那大丫头如此摸样,吓了一跳,讷讷道:“月儿姐姐不必担心,我很好的。”
  
  “不是,不是”月儿抽泣道:“不是这个意思……”
  
  叶姻赶紧递过帕子道:“月儿,你快更年了。”
  
  “什么意思?”月儿用小姐的帕子擦了一脸的泪,讷讷道:“小姐,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 叶韵则瞪大了眼睛,不知主仆两人在说什么。
  
  叶姻“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二妹快去吧,别让表哥等急了。记得跟我告个罪。”
  
  叶韵“嗯”了一声,抬头见叶姻巧笑嫣然,碎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娇艳的脸上,想到这位终于不像从前那般古怪浮躁,而是端静美好,令人心安,忽然生出了几分真心的亲近,点头道:“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说。”
  
  叶姻笑了笑,看着叶韵作别而去,转身对月儿道:“你这丫头是怎么了?守着外人这么哭法,让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月儿听了“外人”这话,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眼泪汪汪道:“我是替夫人高兴,她临走前最记挂的便是小姐……”
  
  叶姻倒想多问问自己亲母的情形,可辰儿星儿已经挑帘子进来,咳了一声道:“月儿,快去帮把我衣服准备好,不要太多。”顿了顿又道:“寺庙里只要素色的。”月儿见叶姻用心护她,低下头抹了一把脸,答了声“是”,转身去了叶姻的衣坊……
  
  三个大丫头收拾,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但是叶姻还是不放心,打开包裹仔细检查,忽见一件熟悉的裙子跳入眼帘,心中一痛——正是那日惨死时穿的袄裙,忙指着道:“这个,不要了,再换件……”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唤道:“表少爷、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来了。” 正文 表哥来也   表哥?
  
  叶姻的眼角突突直跳,站了起来,见帘子一挑,进来四个人,当先叶韵巧笑嫣然,道:“大姐姐,我说你身子不好,表哥十分记挂,让我们带着他来看你哩。”说着,闪过身子,让出一个男子来。
  
  那男子一身青色长袍,腰间玉带,不同于叶礼的风流俊俏,而是气质文雅,举手抬足间一股清雅之气扑面而来,只是见了叶姻,那儒雅的玉忽然变成了赤色的金,宛如被点燃了般亮了起来,嘴唇微抖,道了声:“大表妹。”似乎十分激动,正是沈氏的侄子沈典。
  
  又来了……
  
  又来了……
  
  那砰砰的心跳虽不像见到叶礼那般剧烈,却也万种相思,情丝缠绕,口中心中,不尽缠绵,只见双目对视,噼里啪啦,火花四射,叶姻忽然无力垂头,敢情自己前世就一导电体,逮谁电谁,绝不含糊!
  
  “大姐。”叶然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温厚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徐徐道:“听说你不舒坦,我们来看看你。”——这话便十分妥当了,他们虽是孩子,毕竟都大了,齐朝风气虽然不若前朝严谨,却也守着男女大妨,无端端一个青年男子到小姐闺房,再怎样的亲戚情分,传出去也不好听。
  
  叶姻咬着嘴唇许久,才抬起头,对几人道:“沈家表哥好,几位妹妹今儿来的齐全,月儿,快上茶。”声音已变得波澜不惊,当先领路,引他们入了正厅,几个丫头请主子们落座上茶。
  
  沈典拿起那茶盖,吹了口茶香,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道:“大表妹,贵府的景致我看过多次了,老太太的屋子可以算得上一个华字,舅妈哪里算得上行一个贵字,大表妹这里却能搭上一个精字。”说着抬头,想与表妹再度眉目传情,却人影不见,四处搜索才在角落里看到大表妹,不由奇道:“表妹,你站在那里作甚?”
  
  叶姻嘿了一声,她已经测试过了,只要离这男人两尺之远,记忆控制便减弱很多,见大家望着她,笑道:“明儿要出门子,我正想瞧瞧几个丫头收拾的怎样了。”
  
  “大姐姐,你明日果真要去大悲寺?”叶灵忽然开口问道,俏脸上满是不解,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叶姻,皱着眉道:“大姐姐不弄鸡蛋树了吗?”
  
  叶姻既摸准了那控制规律,心下大安,捡着沈典对面最远的那个椅子坐了,对叶灵道:“四妹妹你不知,鸡蛋树虽然新巧些,却不若那祈字符有些诚意,我想老太太年纪大了,诚意比那些新奇玩意要更得心哩。 ”
  
  “这话很是。”叶然冲着叶姻点头笑道:“大姐倒是悟了,怪不得老太太夸你哩。”说着,微微一笑,她从前与叶姻极少言语,闷葫芦一只,如今不知为甚竟话多了起来。
  
  叶姻听了这番别有深意的话,抬头望着叶然那张温润的脸,徐徐书展的眼眸,不卑不亢的气质,和不得宠的二房庶女的身份……前世里竟记不得她的结局,只不过无论怎样,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性子,应该不会太差。
  
  正出神间,忽见沈典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走到她面前道:“大表妹,那日我离开之时,你送我这书,以示勉励,我一直珍藏,如今物归原主……”说着,俯身下去,那双眸里的情意宛如深海秋波,让人不由自主沉溺……
  
  叶姻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万万没想到沈典会忽然到跟前,不提防里“哇”地一声,仰头就向后倒去,只听“噗通”一声,连人待椅子摔倒在地,一时厅中大乱,月儿扑了过去,把叶姻扶坐起来,沈典怔了怔,过来搀扶叶姻,却被叶姻一把推开,道:“没事,没事,”说着,连滚带爬向前爬去。
  
  众人只见大小姐跌倒之后,忽然如没头苍蝇似在地上“嗖嗖”乱爬……
  
  “小姐……”月儿眼泪差点掉下来,怎么刚好了又做妖……
  
  叶姻爬了一段终于离沈典两尺之外,吁了口气,抬头见众人都拿诡异的眼目看着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心道光顾着躲沈典,这次糗大了,忙扶着额头“啊呀呀”一声道:“月儿,我磕得头晕。”
  
  “小姐,我扶你上床去。”月儿搀起叶姻,心里安慰自己,小姐是摔糊涂了,不是又做妖……
  
  辰儿星儿过来帮忙,叶姻见叶然几个也要过来,摆了摆手,道:“我最近心绪不宁,方才表哥说话时,我正出神,不提防跌着了,一会儿子就好了。”说着,被几个丫头搀着回了内室,在床上躺下,月儿用巾子蘸了水,轻轻擦拭着叶姻的额头,一边问道:“可是摔着哪里了?要不要禀告太太,请太医来瞧瞧?”
  
  叶姻想着明日还要去大悲寺,若是兴师动众地请大夫,肯定是去不了的,因此只道:“没事,没事,就是唬了一跳,一会儿子就好了。”眼见几个妹妹都站在窗前,叶然秀眉轻蹙若有所思,叶韵离的远些,神色莫测,咬着嘴唇望了望她,又回头去看门口站着的沈典,叶灵则一片烂漫,笑嘻嘻道:“大姐姐,你可真不经吓,表哥说几句话就跌着了。”
  
  叶姻苦笑一声,抬头望着门口那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心里宛如灌了杯苦酒,不知道什么滋味——前世活脱脱的玛丽苏文的女主角,美男成群,鸭子遍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潇洒如意得很,可是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竟是如此辛苦。
  
  叶然见大姐盯着门口站着的表哥,脸上微变,抿了抿嘴道:“大姐既然身子不好,明日还要出门,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拉着叶灵,道:“二姐,四妹,咱们走吧。”
  
  叶姻心里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感激地望了叶然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
  
  叶然冲着叶姻一笑,与几个妹妹一起走到门口,见沈典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内室里的叶姻,忙道:“表哥不要担心,大姐没事的,歇息几日便好了的,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探访。”旁边的叶韵忽然开口道:“表哥,你若是心里不放心,改日我跟你再过来就是。”说完笑了笑,可眼眸里掩不住的黯然。
  
  沈典这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咳了一声道:“也罢了”说着,对着叶韵笑了笑道:“那就劳烦二表妹了。”叶韵不经沈典这么一笑,脸“腾”地红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白,咬了咬嘴唇正要再开口,听三妹叶然道:“走吧,表哥,二姐。”只得随着众人离开。
  
  叶姻躺在床上,听着院门关闭动静,吁了口气,坐了起来……
  
  又一个,又一个!
  
  那个还没解决,这个又来了,不知以后还会遇到几个,前世这是要凑凑人数开后宫的节奏吗?正烦恼间,月儿从门送人回来,见叶姻在床上坐着,神色沮丧,忙道:“祖宗啊,你刚磕了一下,还不让我去惊动老太太太太,可是总得休养,要不明日就别走了……”
  
  “不行。”叶姻摇了摇头道:“明日死也爬着去的,否则……”
  
  否则徐氏说不定就完了!
  
  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从前一直努力做的事,就是把遇到美男一个个拿下,把身边女人一个个弄死弄残的过程……
  
  这不妖孽吗?怪不得自己落得那么一个结局,玛丽苏晚期症候,嗯,玩了那么多的暧昧游戏,终于陷在那和尚的网罗里,老天这是……借佛除妖啊!
  
  其实她本来已经放下纠结,决心过好这一世,可是经不起前世惹出来一个又一个的桃花案,心烦意乱之际,对前世又开始抱怨起来,正琢磨着如何对付表哥这只烂桃花,忽听院门响动,外面的婆子传道:“小姐,表少爷说要单独见见你。”
  
  月儿听外面婆子这么说,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让辰儿诸人出去,这才道:“小姐,你跟表少爷不是小了,虽说两小无猜,可这也是一年大似一年了,眼堪堪就要及笄的年纪,这么着如何使得?即使你们心里没有什么,搁不住下人嘴碎,如今表少爷敢这么着,还不是你往日惯得他,你说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怎么想?”
  
  叶姻嘴角一裂,眼泪掉了下来。
  
  月儿见叶姻如此摸样,叹了口道:“我这些年看出来了,小姐对表少爷是有情,可是月儿说句僭越的话,表少爷……他不配!虽说是太太亲侄子,可是到底还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小姐千金贵体,想想老爷,想想叶家,你若是想许配表少爷,除非表少爷高中状元,怕老爷第一个不答应的……”
  
  叶姻见她误会了,忙摇头道:“不是,”,后来又点头道:“你说的是。”
  
  月儿被她说得糊涂了,道:“小姐到底什么意思?表少爷他还在外面等着呢。”顿了顿又抱怨道:“小姐,不是我多嘴,老爷太忙,太太管内宅,可是表少爷就这么大大啦啦地进主子小姐的闺院,也有点太……”
  
  叶姻苦着脸,其实此时她恨不得把沈典远远踢出叶家,可是……这一桩又一桩,不能没玩没了,想着自己见到沈典时反应不那么剧烈,也许说明白就能断的,握住月儿的手道:“月儿,你说得对,你去让表哥到厅里等着,我这就来,恩,把你这道理跟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