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朝选在君王侧
弘昌三年这一年的春天,整个帝京最关心的一件大事莫过于弘昌帝终于广纳众意,下旨采选天下美女以充实后宫,广衍子嗣。
尽管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早不知呈上多少折子请弘昌帝广纳后宫,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毕竟弘昌帝今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已经登基三年,却还膝下犹虚,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这位皇帝乃是中宗皇帝的第九位皇子,没继位之前,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早早的给他行了冠礼,丢到千里之外的闽地封他做了个闲散王爷,于是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等到几年之后中宗皇帝殡天,新皇即位,大家伙更是想不起来去操心这位远在天边的闲散王爷的婚姻大事。
可没想到新皇即位不过两年,就驾崩了,少帝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一个皇子也没留下来,所有的皇亲国戚、世族权臣们关起门来合计了半天,发现中宗皇帝的十二个儿子里,最后活下来只有这位闽王年岁最为居长,余下的两个皇子,一个十二岁,身有残疾,不良于行,肯定是不能荣登大宝的,另一位只有六岁,成日里病病歪歪的,据太医说身有暗疾,活不到而立之年。于是,这大周皇朝的龙椅就落到原先谁也不看好的闽王杨桢头上。
等到闽王登基为帝之后,大家伙这才发现,已经二十岁的新皇居然连个正妻都没有,于是赶紧诚惶诚恐地上请罪折子,接着又恭请皇帝从各名门世家中择一位德容言功俱佳的贤良淑女为后,以正中宫,再采选天下美女以实后宫。
大臣们在金殿下说的口干舌燥,却被高坐龙椅之上的弘昌帝轻飘飘的两句话给挡了回去,“朕为先考中宗皇帝守孝,三年之期未到。又值少帝新崩,不宜大肆选美,至于立后,宫妃有诞皇长子者自当为中宫。”
万众瞩目的皇后虽然没立成,不过一年后,等守孝期满,弘昌帝到底也纳了几个大臣之女,太后和一干皇亲又给他送了好几个美人,两年里这十几个嫔妃倒也传出过几次喜脉,可惜却始终没有一位龙子凤女降生到这世上。
弘昌帝倒是不急,却是急坏了一干皇亲朝臣,难得这次皇帝陛下终于松了金口,要广选美人以充实后宫,广衍子嗣,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要是自家的女儿被选入宫中,诞下皇长子,得了帝宠,这后位还跑得的了吗?
自从采选的旨意一下,整个帝京的王公贵族,文武大员们整日琢磨的就是自家要不要挑个女儿送入宫中?选哪个女儿入宫?别人家又会选哪个女儿进宫?特别是,裴家会送哪个女儿入宫?
河东裴氏,乃是本朝八大豪门世族之一,本朝开国时,共有八大门阀望族,乃是陇西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河东裴氏。
到如今,陇西李氏和琅琊王氏早已一蹶不振,趋于没落,而开国之初原本排在八大世家最末的裴氏一族反而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士族勋贵,原因无他,只因为裴家出了一位中宗皇后,在少帝即位后,被尊为皇太后。少帝虽非这位皇后亲生,但是打一出生就由这位皇后抚养长大,生恩不及养恩,因此母子之间甚是情深。
少帝甫一登基,便封太后的两位兄弟一位做了齐国公,由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升任正二品的吏部尚书,一位做了卫国公,由正四品的工部郎中升为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又纳了卫国公裴元济的嫡长女裴婉为四妃之首的贵妃。
一时之间,裴家声势之隆无人能及,若不是少帝只在位两年便驾崩归天,只怕裴家又要再出一位皇后娘娘,其余几个门阀世家便要唯裴家马首是瞻了。
只可惜少帝早早的去了,裴家的贵妃因一无所岀按祖制被送入报恩寺,削发为尼,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为早逝的少帝诵经祈福。
如今弘昌帝的后宫中亦有一位裴家的女儿,乃是齐国公裴元庆的嫡女裴婧,虽然位列九嫔之首的正二品昭仪,圣宠却是平常,倒是范阳卢家的女儿最得圣心,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升至四妃之一的贤妃,暂代皇后执掌六宫,可见圣眷之隆。
弘昌帝同裴太后的所谓母子之情又甚是淡薄,因此,裴家势必要再送一位女儿入宫,只是不知是两位国公中哪一位的嫡女。
等到五月里,采选的名册一岀来,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裴家竟然选了一个庶女送入宫中。
永安宫,含章殿。
弘昌帝着一件青白色的翻领长衫,发束玉冠,随意地倚在榻上,对着烛光轻晃着手中的琉璃杯,似在端详杯中的琥珀色的美酒,良久,才轻啜了一口那琥珀色的液体,开口道:“清弟,给我说说这个裴家的庶女。”
一个清朗的声音急忙应道:“是,九哥。”他拿起案上一摞册子中最上面一本,翻了几页,开始念道:“裴嫊,卫国公裴元济第四女,侧室所岀。其生母姚氏乃江南余姚县令之女,有绝色而见容于正室。女不足月而诞,素体弱,十二岁时不慎落水,为生母救之,二人大病月余,女愈而姚氏丧。无宠于父母,于京城贵女中品貌才名不显,泯然众人。”
“看来只是个不起眼的丫头,永寿宫中的那位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棋子?”
弘昌帝轻轻敲着扶手,片刻后问道:“长喜,朕记得上个月十五,裴家有人进了永寿宫去拜见那一位,恩!”
他的贴身宦官赵长喜忙回道:”主上好记性,那天裴家的两位国公夫人带着几位千金去给太后请安。”
“当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小奴只打听到卫国公的庶女裴嫊在永寿宫里不小心跌了一跤,将发髻都跌散了,只好重新整理妆容,最后一个去给太后请安。”
“就这些?”
长喜迟疑了一下道:“小奴当日打探到的就这些,只是,这两日,倒是从永寿宫传出消息说当日来给太后请安的裴家众女之中,卫国公家的裴四娘子生的最是美貌,雪肤花颜,光华满室,姿容殊丽,绝异众人。其丽色之美,便是连在京中素有美名的其妹裴嬿都比了下去。”
“是吗?”弘昌帝依旧轻敲着扶手,闭目沉吟了片刻,问道:“清弟,上已节那天这位裴嫊可曾去了姑母设在曲江芙蓉园的游园会?”
容清道:“当日裴夫人带了两位女儿赴会,其中一位想必便是她了。”
“是吗?那朕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容清笑道:“只怕陛下只记得那天的那位碧衣美人了!”
弘昌帝也笑道:“裴家那位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倒也是个小美人。”
“那位穿红衣的是裴昭仪的从妹裴嬿。”
弘昌帝竭力回想当日的情景,除了那个一身天水碧色衣裙,温婉浅笑的女子,裴家众女中他唯一还算有印象的便是那个一身红衣的裴家小女儿。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应邀前来游园的名门仕女们大多着广袖高腰襦裙外罩一件质地轻扬的大袖衫,倒是这个小丫头不怕冷的穿一身桃心领的袒领襦裙,明艳艳的石榴红色,金丝银线绣成的大朵的团花,一身明艳,在姹紫嫣红的各色美人中极是惹眼。
弘昌帝想了半天,隐约记起在那个红衣女子身边似乎确是总跟着一个女子,不怕热的穿着一身稍嫌厚重的交领三重衣,只是神情寡淡,面目模糊,柳绿色的衣裙非但不能显出她的花样青春,倒是被她穿得死气沉沉,反衬得她身边的红衣少女越发鲜活明艳,娇憨动人。
“长喜,把她的画像拿来给朕瞧瞧。”
长喜急忙从案上找出一个卷轴,打开来呈给弘昌。
画中人鹅黄色上襦,月白色下裙,芙面柳眉,杏眼桃腮,单看画中的容颜,也是个极为出众的美人。
弘昌帝横看竖看也无法把这样一个如花美人和那日游园会上那一抹淡薄的影子联系在一起。
“九哥,我听说月前卫国公曾有意将她许给曾城候做继室,户部尚书的庶子也曾去卫国公府求亲。却不想不过进宫给裴太后请了一次安,便脱颖而出,飞上枝头了。”
“哼,裴家的女人,个个都是一肚子心计!”
“做曾城候那个糟老头子的续弦候夫人,自然及不上得伴君王侧了!”
弘昌帝嗤笑道,“这个皇宫,有什么好?放着明媒正娶的正妻不当,却上赶着来当朕的小妾!后宫这池子水,从来都深着哪!朕倒要看看,那个裴嫊能在这池子浑水里扑腾多久。”
正文 宫门一入深似海
五月一日未时,裴嫊和其它二十二名入选的良家子一起在两仪殿接受弘昌帝的册封,并叩谢皇恩,接着又去永寿宫参拜太后,再去翠华宫拜见如今暂代皇后,执掌后宫的卢贤妃。
卢贤妃看着跪在下面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心里就是一肚子火,慢悠悠地啜了好几口茶才道,“免礼,诸位妹妹们快快请起,大家以后一起侍候圣上,都是自家姐妹,无需这么多礼。”
众女自然纷纷表示不敢对贤妃娘娘不敬,贤妃笑笑,又道:“不知哪一位是裴婕妤?”
裴嫊心知这个出头鸟她是当定了,谁让自己是这二十二名入选的女子中唯一一个受封婕妤的呢?只得上前一步躬身道:“妾裴嫊给贤妃娘娘见礼。”
卢贤妃细细打量她一番,笑道,“怪不得这几日京中都说,卫国公家的四娘子女大十八变,竟出落成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有妹妹才当得起天生丽质,国色天香这几个字。难怪一入宫便被册封为正三品的婕妤,圣上当真是好眼光。”
裴嫊笑道:“娘娘谬赞了,妾不过是萤烛之光,如何敢于皓月争辉。日后妾还要多多像贤妃娘娘讨教,如何伺候好圣上,好为贤妃娘娘分忧。”
贤妃唇畔的笑冷了冷,“妹妹又何必自谦呢,对了,还有一位郑才人,却不知是哪一位妹妹?”
裴嫊暗自舒了口气,庆幸这位贤妃娘娘终于换了个靶子,一边忍不住悄悄打量那个缓步出列的碧衣女子。
这位郑才人,真的很喜欢碧色呢。裴嫊记得清楚,那日在承平大长公主的游园会上,她也是一身天水碧的衣裙,清雅绝伦,遗世而独立。
只听卢贤妃又道,“本宫虽久居深宫,却也知道郑妹妹的大名,乃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不到,容貌也是如此清丽脱俗,秀眉美目,比起裴婕妤妹妹来也是不差多少的。虽然现在只是个五品的才人,不过,以妹妹的品貌才学,说不定将来的品级还会在我之上呢!”
郑才人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说笑了,妾不敢有此妄念。”
卢贤妃笑笑,吩咐道,“翠屏,还不将命人将本宫赐给各位妹妹的见面礼送上来。”
只看几个宫娥鱼贯而入,各捧着一个木盘,上面垫着红绸,送到裴嫊面前的盘中盛着的是一对翡翠镯子,明珠十颗,蜀锦六匹,两位美人的是一对白玉镯子,明珠八颗,蜀锦四匹,五位才人的是一对黄金镯子,明珠六颗,蜀锦两匹,余下的保林、选侍、少使不过是些耳坠、指环、宫花、绸缎之类的物事。
众女一齐谢了恩,便告退出来,一起往西内苑缓步而行。本朝的皇宫以皇帝所居的永安宫为中心分为东、西、北三内苑,太后、皇后和九嫔住在东内苑,三品到五品的婕妤、美人、才人等二十七世妇住在西内苑,余下的低品级的八十一御女皆住在北苑的掖庭之中。
裴嫊被卢贤妃安排在西苑的扶兰院里,倒是个清幽雅致的所在,一应物事俱都齐全。裴嫊心知卢贤妃还不会在这些地方上难为自己,毕竟她背后还有个太后撑腰。
裴嫊在她的小院子逛了一圈,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正打算坐下歇会儿,喝口茶,就见一个永寿宫的宫女来传太后口谕,请她到永寿宫用晚膳,裴嫊看了眼漏壶,还不到申时六刻,这个时候用膳也未免太早了些。
裴嫊换了身衣服,带着两个侍女,不疾不徐地朝永寿宫走去。这宫里只四妃以上才有资格乘步辇,以车代步,九嫔可乘肩舆,其它的低品级宫妃,平日里在内宫行走,只能步行。怨不得在这宫里人人削尖了脑袋想要爬上高位。
裴嫊到永寿宫的时候,她的堂姐裴昭仪正陪着裴太后闲话,她急忙上前见礼,“婕妤裴氏见过太后娘娘、昭仪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无极、昭仪娘娘玉体康健。”
裴太后展颜道:“快快免礼,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快别这么多礼,倒显得生分了,以后,只有咱们娘儿们在时,唤我姑母就是了。”
裴昭仪也忙道:“姑母说的是,以后妹妹也莫要再喊我昭仪了,只管喊我姐姐便是。”
“是,嫊儿初初入宫,什么都不大懂,还要烦劳姑母和姐姐多多提点一二。”
“我们都是裴家的女儿,自然要相互照应,婧儿、嫊儿,你们俩虽非嫡亲姐妹,却是至亲的堂姐妹,你们两个的父亲一母同胞,在朝中互为臂助,你们两人在宫里也要相互依靠才是。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既然入了宫,便只有得了圣宠,才能得保家族永享荣华富贵,明白吗?”
裴嫊和裴婧对视一眼,齐声道:“侄女明白。”
裴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婧儿,你来给嫊儿说说宫里如今的情形。”
“是,嫊妹妹,在此次采选之前,圣上共有十几个宫妃,除了卢贤妃和我之外,还有一个谢美人,两个才人,三个保林,三个选侍,四个少使。本来还有一位崔婕妤,两个美人和一个才人,不过都殁了。”
“我们这些宫妃里最得圣宠的自然是卢贤妃了,圣上每个月有三、四晚都是去她宫里,其余的人每月能得一次侍寝便已算是很好了。”
裴昭仪苦笑道,见裴嫊一脸迷惑的神情,只得再说得明白点,“圣上他,每月总有十天的光景是不在宫里过夜的。”
裴嫊恍然大悟,弘昌帝没事儿就喜欢微服去平康坊的勾栏院里逛逛,这在大周朝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一旁的太后开腔道,“哼,九郎生母走的早,承平大长公主也不知是怎么抚养这位皇子的,生生把一位皇子给教养成了个只知寻花问柳,喜欢上秦楼楚馆胡闹的浪荡子,若不是九郎闹的太不像话,先皇也不至于早早把他撵到闽地那么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裴嫊在心里腹诽,“果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不就是喜欢到外面采采野花么,你们裴家的男人不也是一个个放着家里的娇花不去浇灌,忙着在外面采野花么?平素裴嫊可没少听她那些嫂嫂们抱怨。”
“圣上每月有十晚不在宫里,那也还有二十晚呢。”裴嫊不耻下问。
“这,”裴昭仪有些难为情,“这余下的二十晚,一半的时间圣上他,他……”裴昭仪到底有些说不出口。
太后怒道:“放着宫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去宠幸,反倒整日和容清那一帮涂脂抹粉的郎君厮混在一起,也不知在搞些什么勾当。”
裴嫊在心里偷着乐,原来弘昌帝还有这嗜好啊,不就是断袖之癖嘛,史书里有这癖好的皇帝多了去了,更何况大周朝男风盛行。她无意中曾听家中下人说到过,她老爹卫国公还养着不只一个娈童呢,更别说她那些不成器的哥哥们了。
裴太后叹口气,“九郎不是我亲生,也不像少帝那样是我亲手养大,对我不过是面儿上恭敬罢了,哪有什么母子情份可言。自从九郎坐了这个位子,我们裴家在朝堂上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卢珍那丫头凭什么能当上四妃之一的贤妃,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兵部尚书的阿爹。当初我本想立十一皇子,就是这个卢尚书还有谢氏和崔氏说什么立长不立幼,十一皇子体弱多病,身有暗疾硬是把五郎推上了这个位子。如今有九郎给他们撑腰,这三家也越发的得势起来。特别是卢家,仗着有个女儿做了贤妃,越发不把我裴家放在眼里。嫊儿,你应该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吧?”
裴嫊忙垂首道:“嫊儿明白,嫊儿一定竭尽全力,以求圣宠。”
太后正要再敲打她几句,忽然有宫女来禀说皇上身边的长喜公公来给裴婕妤传圣上的口谕。
“快快请进。”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形矮胖,脸庞白净的宦者走了进来。裴嫊心道这便是弘昌帝身边第一宠信的宦官,怪不得弘昌帝喊他长喜,瞧这白白胖胖的包子脸,确是一脸喜气。
长喜一进来忙给太后行礼问安,又向裴家姐妹各行了一礼后,方笑着对裴嫊道:“小奴给婕妤娘娘道喜了,圣上方才传了一道口谕,今晚宣娘娘到甘露殿侍寑,还宣娘娘现下就到永安宫陪圣上一道用膳。小奴方才去扶兰院宣旨,才知道娘娘在太后娘娘这里,倒是搅扰了太后娘娘。”
太后早已笑容满面:“这是什么话,圣上宣我侄女去侍候,我难道心里还能不畅快不成?嫊儿,还不快快领旨谢恩,随长喜去见过圣上。”
裴嫊福身道:“喏,请恕嫊儿先行告退。”
长喜忙道,“圣上还特赐了肩與给娘娘呢,这可是少有的恩典,可见娘娘甚得上意啊!”
这番话太后听着颇为顺耳,笑道:“你倒是会说话,看赏,还不赶紧带了我侄女去见九郎。”
“喏,小奴告退。”
裴婧看着裴嫊匆匆消失的身影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裴太后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怎么,吃味了,心里不舒服了?”
裴婧忙敛首道,“婧儿不敢,嫊妹妹一入宫便得圣上宣召侍寝,婧儿自然为妹妹欢喜,只望妹妹能永沐圣宠,也好为我裴家争光。”话虽是这样讲,可是心里头却是酸涩难言,谁让自己不得帝宠呢?如果如今是自己坐在贤妃那个位置上,姑母又怎么会再挑一个裴家女儿进宫。
太后看她一眼,叹道:“你心里想什么哀家心里都清楚,若是你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哀家也不会”
裴婧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悲苦,只得道:“有个妹妹进宫作伴,婧儿自然欢喜,只是婧儿本以为会是嬿儿妹妹进宫的,却没想到,不知姑母因何选了嫊妹妹?
太后冷眼瞅着她,“只怕你心里倒是高兴你叔叔送了个庶女入宫吧!哼,你可别小看了这丫头,你幼时想也见过她,和如今相比如何?”
“天壞之别,从前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如玉树琼芝,明艳动人,顾盼生辉。”
“你伯父一堆儿女,你也是大家子里长大的,知道在大家族里过得那是什么日子,她又是庶岀。她倒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藏拙守愚,不去显山露水和婉儿相争,一心讨好嫡母,在那裴府里居然过得还算不错,可见是个有心机的。宁愿进宫也不愿嫁个庶子或做续弦,更可见是个有野心的。
最关键的,是懂得抓住机会,利用进宫给我请安的机会,故意摔倒重新梳妆,不仅让我见识到她惊人的容貌,更让我留意到她的心计。宫里这样的地方,要的就是这样有美貌,有心机,有野心,懂得抓住机会的人。你明白了吗?更何况,她总比嬿儿大着两岁,更好生养些,我们裴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位皇子。”
裴婧心知这些话太后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入宫三年都不得帝宠,一无所出,可不是在嫌弃自己无能,抓不住机会,不会生养吗?可是这又岂能全都怪到她头上,她倒要看看,她办不到的事,这位太后口中又聪明又美貌又会抓住机会的裴家庶女能不能办得到?
正文 蒙召初入甘露殿
裴嫊跟着长喜公公岀了永寿宫,坐上弘昌帝特赐的肩與,一径往弘昌帝所居的永安宫行去。
裴嫊初入皇宫,尚不熟悉宫中道路,只觉得七拐八绕的,在东苑转了一大圈才终于岀了东苑的永定门。裴嫊想想刚才路过的各个宫殿,心中哀叹,这下可好,只怕此时宫中已经传遍了她裴嫊坐着特赐的肩與,大摇大摆的去陪皇帝陛下共进晚膳了。
她是想过争宠,但可没想过一进宫就被皇帝陛下这么青眼有加,入宫第一天就被召去侍寑不说,还能尝尝皇帝陛下小厨房的手艺。女无不美,入宫见妒,太过岀风头,总会被人惦记上的,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地。
眼见离永安宫越来越近,裴嫊的心也一点点揪紧了起来,从她决定入宫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是却没想过会这么快。入宫之前,她也想过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了,她该如何应对。可是,真到了身临其境,危机迫在眉睫时,她才发现她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她看看自已身上的衣饰,她本想回扶兰院再换一身的,可惜长喜怕误了时辰不肯松口,若是早知今晚就会被钦点,她应该穿一身更艳丽的衣裙才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她摸了摸袖中的荷包,幸好,她的药她总是随身带着两粒的。
裴嫊到了甘露殿,里面却没有皇帝的身影,一个内侍上前道:“见过婕妤娘娘,圣上还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说等批完了折子,便过来和娘娘用膳,还请娘娘稍待片刻。”
哪知这片刻一等就从申时等到了亥时,快三个时辰过去了,还是连皇帝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
裴嫊就这样饿着肚子,枯坐在榻上干等着,长喜和方才那个内侍早离了这里往勤政殿去侍候弘昌帝了,如今这正殿内只有她一个人,连个宫女都找不着。
她看看光秃秃的桌几,别说点心,连盏茶水都没有,她又不敢四处走动。裴嫊甚至怀疑弘昌帝是故意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这样挫磨她。
她本就怀疑弘昌帝怎么会第一个就选中她来侍寑,她本以为应该是那位郑才人才对,毕竟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裴嫊正想得入神,完全没留意到这殿中又多了一个人。
弘昌帝隐在帘幕后看着那个坐在榻上的女人,她今天的打扮和那幅画像上倒是有几分相似,鹅黄色轻纱大袖衫,月白色的诃子上绣着一双雨燕,下系一条天青色芙蓉花百褶裙,肩上搭一条白纱金团花披帛,一头乌发在一侧鬓边堆成高耸的随云髻,别着一朵粉色的牡丹花,只在一侧另插了三支珍珠簪子,再无别的发饰,白玉般的耳垂下一对翡翠玉环微微晃动。她斜倚在榻上的小几上,一手支颐,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女子仿似从画上走下来般,却远比那幅画像更为美丽,活色生香,丽色逼人,只是明明如此艳丽的容貌,在这灯下远远瞧去,却偏生给他一种人淡如菊的感觉,许是她那件素雅的黄衫吧,弘昌帝这样想道。许是她的生母是江南女子的缘故吧,故而她的身形才这么窈窕纤细,风致楚楚,瞧着倒和那些健美丰腴的裴家嫡女们有些不同,不过,她到底姓裴,她始终还是裴家的女儿。
裴嫊终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审视着她,她抬起头,迎着那道视线望过去。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扬起重重帘幕,一个身穿白衣的挺拔身影落入她的眼中,而她的目光则落入一个如墨般深沉的眸子里。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全身僵硬。
她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紧抿的薄唇忽然绽开一丝笑意,“怎么,爱妃是被朕的美色迷住了吗?”
只是一句玩笑话,裴嫊却从里面听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意和嘲讽,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急忙低头跪下道:“臣妾参见陛下,还请圣上宽恕妾失礼之过。”
白色的衣摆又朝她逼近,一双乌皮六合靴停在她的膝旁,白色的衣袖动了动,裴嫊急忙闭上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已想要颤抖的身体。
一丝冰凉抵在她的下颌上,她原本低垂的头被迫向上抬起,那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像是手指的感觉,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暗中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柄竹制折扇。
弘昌帝没有收回他的折扇,依旧用它托着裴嫊那小巧光洁的下颌。方才远观的美人此时在灯下细细看来,别有一番风致,特别那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美。
只可惜,妆末免太浓艳了些,眼神也太过闪烁。弘昌帝在心中冷冷的想。唇边却弯出一个更深的笑容,“爱妃果如传闻所说,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折扇凉凉的竹柄顺着裴嫊的脖子缓缓下滑,带着一丝挑逗的探入她的诃子里,不知轻重的刮擦着她胸口的皮肤。
就在裴嫊快要忍耐不住胸口处传来的刺痛感时,那柄该死的折扇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
这一次,裴嫊好半天才敢再睁开双眼,弘昌帝已经斜倚在榻上,一脸玩味的打量着她。
裴嫊忽然觉得她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而是一只残忍的狸猫,而她则是这只狸猫爪下正在玩弄的一只小耗子。
“是朕的不是,让爱妃久等了,春宵苦短,不如——”弘昌帝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懒洋洋的说道,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快,裴嫊强忍住一阵眩晕,颤声道:“那,那臣妾来为圣上,更,更衣,可好!”
“不如爱妃先自行更衣如何!”虽是问句,却明显不容拒绝。
裴嫊脑中嗡的一声,弘昌帝他这是要,要……
见跪在地上的女人迟迟没有动作,弘昌帝不耐烦道:“朕让你脱,你耳朵聋了吗?”
裴嫊终于颤抖着手,缓缓褪去罩着的薄纱衫衣,再解开天青色的裙子……
弘昌帝眼中的颜色暗了暗,把玩着折扇,沉声道:“继续,一件都不许留。”
裴嫊深吸一口气,“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她在心里默念着,强自镇定的解开诃子的系带,再将身上仅剩的亵裤也缓缓褪去。赤身裸体地陷在她刚刚脱下的一堆衣服里,这让她多少还觉得有一点安慰。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下了一道金旨玉言,“起来,躺到那边那张春凳上去。”
裴嫊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站起来,又是怎么走到那张春凳前,木然的躺上去。恍惚中,她看见斜对面似乎也有一个女子正□□地躺在一张春凳上,春凳边上立着一盏宫灯,灯光映的那女子的肌肤越发白晃晃的刺眼。
裴嫊第三次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即使她在裴家也没有。这个男人,竟然这样侮辱她,让她脱光了在他面前玉体横陈就罢了,最最可恶的是,居然还在她面前摆一面镜子,让她自已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受辱的模样。
裴嫊的指甲紧紧的掐着身下的春凳,心中又燃起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顺从的躺在春凳上,玉体横陈,任人欺辱,被他放肆的目光一寸寸凌迟。
“灯下看美人,爱妃这一身冰肌雪肤可真真是欺霜赛雪啊!”弘昌帝仍旧倚在榻上,玩味地看着裴嫊光洁如美玉的曼妙胴体,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漫不轻心的说道。
裴嫊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难道宫里这些女人都死了吗?她今天在翠华宫那样挑衅卢贤妃,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的,不是都说她最是小□□吃醋的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即使半个时辰之前她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把那两颗药全吞了下去,她还是觉得也许她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了。
就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甚至希望弘昌帝干脆直接扑到她身上,给她另一种解脱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她听到长喜在外面低声道:“圣上,小奴有要事禀报。”
裴嫊忽然很怕弘昌帝直接就让长喜进来跟他奏报,她已经相信没有这位皇帝做不出来的事。幸好,她听见脚步声从身旁经过,他应该是自已出去了。
她听不到长喜说了些什么,脚步声很快又响起,停在她的身后,“看来,今晚要让爱妃白忙一场了。长喜,找个人把裴婕妤送回去。”
裴嫊睁眼的瞬间,恰好从镜中看到弘昌帝离去时冷冷的目光,那目光不止冷的像冰,更含着深深的憎恶,根深蒂固的憎恶,对她的憎恶。
正文 十二楼中尽晓妆
裴嫊一回到她的扶兰院就知道了为什么弘昌帝会弃她而去,果然还是因为卢贤妃。据说这位贤妃娘娘时常在别的嫔妃侍寝时身体不适,然后把弘昌帝请到她的翠华宫去,这一次,她又故技重施。
她的太后姑母心中会如何火冒三丈,她可懒得理会,倒是这位卢贤妃果真没让她失望,到底还是让她逃过一劫。
只是当第二天一早,她得知卢贤妃昨晚是为什么身体不适时,她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她刚刚梳妆完毕,就被太后召到了永寿宫。她的堂姐裴昭仪正在侍候太后用早膳。但是显然,裴太后却没有什么胃口,一脸阴沉地坐在桌旁。
裴嫊刚一进去,裴太后便挥手命宫侍们全都下去。最后一个宫女刚一退出去,裴嫊就双膝跪地,抽出早就备好的帕子,掩面而泣道:“嫊儿无能,昨夜,昨夜没能留住圣上,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都是嫊儿没用。”
“昨晚的事,哀家都已经知道了,倒也怪不得你。”裴太后叹道。
裴昭仪见太后点了点头,忙上前将裴嫊扶起道:“好妹妹,快别哭了,这事儿原是你受了委屈,那位贤妃娘娘惯会闹这一套,有几次圣上在我宫里,也是被她就这样请走了,十足是个妒妇。只是,这次是妹妹入宫后第一次侍寝,又是此次新入宫的嫔妃中第一个得圣上宣召的,贤妃她也太过嚣张了些!”
“谁让她有了可以依仗的阿物,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嚣张放肆了!”裴太后冷冷的道。
裴昭仪面色微变,“她不过是仗着圣上如今宠着她罢了,帝王之爱,宛如朝露,岂能久长,总有一天,陛下会宠爱他人的。到哪时,我看她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
谁知裴太后却瞪了她一眼,骂道:“愚妇!”
裴嫊却隐约有些猜到了,颤声道:“帝王之爱岂是长久之靠,这宫中,一个女人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孩子罢了,姑母,该不会,该不会是——”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太后的贴身女官余姑姑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已经快到前殿了。”
姑侄三人都是一惊,这个时辰,皇帝不在太极殿上朝,怎么跑到永寿宫来了。
等她们到前殿一看,不仅皇帝陛下正坐在前殿喝茶,身边还围着一堆莺莺燕燕,这个捧茶盏,那个送点心,还有挤不到前面就在后面打扇子的,好不热闹。
“只怕除了卢贤妃,后宫其他的嫔妃全都跟着弘昌帝跑到她的永寿宫了,以前可没见这些女人这么齐全的来给她请安。”裴太后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余姑姑急忙高声喊到:“太后娘娘到。”
弘昌帝满面春风,一脸笑意的给太后躬身请安,身后跟着跪倒一片姹紫嫣红,齐刷刷的恭祝太后凤体安康,永寿万年!
“都免礼吧。九郎,老身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会子你该在太极殿上朝听政才是,怎么跑到哀家这永寿宫来了,你一向不都是下了朝才过来请安的吗?”
“因为有一件喜事,所以朕便传旨晚一个时辰上朝,想先将这件喜事禀告太后。”
太后端起绘着福禄寿三星的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天大的喜事,竟然让陛下不顾国事,推迟早朝,也不怕御史上奏吗?”
弘昌帝笑意不减,“昨晚珍儿身体不适,朕过去瞧她,宣了张太医来一瞧,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什么,过会上朝,朕便将这个喜事告知他们,只怕他们比朕还开心。”
太后闻言放下茶盏,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也笑道:“这倒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九郎已经继位三年,如今却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实在是让人忧心啊,之前虽也传出过几次喜讯,可惜,所幸这次贤妃又有了喜,可一定要她小心保重,一切以皇嗣为重,只要诞下麟儿,她便是为我大周皇室立了大功。”
“朕也是这般想的,方才她要来给太后请安,便被朕给拦下了,让她好生歇着养胎,太后不会怪朕和贤妃吧?”
“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老身怎么会怪她呢,老身赏她还来不及呢!余姑姑,你替老身好生选些上等的补品药材,一会儿给贤妃送过去,顺便告诉她,让她好生歇着,安心养胎,以后就不用每日过来给哀家请安了。”
“多谢太后体恤!朕代珍儿先谢过太后了。”
“老身这边已经重赏下去了,倒是不知陛下打算怎么赏赐卢贤妃。”
“朕已经拟好旨意,晋珍儿为德妃,赐住章华宫,等一个月后胎象稳固了再行迁入,不知太后是否恩准。”
“陛下都已经拟好了圣旨,又何必再来问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思呢,只是,既然贤妃如今有了身子,还要再操持这六宫的大小事务,只怕会过于劳累,不利于养胎啊?”
“还是太后想的周到,那就暂由裴昭仪代管六宫之事吧,太后意下如何?”
“如今宫中事多,马上又是端阳佳节了,婧儿一个人操持,我怕她忙不过来,不如让裴婕妤协理,如何?”
“太后说起裴婕妤,倒提醒朕了,昨夜本是婕妤的好日子,可惜——,婕妤不会怪朕和贤妃吧?”弘昌帝的目光朝裴嫊这边扫过来。
裴嫊急忙跪下道:“嫔妾不敢,闻知喜讯,嫔妾替圣上和贤妃娘娘欢喜无限。”
“婕妤真是善解人意啊,那你就帮着你堂姐替朕分忧吧,后日便是端午,正巧贤妃又有了喜,不妨办的再隆重些,大家都沾沾喜气。”
“臣妾定不负圣上所望。”裴婧和裴嫊忙齐声道。
其他妃嫔眼见一日之间素有帝宠的贤妃有了身孕,裴家两姐妹有太后撑腰得了掌宫之权,心中五味杂陈,各各思量。等送走了弘昌帝,便跟太后告了退,要一起去翠华宫给贤妃,马上就是德妃的卢珍贺喜。
可惜一众美人到了翠华宫前却全都被拦了下来,卢贤妃的贴身宫女翠屏守在宫门前脆声说道:“真是对不住各位娘娘了,我们贤妃娘娘因为有了身子,昨晚没有歇息好,这会子正在歇息,早上圣上上朝前还嘱咐我们不让我们扰了娘娘。还请各位娘娘改日再来探望我家娘娘吧。”
众女一听全都默不作声,一齐看向裴家姐妹俩,如今这宫中除了贤妃,可就这姐儿俩的位份最高,又有太后撑腰,这两边要是掐了起来,她们自然乐得看戏。
裴昭仪强压下心中怒火,笑道:“自然是贤妃姐姐身子要紧了,我们改日再来给娘娘贺喜倒也无妨。只是,方才在永寿宫,圣上怕累着了贤妃姐姐,命我暂代六宫之事,又说起后日的端午,因为贤妃姐姐的喜事,要好生的热闹一场,虽说之前贤妃姐姐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如今只怕又要再多做些安排,若是贤妃姐姐歇息好了,还请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和贤妃姐姐商量一下交接事宜。”
“等娘娘醒了,奴婢一定将昭仪的话禀告给娘娘知道。”翠屏说完,福身道:“翠屏恭送各位娘娘!”
好戏还没开场,便早早偃旗息鼓,这一大早跑来跑去,众人都有些乏了,便各自道别,各归本院。
裴昭仪见裴嫊还跟在她身边,便笑道:“此处离我的瑶光殿不远,妹妹不如到我殿中略坐一坐,顺便用些茶点可好。”
“如此,多谢姐姐了,不瞒姐姐,我早上刚一起身便被唤到了永寿宫,连早膳还没来得及用。这会子早就肌肠辘辘了,多谢姐姐救我一命!”
“怨不得姑母疼你,瞧你这张小嘴,真真伶俐。”
姊妹俩一路说笑着到了瑶光殿,裴嫊也不客气,一气用了三块点心,方才觉得好过些。
裴昭仪慢条斯理的品着茶,笑道:“瞧妹妹这馋样,看来可是饿坏了。太后和圣上让你帮着我协理六宫,日后还望妹妹多多替我分忧啊!”
裴嫊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笑道:“嫊儿初初入宫,懂得什么,之前在家中,我又是庶出,虽说学过一些理家之事,但哪里上得了台面,比不得宫中,自然一切以姐姐马首是瞻,姐姐吩咐什么,嫊儿照着做便是了。咱们都是裴家的女儿,在这宫里,除了太后姑母,我所能依靠的便只有姐姐了!”
“妹妹真是千伶百俐,怨不得一入宫得了太后的欢心不说,连圣上也对妹妹青眼有加,入宫第一晚便召了妹妹侍寝,要不是卢贤妃,妹妹此时已得圣上宠爱,说不定也就晋位九嫔之一了!”
听了这话,裴嫊笑不出来了,垂下眼睫,一手抚弄着耳上的玉环道:“太后喜欢我,不过是嫊儿刚入宫的缘故,怕嫊儿立足不稳,被人欺负了去,毕竟都是裴家女儿,只是嫊儿毕竟是庶出,又哪里及得上姐姐这三年来长伴太后身侧侍奉太后的情谊呢!至于圣上,其实嫊儿今天一直不敢跟姑母讲,只怕,”
裴昭仪心中一动,“只怕什么?不知妹妹可否告诉姐姐。”
裴嫊看了一眼她这位堂姐,复又低下头去,把弄着衣带,半晌方道:“嫊儿想问姐姐一件事,又怕,又怕姐姐觉得嫊儿太过冒昧了。”
裴昭仪轻摇团扇,笑道:“不知妹妹想问何事?”
“姐姐入宫已有三年,与圣上相处的时日远久于嫊儿,不知圣上平日性情如何?”
裴昭仪摇扇的手顿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来这个了,莫非昨夜圣上对你,有些不一般么?”
裴嫊的头垂的越发低了,“嫊儿只是想知道圣上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比如……”
“比如什么?”
裴嫊细白的贝齿在红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才小声道:“好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我没法见人了。”
她这么一说,裴昭仪的心越发如被猫儿挠了一般,痒痒的不行,“到底是何事,让你这般扭扭捏捏的?”
“不知陛下他,他是否有咸安之癖?”裴嫊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只是细如蚊吟,几不可闻。
饶是裴昭仪之前猜想了种种可能,也没想到她妹子竟然问起了成武之癖,这个典故她自然是知道的。前朝末帝帝号咸安,生性风流,放荡不羁,喜欢让美人们□□或躺或坐或立的供他赏玩,号为无衣美人。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不光自个赏玩,还时不时的带几个他最喜欢的无衣美女到大殿上与臣同乐。
裴昭仪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拿团扇半掩住有些发热的脸颊,啐道:“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闺秀,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
裴嫊垂头不语,点点珠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裙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用帕子去拭泪,哪知这泪却是越拭越多,最后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裴昭仪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由信了七分,“难道,圣上他昨晚也让你——”见裴嫊点了点头,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一时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裴嫊见她好半天不说话,只是呆呆坐着出神,犹豫了一下,轻拉了拉她衣袖道:“姐姐,圣上他,也这样对过你吗?”
裴婧勉强稳了稳心神,道:“那倒没有,圣上待我,一向不冷不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也就这样罢了。”她见裴嫊连这样的私密都告诉了她,也对这个堂妹去了几分防备之心,可是到底没说出压在她心底的那块大石。
她忽然倒有些羡慕裴嫊了,虽说对女子来说,□□,就这样玉体横陈在男子面前,是种莫大的侮辱,可到底光洁如玉的胴体也曾入过帝王的眼,可是自已呢?入宫已有三年,虽然不得帝心,好歹这三年来也有二十几次侍寝的机会,可是,却至今不曾享过鱼水之欢。太后成日怨她没能早些怀上龙种,可是无肌肤之亲,要她如何怀上龙种?
她纵然满腹委屈,却始终不敢告诉太后实情,便是怕裴家又送一个女儿入宫,而她则成为弃子,哪知,她的太后姑母到底还是给她找了个妹妹进来。是以,她虽对裴嫊面上尽显姐妹之情,实则心中却是嫉恨有之,怨忿有之,对她极为防备,哪知她却毫无戒备的就将这等尴尬之事告诉自己,也不怕自已告诉太后对她不利。
一想到自己手中已然握有裴嫊的短处,裴昭仪这几日悬着的心到也放下了几分。劝慰道,“妹妹也不必先在这里伤心,说不定是妹妹生的太过貌美,雪肤玉肌,圣上才会忽然起了兴致想要这样,灯下观花罢了。若不是有人故意使坏,妹妹昨夜早已得赴巫山,这会子也就不用在这里跟我抹泪抱怨了。”
裴嫊幽幽叹了口气,“只怕未必。”
“此话怎讲?”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裴嫊无精打采地扯着手中湿了一半的帕子,“不知怎的,嫊儿只是有一种感觉,就算昨晚卢贤妃不来搅扰,只怕圣上也不会临幸嫊儿的。”
这话正中了裴昭仪的心事,她强做镇定,道:“妹妹此话怎讲?”
“昨夜我无意中看到了陛下的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是深深的憎恶,只是不知是对嫊儿的憎恶还是——”裴嫊忽然住口不说了。
“还是什么?”裴婧的声音有些发颤。
“或是,”裴嫊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裴婧道,“圣上只是恨乌及乌,是对我们裴家的憎恶。”
只听一声轻响,裴昭仪手中的团扇落到地上,她急忙俯身拾起,避开裴嫊仍然盯着她的目光,道:“妹妹,这话岂可乱说,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只怕——,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这些话妹妹以后切莫再提。
裴嫊见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惶,忙起身行了半礼,陪罪道:“都是嫊儿口舌无状,冒犯了姐姐,还请姐姐恕罪。”
裴婧正要扶她起来,却听宫女在外面高声禀道:“昭仪娘娘,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正文 美人相并立琼轩
裴嫊心事重重地陪太后用完午膳,从永寿宫出来,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慢慢地往扶兰院行去,一边想着方才在永寿宫的情景。
她入宫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已经被太后传见了三次。太后显是知道她和裴昭仪在一处,派人去瑶光殿让她们姐妹俩一齐再去一趟永寿宫。
她匆匆重整了妆容,便和裴婧急急的去见太后。她们一入永寿宫,便被余姑姑领到内室,不等太后吩咐,余姑姑便领着侍候的宫女悄无声音的退了出去。
“你们都坐吧。真是没想到,老身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被卢珍那个贱人怀上了龙胎。”裴太后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极平淡的语气却让裴家姊妹心中越发惶恐起来。
裴昭仪喃喃道,“是啊,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她入宫三年都没有动静,怎么忽然就——”
裴嫊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国公,却也是妻妾成群,那后宅中的争风吃醋、明枪暗剑比起皇帝陛下的后宫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些后宅中的阴私,她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必这三年来,卢贤妃不是无缘无故不见有孕的,若当真如此的话,只怕是那些法子已经叫她发觉了。”
裴太后面色微变,“可是我放在翠华宫的眼线还都好好的,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敢问姑母,这些线人是否足够可靠,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他们父母亲人之命皆在我手,当日已发下毒誓,宁死也不敢背我。只是近来翠华宫中并没有传出来死了宫人或是撵人出去的事儿。”
“若是嫊儿发现有人对我不利,却又无法得知其背后主使之人,那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被对方知道我已知晓了她们的手段,说不定她们会再换另一种法子来对付我,倒不如一切如常,假作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好暗渡陈仓。”
裴太后狠狠地将她身上华贵的衣裙捏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居然这般有心计,我之前真是小看她了。”
裴昭仪上前劝道:“不过才两个月的身孕而已,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之前不也有几个嫔妃有了身孕吗,结果呢?我就不信卢珍会一直这么好运?”
“不错,无论如何,卢珍腹中的这个孩子决不能留,九郎的皇长子一定要是我裴家女儿所出。”
裴嫊听了她二人所说,心头一跳,颤声道:“姑母,请恕嫊儿斗胆问一句,之前那些有孕的嫔妃,是不是,是不是……”
“那倒不是,可以借他人之手的时候,我又怎么会弄脏自已的手。只是这一次,倒是有些不好办啊!”裴太后想了一会儿,“后日便是端午宴,这倒是个机会。”
裴嫊略一踌躇,终于还是跪下道:“姑母,嫊儿有一事相求,是否应允,自由姑母做主。只是事关裴家兴衰,嫊儿不敢不讲。”
裴太后挑眉道:“说来听听。”
“嫊儿想请姑母暂时不要动卢贤妃腹中的皇子。”
不等太后开口,裴昭仪已抢先问道:“这是为何,你居然为那个贱人说话?”
“嫊儿身为裴家女,怎会为卢家女说话?
“那你又为什么要为那个贱婢求情?”裴太后森然问道。
“虽说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前朝与后宫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后宫女子,自也要对朝堂之事略有所知,才好据此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少帝去后,我裴家的声势便渐不如前,这几年范阳卢氏联合陈郡谢氏、清河崔氏在前朝处处掣肘裴家,众臣皆知裴卢两家不和,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卢贤妃再有什么意外,难保不会有人将矛头对准裴家。何况,圣上对卢贤妃此次有孕极是欢喜,颇为重视,一旦有人发难,盛怒之下,多半会对裴家不利。是以,嫊儿想请姑母三思,为了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冒险,实非万全之策。”
“砰!”太后将手中的茶碗砸到裴嫊脚旁,“万全之策,哼,好一个万全之策,若是你们一个个争气,早早得了九郎的宠爱,生个皇子出来,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要去脏了自已的手。”
裴婧听了太后这番话,面上青白交加,立在一边一言不发,心中暗恨裴嫊,若不是她发什么善心,哪会又引出太后这一番责骂羞辱。
裴嫊见太后盛怒,忙重重的叩头赔罪道:“请太后娘娘息怒,都是嫊儿年轻识浅,言语无状。”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冒险,卢贤妃腹中的这个孩子也一定不能留下来。婧儿,你先帮哀家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抓不住把柄才行。”
裴婧上前一步,应道:“婧儿一定竭尽全力,为姑母分忧。”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嫊,过了好半晌才道:“那贱婢有喜于我们而言固然糟糕至极,好歹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她再也不能霸着皇帝了,这几个月她不能侍寝,能不能抓住这个时机,嫊儿,就看你怎么做了,你可不要让姑母失望啊!”
裴嫊想到当时太后的语气,忍不住在心里哀叹,每次见了太后,太后都明示暗示的要她争宠,早日得到弘昌帝的宠爱。
她确是要好生想想到底今后在这宫里该如何“争宠。”
她的扶兰院在西内之中,从永寿宫所在的东内到西内,要穿过御花园,裴嫊只顾想着心事,全没留意道路方向,只寻着树荫之处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湖边。此处绿荫遍地,凉风习习,裴嫊顿感一片清凉,便欲寻个坐处略歇一歇。
抬眼四顾,才发现前面这湖虽然不大,但湖心却有一个小岛,上面植着一棵大榕树,亭亭如盖,更妙的是,下面用翠竹搭了个极小巧的亭子,周围遍是萱草,湖边一道竹桥联通两处。
裴嫊见了此处妙景,固然欢喜赞叹,但更让她意外的是那亭中一抹水碧色的身影。
裴嫊思踌片刻,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位碧衣丽人——京城第一才女荥阳郑家的嫡女,如今弘昌帝的郑才人。
裴嫊用团扇挡着正当头的毒日头,看着那幽深的湖水,心跳便有些快起来,不由又有些踌躇,犹豫了半晌,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色绣梅花的荷包来,从中取出一枚略带些红色的丸药含在口中,又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竹桥,往湖心小岛行去。待得走得近了,见竹亭上挂个一个匾额,上面用朱笔提着“涵碧”二字。
“‘涵碧亭’,倒是个好名字,恰合了此处景致!”裴嫊见坐在亭中的女子仍旧手不释卷,全然没留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便开口赞道。
碧衣女子似是被她这一声惊醒,方才从书卷上移开目光,抬眼看过来,眨了眨如水的双眸,姿态娴雅地将手放到竹椅上,立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从容向她行了半礼,“妾郑氏见过婕妤娘娘。”
“才人不必多礼。”裴嫊伸出纤纤素手,虚扶了一下,细细打量这位帝京中才名最为出众的美人。
但见郑才人眉若远山,唇如红樱,鼻若玉山,齿如编贝。但最美的,还是她那一双妙目,盈盈若秋水,睫颤如轻蝶。
她今日穿一件窄袖素纱褙子,藕色抹胸,上面绘着一丛兰草,下系一条水绿色的长裙,一头乌发简单地梳了个单螺髻,别一枚碧玉簪,耳上是一对极简单的单粒珍珠耳坠。见惯了宫妃们常穿的广袖飘飘、华丽浓艳的高腰襦裙,满头的珠围翠绕、金碧辉煌,郑才人这身装扮倒让人眼前一亮,觉得甚是清爽,那件素纱窄袖褙子更是衬得她身形修长,袅娜如湖边新柳。
郑才人直起身来,也打量着这位一入宫便风头一时无两的裴家庶女。眼前的女子着一身杭绸制成的对襟襦裙,青白色对襟上襦,樱草色抹胸,肩上搭一条同色披帛,丁香色的下裙。柳眉杏眼,雪肤花貌,随云髻上簪一支五彩宝石金步摇,更是衬着她肤光胜雪,容光艳艳。
二人皆在心中品度对方容貌气质,一个觉得裴女容色之丽世所罕有,一个觉得郑女气度如兰清秀出尘。不想美目顾盼之间,四目相交,不由相视一笑。
裴嫊道:“素闻才人惊才绝艳,可惜在家中之时却无缘得见,入宫后也一直不得机缘好与才人亲近,倒是不想恰好在这里遇到才人,便过来想与才人聊几句,若是扰了才人读书的雅兴,还望才人勿怪。”
“婕妤言重了,妾不过是在此处纳凉,随意翻书罢了。”
“才人倒是会选地方,此处景致风雅趣致,绿荫如盖,又四面临水,凉风习习,确是消暑纳凉的佳地。”
郑才人略抿了抿嘴,瞧了瞧外面正当头的烈日,道:“婕妤可是也为了避这毒日头才寻到此处么?”
“那倒不是,我本是想回我的扶兰院午歇的,因刚在永寿宫陪太后用了膳,路过御花园时就想略逛逛,也好消消食,谁知一路贪看这园中的景色,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这里。恰好就遇见了才人,才人想是没有午歇的习惯吧?”
郑才人秀眉微蹙,“妾在家中时素来午歇的,只是我的流光阁这几日太过闷热,酷暑难当,只好避到这里来消暑。”
宫中每年冬天都会储存大量的冰块以供夏日消暑,但毕竟所藏有限,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及正三品以上的嫔妃,余下的美人、才人、保林等低品级宫妃夏日是没有冰块的配给的。京城中的豪门望族也都会备有冰块,想必郑才人以前在家中每逢夏日从不缺冰消暑,此时入了宫没了这项供给,这炎炎夏日自然就有些难过。
裴嫊心思转了几转,望着那本摊在椅子上的书,笑道:“不知方才才人在读什么书,可否一观。”
郑才人伸出纤纤素手,双手递到裴嫊面前,“不过是本消遣的闲书罢了。”
裴嫊接过一看,封面上用隶书写着《见微斋笔记》几个字,心中一喜,急忙打开略略看了几页,喜不可抑,“此书乃前末帝昭仪费氏所做,想不到才人竟然有如此好书。”
“婕妤也知道费昭仪?”
“我观前朝野史,据说费氏乃当时第一才女,因做《京华赋》引起一时纸贵而被选入宫中,费氏为昭仪时所做大多为宫词之类,我读过几首,确是才思敏捷,清新脱俗。前朝灭亡后,本朝□□惜其才,许其遁入空门。费氏削发为尼之后,缁衣芒鞋,云游四海,于礼佛之余,将其几十年之所闻、所见、所思写成这一部《见微斋笔记》,只可惜传本甚少,我一直寻而不得,不想今日倒在才人这里见到了。”顿了一顿,又道:“不知才人读完后,能否借我一读?”
郑才人见她一脸诚挚,确是甚爱此书,方笑道,“想不到婕妤也是嗜书之人,既然都是爱书之人,待我晚间回去摘录一二,明日便将此书送到婕妤院中。”
“那我先在此谢过才人了,既蒙才人借书之惠,我自当回送一份礼物给才人,聊表谢意。”
郑才人淡淡道:“那倒不用了,婕妤不必客气。”
“不瞒才人,我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便极为畏寒,想必才人也注意到了,虽是炎炎夏日,但我却也不敢穿得太过单薄,便是因体寒之故。”
她说到这里,郑才人心中不由暗自点头,她给这位婕妤见礼的时候便有些奇怪,这么热的天,不选一些轻薄的纱质面料,反倒还穿一身绸质的衣裳,不嫌热吗?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既是体寒,婕妤何不找个太医好生调理一二?”
裴嫊苦笑道:“不怕才人见笑,我素来最怕喝药,最受不得那药汁子的苦味,是以母亲虽曾请了两位太医来为我调理,奈何我实在不想喝那苦药汁子,便偷着倒了许多,只要平日注意保暖不要受风着寒,便也没什么大碍。所以,每日里送到我院中的冰块于我而言是绝不敢用的,若是才人不嫌弃的话,我便每日命人送到才人的流光阁,不知才人意下如何?”
郑才人见她说的这样清楚明白,也不再推拒,落落大方道:“既然如此,妾也在此先行谢过婕妤了,一本书便换来一夏清凉,倒是妾占了些便宜呢!”
裴嫊也笑道,“世间之物,纵使金玉珠宝又怎及得上绝妙好书,这才是无价之宝,我倒是觉得我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二人这一番话说下来,不禁相顾莞尔。
正文 玉腕斜封彩缕长
裴嫊一回宫,便命人将冰块送到流光阁,第二日郑才人身边贴身的侍女添香便将那本《见微斋笔记》送到了她的扶兰院。可惜接下来的两天功夫她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抽不出时间来看这本书。
她的堂姐裴昭仪第二天拉着她请了太后这尊大佛一起到了卢德妃的翠华宫,有了太后出面,顺利的从德妃手上接管了治理六宫之权,因此接下来的这两天为了筹备端午节的一应宴乐,二人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裴婧也没跟她这位堂妹客气,需要劳心劳力的活儿统统丢给她去操办,最后由她过目拿主意,觉得哪里不妥了再打回去让裴嫊重办,至于需要请弘昌帝过目的事项,裴昭仪自是不辞辛苦,一趟趟的往永安宫跑。
裴嫊的两个贴身宫女,云珍和云珠皆为自家娘娘打抱不平,裴嫊倒是觉得正合了自已心意,经历过上次那恶梦般的一夜后,她巴不得离那位变态皇帝有多远是多远,甚至她还有些后悔自已当初怎么就觉得进宫是最好的退路呢?
太后天天逼着她去讨那位变态皇帝的欢心,若是她这位堂姐这次能抓住机会,抢先把弘昌帝拢过去,那自然更好。反正在太后心里,只要有一个裴家的女儿得了圣宠,就够了,至于是谁那就无关紧要了。
等到了端午那一日,弘昌帝午时在太极殿大宴群臣,赐了众臣端午的节礼,君臣一起看完了龙舟竞渡,到了申时才回到后宫。
裴昭仪按往年旧例,将端午节宴安排在了御花园中的花萼相辉楼,食案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各种馅儿的百索粽子、九子粽、粉团、菖蒲酒等节令酒食,一边的玉盘里备着五彩丝线制成的长命缕,另一边也另备好了金盘、粉团和小角弓预备给嫔妃们玩射粉团之戏。
除了卢德妃还未至,其余各宫妃嫔早早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候在楼下,只等弘昌帝御驾驾临了。
好容易盼到弘昌帝的步辇行了过来,却见弘昌帝下了步辇后,车里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弘昌帝扶着那只玉手,将卢德妃从车中扶了下来,那小心翼翼地模样,生生刺痛了一众妃嫔的眼。
裴嫊见帝妃已经都下了步辇,裴婧还立在那里,忙上前一步,轻轻推了裴婧一下,裴婧这才醒觉,忙领着一众妃嫔上前给弘昌礼和卢德妃问安行礼。
卢德妃显是心情极好,笑吟吟地瞥了裴氏姐妹一眼,依在弘昌帝的身边,帝妃二人正要朝楼上走去。就听宫人禀道:“太后娘娘驾到!”
裴嫊在心中暗笑,她这位姑母到的时候可真是拿捏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太后从步辇上下来,众人又赶紧给太后请安行礼,卢德妃也似模似样地福下身去,裴太后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快快免礼,德妃有了身子,可要好生保重,以后见了老身不必行礼,这后宫先由昭仪打理,你只管放宽心安心养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昭仪,让她去给你料理。”
太后说了这么一堆话才想起来地上还半跪着一众其他嫔妃,忙道:“大家都起来吧,都是老身不好,只顾着卢德妃,一时倒忘了让大家免礼。”
卢德妃不由在心里冷笑,“哼,这个死老太婆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让她成为众矢之地啊!”
楼上宴席正中摆着两张席案,左侧自然是太后的,弘昌帝坐于右侧。两边两溜席案皆呈八字形摆放,好空出中间的场地以供歌舞之用。
大周朝以左为尊,卢德妃本应坐在左侧,挨着太后的下首第一席,哪知她却依在弘昌帝身边抢了弘昌帝右侧下首本应是裴昭仪的位子,还一脸笑意地对裴昭仪道:“本宫有了身子,若是坐在太后娘娘下首,想要服侍太后娘娘只怕多有不便,昭仪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后娘娘也习惯了昭仪每日的侍奉,昭仪坐在那里岂不两相便宜。”
这番话说出来,堵得裴昭仪只得强作欢颜的向她道谢,心里却恨不得立时把她从这楼上扔下去才好。
开宴之前,众妃自是先一齐举杯敬贺太后娘娘、皇帝陛下长乐未央,永享佳节,百病不生,康健万年。太后和弘昌帝各赐下端午的节礼,不过是些宫扇、香囊、澡豆之类应景的节礼。
裴太后一边含笑听着众人的谢恩声,一边朝裴昭仪看了一眼,裴婧会意,等众人谢恩毕,开口道:“圣上,宜春苑近日新排了几支舞曲,还祈圣上一观。”
弘昌帝还未开口,一旁的卢德妃已朝弘昌帝娇笑道,“圣上,这可是臣妾在数月之前特意吩咐他们为了端午佳节排演的,为了让她们的舞有几分新意,臣妾那些日子可是费了不心思呢!”
“既然花了爱妃这么多心思,朕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弘昌帝也是一脸柔情蜜意的看着卢德妃,“朕记得你喜欢吃豆沙馅的粽子,长喜,将朕这案上豆沙馅儿的粽子挑出来都给德妃送过去。”
裴嫊坐在裴昭仪下首,瞅见她堂姐面上虽是一脸平静,双手却在食案下紧紧攥着衣带上的玉佩,显然这一回合又被卢德妃占了上风。
看着这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裴嫊忽然觉得她的日子比起来没进宫前也没什么变化。一样是锁于朱门,每日除了读书习字、抚琴作画、刺绣女红这些女儿家的消遣娱乐外,便是时不时的看这些女人们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稍纵即逝的宠爱而斗的不可开交,争的头破血流。
坊间那些平常百姓最怕的便是将女儿送入宫中,觉得那是女子最为悲惨的去处,风刀霜剑,步步惊心,一群女人争来斗去,一不小心便有杀身之祸。可是这样的日子,若是从小便过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身为女儿身,横竖都是来这世上受苦的。
裴嫊漫不经心地瞧着场中的歌舞,不意瞥见坐在对面的郑才人,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天水碧的轻纱衣裙,一手支颐,眼望窗外,悠然出神,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浑不在意。
观赏了几支歌舞,裴太后赞道:“昭仪,这端午佳宴办的甚是用心,这几日辛苦你了。”
裴昭仪忙道:“能为太后和陛下略尽绵薄之力,臣妾喜不自胜。”顿了一下,又道:“陛下,往年宫中每到端午都行射粉团之戏,今年比之旧年又多了不少妹妹,不如现下便做此戏,如何?”
却见卢德妃从座中起身,袅袅走到弘昌帝案前,微福了福身,道:“圣上,臣妾想要先行告退。”
“爱妃快快起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那倒没有,臣妾身子无事,圣上不必担心。”
“既然身子无碍,现在时辰还早,爱妃何必急着回去,不妨再陪朕多坐一会。”
德妃一脸难色道,“既然陛下一定要留臣妾,那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长喜,还不扶德妃回座,爱妃想讲什么,只管坐着慢慢讲。”
“多谢陛下,臣妾自从有了身孕,便命人找了些孕期宜忌来看,这才发现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有孕之人不宜和剪刀、弓箭等利器同处一室,否则不利于胎气。臣妾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龙嗣为重,臣妾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是以,臣妾才想先行回宫。”
“爱妃所虑,也不无道理,自是一切以龙嗣为重,不过爱妃也不必急着回去,这射粉团之戏今年作罢就是了,还不快把这些角弓拿下去。”
裴昭仪急忙出列请罪道:“臣妾无知,不知有此忌讳,还请陛下和德妃娘娘恕罪。”
“好了好了,不知者不罪,陛下和德妃心胸宽广,定不会怪你的,快起来吧。”太后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侄女的。
“谢太后,只是宫中惯例,每年端午佳节凡是射中粉团最多者,可由陛下为其亲自系上五彩长命缕,宫中姐妹们为了能得到这一殊荣,可是苦练了许久呢!”
裴昭仪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卢德妃抢了话头,“这就何难,再想个法子选出个魁首来不就得了,依臣妾之见,不如便请众位姐妹以端午为题,各写一首七言绝句,然后由太后和陛下品评,选出所作最佳者一人。陛下,臣妾这个法子可好?
爱妃所言,弘昌帝自然连声说好,立时便命人取了笔墨纸砚来,又燃起一支百宝至和香,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一时众美人各各凝思苦想,谁都盼能想出几句清奇脱俗的诗句来,入了皇帝的青眼。
裴嫊自小于这种展露才华的场合素来是低调惯了的,她时时记着生母对她的教诲,“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何必为了一时的风头而给自已招来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更何况,诗道和琴道此等雅趣,本是自娱,若是卖弄文采,拿去娱人,终是落了下乘。”是以随便想了几句平庸之句,装做苦思冥想,搜肠刮肚之态,赶在香快燃尽之时才提笔落纸。
她写完正要落笔之时,却瞥见郑才人正不紧不慢的拿起笔来,不慌不忙的在花笺上写起来。此时大多数宫妃都早已完笔,已有不少人注意到郑才人的文思缓慢。
裴嫊甚至听到她身后传来两个咬耳朵的声音,“不是说京城第一才女吗?我都写完了,她怎么才开始动笔啊,这文思也太不泉涌了吧!”
“哎呀,你懂什么,人家想要在圣上面前一举夺魁,自然要多斟酌斟酌了!”
无论郑才人是文思泉涌早早交卷也好,还是细琢慢研,迟迟动笔也罢,裴嫊都觉得此次奉旨赋诗的魁首十有八九是属于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
除非皇帝陛下不但偏心,连眼光也顺带歪了,因为听说卢德妃也是素有才名,惯会写诗弄文。裴嫊也读过她写的几首诗,虽觉尚可,但比之郑才人还是略逊一筹。
弘昌帝细细看过一遍后,从中挑出两页笺纸放到一旁,又想起方才翻到的一纸花笺,上面那短短几行簪花小楷,诗虽然平淡无奇,但字却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初观其形若花间海棠,细看其神则为雪中白梅,于柔媚婉约中自有一番风骨。
若不论诗,只论字而言,今日这魁首舍她其谁,只可惜,花笺的左下方却有四个小字:婕妤裴氏。想不到裴家那个心机深重的女人竟然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真真是可惜了。
弘昌帝笑道:“朕一路看下来,倒是爱妃和郑才人所作最是不俗,只是孰高孰低,实是难分轩轾,还请太后一观。”说罢,便将那两张花笺递了过去。
太后细细看了一番,道:“诚如九郎所言,果然是德妃和郑才人的诗最为出彩,老身也分不出个高低来,还是传给大伙都看看吧。”
一时众人纷纷传看,裴嫊见卢德妃写的是:“但祈蒲酒话升平,五色新丝缠角粽,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鬣。”[1]写的倒也别致清新,只是比起郑才人的“端午生衣进御床,赭黄罗帕覆金箱。美人捧入南熏殿,玉腕斜封彩缕长。”[2]来,还是稍逊半筹。
虽说不只裴嫊一人作如是想,但是却无一人敢置一词,大家都不过随口附和道:“妾等只觉两首诗各有各的好,果是难分高下,还请圣意裁定”。
能在宫里混的都是人精,虽不知德妃是有意要抬举郑才人,给她个机会让她亮亮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还是想要凭借皇宠,力压她一头。既如此,还是话说得含糊些比较安全。
裴嫊倒有些好奇圣意会如何裁定,是偏心占上风还是公平占上风。
弘昌帝一锤定音,“郑才人这首虽然妙绝,不过,朕还是更喜欢德妃这几句。”
裴嫊在心里撇撇嘴,看来即使是圣明天子,那心也是往偏了长的。
哪知德妃却笑吟吟道:“臣妾倒觉得还是郑妹妹的诗更胜一筹,圣上不过是爱乌及乌,这才更喜欢臣妾的诗。既然郑妹妹的榜首是实至名归,臣妾的诗是独获圣心,依臣妾之见,不如——”卢德妃娇滴滴的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不说,眨着一双媚眼看着弘昌帝。
弘昌帝很是上道地问道:“不如怎地?若是爱妃的主意好,朕不但全依你,还重重有赏。”
卢德妃颇为自得地一笑,继续撒娇道,“不如圣上受累,给我和郑妹妹两个人都亲手系个五彩长命缕吧!”
这场戏看到这里,裴嫊已经能确定卢德妃确实是在抬举郑才人,在既张显自身的圣宠的同时向郑才人示好,可是她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怕自已夺了弘昌帝的宠爱,于是赶紧把这位才女拉出来在弘昌帝面前晃晃,好和自已争宠么?
裴嫊瞅着弘昌帝一脸温柔的给那两位美人系上五彩长命缕,正在心里这样想着,冷不防弘昌帝的目光竟朝她射了过来,疏离中有着一抹若有所思。
被弘昌帝这样直直地盯着,裴嫊心里有些慌乱,裴太后则见此良机开口道,“嫊儿平素不擅诗词,不过,她于音律上倒是颇有所得,弹的一手好筝,素日里总听婧儿在我耳朵边念叨,可惜我还没听到过。”
弘昌帝淡淡笑道:“太后想听,那还不容易,现下便请裴婕妤给咱们奏上一曲便是了。”
裴嫊心知她姑母这是看着卢家女显摆皇宠,郑家女一展才华,心里不爽。眼见风头全被这两个美人儿抢走了,便也要拎一个裴家女岀来露露脸。
当下只得点头应了,也不再多言,待宫人在场中将筝摆放好后,便缓步出席,先朝上首屈膝行了一礼,这才坐在琴凳上,戴上用玳瑁制成的义甲,略一凝神,起手划拨琴弦,弹的却是一首《秦桑曲》,一时室中寂然,只闻那筝音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于低回处却又细腻委婉、凄楚悲切。
弹筝女子那如春葱般的纤纤十指,抹挑勾剔,灵动如蝶,宛如在琴弦上翩翩起舞,便是不闻筝音,但看这十指翻飞的弦上之舞,亦是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弘昌帝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杯中之酒,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字让他惊艳之后,她的这首筝曲又让他惊艳了一次,不过,弹的再好,那双素手再美再灵动又如何,他从来都不喜欢秦筝这种乐器,筝之音色固然清亮明丽,绚烂华采,但比之于琴,终究还是肤浅了些,就如同眼前这个裴家的女子。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另一个方向,据说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不光诗做的好,于琴道上更是自幼廷请名师所授,每日勤练不辍,造诣颇深。
裴太后也没料到裴嫊的弹筝之技如此了得,听得心中甚是得意,哪知去看弘昌帝的神情时,却见他正晃着杯中的美酒,和卢德妃在那里眉来眼去、眉目传情。那笑虽仍挂在脸上,眼中神色却沉了下来。
裴昭仪不动声色的朝上首扫了一眼,又看向场中正在卖力弹筝的自家堂妹,心里竟觉得松快了几分,虽说卢德妃那张狐媚子脸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裴嫊一曲奏罢,接着又有一位美人献舞,两位才人献歌,还有一群宝林、少使吹笛子的吹笛子,弹琵琶的弹琵琶,争相在弘昌帝面前卖弄才艺,祈求能得入君王青眼。
这一众美人今日如此卖力的献媚邀宠,除了在皇帝陛下面前争取混个脸熟之外,还因为大周朝的端阳节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此日,所有妃嫔都将自已亲手所制的端午香囊献于御前,由皇帝陛下从中选一个戴上,这固然是无上的殊荣,但最让后宫中女人们眼馋的则是一旦香囊被圣上选中,那么当晚便会被送到永安宫的甘露殿去得享天子的一夜雨露之恩。
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本来就是僧多粥少,偏偏这位皇帝陛下既喜欢出去采野花,又是颇好男色,除了几个品级高一些的宫妃,余下的美人们可是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天子一面。
因此,此刻摆在弘昌帝面前那金盘中的各色香囊真可说的上各各都是万中挑一的精品,无论是布料、配色、刺绣、花样无一不是尽善尽美,花尽了心思,务求能与众不同,被皇帝陛下一眼选中。
据说有的宫妃从上一年的端午就开始绣下一年端午的香囊。裴嫊被内定入宫之时,太后也让她立即着手精心绣一个香囊,便是为着今日。
裴嫊虽然谨遵她姑母的吩咐,认真做了个香囊,却觉得这多半是无用之举。
香囊绣的再好有什么用,一切还不都是全凭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心意而定,不论他中意的女子是谁,反正绝不会是她们裴家的女儿。
弘昌帝拔拉着盘中的香囊,挑挑捡捡,卢德妃忍不住撒娇道:“陛下,你方才可是答应了要好生打赏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要知道之前几年的端午节,弘昌帝次次都是选她做的香囊,今年,她希望也不例外。
弘昌帝从善如流,从盘中拿起德妃绣的香囊,“还是珍儿的香囊最得朕心。”
卢德妃喜不自胜,一旁的裴太后却坐不住了,“德妃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才两个月的身孕,胎象尚且不稳,一切当以皇嗣为重,切不可任性胡为。”只差说她怀孕了还不安份,这般饥渴的巴着男人不放。
卢德妃立时被臊的满面通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弘昌帝只好朝卢德妃抚慰地笑笑,“既如此,那爱妃便好生养胎,朕明日去看你。”
弘昌帝的目光重新扫向那一堆华丽精致的香囊,裴婕妤的蝶形香囊上绣满了红、黄、青三色的花纹,又饰以珍珠宝石,瞧着宛如花间的一只彩蝶般绚烂华丽,真真是华而不实。
倒是郑才人的香囊,虽然一样的用料考究、手工精致,却是最最常见的形状,藏蓝色的锦缎上面简单的绣着一丛绿竹,在一众五彩斑斓、奢华夺目的香囊中显得甚是平凡质朴,反倒甚是惹眼。
弘昌帝犹豫了一下,随手从盘中拿了一个香囊,却是个最低等的少使所做的香囊,那刘少使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的叩谢天恩。
总之,这场端午节宴除了那位撞大运的刘少使,这后宫中有地位的几位没一个是最后的赢家。
裴嫊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而裴太后显然对此极不满意。于是在太后姑母的督促下,裴嫊一点也不敢懈怠的第二天就重整旗鼓,重新踏上了向弘昌帝邀宠的漫漫长路。
[1]第一句引自唐人殷尧藩关的《七律端午》,第二句引自宋欧阳修《鱼家傲》,三、四句引自宋苏轼《浣溪沙 端午》。
[2]出自花蕊夫人《宫词》。
正文 襄王无心神女意
裴嫊打算用来邀宠的法子很简单,也是这宫里的女人们都用滥了的,那就是没事多在御花园晃晃,期待和弘昌帝来个不期而然的偶遇。
只是同样是偶遇,也是有不同的方式和方法的。有傻呆呆在路边晃悠守株待兔的,也有委婉含蓄,躲在一边故弄玄虚抛岀个诱饵等皇帝陛下上钩的。
裴嫊选择的是后者。于是过了端午节后,每天都会从御花园中飘来一缕缠绵悱恻、如怨如慕的箫声。
裴嫊早打探明白,选好了一处绝佳之地,既不会直接暴露在弘昌帝面前,又能保证她的箫声能传入他的耳朵。只可惜,裴嫊将她会的曲子全部吹了个遍,还是不见弘昌帝来探寻一番谁是这吹箫之人。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个法子,于是御花园中的箫声沉寂了,既然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裴嫊开始天天往永安宫前面的勤政殿跑,去送东送西。
其实这也是女人们拿来邀宠时惯用的法子,打着给皇帝送补品的旗号行勾引之实。只不过除了裴嫊,后宫的女人再没一个敢这样天天上门送东西的。
原因有二,其一就是裴嫊有个很好的理由,奉太后之命前来给皇帝送些汤汤水水,好给忙于政事的皇帝陛下补补身子。这是太后娘娘身为一个嫡母的拳拳爱子之心,更何况“长者赐,不可辞”,只这一条,弘昌帝就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拒而不纳。
其二就是脸皮够厚,这一条是后宫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们给裴嫊下的定论。也不怪这些女人这样讲她,要知道就是以前的卢德妃也拉不下这个脸,最多隔三岔五的去那么一回。
她的堂姐裴昭仪打着同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去了三次,就再也不见去了。
倒是这位新入宫的小裴氏,跟上了瘾似的,一天不落的去勤政殿点个卯。弄到后来,宫妃们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莫非弘昌帝真的很喜欢这位裴婕妤送上的美食。
这是真是冤枉了裴嫊了,因为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查阅食谱典籍,亲手做出来的各色汤水茶点,没一样进到了弘昌帝的肚子。
每次她拎着食盒过去,最多只能进到勤政殿的外殿,至于弘昌帝批阅奏折的内殿她是完全插不进去一只脚的,也就更别提能见上弘昌帝一面了。回回都是弘昌帝的内侍总管长喜公公守在外面,一脸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替他主子感谢太后的关心,一边帮他主子婉拒裴婕妤想要面圣的小心思,并表示一定会把她精心送来的汤水茶点呈给弘昌帝享用。
但事实上,裴嫊想,就算长喜把她做食物送到弘昌面前,以弘昌帝对裴家根深蒂固的憎恶,他是尝都不会尝一口的,只怕那些茶点最后全进了长喜的肚子。特别是近来长喜看到她时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柔和,甚至都开始挂上真诚的笑容,裴嫊越发肯定她的那些美食都便宜这位总管太监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宫里谁不想巴结上皇帝大人的这位贴身大太监,只可惜这位可不是个好巴结的主儿,金银不收,油盐不进,如今自已总算是知道什么能讨得了他的好了。
这日,裴嫊笑眯眯地把食盒递过去,看着长喜双眼放光笑眯眯地把盒子接过去。开口问了一句:“赵公公,我昨日做的酸梅汤味道可好?”
“好,好,小奴这辈子喝了多少碗酸梅汤,还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酸梅汤,滋味酸甜甘美不说,还爽口清心又醒神。”长喜一时不察,被裴嫊的笑容给晃晕了脑袋,赞美了这么一长串才发觉不对,自个怎么就把实情给抖漏出来了呢。他赶紧住了口,小心翼翼去看裴嫊的脸色,觉得面前国色天香的美人瞬间笑的有些哀怨。
“既然连长喜公公都说好,那为什么就是入不了圣上的眼呢?”
“那个,是圣上吃不完,把剩下的赐给小奴的。”长喜决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一下这个看起来很受伤的娘娘。
裴嫊也不说话,只是略含幽怨的看着他,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眼神让长喜心虚的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小奴一定会劝圣上尝尝娘娘的手艺的。”
裴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切有劳赵公公了。”说罢嫣然一笑,转身而去。
长喜只觉得心跳忽然快了好几拍,不敢再多看她的背影,赶紧拎着食盒进到内殿,打开一看,顿时食指大动,口水横流。
食盒里放着一只羊脂白玉碗,碗中盛着一朵五色的莲花,难道莲花也可以拿来吃的?
长喜仔细瞅了瞅,才发现原来这朵莲花是用几种不同的果肉削成花瓣,拼盘而成。花心放了几颗紫玉般的葡萄以做花蕊,底部的花瓣间散落着几颗冰珠,瞧着冰爽可口极了。在这酷热难耐的暑天这么一碗飘着果香,沁着凉意的果盘摆在那儿,瞧着便让人心动不已。
长喜咽了口口水,看着弘昌帝,哪知弘昌帝就像没看见这朵美丽的水果莲花,没闻到它扑鼻的果香一般,冷冷道:”还是老规矩,全赏给你了。”
长喜又咽了口唾沫,”陛下您要不也尝尝看,小奴这些日子吃下来,真真是这辈子再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点心汤水。这些可都是婕妤亲手做的,有些是从古书里找出来的食谱,有些是婕妤自个儿想岀来的做法。今儿这水果冰盘便是婕妤自创的,据说这些果肉都在特制的花露里泡过,既不损其原味,后味里又有百花的芳香——”
弘昌帝一个眼刀丢过来,长喜顿时像锯嘴的葫芦不说话了。
”果真是吃人的嘴软,你不过吃了她几块点心,喝了她几口汤,就帮着她说话了,很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她的吃食,不如就去她的扶兰院做个管事太监如何?”弘昌帝斥道。
长喜伺候弘昌帝多年,平素极少见他发脾气,吓得赶紧磕头请罪,然后抱着玉碗退到外殿自去享用,用银签子送一块到嘴里,真真是香甜冰爽,可口可心。
长喜不住手的往嘴里送,一边在心里感叹,看来皇帝是真心将这裴家人厌恶到骨子里去了。不但见了这等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动心不说,连美人做的美食也一并嫌弃了,真真是可惜啊!不过也幸亏如此,才便宜了自已这张嘴,长喜将最后一块果肉送入口中,抹了抹嘴角,将食盒让小太监送回扶兰院时,已经开始企盼明天又会吃到什么别致的美食。
第二天裴嫊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也仍旧不见她的身影。没了午后茶点滋养的长喜公公明显有些无精打采,那副哀怨的小模样终于在第四天成功引起了弘昌帝的注意,“怎么,那女人今天又没来?”
“是啊,裴婕妤已经有三天没再过来送茶点了。”长喜有些失落的道。
不过,弘昌帝的感受显然和他不一样,“终于清净了。”继续下笔不停的批奏折。
长喜看了看弘昌帝的脸色,还是决定最后再帮裴婕妤一把,好歹白吃了人家那么多天的茶点。“小奴听说裴婕妤中暑了,所以这几天才没过来。”
弘昌帝冷笑一声,“哼,天天顶着个大日头,不怕晒的跑过来,早该中暑了。”批完一本折子,又打开下一本,完全没有一点停顿。
那女人的心思他还不知道,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老把戏,以为天天往这儿跑献殷勤,然后突然有一天装病不来了,自己就会去想她吗?真是可笑,朕只会觉得解脱。弘昌帝心中如是想。
其实弘昌帝倒是冤枉了裴嫊,第一,她不是装病,而是真的中暑了。第二,她使的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苦肉计,为了能病的真像那么回事,裴嫊那日回来时故意不走荫凉道,也没有戴上遮阳的帷帽,就那样顶着炎炎烈日在后宫里晃荡了大半圈才回去,当天晚上就如愿以偿的中暑了。
在太后看来,这是她的欲擒故纵之计,至于弘昌帝会怎么想,她不知道,只是她敢肯定不管那位皇帝怎么揣度她,他都决不会如太后所愿的对她表示出某些特别的关心。反正她也只是想表现给她的太后姑母看,她已经很努力了,顺便借此摆脱掉每日当厨娘送饭的苦差事。
正文 雪中送碳善结缘
裴嫊在她的扶兰院躺了五天,这其间太后派人来看过她,裴昭仪虽忙于六宫之事,也亲来探病,就连卢德妃也差了个小太监给她送了一堆补品,对裴婕妤不顾自身体弱,每日坚持不懈的给皇帝送茶点的精神进行了高度赞扬,并代圣上对裴氏予以诚挚的谢意。
话虽然说的好听,但连扶兰院扫地的小丫头都能听出来德妃娘娘这是在幸灾乐祸的嘲讽她家主子没脸没皮上赶着往永安宫跑了一个月,还是没抱上弘昌帝的大腿,连马蹄子都没拍上。
于是,本来太医说三天就能痊愈的小恙,在谢过卢德妃送来的赏赐后,又过了两天才全好。
裴嫊病好的第二天,就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她一脸忐忑羞愧地低着头,小声道,“都是嫊儿没用,让姑母失望了。”
裴太后倒是一脸和蔼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身子刚好,快起来吧,来坐在哀家身边。”一边拉着手细细看她气色,叹气道:“唉,这些天来真是苦了你了,又病了这几天,这脸都小了几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些上好的药材,好好补补。”
裴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红着眼圈道:“嫊儿也不知是哪里不入圣上的眼。嫊儿所制的那些茶点,连姑母都是赞不绝口的,就连圣上身边的长喜公公都被我的茶点打动了,答应去帮我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可是为什么……?姑母,是不是圣上不喜欢我们裴家的女子?”
太后起先一直面色平和,听到她最后一句却骤然变了脸色,怒道:“不许胡说,我们裴家的女子哪里不好,既然当年姑母能入得了先帝的眼,那么如今也一定会有一个裴家女儿入得了他的眼。就看你们是不是够用心,有心计,会手段,能笼络住男人,一个不行,那就再送一个进来。”
裴嫊和裴婧吓得赶紧站起身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垂首而立。
太后又放缓了语气道:“嫊儿,你也不要灰心,不过才试了两次而已,你不妨再多试几次,卢珍那个贱人的话,你也不要过于放在心上,要知道在这宫里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的宠爱给夺过来。好好想想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去争宠,好了,姑母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出了永寿宫,裴嫊陪着她堂姐一路往瑶光殿行去,婉拒了裴昭仪让她过来一同相商宫务的提仪。只说自已刚刚病愈,又素来没有理事的才干,一切都还要倚靠昭仪娘娘来主持大局。裴昭仪本就是表面上意思意思,见她推辞正中下怀,也不再多说什么。
眼见已到了瑶光殿门口,裴嫊正要道别,却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宫女奔到面前,跪在裴昭仪面前道:“奴婢参见昭仪娘娘,婕妤娘娘,还求二位娘娘救救我家才人。”说完便不住磕头。
裴嫊认得她是流光阁郑才人的贴身宫女添香,曾给她送过一次书的。便开口问道:“你家才人怎么了?”
添香哭道,“我家才人病了,已经病了十多天了。”
裴昭仪看了裴嫊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当日你一来报郑才人病了,我便派了医士前去给她瞧病,王医士来回禀说郑才人不过体弱,素不耐热,并无大碍,自来病去如抽丝,只要再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
“数日前我家才人刚刚得病时,还没有现下这么厉害,吃了王医士的药,反倒一日重过一日,奴婢斗胆恳求娘娘能派个太医来给我家才人诊病。”
裴昭仪无奈道:“这话你前日就跟本宫提过,本宫当时也跟你说的清楚明白,根据宫规,只有三品以上的妃嫔生病才有资格请太医来诊脉;四品的美人和五品的才人只能请五品的医士来诊病;再下等的保林、选侍、采女只能请医女去看诊。宫规如此,本宫又如何敢逾制?既然郑才人吃了王医士的药还不见好,那本宫再另派一位医士前去给郑才人看诊罢。”
添香只得谢过裴昭仪告辞而去。裴婧转头对裴嫊道:“倒不是我不想帮郑才人,实在是宫规如此,更何况如今天天气火热,宫妃们大都身子不适,特别是德妃娘娘如今身怀龙嗣,身子金贵,太医们忙着照顾她还顾不过来,至于左右院判、院正大人,那是只照顾皇上和太后的身子的,便是本宫想要违反宫规,也是无医可派。”
裴嫊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知道她说的都是明面上的实情,虽则宫规如此,但若是郑才人当真重病不起,酌情也不是不能破例为她请个太医来的,便是卢德妃那里又哪用得着那许多太医。看来郑才人不过是端午节赛诗夺了第一便被人嫉恨上了,她这位堂姐还真是未雨而绸缪,说不定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对于一个来日极有可能获宠的才女兼美女,顺手刁难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裴嫊离了瑶光殿,一路上细细思量着,眼看着就要到扶兰院了,她却朝南拐了过去。
“娘娘,咱们不回去吗?”云珍不解的问道。
“恩,方才知道郑才人病了,咱们去流光阁瞧瞧她吧。”说完,便朝流光阁行去。
裴嫊是第一次前来,到了院门处自然要先打量几眼这所小小宫院。大周朝的后宫甚是讲究等级品秩,身处哪一品秩的位份,便享有那一等的待遇,所以一个五品才人的居所比起三品婕妤的宫院来,不但小了不少,也更简陋些,只植了些香草碧萝点缀其间。
裴嫊只顾看这院中景象,却不妨在步下院门处的台阶时脚下一滑,一脚踩空,险些跌倒在地,幸好郑才人的宫女侍茗正立在阶下相迎,见状急忙抢上一步将她扶住。
裴嫊欲待站直身子,却“哎呀!”一声,皱眉道,“我的脚扭到了,好痛!”
侍茗见她脸色痛得惨白,扭伤的左脚竟是一丁点儿挨不得地,只得搬了把椅子过来,让裴嫊坐在上面,由几个宫女抬着,却在犹豫是把人往屋里抬还是送回扶兰院去,不由得看向这位婕妤娘娘。
裴嫊轻抚着脚踝道,“真是失礼,我本是来看郑才人的,反倒扰得你们为我劳师动众,扶兰院离此也不近,不如先将我抬到屋内休息片刻,我也好问问郑才人的病。”说罢,又转头对云香道:“我的脚痛得厉害,你去瑶光殿跟昭仪姐姐说一声,请那位赵太医来给我瞧瞧,只说我扭伤了脚,旁的就不要多说了,回头直接领了赵太医过来。”
云香应了一声去了,侍茗一听要请个太医过来,心思顿时活泛开了,急忙指挥那几个宫女将裴婕妤抬到里屋,又亲自去泡了上好的茶敬上来。
裴嫊问了几句郑才人的病,知她初时不过是头痛咳嗽,有些发热,请了那王医士看了,只说是受了暑热之气,有些热症并不妨事的,哪知几副药吃下去,竟是越发厉害起来,这几日饮食减半,多半时候都昏睡不起,此时还在睡着。
侍茗一边抹着泪哭诉自家才人的病情,一边在想怎么好生求求婕妤娘娘,过会让那位赵太医也给郑才人诊个脉才好。
哪知不等她开口,裴嫊便道,我竟不知郑才人病的如此之重,待会待赵太医为我看完了伤,也请他为你们才人诊诊脉吧!
侍茗听了,激动的立时便跪下去给裴嫊磕头谢恩。不一会儿,在里面伺候郑才人的添香也知道了,也出来给裴嫊磕了个头。
裴嫊赶忙让人扶起道,“你们俩倒是忠头耿耿的好丫头,单凭你们这份护主之情,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两人对郑才人的一片忠心委实难得,若是今日处在这航境地的是自己,不知云珍和云香这两丫头会不会也是如此这般的对待自已?
她们两个,毕竟不像梧桐和芭蕉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一起长大的丫头,彼此间的情意更深厚些。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不舍得让桐、蕉二婢陪着自己一起进宫。这后宫是自己选中的上佳安身之地,可是对她们来说,却太危险了些。是以当嫡母让她带云珠,云香入宫时,她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了。如今也不知那两个丫头留在卫国公府过的可好?
“娘娘,赵太医来了。”
裴嫊扯回飘远的思绪,免了赵太医的礼,请赵太医帮她看脚伤。
赵太医是太医院年纪最大的老大夫,虽然他的医术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再更上一层楼,可是因他年纪够老,须发皆白,像帮宫中的贵人们看看扭伤的脚啊,划伤的玉臂啊,最是合适不过,也是因此,裴嫊才点了名要他来。
老太医隔着帕子在裴嫊的脚踝上轻轻捏了几下,道:”娘娘不过扭伤了筋,并不妨事,下臣这里有几帖膏药,回头用黄酒热热的化开了,贴在伤处,三五日便可好了。”
“多谢赵太医了,若是太医无甚急事,不知可否方便替此处的郑才人诊个脉,她如今病的可是不轻,吃了医士开的方子也总不见效。”
老太医一听,心中一喜,连声应道:”方便,方便,下臣这就去给才人号个脉。”
这几年,因他年纪老迈,腿脚不利索,是以除非是外伤,一般宫妃鲜少有请他去看诊内科疾病的,如今好容易有人请他去诊个病,还是有些难度的重症,自是技痒难耐。
他进到内室,诊过了郑才人双手的脉象,又让掀开帘子察看面色,又细细问了生病之前的饮食起居,这几日服药之后的病症变化,最后摸着自己那一把雪白的胡子,摇头叹道:
“学艺不精啊学艺不精!虽然初起之症瞧着似是因暑热所致,实则在里则为受了寒凉之故,乃是寒证,却按热证去治,以凉药医寒症,自然是雪上加霜,曰渐沉重。若是再吃几副这寒凉之药,怕是阴寒至极便成格阳之症,那便难治了,幸好今日请了下臣来诊脉,待下臣对症开一副方子,吃上三日定然好转。”
笔墨纸砚是早就备好了的,赵太医坐到桌前,正要开方子,便见一个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见到坐在上首的裴嫊,似是岀乎意料,愣了愣神才想起来给裴嫊见礼,”见过婕妤娘娘,小奴是来给郑才人宣圣上口谕的。”说罢扫了一圈,”咦,怎么不见郑才人?”
裴嫊默不作声,却拿眼睛看了添香一眼。添香倒也机灵,开口道,”我家才人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十几天了。”
那小太监一听就苦了脸,“小奴是来传圣上口谕的,宣才人郑氏即刻前往翠华宫为德妃娘娘抚琴。”
听了这则圣谕,所有人都是掩不住的惊诧,怎么圣上这会子忽然想起郑才人了,还是说其实是托了德妃娘娘的福。
裴嫊却是一点也不吃惊,想想她堂姐耍的那些小手段,就有些想笑,若是九五之尊真有心于一个女子,你再怎么想法子去挡她的道,都是拦不住的,既白费力气还落不了好。她有些庆幸自已做了正确的选择,把赵太医给找了来帮郑才人看诊。
添香很是为难地道:“可是,可是我家才人正病在床上,已经病了好些天了,实是起不了身。”
一旁的赵太医也帮腔道,“才人病体沉重,现在还昏睡不醒,实在是挪动不得。”
“既如此,敢问郑才人得的是什么病?怎地如此严重?”
“夏日贪凉饮冷,风寒入体,因此有些寒症。”
“不过区区小病,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见好吗?”
裴嫊想了想,不记得在永安宫见过这个小太监,便问道:“这位公公想必是翠华宫的内侍吧?不过,怎么不是长喜公公或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刘公公来传口谕呢?”
”小奴正是在翠华宫侍奉德妃娘娘,圣上一下了朝就来看我家德妃娘娘,闲话间德妃娘娘提起郑才人的琴艺乃是京城一绝,可惜却无缘闻听,长喜公公和刘公公要侍候圣上和德妃娘娘,便差了小奴前来。只是,如今小奴却不知该如何回去复命了?”
虽然这小太监明明白白表示圣上能想到她郑才人,那是托了他们德妃娘娘的福。可裴嫊还是怀疑这里面弘昌帝多少还是岀了点力的吧!不过这个小太监倒是会说话,怪不得被委以此重任。
裴嫊想了想,温言道:”郑才人如今病成这样,怕是去不了翠华宫了。郑才人的病初起之时并不厉害,依五品才人的品级按制请了位医士来诊脉,哪知那医士诊病有误,用错了方子,这两个丫头见郑才人的病总不见好,便去瑶光殿求昭仪请个太医过来。我堂姐代掌六宫之事,如何敢不依宫规行事,只得私下嘱我想个法子请了赵太医前来,老太医医术精湛,想来郑才人不久便会康复。若是那时德妃娘娘还想一睹郑才人的琴艺,再差人来相请便是。公公若是不知如何回禀,不妨便照我说的回了圣上和德妃娘娘便是。”裴嫊慢条斯理地说完,笑吟吟地看着那个小太监。
正文 剖白心迹陈利害
当天晚上,裴嫊便被一顶肩與抬到了永寿宫。
裴嫊在云珍和云香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内殿,见裴昭仪坐在太后的右侧下首,神色淡淡的,喜怒不辨。正要行礼,却见裴太后摆了摆手,”你脚上有伤,免礼坐下罢!”
裴嫊谢过姑母的体恤,在下首坐了,早有宫人奉上茶来。太后道:”这是今年新进上的金山雀舌茶,便是整个皇宫也只得了六两,你尝尝看!”
裴嫊听这茶叶金贵,浅浅啜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开口赞道:”果是罕见的好茶,入口甘香甜美,最难得的是后味略有辛凉之意,炎夏品此茶最是得宜。我今儿真是沾了姑母的光了,方能吃到如此好茶。”
太后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只拿着盖碗慢慢拔着盏中浮在上面的茶叶,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时发出轻轻的碰撞之声。
这声音虽轻,听在裴嫊耳中,却是仿若拿着面铜锣在使劲敲打一般。她多少有些猜到太后为何抬也要把她过来,又偷眼看了一下裴昭仪,见她仍是端然不动,不发一言。只是既然太后发作之前有意要多晾一会自己,那自己也只能乖乖等着。
过了良久,裴太后终于开了金口,似笑非笑地道:”也不晓得你是不是和这宫里犯冲,这才短短几个月功夫,就已经跌了两跤了,幸好倒是都并无大碍!”
裴嫊早就知道自己那点假摔的小把戏如何瞒得过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的太后,她这位姑母当年丧了亲子,又无法再生育,却还能从一众有儿子的妃嫔中摘得后冠,稳做皇后十几年,再顺利升级为太后,那份心思自己如何能赶得上。当下很干脆的就跪地请罪。
裴太后又晾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裴嫊想了想,“嫊儿错在自做主张,应该先来请教姑母,听姑母示下。”
“你素来是个有自已主意的,哪还用得着再来问我!”
裴嫊只是不停磕头,“嫊儿知错了,还请姑母恕罪,嫊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见她一气不停连磕了好几个头,裴昭仪才开口替她求情,“嫊妹妹这般请罪,瞧着怪可怜见了,姑母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裴太后看了一眼侄女,道:“罢了,起来吧,瞧在你堂姐的面子,这次便这么算了,若是再有下次,这宫里你也不用再待下去了。”她是知道裴嫊的软肋的,见她听了这话后煞白的脸色,心中顿觉快意了不少。很好,只要有软肋,就不怕不能把她拿捏在手里。
裴嫊连道了几声再不敢犯下如此蠢事,这才转首谢她堂姐为她求情。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自然是要互相帮扶着了,只是,愚姐倒是有些不明白,那郑氏有什么好的,倒要你宁愿故意伤到自已,也要去帮她?她可是咱们大周朝的第一才女,又长相秀美柔雅,上次在端午节宴上又大出风头,迟早必会成为圣上的新宠,你倒是好,先前劝着不要动卢妃那贱人的孩子,这会子又帮着这郑氏,胳膊肘可着劲儿的往外拐!”这会子裴昭仪面上终于失了先前的冷静,一脸明明白白的恨意。”
裴嫊分辩道:“若我说我全然是为了裴家呢?便是此次郑氏之事,更是为了姐姐着想。”
“哼,我倒要听听,好一个为我着想,我守着宫规办事,难道还能寻我个错处不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说姐姐守着宫规并无错处,可若是有心人在圣上面前一番花言巧语下来,姐姐觉得可能讨得了好儿,何况姐姐初初代掌宫权,便如此不体恤下面的低等宫人,若她是个寻常宫人也就罢了,偏她是荥阳郑氏家的嫡女,又广有才名,便是在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你如此待她,圣上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得便会认为姐姐这是在嫉贤妒能。”
裴婧也不是个蠢的,只是入宫后这三年过的实在是憋屈,始终被卢妃压在头上,又整日被太后教训,好容易大权在手,虽仍动不了卢氏那个贱人。
只要一想到端午节宴上弘昌帝看向那郑氏时那满是欣赏的眼光,再对比一下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想起来就是一阵心酸,那时她就恨上了郑氏。这才拿着宫规当令箭,硬抓着不放,想着最好便让她从此一病不起。
此时虽觉得裴嫊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只是到底面子上下不去,冷笑道,“照妹妹这么说,妹妹自做主张,私自请了太医去瞧她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嫊儿也只是歪打正着,不成想皇上会宣旨去召郑才人为德妃抚琴。”
太后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来一句,“你是当真想不到呢,还是早有预料?”
“嫊儿是有些猜测,只是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你倒是会猜,也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生出这些猜测来的?”太后似是有些兴味的样子。
“姑母觉不觉得上次端午节宴,卢妃对郑才人似是有些不一般,倒像是一力抬举她似的。据闻卢家和郑家也不见得有多交好,所以嫊儿想多半卢妃是想利用她来和我裴家分宠。”裴嫊知道她二人都极不喜德妃这个名号,便也随了她二人改口称卢妃,反正也是在太后宫中,给人听到了也不打紧。
裴嫊只说到一半,便被裴婧截了话头,“这个谁看不出来,便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松口给她去请太医的。”
“既然卢妃有意拿她当棋子使,那么横竖都是能寻到用处的。卢妃既对她上了心,便不会不知她卧病在床有一段日子了,只怕也是她跟圣上提起想听郑才人的琴艺,又特特安排了她宫里的小太监来宣口谕,便是想来抓我们一个小辫子。说不定还想着借此揪着姐姐的错处,好趁机收回掌宫之权。”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把裴昭仪给吓到了。她如今已是不再奢望弘昌帝能够宠幸于她,只是这掌宫之权,却是希望能在自已手里多握那么几天的。她才尝到执掌权柄的那种快感,如何甘心才这么几天功夫就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些事,咱们此时也不宜打压荥阳郑家的女儿。”裴嫊又道,她的太后姑母可不比她堂姐,若要让太后以后不再为难郑才人,她还得再列出别的更有份量的理由才成。
“这又是为何?”太后问道。
“我朝开国时的八大望族,如今只剩下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和我们河东裴氏这六大世家了。少帝在位时,想我裴氏一族何等一枝独秀,无限风光。可是自从三年前,卢氏、谢氏、崔氏三家联合,借着拥立圣上之机,咸鱼翻身,如今在朝堂上正和我裴家相持不下。荥阳郑氏和太原温氏虽说目前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但若是我们能得其相助,对付起那三家来,也便多了些助力,那卢妃如此抬举郑才人,只怕也是存着想要交好荥阳郑氏的意思在内。是以,在这个当口,我们怎能再去打压郑才人,把她推到卢氏那边呢?
裴太后神色一凛,随即眼中带上赞许的笑意,“你虑的甚是。”又看向裴婧,语重心长道:“一切都要以我裴家大局为重,不要看重那些一兵一卒的小小得失。你妹妹此次虽做的不妥,不过也是为了我裴家,以后你二人一定要同心协力,切不可因此就生分了。”
裴婧只得道:“谨遵姑母教诲,日后婧儿一定小心从事,凡事多听听妹妹的主意,妹妹暗中帮了我这一次,我怎会反倒与妹妹生分,只会与妹妹越来越好,我二人一起好生孝敬您老人家。”
裴嫊也赶紧再次深刻检讨不该自做主张,自行其事,又表了一番决心、孝心以及姐妹情深。一时室内一片和乐,暖意融融。
姑侄三人又说了会子闲话,裴婧便起身告退,裴嫊也跟着站起来,正要接口也说告退,裴太后却道:“婧儿你忙着处理宫务,便先回去吧,我再提点嫊儿几句。”
一时等裴婧出去了,裴太后又盯着裴样看了半晌,问道:“方才有一句话,当着婧儿的面我不便问出口,这件事便是你不来说与我听,当时也该劝着你堂姐才是。”
“嫊儿是看堂姐当时一心不肯坏了规矩,又怕万一我劝说不动她,反倒,反倒也不便再去暗中出手了。”
太后冷笑一声,“怎地入了宫反倒比从前气短了几分,你不是惯会伶牙俐齿的吗,不然又怎么能说服了你嫡母同意先送你入宫?”这话说的讽意十足。
裴嫊听了也不恼,“能说动嫡母不是嫊儿口舌便给,而是嫡母明慧知机,权衡利弊之后自然觉得嫊儿所言实是为了裴家的上上之选。也是嫊儿与嫡母这十几年的情份,嫡母深知我的为人,方能不生疑我之心。只是婧姐姐,我与她不过幼时的几面之交,虽也是血亲,终究隔着一层,只怕说多错多。
只是此事,毕竟是嫊儿虑事不周,只顾着担心万一被卢妃拿了错处,借机发难,这才违了婧姐姐的意思。却不想此举不但自作主张,大是不该,而且一个不慎,更会误了我与婧姐姐的姐妹之情。”
太后听了这一番话,大是满意,她虽然不乐意见这两姐妹不和,但更不愿见她俩真的毫无芥蒂,姐妹情深地抱成一团。
“那次在永寿宫家宴,姑母便觉得在一众裴家女儿里,你倒是个聪明的,现下看来,姑母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堂姐,唉,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虽也有些小心计,却还是目光短浅了些,你日后哪怕受些委屈,也还是要帮衬着她一些,你的好,姑母心里都给你记着呢,不会忘了你的。”
裴嫊自然点头称是,却听太后又道:“你方才觉得这金山雀舌甚好,不如姑母便送些与你?”裴嫊忙道这样金贵的东西自己如何消受得起,自然是只有身份尊贵如太后才能有福得享。
裴太后冷笑道:“姑母也是与你说笑,便是姑母要想送与你,姑母这里也没有多的,这宫里可不是只有姑母一个有福气消受这茶的。六两的金山雀舌,姑母这里只送来了二两,承平大长公主得了一两,余下的三两全送到了章华宫,给了卢氏那个贱人,明面上说什么她怀了龙子,在这苦夏里其余茶饮是一概不能用的,只有这金山雀舌方可。真正的缘由便是我不说,你也知道。”
裴嫊想了想,做出一脸黯然道:“想来不过是因为圣上的宠爱罢了。”
太后叹道:“在这宫里,想要长久的位居人上,享旁人不能享之福,那就只有去争得皇宠才行。都是那卢姓贱人可恶,你头一次侍寝她便坏你好事,接下来这段时日,除了端午那晚,但凡九郎只要在宫里,必被她借着身孕寻了个由头拉到章华宫去。所以也不怪你的法子没用,都是这贱人太过可恨。咱们越是恨她,便越要再想出个法子来把皇上从她那里给笼过来。你也歇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这几日,裴嫊确实为了此事动了不少脑筋,“嫊儿日思夜想,觉得待脚伤一好,便还是亲手做了汤水点心送去永安宫。”
顿了一下,见太后以目示意她继续说,才道:“毕竟这乃是太后娘娘身为嫡母对圣上的关切之情。若是送了一段日子就不送了,反倒让那起子小人嚼舌说侄女是借此去邀宠的,见圣上不理会便就不来献殷勤了。便是侄女不在乎被人说是献媚邀宠,也不能让姑母因此背了坏名声。所以这茶点还是要送,只不过不是天天去送,而是逐渐增多间隔的天数,隔三岔五的送过去。”
“这又是为何?”
裴嫊一撇嘴,“反正送过去人家又不稀罕,还不如侄女省下些时间好去做些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说来听听。”
“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侄女想若是能练出一支舞来到时也能出来献献丑。”
裴太后目光一闪,“怎么想到这个主意了。”
裴嫊一脸讨好,“侄女听说以前姑母的舞跳的最是精彩绝伦,当年先帝就是因为无意中见了姑母在花间起舞,这才起了求娶之心,只可惜当时先帝已有正妃,不然,又怎会委屈姑母做了侧妃。”
裴太后想起往事,一时有些怅然,“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九郎的生母韦昭仪也是个善舞的,自从她进宫后,姑母就再也没有在先帝面前翩翩起舞过了。”
裴嫊听她话语之中竟是微有妒意,也不便接话,便道:“只是还求姑母能帮我请个舞艺大家来指点侄女一二,”咬了咬牙道:“侄女这次再也不想失败了。”
裴太后点头应下了,等她走后,裴太后收起笑容,淡淡地对一旁立着的余姑姑道,“这孩子是个有成算的,倒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就凭她这份玲珑剔透的心思,便是她不能讨得九郎的欢心,便留在我身边做做我的智囊,倒也不错。唉,毕竟年岁不饶人,这几年,我是越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余姑姑忙道:“娘娘可不老,想是近日天气炎热,晚间有些睡不好,这才会觉得有些乏了。既然娘娘觉得婕妤是个好的,能帮到您,便让她经常来陪您说说话,这也是她的造化。”
裴太后摇了摇头,喃喃道:“是个好的,倒也未必,我总觉得在这件事里头,她还瞒了些东西没说与我听。”
正文 双姝互剖金兰语
裴太后眼光何等老辣,裴嫊虽然十有八九说的都是真话,却也藏了一二分的小心思。
裴嫊心知若自己所料不差,那位郑才人总有一日会得获圣宠,自己若想要在这宫里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把宝全押在自己的姑母身上可是不大牢靠的,自然要广结善缘。而这份雪中送炭的人情,自然是全着落在自己身上为好。
现下看来,果然被自己猜中,圣上确实是放心不下郑才人,什么德妃想听她抚琴,说不得便是他自己的主意,却把德妃推出来做了幌子。
裴嫊回去后因为脚伤,每日只闭门不出,只派云珍去流光阁探了一回病,又选了几本笔记送去给郑才人解闷。虽说她手头也有些补品药材,不过她从进宫时起就打定主意绝不给其他宫妃送什么吃的喝的闻的,免得将来万一被人陷害利用,生出什么是非来,因此便劝动太后赐了些药材给郑才人。
过得几日,待得脚伤好了,裴嫊便重又勤快地往勤政殿跑。
弘昌帝仍是不见她,她也不以为意,倒是长喜公公见了她手里的食盒,笑的那叫一个真心诚意。好歹是自己花了时间,费了力气亲手做的东西,见总算还有个识货的她自然心里高兴,索性不着痕迹地探了些他喜好的口味,以后只管照长喜的口味去做,讨好了这一位,将来总是有些好处的。
这日裴嫊从勤政殿送完茶点回来,一进院门,便见一个碧衣女子迎了岀来,不是郑才人是谁。
郑才人迎上几步,裣衽行礼、盈盈下拜道,“郑氏蕴秀给婕妤娘娘请安,前几日蕴秀染病,多谢娘娘前来看望,又施以援手,否则蕴秀的病也不好这么快就见好,还请娘娘受蕴秀一拜。”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裴嫊也不推让,受了她一礼,扶起她道:“我与才人一见如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说完细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见她还有些苍白憔悴,裴嫊便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的病刚好,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我听说德妃娘娘赐了你不少好药材,可千万别藏着,尽管拿来补身子。”
郑才人浅浅一笑,“已经请太医开了个调养方子,正在照着方子调养。太后娘娘和昭仪也命人送了好些补品来,多谢婕妤在太后面前为我费心了。”
真不愧是帝京第一才女啊,这心里门清透亮,知道定是自已在太后和昭仪面前为她说了好话,这两位才会赐补药给她示好。她也不跟自己来虚的,直接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跟自已道谢。果真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啊,裴嫊在心里感叹道。
裴嫊请了郑才人进到内室,又命云珠去沏了太后新赐的云阳毛尖来款待这位娇客。裴嫊有心和她交好,郑才人则是感念裴嫊对她的相救之情,因此二人言语之间甚是相得。
二人叙了齿序,裴嫊的生辰在三月,比郑蕴秀长了大半年。再开口时,郑才人便道:“还是姐姐知我心性,说起来多亏了姐姐在我病中送来了那几本书,解了我病中无聊之苦。”
“你家中藏书万卷,我送书的时候可是千挑万选,生怕送的是你早看过的。”
“那几本杂谈游记我倒是不曾看过,读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本想今日带过来还给姐姐的,又有些舍不得,想再回味一遍,等过几日再给姐姐送来,今日带了几本我素日收着的杂书来给姐姐打发时间。”说着,便从侍茗手中取了书亲自递了过去。
“能让妹妹收着的书,自然是极好的。”裴嫊在家中时是个嗜书如命的,见书心喜,急忙伸手接过,翻了起来。
郑蕴秀抿了口茶,想起心中那个疑问,虽说她自已也有些答案,但是若不亲口问一问原由,她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她将茶盏放回案上,轻咳了一声,见裴嫊仍是埋首于书中,只得开口道:“裴姐姐,蕴秀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能为我解惑?”
裴嫊从书中抬起头来,眨了眨眼,见郑蕴秀神色肃然,便将那几本书放到一旁,笑道:“不知妹妹想问我什么事?若是我知道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郑蕴秀也是个聪明的,虽说和裴嫊也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凭着直觉就觉得和裴嫊这种人相交,用不着言语间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打机锋,倒不如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好。
“此次蕴秀染病,全赖姐姐鼎力相救,大恩不言谢,蕴秀自当铭记于心,只是蕴秀不明白,为何姐姐宁愿阳奉阴违,甘冒触怒昭仪,甚至是太后的意思也要相助于我,姐姐就不怕得不偿失吗?”
裴嫊知道她是个玲珑心肝儿似的妙人,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就问出来,顿了一顿,反问道:“那才人觉得我为何要这般做呢,若是你我调个个儿,蕴秀妹妹又会怎么做呢,可会去救染病的我呢?”
郑蕴秀见球又被踢了回来,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是裴家身居高位的婕妤,你是郑氏染病的小小才人,只怕我也会不顾太后姑母和昭仪堂姐的反对,一定要示好于你。”
“愿闻其详。”裴嫊一脸的兴味。
郑蕴秀说出自已心中的那个答案,“姐姐莫不是看在荥阳郑氏的面子上,希望裴、郑两家交好,也算是能得一助力。”
这郑蕴秀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啊,不愧是书读得多的才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可叹自个儿的姑母和堂姐却想不到这一层,这两个女人于后宫中女人间的阴谋诡计自是十分的在行,可是若要论到放眼全局,目光长远却有些力有不逮了。
“看来我们姐妹真是心有灵犀,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我帮你可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个原因。裴家若能与郑家交好,自然是好,不过我这样讲,不过是想让姑母她们今后不要再为难于你。至于我到底为何救你,又在姑母面前替你说好话,这真正的原因嘛——”
裴嫊是很懂得吊人胃口的,故意说到关键处不说了,悠闲地端起茶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见郑蕴秀面上的神情快绷不住了,才道:
“其实我只是为来日未雨绸缪罢了,故此先行和妹妹结下善缘。这世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位尊而妹妹位卑,看似我在宫中风头正盛,但说不得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跌至底端,而到时候妹妹却可能深得圣心,恩宠有加。我当然要趁着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帮妹妹一把,好叫妹妹记着我的好,将来等我落魄了,还望妹妹记着今日之情对我照看一二。”
郑蕴秀这几天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过裴嫊给出的这条理由。
“这,姐姐莫不是在取笑我吧,我进宫这几个月,从未蒙圣上宣召过,即使在端午节上诗文出众,圣上也未曾对我青眼有加。如今圣上的一颗心都在德妃娘娘身上,即使德妃怀有身孕,身子不便,但圣上只要在后宫歇宿时,也都是宿在她的宫里,从不召他人侍寝。
更何况,我原也没存着争宠之心,父亲为了家族不顾我的意愿将我送到这不得见人的去处,我只想着每日读书作画,弹琴烹茶,躲开一切是非,清净度日便是了。”
“读书作画,弹琴烹茶,躲开一切是非,清净度日。”这样的生活也正裴嫊心中所想所求,只可惜,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又处在宫中这样的境地,这个心愿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妹妹不想争宠,圣上却偏偏对妹妹另眼相看呢?我们也不用再辩了,等再过些时日,一切自有定数。”
郑蕴秀见她想到此打住,又想起一事来,便换了个话题,“早上我去太后处请安谢赐药之恩,没见着姐姐,姐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恩,那倒不是,只是我要忙些别的事情,太后便免了我的请安。”
郑蕴秀虽疑惑她究竟要忙何事,但也不好再问下去,又说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不过,没过几日,合宫便都知道了裴婕妤为何每隔五日才去给太后请安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