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回 我是名画师,精通各种画技,但我只画脉画。所谓脉画,就是在人的血脉上作画。 于是我想,刻进血脉里的,可是永恒。 不要问我为何会从事如此血腥的工作,想我悬笔绘世多年,为那么多顾客画过画,就没一人嫌弃质疑过我的绘画能力。甚至在某次用某国的某王后作画后一炮走红。如今整个九州大陆,哪个不以能求得我的一幅画为荣。 好吧,我傲娇了。 对了,差点忘了说。 我叫元免,我来自异世,我只有一身画功,但我并非百无一用。 此刻我刚勾勒完最后一笔,收笔的同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闻声并未回头,将画笔丢进笔洗里洗净放好,这才抬头把视线扫向来人,微讽道:“屋里血腥气甚重,兰陵公子还是快些出去罢。我可不想有人在我的作品面前一吐再吐,吐不胜吐。” 言语间怨念颇深。 这并非我心理扭曲见人就喷,而是此人委实讨厌。作为一名画师,且是一名画技精湛人人称绝的顶级画师,如何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作品做出呕吐讥讽等挑衅行为?况且厮还是个对绘画颇有造诣的收藏家,你说他一窍不通吧,我还能安慰自己说厮不懂欣赏。结果他如此一吐,倒让我很是为难,直想到底是掐死他呢掐死他呢还是掐死他呢。 然而剧情的发展是无法预料的。凭他如今仍能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继续嫌弃我的画,就足以说明世间万事的善变。以至于善变的他遇到了善变的我,善变的我非但没有掐死他,反而善变地和他成为朋友。这一切只因善变的他身上有一件善变的我极其想要的东西——极不善变的千百年难以一现的朱颜偕。 至于朱颜偕是甚玩意儿容我日后再说,反正我为了得到它,恁是与兰陵息也就是面前这厮进行了长达一夜的长谈——其实是我单方面的纠缠——最后以我为他作一幅画他便把朱颜偕送我作为交换条件完成交易。 但是他又说了,一手交画一手交货。 闻言我表中肯,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作为一名画师,一名顶级的画师,我自然不可能随便画个小鸡啄米图给他了事。何况我的艺术是有界限的,我只在人体上作画,这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改变的。所以我把我的情况和他讲了个大概,他表示理解并接受。 再于是,他便跟着我混了。美名其曰为,为接下来的扒皮画画做准备。 虽然我着实理解不了,他既是无法认同我的作画方式,却为甚能允许我在他身上如此这般呢? 直到后来的长时间接触,我这才得以顿悟并将其归结到“富家子弟纨绔综合症”一类。 言归正传。 我斜倚在床柱上,眼珠子随着某人风骚身形的移动而移动。 只见他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最后朝我走来,面具后的双眼却盯着我身后床上沉睡着的人,问道:“这样任她流血不会死掉吗?”说完,他脑袋微偏,金光大闪。 我被他那金灿灿的黄金面具闪得双眼一花,立时没好气地转身面向床上的半成品,准备进行收尾工作。 是的,半成品。 前面有说过,脉画是在人的血脉上绘成的,其难度不必赘述,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而我作品的精髓只在于绘图完成后,如何将被我剥皮放血百般折腾过的人恢复如初——如此我的画才算是完美。 为什么会说“算是”完美呢?那是因为绘画完成后,我的作品们都会有点后遗症。至于后遗症嘛…… 我执着针线,行指如飞,穿梭在皮肉之间。半盏茶功夫过去,我缝完最后一针,掐断丝线的同时,那遍布全身的针脚线条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没不见,我这才吐出口气。 完成了。 收拾好一切作画工具,我乜斜着兰陵息,见他甚是惊奇地瞪着我的作品,那眼中的惊艳是挡也挡不住的。对此我颇为满意,算你有眼光,没有再对我的作品提出负面言论,否则老子非抽你一顿不可。 将画箱放在桌面上,我转身去洗手,余光瞥见他伸手想要去摸我的作品。我来不及出声阻止,他的手已经触到了作品那刀削般的锁骨。 被手指触摸着的白皙肌肤下隐有色彩流动,最后竟似活的一般,斑斓的图案于皮肤之下,脉络之间,以缓慢且动人的姿态浮动穿行着。 原谅我词藻的匮乏,无法描写出其惊心动魄、精妙绝伦的万分之一。不过我有位文人朋友,若是他在的话,一定能够表达出来,遗憾的是他不在。所以只好委屈诸位勉强接受我那两个干巴巴的成语罢。 况且对于已经完成了的作品,我兴趣委实不大。目前更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图案动得也太快了吧?! 见此我眉心一跳,暗道糟糕,作品提前醒了。 几步上前,一把将兰陵息推到身后,我对正一丝不挂地横陈着鼓着大眼睛护胸准备尖叫的作品吼道:“他是女的!我也是女的!别叫,我们不是采花贼!” 事后想来,我当时真真是丢人。叫人家别叫,自己却吼得比打雷还大声。此番所为实在是自作自受,活该后来被人家拿扫把轰出门去,还给兰陵息那厮笑了好久。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子,古人诚不欺我! 作品似乎是被我的吼声给震慑住了,小嘴缓缓合拢,只是明媚大眼中仍然满是警惕。她将我和兰陵息打量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问我:“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唔,好吧,这就是作品们的后遗症——失忆。 ——*——*——*—— 我抱着画箱蹲在街边,旁边站着穿了一袭水红长袍的兰陵息。我揉着被作品她爹抽了一棍的肩膀,疼得直冒冷汗。 反观风度翩翩一尘不染的某人,我真心想用方才踩过狗屎的那只绣花鞋给他屁股印上一下以做纪念。 然没等我将想法付诸行动,兰陵息那厮却开口了,声音清冽如泉水,叮咚悦耳:“原来画师你也会有给人乱棍围杀的一天啊。若不是我带你离开,你今日岂不是要被他们打死了?” 闻言我狠狠地瞪向他。 这人好生不要脸,之前听到声音立刻躲起来的人到底是谁呀?!还说是朋友呢,朋友会丢下我独自逃跑?若非我眼明手快将他揪了出来,他会好心救我?恐怕我此刻已经被人给揍死了罢! “要不是你乱摸怎么会生出这些事?救我是你的责任。” 他被我一噎,气虚地别开眼,小声嘀咕道:“你又没告诉我不能摸。” “我哪里会知道你手痒要摸的。”我反堵回去。 “……”他回眸睨了我一眼,见我目光凶狠得要吃人一般,他便不再说话,任我对他施以眼神上的暴力。面具后的眼几经流转,他忽地轻巧一笑,转开话头:“如今我们被赶了出来,没地方睡觉怎么办?” “靠,”我一听更火,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背上画箱抱胸冷眼睨他,“你当我这是旅行团呢?还包吃包玩包住三包服务。谁知道你睡哪。”说完,我转身就走,懒得再同他扯,也不管他跟没跟上。 话说回来,其实我本不是暴躁的人,要知道搞艺术的没几个正常人,性情乖戾的比比皆是,而我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是一旦面对兰陵息那厮我就控制不住的出乎意料的浮躁。奇怪,难道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嘲讽脸? 于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作罢。 最后,我找了家客栈投宿。 见已经是亥时了,我不好再折腾小二,只着他备好洗澡水送来,便转身朝房间走去。在开门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水红。见此我顿了顿,果断进屋摔门。 ——*——*——*——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患有一种怪病。 每当病发,我便会如疯魔了一般,想要摧毁身边的一切,但发病需要一个引子。这种病有个学名,叫作晨起恶魔症。 于是,当我不堪被子多次被掀的骚扰,一扯开眼皮就看到兰陵息那厮的黄金面具时,潜伏多日的晨起恶魔症又一次爆发了。 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抢回被子,将全身盖好确保没有露出分毫肉给他看到后,我这才探手从枕头下面摸出画画用的刻刀,甩手朝他两腿之间飞去。速度之快,刀法之准,吓得他瞬间逃离到五米之外。 如此,我满意地合上了双眼。 “咚!”这是刻刀深深扎入地板的声音。 “你是不是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这是某厮心有余悸的控诉。 我眼皮动了动,没有理他。 对于擅闯女子房间的变态,我没有给他三刀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之前还企图掀我被子,他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习惯叫作裸睡吗?! 在我半梦半醒间,兰陵息又靠了上来。见我作势要伸手进枕头,他在跳开的同时急道:“有话好好说!” “有屁立刻放。”我窝在床里不抬眼皮,手依然埋在枕头下面,话说得瓮声瓮气。 “我是来找你入梦的。”听声音他似乎已经恢复到淡定,其间还夹杂有拉椅子坐下的声响。 我眯了个眼缝斜去,觑到他离我远远地坐着。对此我很是满意,遂将枕头下的手收进了暖暖的被窝。 “好,今晚你来找我。现在麻烦你出去,我还要睡觉。” 他“嗯”了一声,在我的眼神威胁下,终于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关上眼帘,不省人事。 正文 二回 “那么,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么?”我从画箱里取出工具,一一码放在桌面上,这才抬眼望向他,问道。 “不就是入个梦画个画而已,你需要弄得这么郑重其事?”他反问我,脸上的黄金面具在烛光映照下亮得刺眼,我不得不别开视线,改看他的桃红长衫。 “郑重自有我郑重的道理,你配合就是。”扬手示意他坐下,我随后坐在他对面,执起一把剥锁骨部位皮肉的刻刀,虚空对他点了点,接着道:“下面请听入梦须知。” 闻言,他煞是好笑道:“洗耳恭听。” 我白了他一眼,放回刻刀,抬头正视他,斩钉截铁道:“第一,稍后我会用入梦草助你入梦,而我也会看到你的梦境。不过入梦草药效较强,它会让你梦见自己一生的经历,不管是你乐见的还是痛苦的,都会一一回放。对于侵犯你隐私一事乃工作需要,我很抱歉。但更重要的是,我会一边看梦一边绘图。所以,现在请你脱光上榻上躺好,包括你的面具。” “……”他面具下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跳,人却是一动不动。 见此,我及时安抚道:“等下脱也无妨,我还有话说,你不必惊慌,我并不想同你裸聊。” 可惜人家一点也不领情。 “那你倒是快说啊。” 我倒了杯茶润喉,继续补充:“第二,我的绘画原料比较特殊,因此绘画完成后你会失忆那么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恢复记忆,恕我无法给出答案,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 “不确定?!” “是的。迄今为止,我的作品中恢复了记忆的只有寥寥几人,剩下的大部分有记起的趋势,小部分则毫无进展。” “这么坑爹!?” 我咳了咳,不理会他的吐槽:“第三,也是最后一点。虽然本产品危险系数较高,但并不提供意外保险服务,一切自求多福,就这样。” 他被我连珠弹那般蹦出的说辞所震,好半天才抽搐着说:“我,我可以说我后悔了么?” “对不起,本产品拒绝退货。” 我不知道他面具下的脸是何种颜色,反正不会太好看。只见他修长白嫩的十指在桌面上挠了又挠,挠了又挠,最后终于壮士扼腕般越过桌面握住我的双手,深情凝视我道:“那你记得轻点!” 噗!我承认我被他小受的样子萌到了。 在我的目光示意下,他起身改坐到榻上,然后举目望我。 我受不了他那可怜巴巴的德行,于是赏了他一巴子,道:“脱。” 见我一副非脱不可的架势,他踯躅半晌,终于咬牙挥落了桃红衫子,露出霜白底衣。没了腰带束缚的衣襟跟着滑落,性感的锁骨就这么大白于眼前。 唔,这是我出道以来,见过的唯二漂亮之至的锁骨了。 本来玩笑的心态,在看到兰陵息完美的身体后,我是再也生不出半分亵渎。 我有种感觉,他将是我此生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因为他无论是骨骼间的排列,还是肌肤下的肉量,无一不是绝品。他的身体好比一张极品画纸,让画者生出无限想要在其间作画的欲望,却又被满腔灵感所迫无从下手。而我此刻还仅是看到他的身体就已经无法自拔了,真难想象要怎样的人生,才能孕育出一具如此躯体。 我突然有点后悔,我准备得太仓促了! 画纸一丝不挂地斜靠在榻上,见我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正要取面具的手一顿,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拉过轻褥掩住腰腹部位,然后飞扬着音调问我:“你确定要我取下来?”说着,他点了点脸上的面具。 “必须的。” “可是我怕你会承受不住我这张脸带给你的刺激。” “为什么这么讲?”从哪里下刀好呢。锁骨?但是大腿也许会更适合起笔的说。唔,真是难以抉择,要不两处一起? 好主意! 我双眼蓦然一亮,为自己的灵感而兴奋,却见我的画纸——呃不,兰陵息全身一抖,正双手护胯惊恐地瞪着我。 “怎么了?”我满头问号地回瞪他,这才想起两人间的对话。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不顾他躲闪的动作,以右手扣上他的黄金面具,轻声道:“拥有一具完美的身体,却没能长出一张与之媲美的脸确实是很遗憾。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作画,所以取下来是没有关系的。”说着,我便要摘下面具。 哪想他竟然一把打开了我的手。 “你才长了一张残脸!你全家都长了一张残脸!” 闻言,我抽了抽嘴角,不由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指下的人皮面具透着温热,与真的皮肤无二。我不禁反问自己,残脸吗?好吧,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于是我收回手抱在胸前,睨着他说:“那劳烦您倒是把您的非残脸露出来呀。” “露就露。”说着,他抬手就要取面具,却在指尖碰到冰冷面具的一刹顿住,而后,他仰头对我哼道:“你让露我就露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有本事你来摘啊。” 哎呀这倒霉孩子,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是吧? 我扬起手便要抽他脑门,然而在触到他挑衅目光的瞬间,我心念一转,手改抽为抓,一把抓下了他的面具,露出真颜—— 寂静,极度的寂静。 我傻瞪着眼,无法言语。这,这是怎样一张脸。 作为一名画师,一名顶级的画师,对美自然是极为苛求的,容不得半点瑕疵。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的相貌再美不过那样,五官的极度精致与极度普通组合出来的容貌美丑皆有。是人都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对身体的执着更甚的原因之一。我一直想象不出终极的美该是如何,但是今天我却见到了。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二次认识到人物之极美。第一次是在我醒来那天,但当时的震撼远不及现在,只因为眼前的终极竟是我的画纸,可以任我在其间着墨的画纸! 我不想用世间万物来比喻他。 烟雨朦胧的青竹比不过他的鼻梁,坚韧巍峨的山峦比不过他的眉峰,月下妖娆的曼陀罗花比不过他的双唇,细腻剔透的冰雪比不过他的肌肤。 尤其是那双眼,之前还在面具遮掩中我就知晓它们必是极美,如今见了全部,我才算明白它们的精妙绝伦。仅仅只是凝视,我就仿佛看到了宇宙星云的浩瀚。银河再怎么璀璨也不过他眼眸中的一点光彩,极光再怎么神秘也不过他瞳孔里的一抹深色,星轮再怎么轮回也不过他流转间的一丝神态。 而我看了这么久,竟仍看不懂他眼中的颜色。神奇的造物主是如何宽容才会给他这么一双眼,他又是如何用这双眼去看尽人间百态的? 我想我不该再看这张脸了。它竟让我生出了一丝沉溺,这该是件多么恐怖的事啊。 于是,我反手就将面具给他扣了回去,动作之突然,速度之究极,用力之凶猛。竟是生生把他拍倒在榻上,捂脸哀号不已。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伸手想要把他从榻上扶起,却在听到他的话的下一刻,将他再次拍了回去。 “靠!你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也不用毁我容啊!” 我?我嫉妒你?比我好看?去你大爷的! 摸回被我用作凶器扔出的黄金面具,我两下踢掉鞋子跳到榻上,把企图直起身来的兰陵息给一屁股坐了回去。做完这一切后,我方才理了理散开的头发,俯身瞪他,咬牙切齿:“就你这点姿色也好妄想我嫉妒?真当我没你好看吗?!”咆哮间,唾沫星子喷了他满脸。 “形象!注意你的形象!”他被我坐在身下动弹不得,绝美的面容上满是痛苦,他却只能徒手捶着长榻,几欲泪奔。 “形象个屁!”我又喷了他一脸口水,并伸手勾来面具,将其砸到他胸前,然后顺手在他腰间狠狠地一掐一扭,痛得他哇哇直叫。 “来人啊!救命啊!谋杀啊!嗷——!” 我又掐了他一把。 “叫什么叫,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强奸你。” “我宁可被强奸也不要被你虐待!快放开我!” “休想。”我屁股一挪坐到他的肚皮上,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了回去,“三番四次地激怒我,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揍人是吗?!” “我……”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我和兰陵息顿时噤声。 “客官,夜深了,大家都还要休息呢。你们两口子亲热归亲热,能不能小点声儿?”屋外,小二极为不满地说道。 屋内,我和他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他扯开嗓子对外面候着的小二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小二退场。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下丢人丢大了。 “你还想保持这姿势坐多久?我肠子都快给你压出来了。” 闻言,我哧溜一下从他身上滑开,手脚并用地爬下了长榻。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我蹦到桌边将先前拿出来的作画工具一股脑扫进画箱后,背上画箱就欲逃离现场,却不料被兰陵息拦下。 他身上只套了桃红外衫,胸前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我盯着,又有了作画的欲望。 “你打算就这么跑了?说好的入梦呢。” 我咬牙抽回了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抬头望向他,一本正经:“对不起,你的质量超出了我的预计,我准备不足,如今画不了你。” “画不了?”他的星瞳中闪过一抹亮色,美得惊人,“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画?”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你的身体是我见过的极品,我并不想因为匆忙作图而糟蹋了,希望你能理解。我想,只有等我入了你的梦,看完你的故事后,才能下笔吧。” “这样。”他喃喃道,垂下眼帘沉思起来。 见此,我有些疑惑。 他突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我为他作画是为了什么呢? 这厢我暗自思量着,那厢兰陵息蓦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不由惊疑地望向他。 “那就先入梦吧。”他对我说,星瞳摄人,目光灼灼。 “纳尼?”我顿时反应不过来。 结果他比我更莫名:“什么纳尼?” “没,没什么。”囧,一不小心把大姨妈语给喷出来了。我抓了抓头发,干脆折身把画箱放回到桌上,坐在凳子上看他。 “望着我做什么?赶紧入梦呀。”他也看我。 好吧,入就入吧。 我从画箱里取出一早就备好了的入梦草,扯下一片叶子,递到他面前,示意他吃掉。 他接过叶子,将信将疑地含进嘴里,并未吞下,而是大着舌头问我:“这个吃下去不会拉肚子吧?” 我懒得理他,自顾从画箱里翻出入梦炉,顺便把被我乱扫一气弄得极乱的作画工具整理好。做完这一切后,我合上画箱,坐正身体对他说:“你赶紧把叶子嚼吧嚼吧吞了,然后去榻上躺着别动。” “那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他依言嚼了两下吞下,却扬起下巴对我手边的入梦炉虚空点了点。 乜斜他一眼,我道:“这是入梦炉,能助我看到你的梦境。”说完,我揭开入梦炉的盖子,将剩下的入梦草丢了进去。 “这么神奇?”他踱到榻边坐下,理顺被我弄乱的头发,却始终不肯躺下。 见此我不再跟他废话,摸出火折子吹亮,手一转点燃入梦草,盖上入梦炉。 兰陵息立扑。 小样儿,入梦草一燃,由不得你倒不倒。 一缕蓝烟从入梦炉中升起,几息之间便将房间弥漫,再不能看清屋内摆设。我习惯性地朝我的画纸走去,屈膝坐在他身边,静待故事开演。 正文 三回 这时,均匀分布在房内的蓝烟泛起波动,我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出现在一座繁华靡丽的青楼之前。 咦,原来厮是青楼出产么。 我换了个坐姿,四下寻找起兰陵息的身影,然后我看到了被裹在襁褓里的某只。 不得不说,这孩子真丑。五官扁平,皮肤褶皱,在妓院老鸨接过他去打量进而引发出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时,我由衷觉得两人真是丑到一块儿去了。 然没等我感叹完,场景又是一换,那丑孩子被老鸨丢给了龟公。 见此我眉心跳了又跳,顿悟—— 这孩子就是兰陵息那厮。 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丑的娃长大了竟会那般美,造物主真是神奇。我宁可相信他是整了容的,毕竟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场景闪了又闪,换了又换。 眼见小兰陵息渐渐长开,如今的他已是总角小童,出色的样貌使老鸨视若珍宝,却又捶胸顿足。 俗话说,作为一名美人,一名优质的美人,哪怕他放荡不羁、风流成性,可仗着美颜傍身,再多的缺点也会变成萌点。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作为一名美人,一名身在青楼的美人,哪怕他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若是肆意妄为到企图逃出青楼,那么等待着他的只会是一顿毒打。这是毫无疑问的。 于是,怒极的老鸨命人把逃跑多次未遂的小兰陵息吊起来一顿狠抽,以期黄荆棍下出花魁。偏偏厮是个死心眼儿,你越打他,他越要逃。 这么一来二去,当初的茁壮成长小花朵,现在的病弱将死小可怜。 我坐在地上,注视着缩在角落里垂死挣扎的小人儿,那双星瞳中的光从未熄灭过。被打得体无完肤即将死去的他,眼中除了不甘,还有一丝对人世的愤恨。见此,我叹了口气。 我说厮怎么那么欠揍,原来是因为从小就不讨喜。 直至小兰陵息被打成重伤,药石罔效了,老鸨方才在惋惜遗憾的同时,命人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他丢去了乱葬岗。 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厮已经两腿儿一蹬驾鹤西去了,那竹席却是一阵蠕动,随后伸出了一只青白渗人、满是伤痕和血迹的手。 吓,好好一部小青年成长记催泪史怎么瞬间变成丧尸生成录了? 我凑到小兰陵息的身边,就近打量着那只爪子,两眼放光。 哎呀呀,看了这么多年宫廷正戏民间故事,今儿终于给我撞见个玄幻鬼怪啦。我就说兰陵息这厮怎么那般讨厌呢,原来他不是人,不是人呀。 由于只是在看梦,因此梦中一切事物我俱是无法触摸到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视野。于是,我在为兰陵息的不是人而兴奋难耐的同时,也看到了半空中徒然出现的人影。 冰作肌,玉作骨。 以日为神,以月为韵,身姿飘逸引人遐想,容貌迤逦举世无双。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未着华服,却似独立世界之巅,自有一番绝代风华。 见此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这这,这张脸……卧槽! 倘若此时有人跑来问我为何这般激动,我必定会告诉他,我他大爷的见鬼了! 自空中缓缓落到地上,那人从广袖中伸出了艺术品那样完美的手,并轻轻一拂。随后,裹着兰陵息的竹席自动摊开,露出了死猪一般瘫着的他。 那人蛾眉立蹙。 我也蹙,只因眼前这幕太恶心了。 兰陵息那厮浑身是血不说,伤得最严重的那几处已经开始流脓了。绿黄色的液体从伤口里流出,在炎热的空气里散发着阵阵恶臭,招来好多绿头大苍蝇围着他嗡嗡作响,此时已有好几只落在他伤口上舔食产卵。 我胃里一阵翻滚,喉头发酸。 显然那人也被恶心到了,因此她的手又是一拂,紧接着天上便下起了大雨。 这技能太牛叉了我靠。 眼见绿头大苍蝇被突来的一场大雨冲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兰陵息也给淋了个透心凉。我心想这下好了,真给弄死了,不料那厮竟醒了过来。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脸蛋白里透青青里透黑,只一眼我就知道厮马上该挂了。 那人看到他醒了,也是微惊。站在大雨里却未沾湿分毫的身形瞬间移到他面前,她蹲下身,挑起唇角笑看他,道:“你怎么还没死?” 闻言,兰陵息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我听着那人异常耳熟的声音,也是眼白一翻,极想昏死过去。 ——*——*——*—— 雨渐渐小了。 美女负手站在毛雨形成的烟幕里,眼神很是缥缈。直到已经放晴的天空中飘下一朵同样缥缈的云朵后,她才眨了眨眸子,将不知飘到哪个异次元去了的神思拉回。 云朵降至她面前,我定睛一看,发现上面载了只干瘪的老头。 那老头从云上滚下,人还没站稳就一把扑到美女的绣花鞋前,泪流满面道:“姑姑,您怎么又跑到人界来了!下来也就算了,你为啥要在人界使降雨术呐!这可是违反天规要受罚的呀!” 姑姑……我咬了咬唇,委实觉得一个除了头其它部位都该埋黄土里去了的老头在自己面前叫人家妙龄少女姑姑的感觉真真是太刺激了。 可见美女也这么以为,于是她蹲下身体,伸出玉手拍了拍老头的肩,道:“无念仙友,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姑姑了。我以为我看起来远没有你那么年迈,你老这样叫是想害我嫁不出去么?” “小仙不敢,不敢啊。姑……”老头的菊花脸皱成了一团,却又在她的眼神威胁下改口,“XX上神。” “哎哟,上神听起来好不亲切的样子。” “哪里哪里,上神是全天界最亲切的称呼了。” 美女挑眉:“那我也改叫你无念上神如何?” 老头闻言又一次泪崩了:“小仙不敢当,不敢当啊!姑姑……不不,XX上神!求求您别再折腾小仙了,小仙错了!” “无念仙友言重了。我这哪里是在折腾你,我可是一心想同你拉近距离增长感情诶。”美女作无辜状,见他一副吓尿了的样子,她甚感无趣地一撇嘴,摆摆手道:“不逗你了,站起来说话。” “是是是。”老头从地上爬起来,满是惶恐,却还是壮着胆子询问道:“XX上神,咱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那……这个怎么处置?”说着,老头指了指地上已经嗝屁的兰陵息。 她瞅了兰陵息一眼,偏头思考,最后击掌决定道:“带回去吧。” “可是他命数已尽,我们这样做对轮回司怕是不好交待啊,上神。” “他轮回老儿也敢同我抢人?”她回眸立眉。 老头被吓得双腿打颤:“不不不不敢。” 闻言,她甚是满意地颔首,然后广袖一挥,兰陵息的身体便自动升起浮到她面前。她伸出食指挠了挠他的脸,对老头吩咐道:“咱们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毕竟影响不好,所以还得劳烦无念仙友你替我去找轮回老儿讨这孩子咯。” “是,上神。”老头看起来又想哭了。 ——*——*——*—— 就这样,兰陵息被这位仙女姐姐带走了。 我眼前的场景不断移动,最后停在一座辉煌与率性成一体的宫殿里。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一切,我实在很想大骂他妈的。 兰陵息那厮被仙女姐姐丢到大殿最高处的一张长榻上,此刻的他已是断气多时,浑身是水狼狈不堪。仙女姐姐见此皱起了好看的眉,果断将其扔进大殿后的温泉水池里,直到她觉得洗干净了,这才从水里把厮给捞了出来,顺便把他褴褛的衣物剥净扔掉。 如此,兰陵息的尸体变得一丝不挂。 仙女姐姐把他倒过来控了控身上的水,然后横抱起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肩头。厮反抗不能,在她手中如玩具一般被摆弄来摆弄去,而她笨拙的动作在我看来也是相当好笑。 那哪里是抱人,分明是在抱炸弹嘛。 我撇了撇嘴,心想兰陵息小时候被人这么一番虐待后竟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其生命力之强悍恐是连蟑螂都自愧不如吧。 在我分神的时间里,仙女姐姐终于把兰陵息的全身给弄干了。然后她单手托起他的后脑勺,垂首凑近。 这是要做什么?接吻?仙女姐姐原来有恋尸加恋童癖? 我望着两人贴在一起的唇,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 本来绝美的两人接吻的画面该是极度养眼的,但是仙女姐姐为啥要长这么一张脸呢,知不知道我看着真心很别扭呀! 眼见两人——确切来讲是仙女姐姐——吻得难舍难分,兰陵息那厮却猛地睁开了眼。 耶?就这么活了?! 我再次被惊到了。原来起死回生竟是这么简单么?亲个小嘴儿就能重生,究竟是我想太多了还是说美女有特权亲一下就可以原地复活的?书上写的那些女主为救男主万里寻医割肉滴血以命换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救活男主的桥段哪儿去了都?太坑爹了! 再看兰陵息那厮,傻瞪着与自己零距离的仙女姐姐不说,脸上竟悄悄升起了两朵红云,面若桃花,艳丽不可方物。 我不禁直叹美女当道世风日下,死人都给羞活了。 仙女姐姐缓缓撤离红唇,半眯着眸子笑看他,道:“奴家的元气可还喜欢?”末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兰陵息当场鼻血井喷,立扑。 见此,仙女姐姐摸了摸他细嫩的脸蛋,失望不已:“还以为捡回个多好玩儿的东西呢,真无趣。”语罢,随手将他甩到榻上,拍拍广袖起身离去。 啧,敢再没出息点儿么?我对兰陵息那厮致以至高的鄙视。 正文 四回 于是,兰陵息在据比宫里住下了。 闲暇时,仙女姐姐会逗逗他,间或教他一些法术。无聊得蛋疼时,她会带他去各家仙人府上叨扰一番,非把该仙人折腾到生无可恋死无可惧了才罢休。再加上她在天界举足轻重的地位本就无人敢惹,因此于捉弄仙友一事上,她进行得自然是相当彻底。 对此兰陵息很无奈,众仙家也很无奈,全天界普遍很无奈。 而让大家更无奈的是,由仙女姐姐一手调教大的兰陵息在不负众望长成了同仙女姐姐一般惊人绝色的同时,其祸害人的功力也得到了上神真传。 从此以后,天界哀鸿遍野,仙不聊生。 娱仙坊里,有几个仙人正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仙人甲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不,姑姑家娃儿昨天又把太上老君的仙丹拿去喂哮天犬了。” 仙人乙摆摆手,高声道:“嗨,怎么不知道?我昨天就在现场呢,有图有真相。” 闻言,仙人丙好奇得要死:“真的?那你倒是快告诉我之后的事情啊?” “之后呀,你们猜怎么着?那哮天犬吃下丹药,竟立时化了人形,四处追着仙娥求欢呐!” “啊,为何如此?”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些丹药本来是太上老君炼给司火仙君的壮阳药,哪里知道药刚起炉呢就被息那小子偷去了。唉,为此司火仙君还同太上老君起了口角。” “必须的,要我床上不行的事儿让大家知道了我也吵啊。” “嗯?你也不行呀原来。”一道少年独有的清冽声音突然插嘴问道。 仙人甲大怒:“去你娘的!你……咦,息?!” “你好呀,清源仙友。”兰陵息靠在墙上,扬起美极的脸对石化中的仙人甲笑道。 “……” “啊——!息来啦!快跑啊!!” 仙人甲乙丙骤散。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没礼貌。”兰陵息撇嘴,年仅十五的单薄身形一转,朝门外站着的仙女姐姐喊道:“娘亲,他们嫌弃我!” 仙女姐姐抬步走了进来,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她温声道:“息儿,那是他们不懂欣赏。” 兰陵息蹿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脖子腻在她肩窝里,扭动着,飘飘然道:“娘亲,帮息儿欺负回去嘛。”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仙女姐姐不为所动。 他立时瘪嘴:“娘亲不爱息儿了!以前都不会这样讲的,息儿伤心了,息儿要去死!” “乖,一边玩儿去。” 闻言,兰陵息大怒,一口咬在仙女姐姐脖子上。 仙女姐姐惨叫。 ——*——*——*—— 某日,仙女姐姐瞒着兰陵息独自去青丘狐族喝酒,期间被狐王灌酒若干。最后她不胜酒力,逃回到据比宫。于是,怒气冲天而来准备兴师问罪的兰陵息一进仙女姐姐寝宫,就看到了某人衣衫凌乱满面潮红一身酒气的样子。 他炸毛。 “靠靠靠!酗酒!晚归!袒胸!露乳!全身上下无一不透露出偷人的气息!XX你不想活了你!!” 据比宫被他吼得震了三震。 床上的仙女姐姐一动不动。 兰陵息怒极,看准她的脖子一口叼了上去。 “嗯……”撩人至极的一声呻吟,仙女姐姐悠悠转醒。 闻声,厮虎躯大震,菊花骤紧,没了脾气。 “息……”仙女姐姐伸手一把抱住压在身上的他,翻身反扑倒之。 “咕咚!”他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眼珠子盯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见此,仙女姐姐妩媚一笑,伸出白玉食指挠了挠他的下巴。后又凑近他,让两人的鼻子点在了一起。本就松散的衣襟随之滑开,露出了胸前的事业线。 某厮立时成斗鸡眼状。 ——*——*——*—— “多年后,那一刻,我终于不再便秘了——”仙女姐姐兀自销魂地高声唱着。 兰陵息挫着牙齿,气得如患上帕金森般浑身颤抖不已。 “月儿弯弯,像月饼——”调子又是一转。 兰陵息一忍再忍。 “月光稀,烽火烧鸡鸡,鸡鸡鸡鸡鸡鸡——唔……” 忍无可忍的某厮果断以嘴堵之。 瞬间,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上烈火,两人一吻不可收拾,恨不得颠了那鸾鸟,倒了那凤凰。末了,仙女姐姐默默推开他,任唇间拉出了一条暧昧的银丝。她缓缓翻身压住他,含笑以对,朱唇轻启。 兰陵息满是期待地望着她。 却闻“哇”地一声,她当头喷了他一头呕吐物。 兰陵息立扑。 第二日,仙女姐姐酒醒,对昨夜发生的一切表示一问三不知。脸都被洗肿了的兰陵息闻言欲哭无泪。 所以呢,这件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和喝醉酒的人计较,认真你就输了。显然,兰陵息输得一塌糊涂。 ——*——*——*—— 自那日之后,兰陵息突然进化成热血青年,毅然拒绝了仙女姐姐的各种娱乐邀请,全身心投入到修炼当中,也亏得这厮天生仙骨,竟在短短几年内修成金仙。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赋异禀,成仙之路挡也挡不住。 对此,众仙家在表示祝贺的同时,更是甚感欣慰,因为天界又多了只强力打手。仙女姐姐表示很苦恼,因为这孩子已经有十年不曾陪她作弄别人了。 于是,她在某个月黑风高最适杀人夜里,溜进了兰陵息的房间。彼时他正在睡觉,她好奇地摸了上去。 还记得十年前,他不着一言就闭关修炼去了,十年后百鸟争鸣霞光齐聚迎他出关。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再见他,她便知道,息儿已经长大了,因为他不愿叫她娘亲了。 仙女姐姐感到莫可奈何。 如今的他面容脱去了稚气,真真是丰神俊朗,当初的单薄身板也长厚实了,整个人看起来俊逸无边。她忽然觉得仙友们说得没错,这孩子的姿容一点也不比自己差,不日必定是一代传奇。唉,难道是自己老了么,竟给一后生抢去风头,委实让人不快。 想及此,她咬了咬唇,决定入他梦中捉弄他一番。 俯身在他身边躺下,她双眼轻合,元神出窍,顺着他的神识进入了他的梦境。以上行为她做得无比熟练,其含义不言而喻。 在梦中,她看到他正蹲在据比宫外发呆。天上一排仙鹤飞过,期间坠下鸟屎若干,砸到头顶他也不知。见此,她闷笑。随后场景一转,她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内,华丽大床的帷幔被放下,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 她呆了一呆,这是唱的哪一出? 好奇心驱使下,她撩开重重帷幔,不期然看到了床上纠缠着的两人,大怔。 那不正是兰陵息和,自己吗? 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佳人,星瞳不复清明,满满的只剩爱欲,他口中不断呢喃着:“XX,XX……你是我的,我的。” “是……我是你的。”怀中柔若无骨的佳人偏头吻住了他。 两人纠缠更深。 而真正的仙女姐姐却蛾眉紧蹙,面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就在床上两人抱在一起颤抖的瞬间,兰陵息抬起头颅,看到了床边的她。他脸上立时遍布惊骇,复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下一刻,他浑身一震,瞪向面无表情的她。 然后,梦碎了。 我看到画面中的最后一幕,是兰陵息震撼恐惧复杂无比的眼神。 梦碎,两人同时醒来。 兰陵息猛地坐起,同众多被噩梦惊醒了的人一样,他满头大汗地甩头搜寻着四周。在触到一具温软身体的瞬间,他僵硬不已。如慢镜头回放一般,他极小意地垂首看去。 仙女姐姐闭着眼,一动不动。红润的双颊透着温意,发鬓有些凌乱,却更显慵懒美感。尤物那样躺在他身边,只令他如坠冰窖。 “元……娘亲。”他喊道。 她依然毫无动静,但他知道她醒着。 因此他慌了:“娘亲,我错了。” 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她躺在那儿就像睡着了一般。他以为她怎么了,伸手要去摸她,她却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睁开了眼。他吓得簌地缩回手指。 “娘亲,你没事吧?”他试探道。 她深深地望着他,声调飘忽道:“我没事,倒是你……” “我怎么了?”他心虚不已。 “你,很好。”她转开了目光,却没放过他松了口气的表情。 “娘亲,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闻言,她抚了抚头发,淡淡道:“多年没见了,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讲个事儿。” “什么?”她出离的平静和难得的一次不抽疯让他很是胆战心惊。 “关于你的身世。”话末,她坐起身来,双目直逼他的星瞳。 他被她看得心里又是一突,舌头差点打结:“娘、娘亲,为什么会想起跟我讲这个?” “你难道不想家,不想你的亲人,父母么?”她反问。 他蓦然垂眸:“不想。我从小就无父无母,只有娘亲你一个亲人,也只有娘亲是真对我好。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想他们。” “但是我要你去找他们。”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她突然逼近他,目光紧锁着他的星瞳,冷声道:“你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你、有、心、魔!” 他心中的侥幸轰然倒塌。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由衷觉得仙女姐姐干得漂亮,做法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杀人于无形当中。 试问有几人在被儿子于梦中这般又那般后,还能保持淡定的,倘若是我,我非当场掐死他不可。不过话又说回来,兰陵息这孩子还是很造孽的。从小被荼毒残害不说,放着那么多漂亮小仙娥不喜欢,偏偏看上了自家娘亲,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蹦嘛。一看他那熊样就知道日后必是妻管严,然而妻管严普遍没地位是众所周知的,遑论仙女姐姐这种人畜不近的老婆,娶回家简直是灾难。反正我是不敢想象。 再说兰陵息那边,在数次想见仙女姐姐不成,多般诘问不答后,他愤而收拾行装出走,却又在出行前夜,于据比宫外发誓说永不归来。仙女姐姐闻言不语,默了好半天才淡淡道:“那你就别回来了。”气得他当场甩手离去。 深受情伤再回人界的他无处可去,心想仙女姐姐说过让他去找亲生父母,那他就去找找看吧,但是转念一想,他为毛要听她的话啊真是的。这么一来二去,他最后还是踏上了寻亲之途。 于是这件事告诉我们,男人的心思呀你别猜,因为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仙女姐姐也跑到人界并找到了他,然后易容成普通女子同他结识等等不表。 所以说,女人的心思啊你更别猜,猜来猜去猜一辈子你都不会明白。 易容后的仙女姐姐成了一名画师,在某次野外写生中遭遇山狼被兰陵息所救。因此为报救命之恩,她愉快地缠上了他,他百般推脱不成遂放弃抵抗。 由此可见,兰陵息那厮这辈子注定被仙女姐姐吃得死死的。 至于我,则在看到仙女姐姐的易容后,再次不淡定了。 靠靠靠!这张脸分明就是我——易容后——的脸嘛!这也太巧合了吧!! 正文 五回 我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狂揉一把脸想要继续看下去,这时却出现了变故。 画面渐渐淡了。 我眉头一跳,暗道糟糕,入梦草燃尽了。 梦由烟生。这一切回忆的幻象皆是为入梦草的力量所支撑,若入梦草燃尽了,幻象也将崩塌。然每株入梦草都有绑定效果,在对画纸使用过一次后,那株入梦草便成了他的本命草,非此株草不可入梦。好在一株入梦草足够烧大半夜,折合过来也就是近三十年的记忆。 可是我从未遇到过草比梦先结束的情况,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兰陵息这厮竟是只仙修。我太大意了。 在幻象消散,蓝烟以可见速度淡去的同时,我拔地而起,扑向桌上的入梦炉,并顺手摸了把刻刀。蹦到即将醒来的兰陵息面前,银光一闪,我划破了他的胸口,血猛地涌出,我手腕一抖,挑出两滴心头血纳入入梦炉里。眼见他的血将入梦草烧剩下的灰烬和成了一团,我这才松了口气。 被我一刀扎醒的某厮却咆哮起来:“喂!不是说了只是入梦么?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允许就在我身上开刀!?痛死老子了!”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吵,折身从画箱里找出伤药和纱布,慢悠悠地晃到他旁边,道:“再不止血就真死了。” 他作势要抬手抢我手中的药,却蓦然发现自己此时竟全身无力动弹不得,星瞳微瞠,他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入梦草的一点副作用罢了。”我撇撇嘴,主动给他处理起伤口。 “画个画而已,怎么这么多后遗症副作用的?我要投诉你,你的产品有严重的质量问题!” 闻言,我握着药瓶翻手就是一扣扣在他的伤口上,复又狠狠地往下按了又按,直痛得他冷汗狂冒,大呼女侠饶命。我冷哼一声,撤开药瓶。 此人天生欠抽,我想。 他要死不活地瘫在榻上,气若游丝道:“我何时才能恢复正常?” 我埋首替他缠着纱布,答道:“不知道。” “什么?你竟然又不知道?!”若这是暴走漫画,我想他萧瑟的身影背后定是满屏慢版的——草草草草草! “我真的不知道。”绑实纱布,我在他肩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却见他用嫌弃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只好开口解释,“想必你也发现了吧,入梦并未完成梦境就提前终止了。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竟然不是常人,错估了入梦草的份量,以至于你如今全身无力,我很抱歉。” 他眨眼,甚是稀奇地打量着我,道:“话说回来,我的前世记忆里居然有你的存在,而我开初却没想起你来,真是奇怪。” 前世记忆? 我瞥了他一眼,移回视线,转身去接水洗手:“那个人不是我,我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你。” 看来这厮并不知道那人就是仙女姐姐的样子。但是不应该啊,我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重现,所以他该是都知道的。或者说,我看到的并不是他的回忆? 想到此,我不由蹙眉。 他显然会错了我的意思,笑得很是讨打:“那应该是你的前世吧,所以你肯定不记得我了。而且,你前世貌似还爱上我了,可我又不喜欢你。如此说来,你忘记我完全是必然嘛。” 我嘴角猛抽,真心觉得这厮的想象力极为丰富,转念一想,我忍不住问他:“你的过去看起来很坎坷的样子。虽说我相当好奇你此刻是以何种心情在拿自己的过去开玩笑,但对后面的故事我则更为好奇。那么,你介意口述给我听么?” 他却说:“我不知道。” “什么?”我表茫然。 他比我更茫然:“我说,我不知道。这也是我非要你入梦的原因,我想记起我的前世。” “哦。”我干巴巴道。 他接着说:“画师,你还能入梦么?”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理论上可以。” “那继续?” “不行,你的心头血还不足以让本命草的种子发芽,我无法入梦。” “心头血?”他的表情变得很难言,“这就是你戳我一刀的原因?真是太血腥了。” 我不置可否,有点不忍心告诉他,为了生出他的本命草,我日后须得天天往他胸口扎刀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又道:“不说我还忘了。画师,有劳你帮我换个角度包扎如何?你这样裹得我胸好闷。” 我依言上前解开绑好的纱布,顺着他的想法来包。 “这边绕一圈,这边……脖子上也要缠一圈……对,就是这样。那边也要绑……对对对,多绕几圈……好了,结就打在胸口吧。嗯,这下可以了。” 我割去多余的纱布,长出口气,这才正眼打量起他要的效果。 瞬间僵硬。 原来厮竟好捆绑系这口啊,看不出来呀…… 我瞪着他被勒得紧紧的两颗小茱萸中间的那朵大蝴蝶结,复又扫了眼他横陈在榻上的妖娆身段,好悬没有流出鼻血来。 我觉得我凌乱的身影背后全是草字。 某厮甚为满意地吹了吹胸前的蝴蝶结,突然问我:“对了,画师,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呀?” “没有。”我回道,然后狠狠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鼻血。 他说:“那你叫什么呢,画师?” “元免。”我说。 闻言,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怪异莫名。 ——*——*——*—— 此后,我连续扎了兰陵息半个月的刀子,本命草的种子方才结出,厮终于暂时告别了每日一扎的日子。至于为甚是暂时的嘛…… “嗷!你这又是作甚?!”他倒在床上,单手捂着被我扎得鲜血淋漓的胸口,哀号不止。 我捧着入梦炉,轻摇炉体,使里面的种子在血液里滚了几滚,遂轻描淡写道:“本命草的种子需要你的心头血做养料才能发芽,不过你放心,发芽阶段不用天天拿血来养,你只要每过一段时间一扎就好。” 他表示不想理我。 见此,我不再作弄他,将入梦炉小心放回画箱后,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帝都,你若有事大可先行离开。届时我自会找你取血。” 他两下跳到我旁边,欲伸手去拿画箱里的入梦炉,我狠狠地抽了他一爪,他吃痛缩回手,不满道:“你成天把它捂着不晒太阳,种子能发芽吗?” 我懒得理他,合上画箱背好,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去。 他继续说:“你去帝都做什么?” 我说:“赚钱。” 他惊讶:“你要进翰林院?” “……”我发现我跟他有很深的代沟。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不由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凭你的才华,你是不会屈就于皇家的。翰林院里养的都是群呆子,你去了只会没有自由。真难想象你被束缚后的样子,不过既然这是你的意愿,那我也不多说惹你讨厌了。正好我在帝都有些个朋友很久没见了,不如我同你一路去,顺便帮你打点一下吧?” 我本要踏出房间的脚一顿,为他的一席话感到新奇,忍不住道:“我跟你很熟么?你这般热心倒让我很不习惯。” 他斜倚在桌边,星瞳微闪:“毕竟相识一场嘛。” 我说:“你为何会觉得翰林院不好?宫廷画师可是许多画家的终极梦想。” 他“嗤”了一声,表示相当不屑:“一群只知道讨好上位者,连自己到底在画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有什么好梦想的。” 我忽然觉得我和他的代沟也不是那么深。 他接着说:“况且你前世那么喜欢我,我怎么忍心见你自毁前程呢。话说,你现在还想进翰林院么?” 回答他的是我摔门离去的背影。 我深觉两人间的代沟深不可测。 ——*——*——*——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吹气。那人甚至把手伸进我的被窝里,四处摸索开来。 我一怔,猛然想起自己此刻是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的。 想必那淫贼也发现了,因此他手一转,遛向我的脖子,细细摩挲着,似在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遂二话不说摸出枕头下的刻刀,朝颈间划去,成功逼退了他的手。 “喂!你是恐怖份子么?竟然随身携带危险刀具,你就不怕被官府抓去!?”兰陵息那厮惊叫。 我睁开双眼,冷冷地瞪着他,伸手抚平了被他掀起一角的人皮面具。 见此,他目光变得凛冽,道:“你为何要易容成长安的样子接近我?” 长安?我回忆半晌,这才想起长安是仙女姐姐下凡后的化名。不过,什么叫接近他呀?我反问他:“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我……我靠!”他炸毛,张嘴欲还击我。 我却不想再同他纠缠:“麻烦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他摇头,脸上的黄金面具闪闪发光:“我偏不。” 闻言,我裹紧被子坐了起来,握着刻刀的手直指他,冷然道:“你刚才做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继续放肆下去,别逼我对你动手。”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固执道:“你假扮长安到底意欲何为?” 我皱眉:“这只是巧合。” “证据呢?”他不依不饶。 “没有证据,你爱信不信。”我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现在你可以滚了么?” 他却沉默了,低头思量一番后,道:“我要和你一起去帝都。你必须带上我,不然我就不出去了。” 这厮竟敢威胁我?借口还如此拙劣,他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我说:“可以,我答应你。你现在可以出去了么?” 好嘛,其实我真怕他拿这个威胁我。 他点头,再三警告我不准偷跑后,这才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急忙扒过衣服穿好,真心觉得自己该去学些功夫了。若不是我打不过这厮,早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哪里由得他在这里作威作福的。 想到此处,我不由大叹失策。 正文 六回 在客栈吃过午饭后,我便踏上了去往帝都的路,身边自然跟着兰陵息那厮。 其间,我同他为用何种交通工具的事争执了很久。 他说骑马,因为肆意。 对此我表示完全没有想法。短程还好,一旦遇上从边陲镇到帝都这种需要很多天才能到达的长途,妄图以骑马来度过那纯属找虐。 我并不觉得当我的菊花被磨出老茧后,我会感到肆意。 于是我说,坐马车。 兰陵息表示各种抗议,还说马车坐久了会乏味。 然鉴于本次出行消费皆由我承担,我毅然压下一切呼声,果断雇了马车,并将他丢到外面驾车,让他肆意个够本去。 厮表示愤恨不已。 一路走走停停,我窝在马车里犹如死狗,不禁置疑当初选择马车这一决定是否理智,不然我真的很难说服被颠得要散架了的自己如此辛苦是为哪般。 兰陵息那厮却在马车外笑得幸灾乐祸:“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让你骑马你还不乐意。” 我对此表示不以为然。 诚然,两者都是折磨。但我宁可被颠得散架也不要菊上生茧,到时候拉不出屎了我找谁去哭呀? 如是想着,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我抖抖发软的小腿,自觉爬出马车,道:“开饭了?” 兰陵息靠在马车边,用看猪那样的怪异眼神看我。毫不犹豫地赏他一枚白眼后,我背上画箱朝最近的酒楼走去。 席间,我尝了口白玉香芋,觉得相当美味,于是又夹了一筷子入口,细嚼慢咽一番后,我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兰陵息那厮歪坐在椅子上,修长的食指轻扣着椅把,黄金面具映着午间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不由皱眉。 他却轻笑一声,道:“帝都。” 闻言,我一哽,咽下口中的米饭,道:“这么快就到帝都了?我记得从边陲镇出发到现在才走了五天啊。” 他说:“我们已经走得很慢了,若按正常速度昨天就能到。” “这样。”我喝了口汤,兀自嘀咕:“原来兰陵国这么小呀,还说什么第一大国,给我十天就能环游一圈。” 他突然又用看猪的眼神来看我:“你该不会以为边陲镇就是兰陵边境了吧?” 我继续吃饭:“不然呢?” 他翻着白眼坐直身体,伸手在我的茶碗里蘸了蘸,径自于桌面画起地图,边画边同我讲解各处的地名和特点。 经过他的一番常识普及后,我顿悟——原来边陲镇是一座靠近帝都的小镇,而非兰陵国的边界小镇呀。 我由衷地鄙视那些万恶的标题党。 酒足饭饱后,我感觉有些口渴,于是拿过手边的茶碗欲喝,却蓦然想起某厮的手伸进去过。缓缓地放下茶碗,我瞪着他:“你为何要用我的茶洗手?” 他瞥我一眼,说:“因为我的茶我还要喝呀。” 我气结:“难道我的茶我就不喝了么?” “不然呢?”他学我反问道。 我果断举茶泼他一脸。 ——*——*——*—— 在柜台付账的时候,我这才知道我竟一不小心进了全帝都最贵的酒楼,醉仙楼。 我发现不管是现实还是小说,里面的高档次酒店普遍叫作醉仙楼的说。 痛苦地掏着钱袋,我目光凶狠地瞪了兰陵息一眼。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否则在哪儿不好偏要在醉仙楼门口停车,分明是瞅准了要宰我一顿。当真见不得我一天好! 如是想着,我恁是把钱袋掏干净了才付清饭钱,此番真真是肉疼无比。然我转念一想,如此要不得,于是我硬拉着掌柜上楼躲到厢房里替我打了张发票。待掌柜在落款处戳上醉仙楼的大章后,我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将发票小心折好藏在衣服的内袋里,我轻轻地拍了拍,以确定其确实存在。 兰陵息见此,“嗤”地一笑:“没出息。” 我也“嗤”地一笑:“吃软饭。” 厮立时转移话题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啊,当然是去找我的雇主报销路费了,我想。于是我说:“秦家。” 结果他问我:“哪个秦家?” “就那秦子筝的家啊,你不知道?” “秦子筝?她不是死了么?”他说。 闻言,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了路费找不到人报销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问我:“你不知道?秦贵……秦子筝两个月前就死了。” “两个月前?”我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哇靠!那上个月跑来找我的人是谁呀?! 兰陵息还在那里说:“看来你是白来了。不过秦子筝委托你至少也有两个月了吧?你现在才找来,服务效率真不是一般的低啊。”话末,他还“啧”了一声。 我睨他,竟敢再三置疑我的职业操守:“你皮又痒了是伐?” 他开始连连讨饶。 最后,我压下心中多般疑问,决定先上秦家看看再作打算。其它不讲,至少得把路费讨回来吧,这可是我所有的家当了。 怀抱着画箱单手拉开房门,我抬脚正要跨出,不料身后的兰陵息趁我不备竟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绊直挺挺地朝地上摔去。我却顾不得自己,而是下意识地护好画箱,心里只想千万别把里面的作画工具摔坏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骂那该死的脑门生疮的兰陵息。 然预料中的摔倒没能等来,我一头栽进了某人的怀抱。 男的,我想。 ——*——*——*—— 还记得,我前世看的那些言情小说里,总会有女主倒进男主或男配怀中的桥段。其间,女主们普遍出现脸红心跳胡思乱想等症状,进而奸情迸发,引出狗血无数,怎一个荡气回肠可以了得。 然而如今,我伏在此人胸前,两人之间还顶着坨硬梆梆的画箱。他绵长的呼吸吹在我头顶,我有些头皮发麻。 他是男主还是男配我不知道,可是我很肯定自己此刻一点也没有脸红心跳胡思乱想的意思。兴许他根本就是个路人甲也说不定呢。 经过此番近距离接触,我可以断定他的身材非常好,而眼角余光瞥到的他的清润下巴也告诉我,他的皮肤相当细腻。还有他挺拔的身姿,独特的气质……此人当真是一张顶好的画纸啊! 我全身都在兴奋地颤抖。 老天你果然是眷顾我的!先是兰陵息,再是面前这人,无一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极品画纸。以前求都求不到的,现在竟是接二连三地来,我感觉我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扑倒他,扑倒他,我此时此刻只想扑倒他作画。 好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的女主。 可惜没等我想出把他骗去我房间任我为所欲为的借口,他却当先开口。 “这位姑娘,虽然在下对你主动的投怀送抱感到无比荣幸,但是可否请你不要再用你的箱子顶在下了?当然如果换成姑娘你胸前那软软的圆圆的部位来顶在下,在下定然会幸福死的。”他用他那清雅温润的声音如是说道。 我发现我被人调戏了。 想及此,我激动的心情徒然淡定下来。左手稳稳环住画箱,右手撑上他的左胸,手指划动间,我夹住了薄薄衣衫下的那颗小茱萸,然后便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撑着他站稳,我后退几步拉开了同他的距离,并将画箱斜背在肩上。我抬头去看他的脸,装作无辜道:“实在是抱歉呀公子,您……苏画?!”我瞪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惊恐地叫出声来。 他却表现得比我更惊恐:“姑娘认识在下?” 我一怔,立时收起面上夸张的表情,恢复一张面瘫脸,否定道:“不认识,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是了,一定是我认错了,苏画该是好好地生活在我的前世,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就算是穿越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吧,他现在应该四十多岁了,孩子都能打飞机了,面前这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这厢我思绪万千,那厢他兀自嘀咕。 “吓我一跳,还以为又是疯狂粉丝呢。”他撇开头,偷偷翻着白眼,此刻的动作神态声音语气无一不像极了苏画。 暗叹一声,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会在意苏画。 我知道,对人或事有太深的执念并不是件好事。幸好苏画只是我前世的羁绊,现在的我虽是在意却不至于无法释怀,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此,我再没了寻他开心的念头,只想快点远离这个让人伤感的人。 他却拦住我,说:“但是在下确实叫苏画呀,姑娘。” 我立在原地,望着这张曾让我着迷的脸,不着一言。 他又说:“姑娘你既是认识在下,却故作不知,难道说——你是在害羞吗?”话末,他清隽的面庞上扬起一抹暧昧的笑。 抽了抽嘴角,我再次肯定此人绝对不是苏画,且不说他以前自恋且臭屁的性格,就是后来的他也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搭讪好吗?两人一定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嗯,绝对不是,我如是催眠着自己。 正文 七回 一想到有人顶着我前世恋人的脸做这般幼稚的事,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直想用刻刀划花此人的脸,以免他继续丢苏画的人。 然没等我将想法付诸行动,领子就被人拽了一下,我跟着身体一沉,靠进了那人怀里。 后背靠着的胸膛轻震,兰陵息悠悠然的声音响在头顶:“苏丞相,她可是我的人,你当着我的面也敢勾引她,当真以为我死了么?” 我表示我之前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那什么丞相——好吧,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我实在不乐意叫他苏画——状似极为仔细地辨认了兰陵息那厮一番后,满脸惊喜道:“哟,这不是三皇子吗,您怎么出来玩儿也不知会微臣一声啊,若是怠慢了这可怎生了得。” 兰陵息依旧单手揽着我不放,见此我扭了扭想要挣开,厮竟然又使暗劲,牢牢环住我的肩膀。与此同时,厮对那什么丞相说:“苏丞相你贵人多事,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呢。” 挂在肩上的画箱带子被他带得下滑,我急忙腾出手抓紧了带子避免画箱摔下去,再顾不得两人的谈话。况且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好听的,一来二去尽是些没营养的争锋相对。 那什么丞相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我被他文绉绉的话刺得头皮一麻:“我叫元免。” 闻言,他却是一怔,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下言。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我觉得很无奈。老子的名字很有震慑力么?为甚连那什么丞相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老子?还有兰陵息你大爷的敢不敢不要用如此邪肆的目光打量我和那什么丞相呀?! 这厢我暗自吐着槽,那厢那什么丞相终于收回了他那让我毛骨悚然的视线。 淡淡地垂下眼,他轻声道:“元免,呵呵,我的前世恋人也叫元免呢。” 前世?恋人? “轰”地一声,我心中的侥幸被他击得粉碎。 果然,苏画你也穿来了么。 玄幻的世界啊,他竟然是苏画,他竟然真的是苏画!所谓前世恋人不该是好好地活在回忆里就行了么?!他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啊!而且还是这么一副恶心的德行!我可没忘记他之前对我说过很色情的话的说,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不带这样玩的! 接受不能的我瞬间小宇宙爆发,一手抱紧画箱,一手后伸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了兰陵息,然后不管不顾地撒开脚丫子落荒而逃——此时此刻我完全没有要同他相认的想法! ——*——*——*—— 当兰陵息找来客栈房间里的时候,我早已经淡定下来。 懒得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打开画箱取出入梦炉,坐在桌边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他摘下面具的手一僵,美极的脸上露出蛋疼无比的表情。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于是他开始宽衣解带,乖乖走到我面前,怨念道:“到底要多久才能成熟啊?我觉得我已经贫血了。” “快了。”我面无表情道,一刀划破他胸口的肌肤,挑出心头热血滴进入梦炉中。 “又来,你这是在坑害消费者,侵犯消费者权益!”他由我替他包扎,嘴上却叽叽喳喳叫不停。 我白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极为熟练地打好蝴蝶结,遂拍了他伤口一掌,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圆润地离开了。 摊手,鉴于我跟他之间的代沟太深,我一点也不想对他解释。不过话说回来,这厮的恢复能力真强大,之前戳出来的伤口如今竟只剩下浅浅的红印了,真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 他拉上衣襟,星瞳闪闪道:“你打算何时去秦府?” “去什么秦府?”我下意识反问,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我说:“越早越好。” “那就明天吧。”说完,他戴上面具,拂了拂长袖,转身出去了。 我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 第二天,风和日丽。 我背着画箱,跟在兰陵息身后,穿梭于秦府以假山堆成的回廊间。 听接待的管家介绍说,这些假山是用烟石做成,平日起着冬暖夏凉的作用,若待到下雨天气,这些石头便会生起烟雾,走在里面宛若身处人间仙境云云。 闻言,兰陵息不置一词,管家对此表示好生尴尬。 为避免可怜的管家继续尴尬下去,以致他那张菊花脸变成波斯大菊,进而冲击我的视觉神经,我故作惊奇地“啊”了一声。两人皆朝我投来目光,兰陵息那厮星瞳闪烁间似在说“你表情突然这么丰富是要做什么”。 我有瞬惊艳。多么漂亮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我突然生出一种用画笔把它们于纸上画下来的冲动,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三次想用传统方式画一个人。 见成功吸引来两人的注意力,我道:“这石头竟如此神奇?” 管家自豪不已道:“那是必然。”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我附和一声,其实早已被这迷宫一样的假山群给绕晕了,因此我不得不伸手撑在假山上,以图歇口气。 哪想兰陵息也跟着凑上来,摸了摸黄金面具后的下巴,上下打量我。我这才发现厮今日竟还戴着他的暴发户面具。 他说:“你就这么喜欢烟石?” 我茫然地望着他,老子哪里看起来有喜欢了。 他继续说:“也对,烟石这种稀奇玩意儿你怎么可能会见过。回头我送你一车,让你稀奇个够。” “……”我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残念。 见此,他大笑而去。 “元姑娘,三皇子殿下对你真是疼爱有加啊。”那个没长眼睛的管家还在一边火上浇油。 老子瞥了他一眼。 管家自觉地关上了嘴巴。 ——*——*——*—— 后来终于转出那该死的迷宫,我们在管家的指引下来到正厅,而秦家家主早已等候多时。见我们到了,他几步迎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双膝一曲,朝兰陵息跪了下去。 我忍不住瞟了兰陵息一眼,见他理所应当地受下秦家家主的跪拜之礼,我突然觉得陌生。 不比平时的嘻嘻哈哈,也不似我在他梦中看到的那个跳脱少年,此时的他气势凌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膝下之臣,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令我完全无法将前后两人联系到一起。这便是天家人的悲哀罢。 思及此,我眼中不免生出无趣,却又在他挥手示意秦家家主起身,昂首阔步行至主座前坐下,举手投足间尽是王八之气时,我别过头“嗤”了一声。 哪想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我身上,挑眉道:“好生无理的丫头,在本殿下面前也敢无故嘲笑!” 我微哂,眼珠子轻转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怒视着我,我干脆“扑通”一声朝他跪下,假意惶恐道:“奴婢该死,求三皇子殿下恕罪。”话末,我趁秦家家主没注意,对厮翻了个白眼。 他被我逗得一乐,面上的黄金面具闪闪发光,动作更是极尽慵懒地拿过茶盏抿了口,装腔作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殿下谅你初犯,便罚你回去跪搓衣板罢。” “谢、殿、下!”我回得咬牙切齿,厮还真敢跟我拿乔。 那秦家家主则道:“三皇子殿下仁义爱民,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微臣惭愧。” 仁义爱民?我埋着头,不动声色地一撇嘴。 兰陵息那厮同秦家家主客套起来,三言两语之后见我还跪在一边不动,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殿下是让你回去跪而不是在这里,还不快过来给本殿下捶背。” 我依言起身上前,几步挪到他身后,俯下身在他耳边阴恻恻地说:“是,殿下。”语罢,我扬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背上,“咚”地一声惊得室内众人皆是瞠目。 厮被我捶得全身一震险些摔倒,而后他回过神来,转身想要逮我,我又是一拳把他给砸了回去。 见此,众人俱是以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目光瞪着我。 我这才收回手,轻描淡写道:“抱歉,手滑了。” 秦家家主立时跳起:“大胆……” “秦大人,”兰陵息却出声打断他,半边身体斜倚在椅子上,单手抚着胸口,呛咳了两声,“这丫头出生蛮荒,本来就没有教养,本殿下回去再好生调教她,你就别因为她动怒了。” 闻言,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心生笑意。 秦家家主也是明眼人,见兰陵息有意维护我,心下有了计较,便不再理会我,继续同兰陵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其间穿插若干没营养的奉承。我在一边听得无趣,不由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 结果兰陵息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我刚打完哈欠,他就转过头来瞪我:“瞧你这样子,没规没矩的。” 我的手还扬在嘴边没有放下,此刻却只想一巴掌抽厮脸上。 他摆出一副嫌弃不已的样子,又道:“算了算了,你先下去吧,看到你本殿下就心烦。” 我已经懒得翻白眼了,老子看到你也很烦!“哼”了一声,我二话不说转身朝后堂走去。 “这这这……三皇子殿下,这贱婢怎的这般无礼?!”秦家家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蛮荒野妇……”兰陵息叹道,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楚。 想也不会是好话。 正文 八回 只身行走在秦府的后花园中,我拉着画箱带子,欣赏着眼前的小桥流水。 如今正是春分,虽然将近午时了,这日头却很是温和。 府上的下人们为接待兰陵息而忙碌着,倒是只有我一人闲在一边,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我并不打算融入就是了,即使我现在的身份是兰陵息的丫鬟。 几步踏进池塘边上的凉亭,我取下画箱置于亭中石桌上,侧身坐下,然后开始发呆。期间有若干下人路过,纷纷对我行以注目礼,神色中的含义可谓是千奇百怪。我看在眼里,不予理会,而是自顾想着事情。 直到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很香。 还有点熟悉。 香气蜿蜒成一道看不到的曲线隐隐飘来,我咬了咬下唇,决定还是去看看。于是我背起画箱,伸长脖子寻着香气而去,沿途招来怪异目光无数。 真是大惊小怪。 我抽着鼻子,随着香气寻至一座小苑,然而香气却在这时消失了。 这个好玩。我挑眉,难怪一路过来香气虽淡可并不混乱,原来竟是引路香呀。据我所知,这引路香乃是取玄海香鲸的唾液配以特殊材料炼成,燃出的香味自能凝成一缕为人引路,故名引路香。又因为此香原料珍贵无比,所以只为皇室所有,即使如此,其产量也是极为稀少。貌似五年才得两簇吧,我记得。长这么大我统共闻到过两次,第一次距今已有十多年,以至于我再次闻到竟一时没想起来。 果然很蹊跷啊。 我举目四望,发现这座小苑虽然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但环境很是幽静,廊里檐间不染灰尘,显然经常有人打扫。想到此,我挪动脚步,走到主屋门前,伸手推开了雕有古朴花纹的檀木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此刻身后似乎是站了个人,又或者是…… 我下意识拽紧了胸前的画箱带子,也不回头去看,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内,遂反手摔上了房门。然下一刻,我却有些后悔。 因为房间里太暗了。 屋外的阳光穿不透关得严实的雕花木窗,只映出一室幽蓝暗光。房间里多处布有鲛纱,灰白一片衬得屋内一切影影绰绰,天知道在这些鲛纱后面是否藏了什么。借着暗光可以看出不管是家具还是装饰物,无一不彰显出低调的华丽,不难看出这是间女子的闺房。 我心里突然就有了着落。于是不再踌躇,双手拢进袖口,举步朝内室的大床走去,随后在床前的屏风外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我肩头一沉,一只手搭在了上面,甚至冒着丝丝寒气。 老子全身一僵,差点就揉碎了手里的画纸。 ——*——*——*—— “秦小姐,可否劳烦你下次别再以如此惊悚的方式出场了?”捂着仍然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我坐在床沿上,对面前正满脸笑容地打量着我的秦子筝心有余悸道。 显然我的话再次娱乐了她,只见她扬起广袖遮住笑得花枝乱颤的脸,莲步轻移,与我并排而坐,“嘻嘻嘻”了好久才勉强压下笑意,乐不可支道:“对不起,我刚才并不是存心要吓你的。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胆小,怪让人失望的。” 闻言,我一愣,想不懂她的话里怎么会带上敌意。难道我有得罪过她?没有吧…… 秦子筝见我不说话,只是用古怪的目光望着她,她又是扑哧一笑,道:“跟你开玩笑啦,瞧你紧张得。” 我“呵呵”两声,不多置言,斜身靠在床柱上等她表明目的。 半晌,压抑的气氛使她首先沉不住气,不甘地瞪了我一眼后,她道:“元姑娘可还记得一月前与我的约定?” “当然。” “那为什么你过了这么久才来?知不知道因为等你,我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抽搐着嘴角,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这语气,她该不会是想要退货吧?!难怪之前一副很想揍我的样子,原来是在为后面的话作铺垫呢。真是太阴险了!想及此,我立时紧张起来,老子现在可是身无分文,若是被退货了,所耗路费就无人报销,进而流落街头,最后饿死。噢,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嗖地一下直起腰杆,我同她对视着,蹙眉道:“你当初并没有要求我在一定期限内找到你,因此责任不在我,你没有责怪我的理由。当然,如果你一定要退货的话,我有权向你讨要双倍违约金。否则,我将会上衙门控诉你!” “退货?我为什么要退货?”她却表现得困惑不已,上下审视着我一副宁死也要报账的样子,她忽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和颜悦色道:“元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方才只是在逗你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忘记我刚才无礼的举动,现在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无语地望了她一眼,我有种被玩了的感觉。 敢不敢再善变一点?翻车都没你翻脸快啊喂! “呵呵,元姑娘你偶尔一些举动和我家乡人倒是很像呢。”因为我依然沉默的表现,她不得不套起了近乎,试图缓解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我却从她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见她神色间并无异样,我不动声色道:“秦小姐你的家乡不就是帝都么。” “不是的。”她瞥了我一眼,似乎毫不在意我知道她的秘密一样,淡淡道:“我的家乡不是这里,而是另一个地方,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 与秦子筝的谈话结束之后,我抱着画箱走出了房间,却在庭院正中停下脚步,视线被庭院右上角的那棵梧桐树所吸引。 微风拂过,梧桐树叶被卷下几片,打着翩然的旋儿落在树下的小几上。我眼前突然出现幻影,看到小几边正跪坐着一名妖娆女子,盛装华服,浓妆艳抹。左眼眼角的泪痣微动,勾着明黄眼影的眸子几经流转,而后锁在了我身上。我一怔,却见她朱唇轻启,妖媚的声音吟哦着。 “凤求凰,凤求凰,栽得梧桐引凤凰……” 待我回过神来,眼前的幻象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有那棵苍劲的梧桐树,以及纤尘不染的小几。 我本想走上去一探究竟,却在这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秦子筝的声音幽幽响起。 “元姑娘,时候不早了,恕我现在身份敏感不能相送,你请早回。” 对此我置若罔闻,只是在走到梧桐树下后,方才转身面向她,问道:“这苑子的原主人是不是死了?” 不料她的脸色竟瞬间变得苍白,用要吃人的目光瞪了我好久,最后死抿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咬牙切齿道:“元姑娘,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好奇心只会害死你,明白吗?!” “可是你想隐瞒的那些事是注定会被我知道的,在你吞下入梦草的那一刻就该有这种觉悟不是么。”我却不为所动,难得一次不依不饶道:“既然你能告诉我你的秘密,又为甚不敢说出她已经去世了的事实呢?想要自欺欺人吧。” 她被我说得面色铁青,咬着腮帮忍了又忍,终于压下了激动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她扬起了下巴,盛气凌人道:“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怕你说出去,如此离奇的事又有谁会相信?至于无争她……呵,想知道吗?你自己去看吧!”说完,她侧身回屋,“砰”地一声摔上了房门。 我扶着梧桐树干,耸肩耸肩再耸肩。 哎呀呀,瞧我嘴欠得,惹恼了客户可是会被退货的。不过嘛,我惹得高兴。 ——*——*——*—— 回去的路上,兰陵息问起我秦子筝的事。 鉴于今晚还得仰仗厮付饭钱的残酷现实,我也不好甩他脸子,只得捡些大概说给他听。最后我道:“她晚上就来找我,所以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打扰我们。” 闻言,他“嗤”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说得像我很喜欢打扰你一样。” “难道不是么?”我朝他翻着白眼,又道:“为甚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据你所说,秦子筝不该是‘死’了么。” 他却漫不经心道:“有甚好惊讶的,我一早就猜到她没死,上次那样讲只不过是想逗逗你罢了。” 我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怎么感觉你们认识,并且很熟的样子。” “咦,画师你居然不知道么?”他极为惊讶道,见我一副“这是常识吗我为甚要知道”的表情,他不由扶着额头作叹气状,“秦子筝曾经追求过我呢,虽然严格来说,她是我母妃。” “咦,”我侧脸看他,“没看出来啊,她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已经嫁人生子。你娘芳龄何几了?” 他“啪”地一巴掌抽到我后脑勺上,怒道:“我亲生母亲早就去世了,她是我父皇的妃子!”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爹是皇帝了。”捂着被拍得干痛的头,我一脚踢到他小腿上,同样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丫又欠抽了是伐?!” 狠狠的一脚却只在兰陵息的晴蓝袍子上留下一个灰色的脚印。 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双手环胸俯视着我,声音不辨喜怒:“不说我还忘了,为什么你都不为我皇子的身份而感到半点惊讶?我以为一路上我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我无奈地望着他,想了想道:“生活中总是充满惊喜,我不过是比一般人淡定一点儿罢了。” 他哼了哼,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而是另起话题道:“想知道秦贵人,唔,也就是秦子筝是怎么认识我的么?求我我就告诉你哦。” 我想也不想回绝道:“那你别告诉我了。” “晓得适时表现出好奇心的姑娘才可爱。”厮不甘心道。 “你后娘之一不久前才教我不要好奇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我觉得还是听她的比较好。”说完,我不再理他,兀自朝前走去。 话说回来,难不成秦子筝对我的敌意是因为我和兰陵息一起去的秦府,然后她吃醋了? 兰陵息跟在后面,吐槽道:“你肯定不是女人,居然对八卦没有丝毫热忱。” “反正今晚就能知道一切,我又何必现在瞎操心。” “可是你不是要替她画画嘛,提前知道点内容对构图也有帮助吧。”他试图说服我。 我乜斜他一眼,不屑道:“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除你之外的需要我斟酌一番后才能下笔的画纸呢。” “真自负啊你。”他感叹着,而后飞扬起音调,道:“但是我现在就是想让你知道点什么怎么办?比如说……她的家乡。” 闻言,我顿住脚步,回身瞪着他,郁闷道:“你竟然在偷听。” 厮捋了捋滑到胸前的发丝,理直气壮道:“我可是第一次去秦府的说,找不到茅房并且迷路也是很正常的呀。” 我“啐”了一声,懒得吐他槽。 他继续说:“你不是很好奇梧桐苑的主人秦无争么,其实她是为救秦贵人死的,所以之前秦贵人的反应才会那么大。还有还有,秦贵人进宫前一直和秦无争有染,之后秦无争……” “卧槽!”他还想说,我却转身怒视他,打断道:“闭嘴闭嘴闭嘴!老子不要听你讲!剧透一点儿也不好玩!老子不要知道后面的剧情!就算她们是百合,老子也不要现在知道!妈的都是你啊!没事告诉我后面的事作甚?!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魂淡啊!!” 正文 梧桐木 一 合上入梦炉的炉盖,我走向躺在榻上睡着了的秦子筝,一件件脱去了她的衣物。 啧,真是个不配合的客户,让她先脱了再睡也不听,害我还得自己动手。事后一定要向她讨要双倍赏金才行,否则我这桩生意亏大了。 捧着画箱置于榻角,我从中取出了刻刀和具有从梦中取色能力的点魄笔,遂坐在她身边等待着。 终于,蓝烟散去,眼前出现的场景竟是今日在梧桐苑所见幻象,唯独多了一个秦子筝。 庭院,青石板路,梧桐树,以及树下的两人。 秦子筝双目紧闭地躺在树下,身旁坐着的正是秦无争,与我在幻象中见到的模样一般无二。 盛装华服,浓妆艳抹,明黄眼影,丹红薄唇,真真是个一笑倾城的大美人。 当秦子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棵梧桐树下,树叶掉了她一身。伸手拂开脸上的叶子,她撑着身下的泥土坐起身来打量四周,不期然看到身旁有一名身着古装的美艳女子正席地而坐,举止优雅地煮着香茗。见她醒来她也不说话,只是拢了拢滑下肩头的毛毯,兀自摆弄着小几上的茶碗。 被美人的姿容所惑,她呆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哪儿?你是谁?” 闻言,秦无争不疑有他,抬起袖子掩住半边脸,露出一双满载笑意的眸子注视着秦子筝,娇笑不断。 秦无争此刻的样子让我觉得熟悉,细想一番后我蓦然省得,这不就是秦子筝的笑法么。仔细观察之下,我发现两人的容貌居然出奇的相似。心下一片清明,我打量着秦无争那微异于寻常女子的体形,隐约明白了什么。 咂了咂嘴,我右手食指轻动间,以刻刀划开了秦子筝眼角的肌肤,左手则执着点魄笔从画面中的秦无争身上挑出一丝暗红,转手一点点在秦子筝的眼角上。右手上移剥下额心的皮肉,左手蜿蜒,一抹又一抹异色在她额间渲染开来,动人心魄。 秦子筝被秦无争笑得懊恼,不由立着眉梢,怒道:“笑什么!你到底是谁?” 秦无争收起黄莺鸟唱一般的笑声,含笑打量她良久,方才伸手将茶碗推到她面前,柔声道:“我是你表姐呀,小表妹。一场午睡竟把你睡糊涂了么?” ——*——*——*—— 在明白自己居然穿越了的事实后,秦子筝渐渐发现,这个身体的表姐是一名性感妖娆,却行为怪异的女子。 因为私下里,秦无争总会扮作雅痞公子的模样,煞有其事地调戏她,每每惹得她面红心跳后,又会带着娇媚的笑声翩翩离去。那风情万种的背影,让她恁是怎么看都看不出之前潇洒不羁的味道。因此,多次被逗弄得魂不守舍的她,渐渐练就了以一颗平常心面对秦无争的不正常的特殊技能。 在秦子筝十五岁生日那天,出现了一些小插曲。 一大早就被嬷嬷叫醒,精心打扮过的秦子筝趁着嬷嬷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栖梧苑,独自走在烟石回廊间。 眼看新年将至,秦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仆人们俱是为今日的宴会忙得晕头转向。 别看秦子筝平时没人关注的样子,但毕竟是秦家家主已故的正室所生,怎么说都是嫡亲女儿,所以即便是不得宠,及笄之礼还是要大肆举办的。 正窝在烟石回廊间的一处隐蔽石洞里小憩,一阵说话声传进了秦子筝的耳朵里,显然是府上丫鬟在碎嘴。 “你知道吗,当今圣上要来参加晚宴呢。” “嘁,”另一人满是不信道:“不过是个小姐生辰罢了,圣上怎会亲自前来?骗人的吧。” “真的!我今早给老爷送早膳的时候,亲耳听见老爷讲的。骗你我就……我就被扣两个月的月钱!” “好啦信你啦。”那人敷衍着,又道:“说起老爷,我倒想起个事儿。” “何事?” 她却迟疑道:“这……这事我不敢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我会被打死的!” “不会的。咱们可是好姐妹啊,我不告诉别人。” “当真?” “当真!” “那,那好吧,我只给你一个人讲,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我发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我就被老爷打死!” “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哦。”声音突然压小,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前几天……我看见表小姐……衣衫不整地从老爷房里出来……还哭了……” “不是吧?!”丫鬟惊叫道。 秦子筝大睁着双眼捂住嘴,同样极是惊讶。 半晌,她缓缓地放下双手,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知为何,她就是不相信秦无争会和老爷搞上。 然就在这时,她的脖子被人从后面圈住。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还来不及尖叫,便靠上了那人满是玫瑰香气的怀抱。 “嘘,小表妹,别出声儿。”秦无争在她耳后吹着热气,声音如鬼魅,低声道。 知道来人是秦无争后,秦子筝顿时定下心神,转身面向她,嗫嚅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秦无争勾唇一笑,染了水红眼影的眸儿弯弯,却不带丝毫笑意,“这地方还是我带你来的呢,小表妹。” “她……她们的话你都听到了?”秦子筝试探道:“表姐,你跟老爷不是她们想的那样,对吗?” 闻言,秦无争左眼眼角的那颗泪痣微动,转开视线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子筝眼神微黯,沮丧道:“不如何。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知道。”说完,她竟绕过秦无争快步离开了。 回身望着秦子筝渐渐跑远的背影,秦无争微眯双眼,眸光幽深不明。 我突然有些理解秦子筝的心情。 作为一名穿越女,面对陌生的世界和截然不同的价值观,难免会产生抵触且惧怕的情绪。可秦无争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个人,好比破壳而出的雏鸟一样,总会无理由地相信并在意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哪怕是我,也曾依赖过玄色,只是因为害怕罢了。倒是秦无争,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啊。 ——*——*——*—— 晚宴期间,秦子筝在内堂与女眷一处,同一干一二三四娘陪着僵硬的笑脸。正当她无聊得快要长出草来的时候,迟到半个多时辰的秦无争突然带着淡淡的酒气,于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朝她走来。 被秦无争从座位上拉起,秦子筝微瞠的杏儿眼盯着面前这张与她有八分相似的脸,听见秦无争用婉转好听的声音说: “小表妹,前面甚是热闹,咱们一起去给老爷敬酒吧。” 说完,秦无争不顾众人阻拦,拉着向来很听话的秦子筝朝大堂走去。 跌跌撞撞地跟在秦无争身后,秦子筝撅嘴道:“我们这样做会被老爷罚跪祠堂的,到时候你可得护着我。” “跪祠堂?”秦无争一声轻嘲,剜了秦子筝一眼,道:“放心吧,老爷绝对不会怪你的。一切责任都是我的。” 点了点头,秦子筝并未听出言外之意,一心以为秦无争的“一切责任都是我的”就是她会保护她的意思。 被所有宾客以诧异的目光注视着,秦无争挽着秦子筝,极为敷衍地向秦家家主行了一个礼后,伸手拿过一盏酒杯斟满。 目光扫过主座上的陌生男子,秦无争直视着坐在男子下手的秦家家主惊怒的眼睛,懒洋洋道:“老爷,今日是我和筝儿的十五生辰,特来向您讨杯酒水,以表我们的敬意,相信您不会拒绝吧?” 闻言,秦子筝一愣,想也不想便出声问道:“你也今天生日?和我同天生的?怎么这么巧啊。” 话音刚落,秦家家主的目光便是一凝,全场气氛顿时沉得要滴出水来。 这时,轻靠在主座上一直不曾动作的陌生男子突然出声道:“秦毅,这就是你女儿?” 一句含糊不清的问话,却叫秦毅不知如何回答。 见此,秦无争扬起广袖掩住了嘴角。尖尖的莹白指尖轻挑,另一只执着酒杯的手稍倾,将杯中液体尽数倒在地上,遂指间一松。 “啪”地一声,上好的薄胎白玉杯被摔得粉碎。 “瞧我醉得,区区一个杯子都拿不稳了。”敛眸说着,秦无争扯了扯原本缚得甚紧的领口,露出了细嫩的脖子,毫不在意在座宾客们变得异样的目光,她返身面向秦子筝,道:“死相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的秘密,作甚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问人家。”话末,她睨了她一眼,后又扭着腰肢侧身去望秦毅,并轻轻地扇动着燕尾蝶那般美丽妖异的眼睛,媚眼如丝。 “什、什么秘密?我真不知道。”秦子筝被秦无争公然用眼神挑逗老爷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望了眼秦毅铁青的脸色,她隐约嗅出了不对劲。 秦无争“啐”了一声,拉了拉春光大泄的领口,凑近秦子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摸上了自己的胸口。若有似无地捏着胸前的手心,她勾唇含笑问她:“你说,是什么秘密?” 言语间万种风情。 秦子筝却如遭雷击一般,不可置信地纠着眉头,抽搐着嘴角不淡定道:“表表表表表表姐,我我、我……你该多吃些木瓜了!好平的胸……” 最后一句话的音调小得几不可闻,却被秦无争听到了。 秦无争眉心一蹙,神情怪异地望着惊慌不已的秦子筝,没有说话。 ——*——*——*—— 被暴怒的秦毅轰出晚宴后,秦无争将秦子筝带到梧桐苑,自己却跑进了屋里。少时,房门被人拉开,一名白衣美少年从里面踱了出来,勾唇含笑。 秦子筝傻瞪着眼前的秦无争,震惊得无以复加道:“表姐?!” 美少年对她的反应不以为然,扬手一掌拍在她脑门上,嫌弃道:“瞧你这呆样儿,又不是没见过,丢人。” “我我我……”她“我”了半天,最后还是咽下了要说出的话,改口道:“我见过!当然见过!只是还不习惯嘛。” “小丫头。”秦无争睨了她一眼,遂牵上她拢在袖子里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可是,老爷不会准我们出门的。”秦子筝望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嘴角微挑,口中却讷讷道。 “现在没人会拦我们,在方才惹恼他之后。”说着,他撇嘴一笑,拉着她就跑。 正文 梧桐木 二 作为一国之都的帝都,繁华不休的夜市正是其特点之一。眼下又是佳节临近,因此帝都所有的主干街道上俱是挂了漫天彩灯,人声鼎沸。 秦无争握紧着秦子筝的手,努力不让两人被人流冲开,结果只是徒劳。 站在花灯小摊边,望着全然陌生的一切,秦子筝手足无措至极。满满的焦急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只顾着翘首张望秦无争踪迹的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帮猥琐男人的异样目光。直到手突然被人扯住,一回身便撞见一张张带着丑陋的淫邪笑容的脸时,她才明白大事不好。 嘴巴让人死捂着,她被他们掳到一条幽暗小巷里。背靠着长着青苔的墙壁,即使知道只是徒劳,她仍然颤声哭叫着“别过来”一类毫无作用的喊话。当对方黝黑的手掌摸上她的领口之时,她绝望地一声尖叫,以为自己就要毁在这里了,却听见连续几声闷哼,刚才还如阴霾一样笼罩着她的猥琐男人们竟纷纷倒下,然后露出了几步之外的一名黑衣男子。 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望着他,不停地抽噎,道:“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半晌,回道:“在下受主人之命前来帮助小姐,不敢提名。如果方便,还请小姐随在下去见主人。” “为什么?” “主人要见你。”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纵使心中再怎么不情愿,在他不容拒绝的目光注视下,秦子筝抬起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朝所谓主人的马车走去。 “主人就在里面,小姐请进。”立在马车外,黑衣男子单手挽着绣有精美花纹的云锦门帘,示意她上车。 秦子筝咬着嘴唇,由于之前的遭遇,因此她对马车里的人极是惧怕,以致于迟迟不敢动作。黑衣男子却在这时露出了“你再不进去哥就动手塞人了”的目光,吓得她当即二话不说,“嗖”地一声蹿到了马车里,那粗鲁的模样哪里还有大家小姐该有的端庄。 可是早就被吓破胆了的秦子筝才不管呢,她此刻只想快点见完里面的人,然后找到表姐,哦,现在该叫表哥了,让他带自己回家。 遗憾的是,她要失望了。因为马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晚宴时坐在主座上的那位。 呆望着面前这位充满王者之气的男子,她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还在我家吃饭吗?” 皇帝陛下原本充满深意的目光因为她的话而染上了一丝笑意,打量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他低沉且带着淡淡鼻音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宴会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女们普遍具有无视一切威压且大胆无礼的强大属性,总之在当今圣上面前,秦子筝竟傻乎乎地直奔主题道:“你为什么救我?” “想救便救了。”抚着拇指上玉扳指,皇帝陛下棱角分明且充满雕刻美感的面庞没有丝毫波动,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却直视着她,漫不经心道。 她被盯得面红耳赤,忍不住闪开了视线,不敢再同他对视。 见此,他嗤笑一声,道:“为何一人在此?” 她偷瞟着他狭长上挑的眼睛,小声道:“我把表姐弄丢了……” “哦?”他语带调侃道:“要去找她吗?” “好啊!”闻言,她立时抬起充满光彩的眼睛,期待地望向他,却又被他满是揶揄的目光看得羞涩不已,不由提高音量道:“好啦我承认是我迷路了啦!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因为她的话,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依旧盯着她的眼睛,他语气难辨喜怒道:“青衣,去秦府。” “属下遵命。”一直候在马车外的黑衣男子沉声回答道。 紧接着,马车移动开来。 秦子筝拘谨地坐在偌大马车的角落里,时不时地偷觑着皇帝陛下。直到他幽深的黑眸蓦然转向她,毫无情绪地锁在她身上时,她猛地一颤,尽是被发现后的尴尬。 踯躅了半晌后,她索性乱找话题道:“他明明穿的是黑衣服,你为什么叫他青衣啊?” 他被她的样子逗得轻笑,遂不紧不慢道:“他穿青衣太难看了,所以就不让他穿了。” “这样啊。”她傻傻应声。 马车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静。 过了会儿,皇帝陛下出声问她:“为何这么喜欢问为什么?” “不耻下问是美德啊。”她想也不想道。 “是么。”他淡淡道,终于撤回了自己的视线,改望不知名的某处。 长出口气,秦子筝顿时觉得全身自在多了,遂继续偷觑着皇帝陛下,问道:“你就是皇上吗?” “很难看出来?”他反问。 “没有啦,只是……只是我听说,你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才二十几岁的样子。” 闻言,他甚是奇怪地看着她,道:“你居然不知道朕是不会老的。” “这不可能!”她瞠着杏儿眼,满是不相信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第二个敢否定朕的人。很不错。”声调微扬,他又用他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审视起她,好像被否定是件很让他高兴的事情一样。 再次被他的目光逼得躲开眼睛,秦子筝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好半天,她才小声道:“第一个人是谁?” “甚?”他下意识应声,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开口,瞟了眼她红得要滴出血来了的耳朵和满是汗水的手心,他突然收起了他的气势凌人,叹息着,真正露出笑颜来,以一种怀念无比的语气悠悠然道:“你并不知道她,因为世人都把她遗忘了。呵,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记得,记得她是我心中不朽的传奇足矣。”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不断在秦子筝血脉间勾画着的左手一顿,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锁在了皇帝陛下变得生动的表情上,差点尖叫出来。 这这这这这个表情!我!好想画下来!欲言又止的神情,欲说还休的神韵,欲罢不能的神思,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宛若神赐的瞬间?!不行,等秦子筝的脉画完成了,我一定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画皇帝陛下!都说平时很少笑的人笑起来会很美,看来不仅如此,就连平时很少思春的人思起春来也一点都不比前者差呢!这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他?你是说你的父亲吗?”秦子筝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语言神态里透出的情愫,只是单纯地猜测着。 “不,她是我的一个故人。”说着,他翘了翘嘴角,遗憾道:“可惜她不在了。” “去世了?” “嫁人了,然后就再没出现过。”末了,他还一副极不甘心的样子。 “什么?她是女的?!”微瞠双目,秦子筝这才从他话中读出了别样的味道,不由喃喃道:“原来你爱她啊。” “爱?”他却咀嚼着这个字眼,然后冷哼一声,方才温和的模样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凌厉的一眼朝她斜去,他不带丝毫感情道:“相比之下,朕更爱的是这万里江山。” 她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 被皇帝陛下送回秦府后,秦毅出奇地没有责怪她和秦无争偷跑出去的行为,而是将她叫到书房里,说了一些体己话。期间她很想问秦无争回来了没,可是一看到秦毅那明明冷淡得要死却又要故作慈爱的脸,她就没了与他继续对话的欲望。 谈话结束后,她在他的示意下走出书房,往自己的苑子行去。然走着走着,她自觉走到了梧桐苑外。 一步一顿地走进庭院,她当先看到的便是秦无争一身紫裙跪坐在梧桐树下的身影。 秦无争面前小几上的一点烛光在夜风中忽暗忽明着,他眼里的光彩也在不断变化,出神中的他并没有看到墙影里的秦子筝。 见秦无争正安然无恙地坐在眼前,虽然他面上的表情很是阴晴不定,秦子筝却松出了那口一直憋在心里的气。轻挪步子走出阴影,她望着他,开颜道:“表——表哥!” 不料他听见她的呼喊后竟是全身一震,倏地抬眼瞪向她,满脸厌恶道:“不准叫我表哥!” 秦子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他用尽是恶意的眼神看待的一天,望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她努力忍着眼眶中的液体,咬唇不语,那模样十足惹人怜惜。 或许是省得了自己的失态,又或许是被她委屈的样子打动了,总之秦无争一吼完,便迅速收起了面上的表情,并起身快步走向她。 怀抱着她,将她闪着泪光的眼睛藏进肩窝,他柔声哄道:“筝儿别哭,是我迁怒你了,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叫表哥?你明明就是男的。”带着哭腔的控诉从他肩窝里传来,让他顿感手足无措。 几次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索性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华丽的衣裙,没有回答。 结果秦子筝越哭越凶了:“我知道我很笨,出去逛个街都能走丢,害你担心了好久。可是我也不想啊,人家才来这里没多久,哪里知道外面那么危险嘛!呜呜,差点被流氓非礼不说,还不得不跟恶皇帝待那么久,我也很难熬的好不好?!我都还没有抱怨呢,凭什么你就可以对我发火拿我出气!呜呜,我要和你绝交!呜……” 闻言,秦无争不由将她抱得更紧,出口却只是一味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秦子筝把头埋到他的胸前,抽了抽鼻子,尽是鼻音道:“既然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男的,那我不叫你表哥就是了,你不可以再凶我了。” “好,不凶你。”温柔地应着,此时的他即使身着女装,却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媚态,而是将背脊挺得笔直,用他那少年独有的清朗声音静静说道:“你是我的妹妹,我最亲的人。我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她点了点头,道:“我也会保护你的,无争。” 毕竟两世为人,秦子筝虽然因为恐惧而变得懦弱,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累赘。一旦有了想要握紧的东西,她觉得她可以为之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