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一章 逝去      风住雨息、尘埃落定之后,始信天若有情天亦老。   多年后往回看来时的路,谁还能一如往昔般笃定?   任尔单纯曾经,怎抵得过岁月的风刀霜剑和冷酷无情?   流云谷的绝焰一如喝醉了的千年如血斜阳,那牵绊了一生的温柔目光又在何方?   生死相随的情人可否白首同眷?   时过境迁却故人忽现,为回报那冷漠世间难得的一点温暖,昔日的天之娇女携相依为命的幼子黯然隐去。   可是谁又成全得了谁?到最后,谁负了谁?谁骗了谁?谁爱上了谁?谁又是谁的谁?   终难免,都成了滚滚红尘断肠路上的伤心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而江湖,历来都是与当权者的千秋家国梦交织在一起的。   这是一个武林与江山融合的时期,这是一个只有霸权没有皇权的时代。   天下四分,各自为主。分别是东越清远城、西番青龙堡、南荒玉蝶宫、北疆飞天门。   中原的玄机楼虽很有威望、名动天下,但这些年已近式微,似乎并无称霸之心。在这动乱的年代,只有真正的力量才是王道。   东越清远城城主燕寒山素来野心勃勃,有统一天下称霸武林的雄图壮志。但在群雄并起的江湖中,他的伟业可不易实现。   因为北有飞天门的连氏兄弟,南有玉蝶宫的毒心罗刹江海心,西有神秘莫测的青龙堡堡主龙在渊。更何况还有素来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并且德高望重的玄机楼主。他不能逐个征服,只有结盟。   燕寒山之子年幼,而他却有个很倚重的侄子叫燕落帆,是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武功、才智、人品、相貌俱是上上之选。燕寒山待他犹如亲子,外人都看得出他是有意栽培燕落帆。所以在东越一带燕落帆的名头可是颇为响亮。   清远城与飞天门结为了同盟,这件事曾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此前燕寒山曾与连家结为姻亲,将连天星的妹妹许配给了燕落帆,这本是一件大好事,然而到后来却演变成了悲剧。   燕家去迎北疆小公主的时候并未接回,据说是在渡江时失足坠入了平云江,生死不明。   可是燕寒山并不愿就此罢休,转而将他的义女莫离欢许配给了连天星。只因莫离欢年方十五,便约好三年后为他们举行婚礼。   本来,四分天下,正好互相牵制,但如今北疆和东越联姻,这无疑让其他两方感到了不满。但大家都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倒也沉得住气。   西番的青龙堡始终按兵不动,但江湖上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龙在渊却也不会比燕寒山晚知道多少。只是此人历来行事古怪又不循正理,介于正邪之间。在江湖中立场不明,黑白两道都敬他几分,可也没人轻易敢拉拢他。因为青龙堡在江湖中素来比较独立,从不与外人结盟。   至于南荒玉蝶宫那就更不必说了。处于飘渺山流云谷中的玉蝶宫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犹恐避之不及,谁还敢轻易去招惹?那不是嫌命太长吗?玉蝶宫与青龙堡颇为相似,都很少干涉江湖中的事,两者都有隔岸观火之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历来如此。   在北疆一带,此事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灵寿山庄穆家为此火冒三丈,相对而言,何家到底是书香门第,就显得低调多了。   当年艳名远播的穆家大小姐穆如晓被连天星退亲之后负气出走,一直不见踪迹。而何家也因为与连天月的婚事告吹而丢尽了颜面。从此这两家就与飞天门结下了梁子,只是因为附属于飞天门且势单力薄便只能忍着。   毕竟,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北疆,飞天门的主人无疑就是最大的当权者。   但是这次连天星却与东越牵机派结亲,对于被无故退亲的穆家来说自然算是奇耻大辱。   三年也不过眨眼间。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那个声音如影随形,三年来未曾停息。   连天星又自梦中惊醒,虽然已是午夜,却再无睡意了。他揉了揉眼睛披衣下床,缓缓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出神。   或者有星无月,或者有月无星,可是黑夜总是在。   但天夜呢?她竟然不顾一切的反抗他决定的事,甚至连命都不要。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刻那么问?她的声音一直无法忘怀,那最后的质问一次次在梦中响起。   他仰头望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不知不觉间,那颗耀眼的星星变成了三年前龙隐桥上清纯可爱的脸,“在你心里,我是谁?”她幽幽的问。   “你是天夜,你是妹妹天夜!”他喃喃道。眼前的幻象消失了,星星依旧是星星。   连天星懊恼地皱了皱眉,他就是想不明白,天夜为什么那么问?是她知道了什么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十四年了,他们兄弟各自轮流抚养了她七年,而她竟那样狠心地弃他们而去吗?就算她不喜欢自己,可是她总对天月有感情吧,天月那么疼她,可她却还是走了呀!   忽然感到有些孤寂,天有些凉了吧!   自天夜走后,便常有这种感觉。   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在没有她之前便一直如此,现在也不过是和那时一样了而已。   那个孩子,陪在他身边共七年,他已活了二十九年了,但是她那七年中带给他的欢乐却比他二十多年里所有的欢乐还要多。   他其实早就发觉了,天夜很懂事,总是那么乖巧,温顺,安静却又不失可爱。   她从来都不惹他生气,什么都听他的,但是在天月面前却完全不是那样,他们一起玩闹一起欢笑,那么快活那么融洽,让他竟有些羡慕。   比起她对天月的亲密,对自己多少有点疏离把。或许正如天月所说,从一开始天夜就是他连天月的妹妹,而不是连天星的。   现在,他还有什么呢?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去乱想。怎么到了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想那些不相干的事。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二章 争执   连天月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自从他得知天夜的事后连夜赶回来与他吵了一架,然后径直回了凌云山,这三年来再没有回来。   他一定还在生气吧?可是他不该认为是自己逼死了天夜,他可从未那么想过呀!   天还未亮,却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喧闹声。   是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呀!三年前不是已经约好了吗?那么姑娘也已到了呀!   他皱了皱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是那种苦涩却让他难受。或许人们常说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这样吧?   都是交易啊,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包括自己也都是物品,是为了一个目的而用来交换的。或许当年天夜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愤然而去的吧!可他却不能呀,他还必须走下去。   可悲的是,他做的一切没有人能够理解。即便是那个人,他的亲弟弟,也不明白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纤长细瘦的手从托盘中的华衣上抚过,忽然却顿住了。   “这个喜袍不换了。”两名侍女一惊,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气质高华、风姿卓绝的白衣男子。   “门主,不行啊!这大喜的日子,您是新郎,怎么能不着喜袍呢?这不吉利啊……”   “是呀,门主您不要这样,不行的呀!历来都没这种事。何况,莫姑娘……新娘子也会不高兴的吧!还有……”托着缎花的侍女小心翼翼劝道。   “下去吧!”连天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摆了一下手。他惯有的威严和冷漠让侍女们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什么也不敢说了。   她们也都知道这个主人的脾气,他决定的事,除了那对兄妹还有谁敢过问?虽然这有些违背常理,但还是满腹疑惑的悄悄退下了。   他的手方才在触到那袭红袍时脑中浮出了一袭水红衣衫的天夜。她还是过去的样子,扬起嘴角冲他微笑。只一瞬间,他的手就顿住了。竟感觉对那袭红袍有说不出的恐惧,只想要逃避。   天夜从未穿过那般殷红如火艳丽夺目的衣服,然而当他看到这样的红色时却突然想起她。   “吱呀”一声门开了,天星转过身一看,眼中不自觉露出一丝惊讶和欣喜。   竟然是天月,有着和他一摸一样的容貌和眼睛,两人除了发色是一黑一白外,几乎找不出差别。   “天月,你能来我真的很意外。”天星上前一步道。   天月却是淡淡的冷笑道:“是吗?原来你还有在意的事?你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呀!”   天星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他还是在生气啊!再说了,不过是联姻,有必要麻烦他回来吗?   他苦笑着道,“你是我弟弟啊,我怎么会不在意?”   “呵呵,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天月笑道。   突地话峰一转,厉声道,“那么小夜呢,小夜算什么?你竟然忍心将她逼死?她还那么小,怎么会想到死呢?我真不知道你究竟让她有多伤心。你明知道她是我最珍爱的人。小夜一定求过你,是不是?她一定不愿意,你难道不知道吗?小夜从小就告诉我,她要一生一世和我们在一起。”他顿了顿,靠在门上微微喘气。   天星抿紧了唇,只是默默地听着。   天月居然那么了解,就像亲身经历了一般,这让他有些震撼。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弟弟。似乎,他也并不是只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气。   他的质问让天星有些心神恍惚。   “可你为什么不体谅我?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你了,不要让我离开你和哥哥。否则,我就是死也不离开。”   “我宁愿一生都不嫁,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和哥哥。我们三人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我即就是……舍不得你们。”   “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你说什么都行。大哥哥,只要你开心,我都答应你啊!”   “可是,大哥哥,我不愿意,不愿意离开你。真的舍不得,真的。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晚呀,大哥哥,你能来送我,太好了!”   ……   他猛然有些惊觉,难道她早就决定了?   平云江上那一跃,是蓄谋好了的?她在说就算是死也绝不离开时就已经决定了吧?答应他也只是在骗他,只是让他安心,其实她却在期盼他会突然改主意。   可是直到最后,她还是绝望了。   对不起,天夜。   我定是让你失望了。我要是早知道会这样……   要是早知道会那样,他会怎么办呢?依他的性子,大约事情还会照那样发展的。   一时间心如刀割,那些莫名的情绪虫子般啃噬着他的心。   “现在后悔了?那你当初为何不救?小夜是在你面前跳下去的,你为什么不去救她?你又不是瞎子,难道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小夜被冲走吗?”天月苍白着脸道。   天星的手不由的握紧了,指尖在袍袖里颤抖。   “你就是贪生怕死,冷血之极。你没把她当亲人看,你心里从来就没别人。在她危险时你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命。可笑的是小夜居然还把你当成大哥哥这么多年。”天月鄙视着他道。   天星抬手揉了揉眉心,低低道:“天月,我们毕竟是兄弟。”   “不用假惺惺了,你真以为问我回来时参加你的狗屁婚礼?”天月冷笑道。   忽然间明白过来,天星霍的抬起头,目光如电,一字字道:“你是为了她?”   天月不置可否的心笑了笑,“这么大的事,她定不会错过。”   天星真的感到了一阵心寒,竟然有一天,连亲弟弟也不在乎他了吗?   他转过了身,冷下心肠道,“她不会来的。”   “为什么?”   “她三年前已经来过了。”   “你骗人。”天月不信。   天星却是不再说话了。   天月似乎有些焦急,催促道,“你说呀,究竟是不是真的?”见他还是不语,天月顿时大怒,右手一扬,一道黑色的光芒闪电般朝着天星背后劈去。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很细很轻,但还是没能逃过两人的耳朵。黑色的闪电居然半途折了回去,朝着门外某个方向飞去。   “叮”的一声,短剑堪勘钉在了数丈高的树上。天月早已飞身而出去查看。   天星跟了出去,却只见天月将短剑收回袖中,他的另一只手中捏着一片墨绿色的衣角,正细细端详着。   “穆如晓,她竟在附近?”天星诧异道。   “不关你的事,她现在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天月道。   “我知道。”天星也不辩解。   “你真的要和那个燕寒山的义女成亲吗?”他忽然问。   “你说呢?”天星反问。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三章 新人   “可是你根本就不认识她,你了解她吗?喜欢她吗?”天月有些不耐烦道。   “看来你还真是小,联姻还管这些吗?天月,人在江湖不是什么都可以顺心顺意的。”天星有些好笑道。   “可是,我对穆如晓……”他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喜欢她,这点我不怪你,因为我并不喜欢她。”天星还是用那种表情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天月有些气急败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不……”他喘了口气,赌气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好了,这些事你不用烦,我会处理好的。我们飞天门和灵寿山庄已经结下梁子了,你是不是让我们和东越也搞僵?那么飞天门一旦有了什么危险,内忧外患,可如何是好?你也为大局着想一下。”天星皱着眉道。   “那你就不为自己着想吗?”天月愤愤道。   天星顿了顿,苦笑道:“我很好。”忽又想起了什么,不解道,“你为何不去追她?”天月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道,“要你管?我回去了,你那狗屁婚礼我才不参加呢!”   夜已深,人未睡。   一弯皎月斜挂在当空。   宾客已经散去,但那喧闹的气氛却久久未曾消退。   依然是华灯满目,喜气洋洋。   洞房里红烛高烧,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照窗棂。   一切都好美好,正是好花好月好良宵。新郎却是一袭月华般素净的白衣,静静伫立在窗前。   他的右眼中是雪一般的茫然萧索,什么表情也没有。而左眼却是深凝如夜空。   凤冠霞帔的新娘坐在床沿,她的身侧是绯红的绣花帷帐,帐顶华丽的金色流苏静静垂着,在烛光映照下闪着光辉。   这个新房很是宽敞,毕竟是北疆第一人,他的居室自然不会太寒酸。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天星终于转过了身,面无表情的望着红巾覆面的新娘。   他的眉头轻皱,默默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揭起盖头。   低垂着头的新娘忽的开口道;“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怎么样?”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犹如最动听的笛声。   “莫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天星冷笑道。   新娘有些犹疑不定,顿了顿,忽的扬手挑开了蒙在头上的锦绣盖头。   也就在同时,她身形一旋,风一般掠到了三丈开外。   天星倏的站了起来,惊骇的望着裹在层层锦衣中的少女。   在看清他的时候,红衣少女似乎比他还吃惊,一双琉璃般的大眼睛扑闪着,喃喃道,“老天啊,你……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   天星的脸上闪过异样的兴奋和震撼,脱口叫道;“天夜,天夜,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啊?”   红衣少女先是有些迷惑,继而大惊道:“你、你、你看出来了?”   天星大步奔过去抓住她的肩激动地叫道;“天夜,你是妹妹天夜,你是妹妹天夜啊!”   少女急了,挣扎着尖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呀,说了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和你成亲的莫小姐,也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天夜的……。”   天星神色有些恍惚,虽然极力想要清醒,但是看到如此酷似熟悉的脸庞,他却是再也无法醒过神,只是抓着她一遍遍固执的叫着,“天夜,天夜,我是大哥哥,我是大门主哥哥。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少女被他逼得急了,眼见这个方才还冷着脸的俊美男子此刻双眸泛红、情绪激动的按着她,不由得又是恐惧又是羞恼,毕竟是有些江湖经验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有了主意,猛地摘下头上沉甸甸的金凤冠朝对面之人的头上砸去。   天星并未留意,加之两人距离太近,那只凤冠堪堪砸在他的额头,立时血如泉涌。   就在他被鲜血迷住了眼睛失神的一刹那,少女迅速挣开,足尖垫地,一旋身就跃出了窗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天星一只手按着额头,一只手扶着窗台,呆呆的站着,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   明明是天夜,她的容貌、眼神、声音都是那么像,怎么就变成了别人呢?又为何要代莫离欢出嫁?真正的莫离欢又在哪里?   可若真的是天夜,她怎么会对自己下的了这狠手?如果不是,又怎么会那么像?   虽然过去三年,她也长大了,但还是认得出,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周围的一切都是艳丽的绯红,火一般鲜妍。   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默默无语时她忽然打破沉寂的那句话。   那种情景居然是如此相似,新郎是他,而新娘……   难道就在那时她就已经看到了未来将发生的事?   一道黑影在夜色中疾奔,仓促间不断回顾身后,生怕有人追来。这里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她只得沿着沉碧湖拣荒僻阴影处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奔到了一处较为清净的地方。   这里不但不喧闹,反而有些清冷。她也是累坏了,根本没想那么多,沿着走廊进去后直接推开了虚掩的门。   微明的灯火中隐约看到窗前有人影,黑衣男子负手立在那里,双眉紧锁,苍白俊秀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忧色。   忽然听见有极细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他有些诧异,居然有人敢擅闯照月阁,简直太神奇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听得见帘幕被揭开时在空中晃悠的沙沙声。   “这里有人吗?”他的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的回过身,却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试探着缓缓走来。那个人似乎有些紧张,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居然没有发现他。   小夜出事后他内心伤痛,常常在深夜独坐,渐渐的不喜欢灯光过于亮,所以偌大的房中显的黑乎乎,一般人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空旷的屋中只有一盏纱灯,朦胧的像月光,根本连人的面目也看不清。   红衣的身影摸索着向前,绕过屏风时感到似乎有人,不由得背上直冒冷汗。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 四章 遇见   她顿了一下,还是回过了头。耀眼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急忙举袖去遮。有些适应后微微抬起手一看,却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手中执着一支蜡烛,烛光映的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在他看清对方时,两人不约而同惊叫起来。   红衣少女见鬼一般退后一步,满是惊骇道;“天哪,你是妖怪……刚刚还是白头发,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她不断往后退,语无伦次道,“你明明在新房啊?你……怎的先到了这里等我?”   拿着蜡烛的那只手剧烈的抖动着,滚烫的烛泪灼痛了手指也没有感觉,“小夜,小夜你回来了?小夜,你回来看哥哥了?”他喃喃道,脸上是梦呓般温柔的表情。   红衣少女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指着他颤着手道,“你不许过来,跟你说了,我不是你妹妹,不是呀!我是浮湮,江浮湮。”   怎么回事啊,今天老是被人认错?难道自己长得太过于普通了?   仔细看了半天,黑衣男子垂下了头,叹息道:“真的不是啊。既然你不是小夜,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红衣少女放下了心,见他并无恶意,于是壮了壮胆,朗声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忽然也到了这里?而且这么快就换了行头?咦,你的头发是假的吧?”说着竟有些好奇的伸出手去摸。   黑衣男子瞪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急忙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手。“你搞错了,你所见的人应该是连天星。”   他拨了拨额发,浮湮看到他眉心的月牙时不由的叫道,“是了,是了,他的眉心是星星。”   天月低下头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浮湮笑着道:“你怎么不开心啊?”天月道:“你走吧,你真的不是我的小夜,小夜从来不害怕我,可我瞪你一眼你都怕。”   “原来我真的和你妹妹长得那么像?可你为什么又能分辨出我不是?就凭这一点吗?”敷衍歪着头道。   “你们只是貌合而已,初看的确很像。小夜是我看着长大的,当然认得出。她在三年前不慎落水,小夜不识水性,是我的错,我从没带她玩过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满是自责和悔恨。   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向来避潮湿,一直远离水源,小夜自然也是陪着他的。   浮湮被他眼中的忧伤打动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如此忧伤。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出现在你面前的。”她低声道。天月笑了笑,眼圈红红的,“没事,这件事过去很久了。”   “那你忘了吗?”浮湮下意识的问。   天月笑着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忘。”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怎么穿着新嫁衣?你是谁?难道你就是莫离欢?”   浮湮眨着眼睛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把我交给你哥哥,好不好?”天月点了点头。   “我不是莫离欢,我是她的朋友,代她嫁往北疆的。她本来就有喜欢的人,当然不愿意了。可是燕城主决定的事她也不敢违抗。后来我们又听说……你别生气,我只是照实说。我们听说那个飞天门主连天星冷酷无情、脾气古怪、残忍专横……而且,听说他是个白发苍苍的凶恶老头。莫离欢更不肯答应了。我们就商量出了一个主意,先一起到北疆,成亲的时候由我替她拜堂,到了洞房再亮出身份。而那时她已经逃远了,飞天门也没办法啊?再说了,堂堂北疆之主,也不好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吧?那样岂不太掉身价了?”   她说的很得意很轻松,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大的风险。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天星是傻瓜?”天月不屑道。   “可我不是成功逃出来了吗?告诉他真相时那表情还真有些傻。”浮湮争辩道。   “你那是误打误撞,应该感谢小夜,是她的脸救了你,否则你小命都没了。”天月正色道。   “有那么厉害吗?”浮湮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是飞天门主,自然是有威望的,怎能随便开玩笑?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天月有些好奇。   浮湮面露喜色道,“可危险了,他认错了人,抓着我直叫妹妹。我挣不开,又怕他。就在慌忙中用凤冠砸了他一下,然后趁机跑了。”   看到天月的表情时,浮湮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你有伤到他吗?”他问。   浮湮有些害怕,但是被面前这双眼睛看着,她不敢说谎,诺诺道:“我砸他时……他没躲……头就流血了。”   天月眼中怒火升腾,几乎想也没想,“啪”的一声甩了她一巴掌。   浮湮怔住了,这个变化来得太快,她都来不及躲开。天月那一巴掌,让她有些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抚着热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俊美男子方才还谈笑风生,转眼间就……   天月也愣了一下,看到她哀怨委屈的表情心就已经软了,怒火也渐渐消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天夜,那么多年他都舍不得责怪她一句,可是对这个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孩他却出手打她,怎么可以这样?   本来以为她会哭,正自懊悔时却听她开口怯怯道:“对不起,是我不好。现在你也打了我,我们两清了吧?”   天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才有些冲动,打小姑娘本来就不对,你不要生气啊!”   浮湮笑了笑,像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摇了摇头道:“我才不会生气呢,再说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小打骂也挨惯了,没事!”   天月很是吃惊,道:“从小就有人打你?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我长大了呀!”浮湮歪着头道。   天月有些失神,忍不住走上前来抚了抚她的头发,怜惜道:“你和小夜一样,都是惹人喜爱的女孩。她也很少哭,而且每次都是她把我惹得想哭。”他苦笑道。   浮湮有些哭笑不得,低下头道:“这姑娘真有趣!”   天月也笑了,低声道:“小夜太任性了,但我们都喜欢纵容她。她太寂寞了,十四年来,她的身边只有我们这两个无趣的大男人。”   浮湮惊讶道:“啊,那不是太闷了?她没有朋友吗?唉,看来我还是蛮幸运的。”天月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不说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五章 浮湮   浮湮望着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可怜兮兮道:“要是你哥哥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杀了我吧?我才十七岁啊,可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是先走了,你千万别告诉他!”   她说完就缓缓向外走去,她走的很慢,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百般不情愿。   天月忍不住笑了,若是小夜才不会这样呢,她会很凶的瞪着他问:你真的要我走吗?这么晚了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去哪里?   可是望着那个女孩刻意装出的忧伤背影,他还是有些动容。那样无奈和伤心,却又不得不往前走,应该就是小夜走上龙隐桥的背影写照吧?   “等等。”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浮湮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转过身却又换成了一副可怜相。“怎么,你不会是要抓我吧?”   天月摇了摇头,望着她道:“我不喜欢耍弄心计的女孩子,还是坦率一些好。你不想离开就说。”   浮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就这样,她留在了照月阁。   闹腾了一整天,早就很累了。所以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大天亮了。   睁开眼睛她发现天月就站在她的床前,面上有来不及敛去的悲哀。   浮湮急忙闭上了眼睛,那么深的忧伤,她不敢去安慰,也不敢正视。   天月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别装了。”   浮湮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坐起来道;“你怎么知道?”   天月笑道,“这点小把戏,瞒得过我吗?再说,小夜以前也这样。你们女孩子真是古怪。”   浮湮有些不悦,喃喃道;“那你一定没有揭穿她吧!”天月点头道:“是啊,我就陪她一起玩。”   浮湮咬了咬唇,忽然又躺了下去,背对着他不再说话了。   天月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皱眉道:“我又没招惹你,怎么生气了?”浮湮没有说话,只是用被子蒙着头,依然背对着他。   天月站了一会了,不耐烦道:“怎么这么爱耍小性子?小夜可不是这样的。”   正要转身离开时浮湮坐了起来脸颊上泪痕斑斑,抽泣着道:“连大哥,你要我像小夜一样吗?”   天月没有说话,浮湮又道:“如果小夜哭了,你也不管吗?”   天月抿了抿唇道:“你不是小夜啊!”   浮湮垂下了头,低声道:“我就是特别羡慕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虽然相识不过几个时辰,她却是被这个神秘的男子深深的吸引住了。虽然她知道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睐不外乎就是因为一张酷似别人的脸,可她还是不甘心他每句话都挂上小夜怎么怎么的……   但是,天月却转过身走了出去。   浮湮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真的不应该这么大胆这么任性。她不应该去和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去比照。而且,她也终于发现,连在他们之间唯一的枢纽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小夜。   而她却不能不满、不能抱歉、更不能嫉妒。她要留下来,就必须小心翼翼顺着那个男人的心思。   在照月阁住了五天,浮湮发现连天月很奇怪,他几乎从不睡觉,至少,她没见他睡过。   而且他有时气色很差,衰弱到连站起来都困难。   她想他可能有病吧,可是又不好问。毕竟,相识才不过几天。   但她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担心他,想要为他做些事。   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对一个地方或一个人产生这样依恋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像小夜,而他便在心里不由得把她当成了心爱的妹妹,所以会关心她,让她有了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吧!   “你一直是一个人?那你的父母和亲人呢?”天月好奇地问。   浮湮托着腮帮子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了,我小的时候是跟着一个姓江的姑姑,我的名字便是她起的。后来她应该是死了吧,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没人管了。五六岁的时候,被一个江湖卖艺的大叔领走了。大叔待我挺好的,可是他说带一个女孩子不方便,所以过了两年便把我送给了四方镖局的总镖头莫老爷,也算是我师傅吧!我跟着镖局跑了几年,也学了些功夫。两年前莫师傅过继给清远城燕城主的女儿莫离欢回来探望他,我们处了一段时间,她走的时候就把我给带走了。呵呵,反正我就是被人像绣球一样抛来抛去,也没有个人真正对我好。这些年,倒也这么过来了。”   天月听得心里酸酸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怎么会有如此迥异的命运呢?他忽然想如果浮湮是小夜,流落江湖颠沛流离的是小夜,那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面前这个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和怜悯,侧过头道;“阿湮你也太傻了,你把莫离欢替了,就没想过自己的后果吗?”   “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不是安全了?”浮湮仰起脸笑答。   天月摇了摇头,“你那只是巧合,你怎么愿意为了莫离欢冒这么大的险?她对你很好吗?”   浮湮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啦,她是大小姐,对我再怎么好也是看心情呢,我充其量就是她身边一个使唤的丫头。因为我会点功夫,所以她派我去偷偷打听心上人的消息。因着这层关系,她才对我不同于别人。这种事她可是信不过其他人的。不过跟了她之后还是比以前好多了,有吃有住,我为她冒险也是心甘情愿。”   天月只是听着,也没有打断她,最后笑着道:“你还挺讲义气的,那么以后怎么办?”   浮湮呆了一下,喃喃道:“没想过,反正不敢回东越了,不然燕城主一定要了我的命。唉,不想了。”   天月似乎有些累了,站起来往外走,可是刚走了几步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还没扶住墙眼前就一阵阵发黑,接着软软的倒了下去。   浮湮奔过去惊得花容惨变,又急又怕的扶起他喊道:“连大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啊!”将他半拖半抱的弄了回来,自己早出了一身汗。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六章 心动   正不知所措时天月却醒来了,但脸色还很差,衰弱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连大哥,你生病了吗?怎么办?”她焦急的俯下身道。   天月有些恍惚,微微摇了摇头,努力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小的不能小。   浮湮只得把耳朵凑了过去,隐约听到微弱的低喃,“别担心……我困了……睡会儿就好了。”   浮湮心里好怕,眼泪珍珠似的往下坠。   她哽咽道:“到哪儿找大夫?你告诉我吧!”   天月叹了口气道:“没用,别去。”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浮湮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轻轻的去探他鼻息,只感到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她   强忍着泪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难过。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会好起来吗?   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去找连天星,就算被他抓住也没关系,只要告诉他天月病了,让他快想办法。   可是,可是要是被抓住了,那么自己有可能就会被送到东越,交给燕寒山处置。天哪,那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却忽的听到天月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夜……小夜,回来就好。小夜是该回来了……”   他的的声音很轻很低,但她还是听出了他说的话。   “江水很冷,很冷吧?小夜回来吧,回来了……就别走了,以后别走了吧!我们……都想念你啊。”他迷乱之中抓住了浮湮的手。   浮湮忍不住又哭了,轻声道:“我是阿湮。”   天月脸上有微弱的笑意,叹了口气道:“小夜别哭,小夜乖,不要哭……哥哥会好的,你要听话……别走开,就像以前一样,乖乖的陪着哥哥,好不好?一会儿……一会儿哥哥就醒了,只睡一会儿。”他说着说着像是又昏过去了,头缓缓的歪向了一边,只是抓着她的手还没放开。   浮湮惊骇地发现他的呼吸竟已经停了,一摸手腕,连脉搏都没有了,怎么会?   她吓得浑身颤抖,连哭都忘了,只是小心翼翼地伏在了他的怀里。忽然间她心头狂喜,她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以为是错觉,急忙把耳朵贴在了他胸口心脏处。后果然是真的,那颗心依然在缓慢微弱的跳动着,一直都未停过。   从他的话里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加之亲眼所见,她可以确定天月一定是患了什么奇怪的病,刚才只是病发造成的错觉。   而他的妹妹小夜,以前在他病发时应该就是这么陪着他。她会以为他是睡着了,就那么静静等他醒来。   她觉得小夜原来也挺可怜的,试想着一个女孩守在至亲之人的病榻前,抱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希望等着他苏醒,而他有可能会永远醒不来,这是怎样的煎熬和折磨啊?   她应该从小就这样习惯了吧?她一定是个坚强的女孩。   小夜,让我做一次你吧!我替你等他醒来,但你能否答应我,给我一个信念,让我不至于绝望?   小夜,那个时候,你在做同样的事情时心里在想什么?你可曾害怕?浮湮在心里喃喃。   她一刻也不敢离开,一直守在那里,握住他冰凉的手,等着他不知何时的苏醒。她不时的俯下身倾听他的心跳,只要还有心跳,她就有等下去的勇气。   即使在很疲倦时她也不敢睡,生怕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他已没有了心跳。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对于她来说,仿佛有几百年几千年那么长。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是他的手,渐渐回暖了。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看到她时有些感动和惊喜。   “哇,你总算醒了,我可担心坏了。”浮湮高兴的叫了起来,所有的疲劳和紧张都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   天月笑了笑道:“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我这次能挺过来,多亏了你。谢谢你,阿湮!”他微笑着握了握那只手。   浮湮不觉脸颊发烫,慌乱中想要将手抽回,但终是不舍得,便任由他握着。   闯荡江湖数载,也不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但却是第一次感到心神迷醉、情难自禁。   她偷偷瞟向他,见他长睫微垂,初醒的眸中似乎还泛着几分迷离,高挺的鼻梁下,水润的唇微微抿着,那象牙般的肤色,看上去柔和细滑,竟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想伸手去摸一把……   想到这里,不由得甚是懊悔,怎么可以这么好色呀?   “你怎么了?”见她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表情千变万化,天月不由得好奇道。   “啊,没什么啦,呵呵!”浮湮急忙解释道。   只见他撩了撩垂到前面的长发,那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竟让浮湮觉得风情万种。   天啊,谁能想到,飞天门的少门主竟然是个世间罕有的美男子呀?   “你去外面唤人进来吧,我要洗漱了。”天月道。   “额……嗯……好!”这不是有现成的吗,居然还要找别人?浮湮满脸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照月阁外的长廊两侧侍立着数名举止端庄的婢女,浮湮走出来,对最近的那两个侍女道:“少门主要洗漱,你们快准备一下吧!”   “是!”两名侍女福了福身,去准备了。   照月阁中侍候的下人们第一次见到浮湮时几乎都是满脸震惊,但是过了几天后,大家可能都习惯了吧,所以即便看到她都是目不斜视。   不多时,两名侍女捧着洗漱之物进来了。   浮湮退到一边,看着她们侍候美男洗漱、擦面、梳头、更衣。   他的头发真好呀,那么长,那么亮,不知道摸上去怎么样呢?天哪,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都想摸?浮湮不由得捂住了脸,有些羞愧。   那边纱幔后,美男收拾齐整,闲闲步了过来。   侍女们已经退下了,偌大的厅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浮湮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样慵懒的笑容,那样魅惑的眼神,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种身酥骨软的感觉,不由得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吞了下口水,忙垂下眼帘,羞答答道:“连大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七章 兄弟(上)   天月走过来,微微垂下头,好奇的端详着她满面的绯红,眉梢一挑道:“北疆向来偏冷,阿湮却似有些热啊?”   浮湮忙捂住了脸,点头道:“是呀,是有些热,可能是我刚来不太习惯吧!”然后快速转身逃离了危险地带,往门口通风的地方跑去。   天月甚是不解,这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见自己就会变得那么别扭呢?   满天星斗犹如萤火般一闪一闪,给寂寥的黑夜带来了一丝静谧的温柔。   天月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仰头望着星空,浮湮坐在他的身旁静静不语。   过了很久,天月侧过头望着她的脸,眼里闪过一丝迷惑,为什么会这么像?怎么连发呆的样子都那么像?   恍惚又回到了以前,那年小夜五岁。她很少生病,可是那次却发烧了,天月一直抱着她舍不得放开。过了两天她才渐渐好起来了,第一句话就问他为什么那么着急,不过是小病,烧退了就没事了。   天月告诉她,因为害怕她发烧太严重把脑子烧坏了,那样就会把什么都忘记的。所以他怕小夜病好后不认得自己了,才一直守着她不肯离去。   小夜听了也很怕,闷闷不乐的想了很久,后来说就算把什么都忘了,也不会忘记他的。   会不会浮湮就是小夜,只是她不记得了?天月不由的想道。   小夜坠江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被人救了,但是又把一切都忘了。   可是现在她找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小夜,小夜,是你吗?”   浮湮回过神愣愣的望着他,心里有点酸楚。她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活在小夜的影子里。   天月见她不开心的垂下眼帘别过了头,自己心里也有些难过。   “阿湮,你真的不记得映星轩和照月阁了?还有天星和我,你一点印象都没了?”   浮湮不忍让他失望,但还是摇了摇头,涩声道:“我真的不记得与这些有什么关系。”   天月有些懊恼的拍了拍头,皱眉道:“你不要见怪,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小夜。但是,但是不知怎么,在心底还是希望小夜活着,希望她回来了,就是不记得我了。”   浮湮没有说话,他明白天月的心情,但是她却不能帮上他什么,只有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连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生的什么病?”   天月犹豫了一会儿,眼中神色瞬息万变,最后叹了口气苦笑道:“不是病,是毒。血蝶子听说过吗?”   浮湮大张着嘴巴,虽然强行克制着内心的震惊,但还是叫出了声,“什么?玉蝶宫那妖物?”江湖上谁都知道,中了那种毒就等于判了死刑,再无生还的机会。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恢复了平静,但脸颊还是因为紧张和惊讶涨红了。   天月却似不以为然,笑道:“居然没死,很意外吧?”   浮湮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天月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不用说了,阿湮,不要告诉别人。还有,我……呵呵,我怎么忘了,你是不敢见天星的。”   “你是怕我把你毒发的事告诉你哥吧?”浮湮嘟着嘴道。   天月没有否认。   浮湮抱着肩不再说话了,天月仰头望着星空也不言语,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已经过了午夜,浮湮抬起头,脸上似有哀伤,“连大哥,你会不会死?”   天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呢?”   “不是呀,你知道我的意思。”浮湮急道。   天月没有再笑,神色郑重道:“会的,而且应该很快。小夜出事后,我就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有多久?”浮湮轻问。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   “最多六个月吧!可能更短。”天月淡淡道。   浮湮震了一下,“居然这么快?怎么办?那么该怎么办?告诉你哥哥吧!”   “不许告诉他!”天月神色一变,厉声道。“不要让天星知道,懂吗?”   浮湮吓了一跳,傻傻的点了点头。   天月叹了口气侧过头望去,月光下她脸上的泪珠晶莹明澈,这张脸孔熟稔得令他心疼。   他又一次想到了小夜,究竟是不是她啊?为什么她会这么关心他?他只知道这个世上有两个人在乎他,一个是天星,一个是天夜。可是浮湮呢?她眼中那种真挚的感情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浮湮低下头偷偷拭了眼角,轻笑道:“为什么不让你哥哥知道?他好像很疼你呀,每天都派人来探望,他亲自来时你为什么不见呢?说那么重的话是很伤人的,你知道吗?你们兄弟好古怪啊!”   天月无奈的叹息,“阿湮,你不会明白我也是那么疼他呀!我就差把心掏出来了。可是,我对他好是不能让他知道的。所以更难。”   他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浮湮虽然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但心里却猛地沉了一下。   “这些事我都听说过。”浮湮低声道,“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过?”天月有些好奇,“怎么说的?”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呀!”浮湮怯怯道,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开口道:“人家都说,你们连家兄弟好端端的都与定亲多年的……”她顿了顿道,“都退亲了,害的穆家姑娘与何家姑娘双双出走,后来何家姑娘被找了回来,另嫁他人了。而穆家姑娘多年来却是踪影全无。是这样的吗?”   天月苦笑道:“是,也不是。”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八章 兄弟(下)   浮湮不解的望着他。   黎明之前天反倒黑了,月已西沉,星也疏朗,他面上的神情也如隐去的月亮般飘忽不定,亦真亦幻。   “其实不怪天星,他替我背了黑锅。你知道他为什么宁可得罪灵寿山庄也要退掉他的亲事吗?”浮湮摇了摇头。他继续道:“因为天星以为我喜欢他的未婚妻,他从来不与我争,什么都让着我,即使是妻子。”   “他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费尽了心机才解除了那两桩婚约,却也在江湖上大失信义。”   “天星很聪明,这一点谁都知道,毕竟他是我哥哥。可是有一点他始终都不知道,阿湮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自顾自道,“我才不喜欢穆如晓,天星不知道,但是穆如晓知道。可我又如何告诉他,说我喜欢穆如晓只是因为知道他不喜欢她?我只能想办法,只能逼他。”   “他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我只有骗他,想让他能为自己多想想。他总是以大局为重,把自己的事放在最后,却把我的事看得很重。”   “我不想看到他不幸福,所以就骗了他。穆如晓很聪明,他为此恨极了我们。她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不会甘心,她不仅恨天星,也恨我。也许小夜的事,就与她有关。”   “前几天我故意与天星争吵试图将她引出。她当时就在附近,可还是让她跑了。天星不知道我的用意,我不是故意伤他心的。”   “阿湮,你是不懂呀!我们兄弟这些年相依为命,本来还有小夜,自少……可是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将来,就是他一个。我们的父母过世得早,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从小天星就很疼我,什么都依着我,就像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师傅们都曾笑说他不像我哥哥,反倒像我爹。我知道我在他心里很重要,可我却不能和他互相扶持着走下去。所以我想让他知道我并不待见他,那样他就能渐渐漠视我,等我走了才不致太伤心。”   天月笑了笑,浮湮却落下了泪。   “他现在一定为了我而心烦,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小夜的事,是我们共同的悲哀。我又怎能再怨恨他?小夜是我们都深爱着的妹妹,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苦衷,天星也是不会逼着小夜做她不想做的事的。但是我却不得不抓着这一点不放手,作为不肯原谅他的借口。”   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倦意,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紫色眸子中的忧伤。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大亮,云彩丝丝缕缕的挂满了东天,像织女手中的丝锦般绚丽夺目,又是新的一天。   浮湮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自从得知连家三兄妹之间的故事后,她的内心便如波澜壮阔的大海般呼啸澎湃。   已经好久……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   多年来看惯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第一次发现世间竟有如此深重的情谊,竟让她有些震撼。   她的脑海里闪现最多的还是天月。他的无奈、他的悲伤、他的微笑、他的天真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孩子气。   种种的种种,都萦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伪装冷漠把关心自己之人的情感拒之门外,这样做很难吧?她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但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在他们面前,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如同沧海一粟,浮世一尘。   如果没有自己,对世间似乎不会有任何影响。   是呀,就是这样。幸运的是上天给了她一张酷似小夜的脸,这才让她的人生有了些色彩。   如果不是这样,天月恐怕连看她一眼都不可能吧!小夜,究竟是该感激你还是该怨恨嫉妒你呢?   她的思绪翻涌,起伏不定。   究竟是小夜取代了她还是她取代了小夜?这个世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吧,明明拥有相同的容貌,却是如此迥异的身份和遭遇。   也或许其实就是一个人吧,小夜就是浮湮,浮湮就是小夜。无你无我也无他。可这又有谁知道?   六个月,为什么仅仅剩下六个月了?天月的生命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不可以,不可以的。浮湮忽然烦躁起来,她在屋里踱来踱去,怎么也静不下来。似乎在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一句话: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真的只有我能救他吗?为什么?在心里呼喊,可是再也没了回音。那个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从来没有响起过。她就这样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去南荒!   对,一定要去南荒。这个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没有解不了的毒。只要能到的了南荒,就一定会有希望。一定要找到玉蝶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决定了的事,从来不管后果,即使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再所不辞。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九章 绝焰   绵延千里的南荒群岭中,有一座缥缈山,只因似在虚无缥缈中,因而得名。   南方地势尤低,因而潮湿阴寒,适合奇毒异蛊的生长,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流云谷的血玉蝴蝶。   流云谷中只有一种白色的大蝴蝶,这种白蝴蝶与普通的白蝴蝶不同。   传说中在百年前这是一种夜光蝶,奇美无比。但是后来就渐渐演化成了现在的样子。它的体型是平常蝴蝶的两到三倍,而且通体雪白,莹润如玉,在夜间会发出淡淡辉泽,却已不同于当初的夜光蝶。 这种白蝴蝶的触角又尖又长,如同两根尖锐的吸管。它们身体里带有一种异毒,一旦扎入血脉就会如同蚊虫般吮血,而且便在同时将毒素一并传入人体。   它们一旦吸过血后立刻便会有雪白转为妖红,如同流动的鲜血般。因此玉蝶又被称为血玉蝴蝶。 血蝶子是玉蝶宫独一无二的秘密武器。   百年来,玉蝶宫便是凭此在南荒久立不败之地的。甚至在整个江湖中无人敢招惹。   奇就奇在血蝶子之毒天下无双,百年来都找不到可解之法。因而人们一旦听闻“血蝶子”三个字,心惊胆战如遇鬼魅。 玉蝶宫主江海心,江湖人称“毒心罗刹”。此人素来在江湖上极少露面,自她接任玉蝶宫十余年来,行事向来神秘低调,但因玉蝶宫素以狠、辣、绝、毒著称,因此江湖上便给了她这样一个绰号。   百碟谷中的绝焰正开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赤红妖艳的近乎血色的花朵。一片片一簇簇绽放出夕阳般夺目的浓艳。如同恣意飞舞的火焰。   此花一开,即便是火焰,也为之失色,因此花名便叫“绝焰”。   花是红色,但花叶却并非绿色,而是蓝色,诡异的蓝色。花开时不见叶,花落时叶生,花叶两不相见。花与叶的悲哀,正如人间的悲欢离合。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或者缘深份浅,似昼夜永隔。所以人的一生还是应该惜缘,因为每一次的聚与散都是不易的。   百蝶谷只有一处没有盛开绝焰,那就是玉蝶宫后边的“采幽居”。此处居住着玉蝶宫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知。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龙去脉,因为她比谁都来的早,只有她能看到别人的生死祸福。她的居处没有绝焰花,有人说是她的灵气太重,伤了花气。也有人说她是仙,而此花妖气太浓,不敢靠近。   采幽居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青竹篱笆上爬满了藤蔓植物。   绿草茵茵,繁花点点,蝶舞蜂飞,好一片生机勃勃。不过此蝶非彼蝶,这所小院中飞的是一种铜钱般大小的普通蝴蝶,有浅黄色、淡紫色等等,这些蝴蝶没有毒。   竹帘半卷,隐约可闻见飘出的缕缕茶香。   室中的一张石几上摆着一盘棋,两人正在对弈。   东首是一身着素色罗衣的女子,眉目淡雅清新,灵秀如远山,那一双潭水般幽深的眸子里氤氲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忧伤,像是思念,像是淡然又像是不着痕迹的放不下。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对什么放不下,玉蝶宫吗?   可是她早已将这十丈软红看透了,否则也不会隐于此处,百年如一日。   她对面的是个中年女子,仔细一看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无论是眉眼还是唇角,都隐隐透出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竟让人不敢平视,虽然美,却有种丝丝缕缕的忧伤和无奈。这样的美,多少带着点尘世的牵绊。   而她对面的人,却如空谷幽兰般出尘淡静。   素衣女子望了眼棋局,平静的说道:“宫主,你又输了!”   水蓝色的衣袖微微一卷,露出了一直纤细柔白的玉手。指尖轻叩着白石棋盘,女子缓缓开口道:“是呀,输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很柔和,像春风那般和煦。   她自嘲道:“南宫,我可是从来没赢过,对吧?”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然而脸上却毫无表情。   “宫主,你若想赢,又怎会赢不了?”对方却是语气平平的反问。   “可我还是放不下啊,真的放不下,到了放下的那一天,再说吧!”语气中有一丝伤感。   她缓缓站了起来,水蓝色的丝织长衣流水般平静的泻下,微微抖动着,犹如灵动的生命。   她站起来时,身上忽然就凭空多了一种威严和高贵,让人不可逼视。即便是心如止水不问红尘过往的女先知,也是微微的垂下了眼帘。   素衣女子站了起来,轻轻走着,“宫主,一切自有定数,恕我难以奉告!”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这个声音却比水还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可是我江海心的命里,又是怎样注定的?南宫,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素衣女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如同一阵微风晃过,水蓝色的衣影飘动,曳着一袭飘逸的长衣,姿态优雅的蓝衣女子然然离去,她的背后是如云般的裙幅和衣袂。   绝焰开的正盛时,有人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幽离阁外的栏杆旁倚着一人,姿态优美娴雅。她身侧侍立着一名中年婢女,面上略有风霜,只有一只湛碧的眼睛,另一边是空洞洞的眼眶。   “青奴,当年的事,没人知道吧?”一声悠长的叹息后,蓝衣女子轻问。   “没有,宫主请放心。”独眼女子神色恭谨道。   “碧奴再也没有消息吗?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蓝衣飘动,扬手一招,一朵开的绚丽的绝焰便已到了她的掌心。殷红的花朵衬托得那手掌更为白皙如玉,恍若透明。   “奴婢不知。”青奴垂下头怯怯道,“妹妹这些年都没有.......也不知是生是死,还有那个孩子......”她意识到失言,急忙惶恐的住口了。   蓝衣女子的手指紧握,指缝里流出丝丝缕缕血一般殷红的花汁。青奴战栗道:“宫主息怒,奴婢失言!”   江海心冷哼道:“算你还有记性,下去吧!”青奴行了个礼,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一大群玉色的大蝴蝶在花间翩翩飞舞,夺目的红色和晶莹的白色相映,有种诡异的感觉,这种美带着不详和死亡的气息。   流年似水,岁月如歌。   山风送来一阵阵淡香,远处的山岚雾霭流动,美如梦幻。   “宫主,有人闯入谷中。”一名青衣少女匆匆奔来禀告。   江海心霍然转身,秀眉微蹙道:“是么?闯过‘七星蝶舞阵’了吗?”   少女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已经闯过了......”   江海心猛地一震,惊问:“是什么人?”心里不由得砰砰乱跳,难道是他?   这世间也唯有他有这份能耐。他找来了吗?不是说好永不相见吗?   “回宫主......是,是个小姑娘。”宫女喘着气道。   “哦!”她的心缓缓放下了,却又似有些失望,长长地吐了口气道:“现在在哪儿?”   “在守龙潭边。”宫女回话道   “本宫倒想看看。”江海心道。   宫女急忙在前方带路,江海心若有所思的跟了上去。   守龙潭边的巨石林里,似有打斗之声。   “宫主,就在那边!”宫女指了指石林道。   江海心微微颔首,足尖一点,飞身飘上了一块巨石,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   一大片白花花的蝴蝶围着一个姑娘飞舞,相距甚远看不太清,只看见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走起路来也是踉踉跄跄,像是极其疲倦。   她在巨石林中无头苍蝇似地乱窜,却始终找不到出路,只在原地打转。   蓝衣女子缓缓举起了右手,微翘着食指,口唇轻启,喃喃念诵了几句。   片刻之后,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几只蝴蝶,都已不是白色,成了刺目的血红。血蝶子绕着她的指尖飞了几圈,在她扬手一挥之间又展翅远去了。   看来这个闯入者是活不了多久了,已经中了血毒,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她冷笑一声,飘身跃下巨石,对着身旁的宫女吩咐道:“不要开阵,先困着。”宫女领命退下了。   回到幽离阁后,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是第二个闯入百蝶谷的人。   第一个,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十章 缘起   那一年她十七岁,在守龙潭北边的枫林中修身养性。   她是下一任宫主的继承人,所以从小就在严师督促下勤修苦练,十五岁时武功已然渐入佳境。   只因那时年纪尚小,心浮气躁,所以被强行幽禁在霜红斋里修习,每天都是参禅打坐般苦练心法,日子平淡无味,枯燥难熬。   按照宫规,她是要在十八岁那年接任宫主之位的。   而在此之前,必须先将玉蝶宫的武功心法以及驭蝶之术学会。要学那么多繁杂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要心静。   可她天性好动,就是静不下来。前辈们苦劝无效,只得出此下策。在霜红斋呆了整整一年,那种孤寂、无聊、平淡当真快把她折磨疯了。每天都是一个人,连饭都是从天窗上往下吊的。   一天到晚,能看到的除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影子。也没有人来看望,更不会有人陪着说话了。失去自由的日子是生不如死。   她有三个贴身婢女,青奴、碧奴和绿奴。   三人中就数绿奴最与她合得来。所以在她被幽禁与此之后常常偷着跑来看她,隔着窗陪她说话。可是此事却被师傅知道了,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绿奴。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踏入枫林一步,生怕被以‘扰乱少宫主清修’之罪处以宫规。这一年里,她改变了很多。   在那种束缚下,她当真开始静了下来。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疯一般的渴望自由,但是她都得克制住。   于是在每一次强烈的向往外面时,她就趴在窗口拼命往外张望。能看到一片蓝天一朵白云有时还会看见坠落的枫叶和疾飞而过的鸟儿。她知道未得师傅允许,她是不能够出去的。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忍耐。那种地狱般的生活一眼望不到边,漫长而绝望。就在那种不知所终的折磨和等待中,心慢慢的凉了,也静了。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林外的响动。她的听力很灵敏,是因为多年来的勤修苦练。她惊喜不已,没想到终于等到头了。她听出似乎有好多人,可是却没有进入。不,有一个人进了枫林。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呢?她疑惑不已,难道是师傅吗?不由得从窗口向外张望,那时已是深秋了,漫天红叶纷纷飘坠,林中仿佛在下一场红雪般壮丽。她看见一袭青衣从漫天红叶中飞奔而至,只一眼她就失望了,来的人并不是玉蝶宫的,而是个陌生的少年。他的黑发和青衫在背后飘扬,仿佛带他向前的双翼。他不时的向后张望,神色有些惊慌,但嘴角却挂着一丝从容的微笑。那一刻她只是傻傻的望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等待和期盼。忽然间好想和他一起飞奔,风从耳边吹过,那种感觉,只有在梦里才会有。他就从她的窗前奔过,好像一阵风似地。他似乎朝她望了一眼,但是并没有停歇。   下一眼,她看到的便是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飞扬的青衫和黑发……她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满满都是无奈和怅然。从那一刻开始,她想要自由的渴望就越来越强烈。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不安了。   她开始厌倦、憎恶现在的生活了。她在想如果当时她喊救命,那个人会不会就停下来呢?会不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都疼了,终于忍不住伏在床上哭了起来。哭得累了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有什么响动。她从梦中惊醒,听见有人在敲窗子。她急忙奔了过去,外面漆黑一片,透过窗格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心里微微一惊,不知道是什么人。“是她们把你关起来的吗?我救你出去,好不好?”那个陌生人开口道。   她忽然就想起了日间从窗前奔过的青衣少年,飞扬的眼神和从容的笑意,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想要开口说话时却发现喉头堵滞,涩哑的发不出声。是因为哭得太久了吧!见她不做声,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急了,催促道:“快说话啊?你要不要走?放心,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也绝不是小人,不会趁人之危把你拐卖了的。”她也急了,想要解释就是说不出话来,最后急的又哭了。听着她的呜咽声,外面多人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和缓,“原来你不会说话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啊。白天从这儿经过时看到了你,其实也只是看到了你的眼睛,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因为当时很急,所以没有停下来,有人在追我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是真奇怪,竟然没人敢跟进来。”“我现在要走了,我想带你一起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到你后就有这么一种感觉,我必须带你离开这里。我没有什么企图,”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闯入玉蝶宫本为救一个人,可是现在才知道根本无能为力。那么至少救你出去吧!”“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走,如果你信不过,那我也绝不勉强。”他将一只手从窗格中伸了进来,“你愿意的话,就在我的掌心画一个圆圈。如果不愿意,就画两个圆圈。”她愣了一下,迟疑着触到了那只手掌。   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这更温暖宽大的手掌,有些粗糙,但却厚实有力。她感到怀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般紧张不安,可是在她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掌心时,她就觉得一下子踏实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化了一个小圆圈。   她自信那个圆画得很漂亮,像中秋节的月亮。而这个圆圈,就此圈住了她的心,把她的一生都套了进去。   可是她当然不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那只手又缩了回去,她转过身开始等待。但是现在却不同于以往那般迷茫、痛苦又无奈,而是充满了说不出的甜蜜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