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1章 周祚秘宝   绛色的云霞随着那浮沉摇曳的落暝渐渐淡去,喧嚣的玉街衢道开始褪去往日兵变时的赤青血碧。   以胜利姿态高踞的宫殿,在黄昏中顺着落寞的庭院,投下冷冷的孤影,王侯将相的锋芒深藏其间。   天色愈加黯淡,原本灰蒙蒙的雕甍宫檐之下有灯花在不断闪现,那些灯花抹却昨日的宫廷巨变,繁盛只若六月的星天。   宋时月半的鱼龙书阁,紫茎灯垂下无力的舌焰,一个身着金黄的真丝软袄,肩披赭色衫袍,极富威严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站在窗棂前看着天外的尘烟在光照中飞灭,对于预料之中的事他向来都十拿九稳。   “赵先生,逆贼李筠现在已经兵败然后自己烧死。李重进虽在扬州手握重兵,而李筠一死,他们二人南北夹攻不成,李重进抗拒伏亡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朕一直以来都不曾料到周世宗郭柴荣仍旧有这么多人为他尽忠效命,仁义不成,奈何天命!”中年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转过身来,内敛的眸光里旋透出淡淡的忧伤,密室之中除他之外另有一位四十左右的青衫儒士。   “微臣不敢妄加谈论。”那位儒士俯在玉阶之前,一对宛若黑猫之精的眸子神采奕奕却又有点不相称地恭谨异常。   “则平,不必过谦虚,若没有你在朕身边为朕筹划,朕至今还不知道朕身上藏着龙鳞呢,”紫袍男子斑驳的须发微微扬起,轻轻踱着步来到儒士跟前把他扶起,亲和而有力,“我特地避去其他人,只是想问你对目前蠢蠢欲动的李重进持怎样一种态度。”   紫袍男子饱含深意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儒士,笑声震屋裂瓦。则平正是宋朝第一名相赵普的字,此时他位居枢密直学士,深受宋太祖的器重。   宋太祖借北征而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并趁势回京威逼周主幼宗训禅让,这一步步的问鼎之路倒有一半是赵普的谋划。赵匡胤称帝的愿望经年累月,及至此刻如意登上大宝之座如何不口无遮拦意气风发呢。   青衫儒躬身伏在地上,眼含热泪,诚惶诚恐地对黄袍男子叩头谢道:“赵普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全靠陛下栽培。陛下圣德威赫,顺天之名,借天之威,主宰天下万民的福祉原是份内之事。普不敢邀功,但求为陛下分劳解忧,感浴仁德巍巍……”   赵普本是文人,咬文嚼字自有一种迂腐之气。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但见黄袍男子把手一抬,得意的神色只在瞬间黯淡,不怒自威的阔脸旋自涌现一种分外的凝重。赵普赶忙拜倒在地,不敢多说一句。   “李筠败亡,尚多亏其子守节从中出力。只是,沧海玉,明月珠二物系周祚开朝秘宝,自世宗驾崩便无从搜寻,前有李筠的谋士投奔时爆料说沧海玉在李筠手中,明月珠在虎守扬州的李重进手中。   朕非迷信妄士谶言,然这两件宝器如果能被善加利用,造化之功非同小可。承天之幸,二李痴妄,恰是有此二物却不知它们珠联璧合的妙用。可惜,李筠败亡后,沧海玉亦被藏匿,朕至今还不能得到它,唉!”   “陛下赦免李筠长子李守节的从父抗拒之罪,想来是要从他身上搜寻沧海玉的下落吧。但微臣派人密切监视守节的一举一动,李守节均无任何异常表现,莫非这件至宝不再他手中不成?如果此物还在李筠族内,不消一个月,必可查知沧海玉的下落。”赵普老成持重地答道。   “此事关系重大,极通天象星术推演妙算的苗训先生曾预言宋朝二十年间由盛转衰只在这一珠一玉之间,个中奥妙他不敢妄加推断,朕当时急于逼迫他说出藏于珠玉之中的玄机,不想他竟一头撞死在阶前,可惜了。   你眼下需时刻关注守节的一举一动,同时全力寻访李筠的妻妾。还有,李重进兵败只在眼前,前不久易侍卫出入他的府邸,确信他身上也藏有这两件玉器中的一件,当然,这也是他敢叛逆的真正原因。   哼,这两件东西朕势在必得,他李重进算什么东西!对了,朕吩咐你在京城四处打探与这两物相关的讯息,可有新的发现?”赵匡胤用拳头重重地砸在案几之上,借以显示他剪除内患并一统天下的雄心,随之,他又很快收敛他目光中的期冀。   “微臣前几日在庆丰街处查访,听人说这附近有一个名唤青池晏的卜卦道士每言奇中,便顺手为这两物卜了一卦……”赵普出口悠然道。   “天下方士十有八九都是信口雌黄之辈,但朕看你成竹在胸,不妨好奇这老道卜的是什么卦?”赵匡胤顺口问道。   “卜卦的那一套玄理和寻常术士也无多大区别,但那老道后面说了四句释疑的谶语,这四句谶语虽深奥莫测却道出了老臣的来意,其中暗含沧海、明月。臣暗中默记,尚待追问,那老道便消失无迹了,端的高深莫测。”赵普如实说道。   赵匡胤略一沉思,不以为奇道:“是个世外高人,朕在年少也曾经遇见一位无名老僧详加指点方有今日,是四句什么话?”   “沧海云出,傲剑飞幻。羲皇之地,明月自来,”清冷的紫茎灯依旧明照,赵普后退一步,略一停顿,拱手继续说着,“沧海显然是指沧海玉,而明月自然是指明月珠,这老道似乎一开始就在等臣出现,他离去时连测字的旗幡都一并不见了。   街上的百姓都说这术士一直不曾见过,也是半个月前的中午时分才路过那里,因为这个老道白发飘然却不乏矫捷,而且测字准,所以这些百姓对他进街印象颇深,只是在江湖朝野上的名声却远在苗训先生之下。”   “这些谶语确实很深奥,也无需细究了,你顺便派几个精练的兵将去查访老道的下落,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出沧海玉和明月珠的具体所在。朕思虑以目前来看,趁机出兵灭掉李重进才是正道,你暂且退下吧,关于今夜的谈话对谁都不可提起!”   赵匡胤语气顿时加重,一抬手间正要走出密室之外,却忽然听到赵普依旧恭谨地道:“那老道不见时,天空巨响,臣细细听却,思辨之间,领悟到这句话中藏有不可限量的玄机。”   “继续!”赵匡胤命令道。   “他说‘仁者方物,建隆之中’。臣暗想这两件宝物唯有仁者居之,而陛下是天下仁者之长。建隆是陛下的德号,想来沧海玉和明月珠必为陛下手中之物!”赵普斩钉截铁道,紫茎灯的烛花开始溢出,空气中是满紫茎灯前钟炉的龙涎暗香。   赵匡胤轻轻一笑,旋又紧紧地蹙着眉头,灯光下他巨大的身影像鬼魅一般掠过朱红的帘栊。   “仁者居之”四个字重重地盘旋在赵匡胤的脑海之中,他忽然意识到李筠伏亡时流离失所的民众不在少数,看来在征讨李重进的时候有必要向手下的兵将具体强调一番了。   灯在此刻突然熄灭,黑暗中赵匡胤只听见赵普高呼远在二十米开外的宫女掌灯,却看不清赵普此刻贪婪的脸。   赵普在黑夜中兀自揣摩着如果赵太祖在建隆年间昏聩而亡后沧海玉和明月珠才出现,那么,他有幸得到沧海玉和明月珠是否可以借此逐渐吞噬整个宋王朝呢,毕竟他也姓赵嘛。   但这个想法刚从心底冒出,赵普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我赵普才一介文弱书生,何以敢逆天行事呢?”月如霜,宫殿中反复挣扎着的权力透过窗棂之外的灯红酒绿散入袅袅的夜空,有宫女过来把紫茎灯轻轻点上。   而隔了许多重城外的冷夜,却是无声无息,只有庭间的月亮像一弯镰刀嵌在空洞的天幕。玉壶盛着琥珀色的烈酒,亭台的栏杆伫着孤独的战者。竹影,剑光,梦魇,一连串的往事惊醒了他。   他恨自己只有一条命,一条苟且偷生的命。谁都不能读懂他,朝代的更替竟是如此迅速,倾着压榨,赵匡胤代替周世宗走上权力的巅峰。   宋朝的门厅之上也许会浮着甘醇香洌的酒味吧,只是,他却无法忘记周世宗对他的提擢录用,这是不同于他处在奢靡荒凉的汉与晋的。顺从赵匡胤是死,反抗北宋也是死,那他宁愿拼着血性轰轰烈烈地为周世宗而亡。   士为知己者死,他知道。李筠败亡了,南北夹攻的愿望破产了,接下来的反抗只有他一人而已。   “李老爷,李筠大人败亡的事,忘了吧……”紫箫的声音细细传过来,如此云淡风轻却分明压榨着藏在他心中的痛。紫箫是他最宠幸的小妾,来历也最为神秘,初见是在赌城花下的未眠,她被朝廷追杀,而他发挥英雄本色将其救了下来。   他和李筠同样经历后汉与后晋更迭的两朝,也同样在后周世宗郭柴荣面前实现抱负。尽管彼此在之前不曾有过太多的交集,但在后周王朝逝去的时候,只有李筠和他还在叫嚣兵马,欲待重整山河。   信手饮下一杯戎马征战的薄酒,他是怀念李筠的铁马风云的,似是又重回到了那年的攻城墙郭,而他正是后周太祖郭荣的侄子李重进,后周世宗周柴荣最为信任的皇亲和征将。   其时,李重进领兵数万,虎踞淮扬二城的节度使,是后周山河的最后保护者,但从李筠败亡之后,他的前程便如同歃血的酒浆,空余壮烈。   “李筠将军的小妾钟小婉已经安全力查访了吧?她的身上怀有李筠的骨肉,同时也藏着沧海玉的一线希望呢,自然,我眼下是没有时间顾及了。”   李重进暗自想着沧海和明月珠的妙用,却并不把心里所想绣口吐出,就像杯盏中皎洁月华。他曾见周太祖郭威在废除后汉弱主刘承佑之前启用过,犹如预兆的铜镜,事有所言,都会在多年后应验,只可惜,是隔了密室微张的暗门。   “记得,我们派去泽州侦查的兵士找到了婉妹的一个贴身丫鬟,她便是如此告知臣妾的,她还说婉妹身上所含的骨肉恐怕很快就要出生了。只是滁州一带多有兵乱,只不知眼下失散到了哪里,希望从普度众生的救济和尚能够收容她吧,哎,战事流离如此,兼且人心不古,沧海玉纵使交托给婉妹,也不过是徒留杀机罢了。”   紫箫泪雨涟涟,那钟氏所受的流离之苦她是亲见的,紫萧深知败亡后的自己也会是这样一种宿命,可是,她愁苦的眸光中别有晓晨的微亮,似是在耐着蝉翼般的小心,江湖与朝野的毗连。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2章 覆巢完卵   “哦!虚毅现在在哪?”李重进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到了他儿子目前所处的危险,李筠兵力强于自己,况且是联合比南唐更为强盛的北汉不成而败亡的。   李重进本来是受手下部将蛊惑,准拟孤注一掷的,此时大战当前的短暂静默,忽然相及自己的爱子,一切关窍忽然通了。其时,太祖座下四将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和宋偓都已领军来到淮阳边境驻扎。   “虚毅少爷正在庭院之中练习刀护卫的‘轻影刀’呢。老爷的意思可是要让把虚毅少爷带出这是非之地?”紫萧悲戚不堪,孤孑的身影随风飘摇,虚毅系他正室所出,一旦败亡,她又将走向穷途末路。   “不错,我要派人尽快渡江把他送往南唐。南唐李煜事宋恭顺,近几年暂无兵争之象,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就好。只是毅儿从小就比较有习武的天赋,如果他想为我报仇,恐怕在江湖上的磨难会很多。”   他同样凄楚哀婉,被生离死别所缭绕着的哀凉心境使他渐渐凝噎,但他没有流泪,大丈夫横征百战岂能效小儿女哭哭啼啼!   “你先出去把毅儿叫来吧,”李重进又加了一句,“末日将至,且让我再听一回你的箫声吧,只可惜,你所吹奏的不是你所丢掉的天然碧箫。”   《破阵舞》的曲风随与轻袅的萧管缓缓扬起,起音轻袅,过片铿锵,及到最后便仿佛项羽自刎乌江时的浩叹,时不予我!收起泪痕欲湿的短笛,紫萧慢慢走了出去,她的衣袂在此刻染上了月下碧海青天的浓重,沉甸甸的。   李重进把一壶佳酿从喉间咽下,顺着肝肠,他感觉酒真是天下最能消愁的东西。抹去嘴角的酒痕,他开始平静下来,宿命与结局,变转得太过匆忙,曾几何时,赵匡胤还是他纵情花柳的兄弟,不堪。   “爹,箫姨说您要我离开这里?如果是这样,毅儿甘愿死在您面前!现在大敌当前,接受安抚已是不可能的事。生则同生,死者同死,虚毅要做像爹一样威武不屈的斗士。”一个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的少年从蜿蜒的小径中一路小跑而来,跑到李重进之前却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膝盖,眼神中烫着灼灼的泪珠。   这个少年就是虚毅,他的眼睑虽然沁着悲凉穷秋的泪痕,但他的脊梁干硬而笔直,就像高挺轧过天空的长剑那样,宁可以身犯险而绝不屈就。墨玉般清澈的眼神,风骨铮铮的身躯微带一点虚弱,霹雳弦惊的事变,让这少年眉心的英惶惑未安。   李重进手中的酒壶不由自主地落在在阶前,恰似他的心情碎了一地,他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可能在兵争之中在劫难逃,不由得心下苦涩。   李重进楞楞地盯着酒壶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扬起手目向青天,愤然道:“明月珠,你不是世间的灵物么?可为什么要逼迫我走向家破人亡的惨剧,你是祸害……”撕心裂肺的呼叫中尽是不甘与伤怨。   虚毅一阵心酸,却把脑袋埋于李重进的衫袍之中,低声问道:“爹,明月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是祸害?既然是祸害,爹为什么不扔了它?”虚毅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使劲地拽着李重进的衣服,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明月珠是天下的秘宝,它每逢月圆之际,珠身便会皎洁如月,如果此时把他含在嘴里半个时辰,它不但可以疗养多重的内伤,而且能提升人的内功。   如果它和另外一件玉器沧海玉一起在月圆之际共同溶在持有者的血液,那么,这一珠一玉能显现出若隐若现的山川图案,循着山势地形,你可以找到从轩辕征战蚩尤时遗落在天下的龙脉碎片,凭着这块龙脉碎片你可以预示历朝的兴亡和败灭……”   李重进依稀记得那份残卷上所读到的匆匆介绍,那时他仍在北周执掌兵权,郭威有意无意地留他到烛火渐暗的夜晚,养心殿,谈论的是后周的下一代继承人问题。   郭威一生并无亲生子,他与郭柴荣是仅有的两位认领侄子,勇武善谋,为一时之选。两者之中有任何一人继承了皇位,这残卷中关于沧海玉和明月玉便给另一位落选者,似是为了防止五代朝廷更替频繁的异姓篡权。   郭威说,之所以选择郭柴荣,并不是因为李重作战不够勇猛,而是他从珠玉中率先看到了郭柴荣的兆图,是开疆拓土的锦旗。。凭着珠玉与秘术,只能目断一次征兆兴亡,是诳语还是帝王心术?李重进并没有怨言,郭柴荣的才谋确实在他之上。   但这一珠一玉却在朝堂统兵的高级将帅中传扬开去,禅让谋变?手握着明月珠与沧海玉,一样可以逆战回来,关键是珠玉双分,谁都不知郭威把它给了谁人,玉非完璧,珠含多颗,谁知道?   遥遥地看着中天的弯月,夜渐渐剥落轻纱似的光华,三更天的鼓声渐渐催逼,他心中一紧,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做人难得糊涂,不解虚实也可免去祸害。   “虚毅,你要坚强,跟着刀师父还有箫姨从这里渡江到南唐,无论你今后的前程如何,一定要淡泊名利,爹这一生,就是把名利和荣华看得太重,才会有眼前的横祸!”月如钩,却偏偏是离人的月,不知这样落尽万家灯火的月芽他还能见着几回,李重进沉默了许久。   “我不要!爹,您怎么……”虚毅决绝地站起身,却又突然摔倒在阶前。虚毅挣扎着,硬是怔怔地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的睡穴被李重进轻轻点了一下。李虚毅不懂,却又懂了,只是他的意识逐渐黯淡直至沉睡过去。   李重进看着虚毅慢慢倒下,无奈地笑着。此时,若星辰可为之陪觞,他必将用北斗为樽,吞下这绛色的银河!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十五岁的他倔强不屈,为了练习骑马可以半夜起床偷偷练习,为了练刀可以跪在刀护卫门前一天一夜不起来,没有人能硬生生地拗断虚毅内心盘踞着的傻愣劲儿。   李重进希望虚毅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他李家唯一的血脉就不会甘于平庸。李重进的手滑过虚毅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右手的无名指,月光投影一枚铁质的暗黑色戒指,一枚很平凡的戒指,毫不起眼。   “刀护卫!护送虚毅抵达南唐的重任就要落在你肩上了,今晚就走,越快越好…等到战乱终止之后,记得带虚毅到朗州名剑城去见一个人,他叫白衣雪,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在。”   亭角的竹林深处倏然钻出一个彪壮的大汉,这个人脸上有长发从左侧披落,反将他的真实长相与年龄无形遮掩起来。但是,他恰恰是李重进最信任的下属,因为,他身上的明淡刀疤是这汉子拼死护卫他李重进的证明。   这汉子叫刀无痕,出刀快到无痕。“紫夫人也一起去吗?”姓刀的大汉语气异常简洁。“想我浮沉一世,总不至于让女人为我殉葬,紫箫也一块去吧。”   紫箫脸色一变,却是冷哼道:“臣妾蒙将军厚爱,临战之前岂可私自逃亡,与其这样,臣妾不如现在就请将军赐死!”紫箫跪拜下来,伏着地面低低地呜咽哭泣。   “另外,如果刀护卫少个弱女子的拖累,毅少爷岂不是更加安全?”紫箫又补充了一句。   李重静默了数秒,原本痉挛凝重的神色微微张开,犹豫了半晌方道:“刀护卫,你现在带着虚毅走吧,马上。”李重进刚说完,刀无痕从地上快速地扶起虚毅,蹲下身子把他架在背上,又长啸一声,像一溜青烟转瞬消失。   李重进看着那刀无痕消失的背影,唯有怆然一笑而已!   “白衣雪,如果当年我能和你一起寂寞求剑,也不会有今日了。哎。”他的眉毛端肃地低垂着,默默走入沉沉的夜间。   近几天的每个夜晚,李重进不断地回想,回想他年少的剑侠梦以及与白衣雪比剑时的奋不顾身,可惜,一切都逝去了,再也捞不起任何痕迹。   有些人可以为了权力和富贵放弃自己曾经的梦想,李重进是这样的人,他认为至高的权术和威势才是这世间屹立不倒的东西,而剑,不过是一种虚荣。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挥剑杀人是如何的潇洒惬意,可惜,公孙大娘举世无双的剑术也不过是用曼舞来讨好世上的达官显贵。   现在,李重进才发现自己不但错了,还错得离谱!如果,剑是人的追求,在朝廷之外留有一份俯仰睥睨的勇气,纵使无权无势,这个人也必定是一个英雄。   ****   噬蟒峰之巅,白衣雪抚剑而立。谢落万家灯火的晨,唯有他白衣胜雪,独持遗世的傲岸。他一生只为追求剑的极致,却在此刻突然发现他内心的孤寂,剑无情,而人多情。   “三十年之后,你会成为千古往来第一剑客的,剑冢所掘的古仙剑——承影也只有你才配使用!”青冈崖名剑城城主青尘子和他对剑的时候说。   群山巍峨之下,扑朔迷离的政局正在上演更替,白衣雪不忍再看,他的剑不是用来杀戮的,所以他选择在噬蟒峰上隐世而独行。   承影剑,青尘子送的这把绝世好剑,他只在夜间使用;胜雪的白衣也在夜间像鱼一样游弋;白衣雪,也只出现在夜间。很多年以前李重进认识白衣雪的时候,白衣雪的剑法早已不拘一格地呈现出天才之势,而李重进的官也做到了淮扬节度使。   他们都像少年一样天真,只因为意气相投,便设了香炉,拜了兄弟。然后,两人各自处在彼此梦寐的一极,直到白衣雪苦练十数年达到剑术层级的巅峰无所突破时,他才不胜寂寞地想到了李重进。   “李重进将全家老少自烧于扬州城府。”他施展魂引七重霜的内元功法一路跋涉抵达扬州的时候,一个军官拧着鼻涕不耐烦地对他说。   所以,他又回来了,站在峰前,第一次想要收个徒弟,把心中的寂寞像每一把他用过的剑一般永远沉埋于地底。白衣雪静静地站着,想起他二十年前那些藏在名剑城内的往事。   不由得轻轻低叹了一口气:“青老头,我不会让我的传人输给你们名剑城的。你决计想不到我会再回到名剑城的,那么,我就一定要回去,顺便在里边挑个弟子传授他我二十年来独创的傲剑诀,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知道名剑城所钻营的所谓至高剑术,不过小孩子嬉戏打闹而已。”   白衣雪干裂的唇角微微翘起,原来这世间最寂寞的人还会笑。他的手忽然侧转过来,腰际的青冈剑顺势腾起,清冷的啸声,宛若龙吟。   青光乍起,风紧,空气中蓄着冷冽的寒光。手一抖,变化腾挪,快得出奇。剑垂,无声无息。一片叶子落下来,风随,点点粉末悠扬,再看那片叶子,经络分明,却是一个工整的“剑”字。   风再起,这一“剑”字又随风散成轻微的粉末簌簌而落,像是磨出来的,匀称而细致。这种手劲的控制,力道的拿捏,以及出剑的气势和剑刃上的流觞魂意,恰是天下招式中的最高级数!江湖中用剑高手能达到如此内元功法与招式等级的人屈指可数,但白衣雪无疑是其中一个。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3章 冤家路窄   曙光慢慢摇过山月下的林梢,鹊飞,破晓的深天与云影共为一色。一路向北,昨日的城池风声啸扬,踏马挥鞭,一幕幕的灯花黯淡在衫衣之后。   忽然醒了,帐外的篝火和沙砾场上的剑戟往来都忽然淹没,元宵时鱼龙光转的记忆也霎时溃退,哒哒的马蹄又穿过一条古道,他还不太习惯如此仓皇地地在马上奔袭。   眼皮是一皱一皱的,隔着悍马疲惫的嘶叫声,少年咕哝着道:“刀叔叔,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终于出了扬州的城门,刀无痕轻轻勒住马缰,松了一口气:“虚毅,我们去朗州三十里外的青冈崖。”   “啊……”突然,这名叫做虚毅的少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起来。原来他的双手没能抓住马缰,指尖却紧紧掐着黑马的颈部。马匹本就疲累,受到刺痛便猛的跳跃起来,虚毅脸色苍白只能大叫起来。   眼看虚毅即将要跌落马背,刀无痕身形飞掠,在扶住虚毅的同时,双腿夹紧马肚子,右手随意一搭,马缰就被从容拽在一只大手里。   “嘿,刀叔叔,你的武功真厉害。”虚毅嘴唇抖动,脸庞浮现虚弱的笑容。   “可是,刀叔叔,我们能不能先在这城外多待几天。说不定爹爹还能大胜那姓赵的呢。”虚毅始终不相信他能征善战的父亲李重进真的必败无疑,从淮扬节度使府邸奔波至此,今天是第三天。   “虚毅,你爹的处境很艰险,你要明白,你爹让你出城是不想让你和他一样。”政治本就是一坛染缸,非生即死。   刀无痕轻叹一声,从马鞍上跳到地面,补充道:“好了,淮州这边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到毗邻的扬州等待这场大战的消息。”   虚毅低下头,拽起拳头,忽然昂扬道:“刀叔叔,你说,如果我有你那样的武功,是不是可以杀掉那个姓赵的,助爹爹一臂之力呀?”冷风飘荡,悠长的衢道秋意更深了,落叶簌簌落下。   刀无痕安慰虚毅道:“虚毅,如果能把武功练到像名剑城的青前辈那般就可以于千军之中取人首级了,我们现在,正是要赶到名剑城去向那位城主学习剑术呢。”   其实刀无痕知道,即使武功高深如青尘子,还是不能杀掉赵匡胤的,因为,十二年前,江湖十大兵器榜上中就有赵匡胤的龙眉棍。越过古道,扬州城的城门便只在眼前。   “用刀之境,在乎真气灌注,外劲尽敛。刀未到而气已吞,是为第一境……”听着虚毅在马背上吟诵自己所教的刀法口诀,刀无痕心里有点苦涩。   “你们俩给我站住,朝廷有令,为防止奸细入内,扬州城不许外来人士入内。”城门口一个虬须士兵冲着李虚毅和刀无痕不耐烦地喝道。   刀无痕不敢轻闯,便下马躬身道:“这位小哥,在下连夜赶路,碰到一些事情想要兄弟帮上一把。”说着,刀无痕上前几步,用手臂挽住这名士兵的肩部,直让他动弹不得。   这士兵刚想喊,刀无痕却一个回环,把小锭碎银偷偷地塞到他手中,用密语传音道:“你是守城士兵里的小队长吧,只要你放我们两人过关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士兵眼见刀无痕模样凶狠,武功又高出自己一截,即使自己这几个守城的加在一起也干不过对方,何况还有银子可以捞到。   当即对身后赶来的几名小兵道:“张四,王三,你们俩赶紧开城,这位大人是援助咱们扬州城的,我和他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没想这小子竟然爬得那么快,啊哈哈。”   话虽如此,刀无痕却没有立即把手从这士兵肩上挪开,他大笑道:“哎呀,我们居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虚毅,赶紧过来认叔叔。”   虚毅牵着马匹走到刀无痕近前,随即领悟,冲着士兵惊喜道:“叔叔,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抱过我呢。”那虬须士兵无奈,只能放刀无痕他们进城。   等到刀无痕进城之后,这名士兵在心里气急大骂道:“才给我三两碎银,要知道那些商人给我的都是五两的,穷鬼。”   正在此时,又有一波人气势汹汹地骑马来到城门口,当先一人是一个赤面尖牙的中年男子,赤面男子用腰间的单刀横掠,一道刀焰从空中扑向士兵,虬须士兵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立即吼叫道:“敌方奸细来了,大伙儿一并宰了他。”   守城的士兵正准备扑上来动手,赤面男子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道:“赶紧让开,耽误了老子的大事给你们好看。”   “这男的是宣抚使?我的妈呀,差点就要为这破城门拼上小命了,”虬须士兵仔细瞧着这令牌却是吓了一跳,赶紧连声忙喊,“赶紧打开城门,是宣抚使。”   赤面男子冷笑一声,指挥手下二十余人一起进入城内。有时掠强而来的令牌比疏通关系要好上许多。扬州城巷道交错通达,但是很多商铺只开了一扇小门来经营生意,重要的货品都被转移。   疲累的马匹慢悠悠地走着,蹄在路间,人在马上,刀无痕和虚毅的目光四处逡巡,寻找可以下榻的客栈,连夜赶路消耗了他们太多精力。   四丈远的围墙蜿蜒,一座府邸呈现在他们眼前,府邸前边照例雕饰着两座白狮,白狮的后边却竖着一杆大旗,旗上勾染镶黄金线的四个大字:威赫镖局。   刀无痕眉头轻皱,忍不住勒住缰绳向这镖局多看了几眼,李虚毅见刀无痕停下,也回转过头。正在此时,清空路面腾踏哒哒的马蹄声,蹄声一声催似一声,刀无痕宛若惊弓之鸟迅速避开到衢道的里侧。   李虚毅却正在回思刀无痕盯着府邸看的眼神,那种目光中有淡淡的释然。他不自禁地想道:“刀叔叔不会是想着把我托镖给这威赫镖局吧?”   马蹄声由远及近,只在一瞬的时间就蹿到了李虚毅前边十来米远的地方,速度不减。李虚毅诧然地回转过身子,发现自己的马匹正横在街道中间,虚毅心下一紧,死命地拍着马屁股想要避开,哪知胯下的那匹黑马干翻了下眼,竟是动都懒得一动。   “嗖嗖”声响,两把圆柄飞刀旋转过一个弧度,直砸到急速撞向李虚毅的当先两匹快马。那两匹马的马头一歪,前头一个赤面男子赶紧勒住马缰,青璁马前蹄盘空扬起,立即嘶叫着停住了。   “不长眼睛的东西,敢挡住本大爷的去路。”赤面男子不由得动怒,这匹青璁马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一溜刀焰直接从刀面迸出来,焰光流转,竟是直接劈向李虚毅。刀无痕脸色大变,左脚蹬在马鞍上,身体宛如燕子般腾挪空中,拼力划出一刀,只见“叮当”一声,花火四溅,赤面男子和刀无痕各自蓄势收刀。   “这位兄台,多有冒犯。”刀无痕接招后轻轻落到地面,当即抱拳赔礼道。李虚毅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胯下的马终于熬不住鞭子抽打的疼痛,向着路面一阵疯跑起来,竟横冲直撞地竟闯到了威赫镖局的大门口。   “哈,光转游龙刀?刀无痕,你这个错刀狼堡的叛徒,没想到你当年一路南逃却窝在这扬州。好说好说,”赤面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刀无痕接招的正是错刀狼堡的独门刀法“光转游龙刀”,“小爷我今天就为狼堡诛杀你这个叛徒。”   冤家路窄!刀无痕抬起头,惊道:“刀烈?”赤面男子也不否认,冷笑一声,直接从马上递出三刀,但见刀影交织,把上中下三路形成一个刀面。   原来刀无痕刚开始接下刀烈的“刀焰火”,仍旧以为眼前的这一群人不过是错刀狼堡的普通弟子,毕竟,“刀焰火”在狼堡里只能算是最基础的一招。   刀无痕飘然荡开三尺,身体侧转,刀面擦着衣服过去,空气中撕开猎猎的刀风。刀烈不甘,一个翻转,反手又劈出一刀,刀波如潮水席卷而来。刀烈身后的十余个大汉此时也飞快地从马上跳下来,拔刀围攻过来。   刀无痕举刀点圈一个半圆,刀波瞬间消融。刀无痕脚尖一点,又从地面飘到马上,高声喝道:“那么多年了,你们错刀狼堡就真的不能放过我?”   刀烈冷哼道:“你偷窃了本门的至高武学《烈焰流觞秘籍》,哼,你说堡主能放过你吗?”   刀无痕急道:“《烈焰流觞秘籍》我根本没偷,要不然,这些年我练成了这一招还会怕你们?”错刀狼堡的至高秘籍虽说是刀无痕无意所得,但这本秘籍上的刀法招式太过玄奥以致晦涩难懂,所以刀无痕空有秘籍在刀术上依旧进展不大。   刀烈不耐烦道:“刀无痕,只要你交出秘籍,同时,和我们一起完成本次的任务,我刀烈绝不为难你。”   刀无痕冷哼一声,心道:“恐怕是你也想要这本秘籍吧,什么完成任务无非是引诱我去送死,我刀无痕可不是笨蛋。”他也不答话,贴着衢道的白墙直掠到了一丈来高的琉璃瓦上。   飞刀、金错刀以及铜钱碎刀都紧跟着盘旋至半空,尤其是那金错刀在半空一个回转,以更快的速度朝刀无痕扑来。刀无痕暗叫不好,要知道错刀狼堡最为出名的就是这金错刀,金错刀刀刃极薄,刀身之间又有磁性,可拆可合,既可远攻也可近击。   论攻击指数,和唐碉的独门暗器绣菊针不相上下。刀无痕一路躲闪,脚尖着力,屋顶的琉璃瓦纷纷射向刀烈等人。   刀烈避开瓦片,庞大的身躯借墙边的横杆着力,也蹿上了墙头。他嘿嘿而笑,冲手下几个上大汉叫道:“金振远,你们几个把那个骑马的后生给捉住,我就不信他刀无痕能逃出我的手心。”   那个叫金振远的短发瘦子自知刀烈如无必胜把握也不会如此托大,当即拉开架势,率领另外几个大汉把李虚毅围成一团。   先说屋顶上,刀烈把一柄巨刀往琉璃瓦上一插,只见刀波起伏,夹杂炽烈的刀罡,从琉璃瓦上层层荡开,宛若一波洪流,但这洪流之中还有一股热烈的气焰。刀无痕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咬紧牙关,双手合握,朗叫道:“风起一刀斩!”   一刀既出,风与刀气交缠,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刀罡与刀风交错,琉璃瓦顿时哗啦啦地沉陷下去,刀烈连退了五步,而刀无痕虽然挡住了刀波,却被刀罡的流光波及,身体颤动,一口血直从喉咙涌上来,但又被强吞下去。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4章 错刀狼堡   刀烈见此,面容狰狞道:“刀无痕,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交出秘籍,我放你一条生路;第二条路,我用最强一招‘破空裂’让你尸骨无存。”   刀烈甚有自知之明,他出关之前和刀无痕相差不大,但为了这一次的任务,错刀狼堡堡主破例教了他一招“破空裂”,但“破空裂”一出,刀罡纵横之下,刀无痕的身体必然会轰爆开来,如果,那本《烈焰流觞秘诀》刚好藏在刀无痕身上,很有可能会被撕成碎片,因此,他也不大敢轻易下手。   “刀叔叔救我!!”正在此时,刀无痕听见李虚毅正在底下大声呼救。李虚毅刀法有限,别说是十来个大汉围攻,就是一个出击也未必能胜。刀无痕不及疗伤,往下一看,李虚毅早就被擒住了。刀无痕把手伸向怀中,拿出一本黄卷,扬手道:“刀烈,这就是你想要的秘籍,接住。”   刀烈大喜,他在错刀狼堡只能算是一个二流角色,如果有了这一本秘籍,他刀烈就可以与错刀狼堡的那些长老分庭抗礼了。“谁能诛杀刀无痕并将秘籍夺回,任何一个狼堡刀勇都可以直接晋升为狼堡的长老。”错刀狼堡堡主武雄的命令回响在脑海,刀烈顿时血管炽热,扑向秘籍的同时,向刀无痕劈出“破空裂”。   只是屋顶下方突然窜上来一个精悍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把烟杆儿轻轻一挥,“破空裂”凝聚成核桃大小的光刃顿时消散。而刀无痕自料挡不住刀烈的“破空裂”,早就蹿下屋顶直掠向李虚毅,地上的那些大汉听闻秘籍,眼神正攀沿着那本秘籍,一个不留神,竟被刀无痕随手挥洒的刀气逼退数步。   刀无痕轻功本就在错刀狼堡首屈一指,更何况这些大汉还分神,刀无痕一把抓住李虚毅的衣领,轻飘飘地越到赤面大汉的那匹青璁马上。“老头子,错刀狼堡的名号你听说过没?还不让开。”屋顶上,刀烈恶狠狠地喊道。   错刀狼堡在塞北一带极为出名,势力正由北向南扩张,他蛮以为这老头子听到这错刀狼堡的名号会让开一步的,哪知,老头子不冷不热地道:“把你刚才截下来的秘籍给我,再把我这琉璃瓦的给我补好,我就放你一马,错刀狼堡我可不放在眼里。”   刀烈此时才暗自懊恼:“我也太托大了,居然直接把秘籍报出来了,这下引出高手来可脱不了身了。”刀烈干咳两声,只能拿出秘籍,随意翻了几页,这时,刀烈忽然惊叫道:“不好,这本秘籍是假的。”说着,竟然拐到马群中想要趁机逃窜,哪知老头子却更快,拦在了刀烈之前。   刀无痕听闻那个老头子是来抢秘籍的,用拳头狠砸马屁股,青骢马一跃而起,甩开那些追来的大汉直往前跑去。刀烈此时很是无奈,这老头不去追刀无痕索要真秘籍,却在这和自己杠上了。   “秘籍给你,你可也别拦着我。”刀烈瞪了这老头一眼,想要蹿到马上,但这老头依旧拦在他之前骑在了马上,还用烟杆儿悠闲自得地抽着旱烟。   “错刀狼堡一个月前才截了我十万两官银,哼,你想从这威赫镖局离开可没那么容易呢,”老头鹰隼似的目光直盯着刀烈,刀烈忍不住心里一颤,“官府现在找我要钱,我也只能抓你们这些元凶给衙役好做一个交代了。”原来这老头就是这威赫镖局的总镖头周英赫。   说着,周英赫五指盘空快速探向刀烈,刀烈大喜,忙用刀横掠过去,哪知那老头的手和身体竟如残影一般,刀烈的横掠硬是落在了虚处,而老头早已挪到了刀烈身后,封了刀烈背部的穴道。   “万象千形?”刀烈面色如灰。   老头嘿嘿而笑:“还算你有点见识。”   “万象千形”正是周英赫的成名绝技。眼见刀烈一招之内被制服,金振远等惶恐地看着,又惊又惧。   周英赫道:“你们堡主以为我周英赫老了便果然不中用了?让他早点备齐十万银子!”   威赫镖局霎时便冲出一干年轻的镖师,金振远见状忙不迭地往城门口逃去,周英赫也无心去追,对众镖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他们逼急了。”众镖师道:“是,总镖头。”   却说刀无痕和李虚毅骑着青璁马在街路上奔驰了将近半里方才停下,李虚毅不由得问道:“叔叔,那本秘籍你真的给他们了?”   刀无痕哈哈大笑道:“放心,给他们的那本是假的。”李虚毅忽然道:“那本秘籍上的刀法是不是很厉害啊?”   刀无痕道:“你不要急,烈焰刀你才学了九式,这个刀焰流觞我都一知半解呢。”刀无痕心道:“周赫英刚才用烟杆卸去‘破空裂’招式好精妙,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   刀无痕跳下马,掏出一本刀谱,一脸郑重道:“虚毅,这就是错刀狼堡的至高刀法之一,你眼下虽然不能修炼,但来日方长,这本刀法你好好珍藏。”   李虚毅不由得错愕道:“叔叔,你真的把刀谱给我?”刀无痕轻轻点头。随即,李虚毅也跳下马,热泪盈眶地接过刀谱。   “听好,我们现在兵分两路,你用身上的银子去威赫镖局托镖,我会一路追踪这家镖局,在暗处保护你,这样一明一暗,我们到达名剑城的安全便多了一分,”刀无痕把肩上的布包一并交给李虚毅,叹了一口气,“我的仇家太多了,从扬州到名剑城,中间还有两座城池仍是错刀狼堡的势力范围,这一旦冲突起来,我可能难以保护你的周全。”   李虚毅经过刚才刀烈的追杀,也知道沿途凶险莫测,只能点头答应,马蹄腾踏间,倚着长鞭飞快地跋涉前去。   镖局大厅之内,一抹天青色的亮光从瓦片上的缺口漏进来。周英赫一身黑缎子坐在大厅中央的太师椅上,他的两臂僵硬地垂落在扶手椅上,端放在檀木桌的茶壶散发袅袅清香,可是周英赫连动都没动一下。   厅堂里还有三个细谨灰衣男子和一个清婉绿衫女子躬站着,像是随时等待周英赫的吩咐。   “婉冰,你来说说这十年来错刀狼堡的势力是如何扩张的?”   绿衫女子踏出一步,滔滔不绝道:“十年之前,错刀狼堡在塞北一带的马头镇建堡,堡主武雄实施与江湖大门派结盟吞并小派的策略,终于在塞北扎住跟脚。   但是随后的三年里,武雄为了把势力渗透到朝廷军政上,一段时间内元气大伤,这是北周广顺年间的事。及至显德处年世宗即位,武雄收纳弟子,凡穷凶极之辈尽皆投奔狼堡。   后来,错刀狼堡有部分精英从塞北向荆北、湖广一带渗透,最后与朗州一带的名剑城发生冲突,这一部分精英死伤殆尽。及至大宋建隆元年,朝廷为了消除全国的势力威胁,联结名剑城青尘子与武林世家华光跃把武雄错刀狼堡势力范围缩小到雁门关、漠北。”   周英赫把烟杆搁在桌面上,沉思道:“按你的说法错刀狼堡的势力范围还缩小了,哼,那我们的镖银路经荆南怎么可能会被错刀狼堡的人劫持?武雄瞒天过海的招数骗过了多少人啊,啧啧。”   周冰婉的脸一窘,道:“那我们被劫持的十万镖银怎么找回?”周英赫避而不谈道:“流波,听说下月初六,秦淮泊‘群芳争艳’要举行了,华光跃的女儿华香雪也参与其中?”   其中一个身体瘦削的灰衣男子连忙道:“是的,镖头,名剑城将负责华香雪等华家的安全。没想到镖头闭关修炼十年,对新近江湖上发生的事情却如在掌中。”周流波在说话中不忘拍马屁之意。   周英赫道:“刚才那个刀烈透露了一个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消息,他说错刀狼堡的人定会破坏秦淮泊的香艳盛会,负责指挥的还是武雄的大儿子武刚。我们也派些人安插在里头,在名剑城与错刀狼堡拼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趁机擒住错刀狼堡武刚,然后再以这个为筹码去跟错刀狼堡谈判。”   周英赫面容不变,正想挥手说“你们都退下”的时候,一个下镖师跑进来道:“镖头,有个少年要来托镖,镖银五十两啊。”   “流波,这些小事情就交个你们来处理了。”周英赫颇有点不耐烦,拿着烟杆儿直接踱进了后堂。周流波用冷漠的眼神扫过这个下镖师,该下镖师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噤若寒蝉道:“一位姓李的少年在外托镖,托的就是他自己。把他送到名剑城青冈崖山脚就好了,旅途上的费用由我们出钱。”   周流波皱了下眉头,挥手道:“金勇,告诉他,这趟镖我们接下了。”   下镖师金勇连道:“好的,我这就去跟他说。”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想道:“这姓李的少年完全是个傻子,我看他又没瘸又没病的,好端端的竟然雇那么大的价钱来让我们托镖。从这到名剑城,顶多也就二十两银子而已。果然,这威赫镖局的名声打出去了,要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威赫镖局的大厅之外站着的一名少年,正是李虚毅。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5章 定计托镖   李虚毅坐在前厅,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数丈之长的白墙。墙上潮湿蔓延,粉皮剥落,墙下一条竹竿轻巧地架在三条木杖支撑的岔口,竿上晾着黑青劲衫还有半湿的裤衩。   忽然,踢踏的脚步声从后厅传来,高唐古风的马靴从平整的石板上跨过,连细小的灰尘都没有沾染。李虚毅没有回头,却指着围墙道:“这面墙似乎有点旧了。”   灰衣大汉停下被擦得锃亮的马靴,笑道:“客官确实是来托镖的?”李虚毅仍旧撇开话题道:“把衣服晾在前厅似乎也不太雅观。”   灰衣男子哈哈大笑:“小兄弟要想说什么,何妨明说。”李虚毅这才回过头,表情凝重道:“贵镖局比之先前衰败了不少啊,不知还有多少能力接受这趟镖。”   那灰衣男子冷哼一声道:“小哥若是能在这扬州城内找出比威赫镖局更安全的镖局,我宋终愿意退镖不接。”   李虚毅心道:“刀叔叔说得没错,百两以下银子的托镖,威赫镖局居然只出动一个二流的镖师来接待我。动乱年岁,这些镖局果然好买卖。我若不先损他一番,如何逼周姓的镖师出来。”   李虚毅也不慌不忙道:“建隆镖局如何?”   宋终表情停滞,道:“建隆镖局只负责托运官银,可比不得我们威赫镖局什么样的镖都敢接。”   李虚毅道:“我先奉劝一句,我的对头可是错刀狼堡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镖局的声名最为重要。”   宋终忙陪笑脸道:“小哥的这趟镖实际负责保护的是我们镖局的大镖师周婉冰师姐和周流波师兄,我只是跟班而已。”   李虚毅击掌道:“好说好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宋终道:“明天就出发,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小哥的这趟镖将和另一趟镖一起护送,所以我们将经过秦淮河,然后再从秦淮河折向朗州的青冈崖,抵达青冈崖还是在客官所要求的一月之内。”   李虚毅松口气道:“那就这样定了。这是区区几锭纹银,到达青冈崖后我再付另外一半。”说着,李虚毅便从怀里摸出数锭白银递给宋终。宋终犹疑地看着李虚毅,心道:“这个少年刚才还是一副十分老成的口吻,但他掏银子的动作还是显露了他的稚嫩。”因为,李虚毅看似无拳无勇却很随意地把二十五两纹银塞到了他手中,行走江湖最怕钱财外露。   宋终当下便道:“小兄弟,请到这后厅暂时住上一个晚上如何?”李虚毅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临近重阳,厅堂内摆放了很多盆的菊花,紫色的矢车菊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衬托一旁的是金黄色的麦杆菊,狭长花瓣,弧条盈掬。李虚毅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每年过重阳之前总会在宽阔的练兵场上训话,而箫姨总会笼着窗纱在夜里绣菊花。   停下脚步,心头微微沁上一抹多愁善感的情绪,李虚毅忍不住俯下身体,想要凑近菊花轻嗅一口芬芳。   金勇忽然脸色一变,音量顿时提高了好几倍:“小兄弟里面请。”李虚毅只能缩回身体,随着金勇往一间厢房走去。   “客官好好休息,我们明早七点半启程。”金勇唱了个喏便直接走了出去,整间厢房只剩下李虚毅一个人。   狭小厢房很静,偶尔有三两句呼声从前厅爬上楼道蔓延回荡在这个房间。被衾横披着裹住李虚毅的大半个身体,这个房间里唯一蒸腾的就是从床沿上透出的一两丝随即飘散的暖气。   呼啸风冷,比窗外黄昏的颜色更冷。李虚毅心道:“这本秘籍好像是叫《烈焰流觞》吧,嘿,先拿出来看看。”   青黄稿纸略带一点霉味,李虚毅翻开第一页,书上是一行小楷:“刀法所宗,悟本自然。其千形万象,意脉实连。刀功深浅,在乎境界。人之用刀,内腑发力,气脉牵动,与刀互成一体,后随刀沿幻化为流光,流光浅淡,实为刀之境界。流光由浅入深分为以下七重境界:刀气、刀白芒、刀流罡、刀烈焰、刀流觞、刀形意、刀魂引。”   刚开始看到这七重境界,李虚毅只是觉得原来用刀还有如此玄妙。“一个月前,我出刀觉得刀的尖刃上有白色光影摇曳,刀叔叔那是说我达到了另一个境界,想来就是这刀白芒了。”   李虚毅忍不住想起之前刀无痕教他学刀的场景,低低想了一阵,他决意以后一定要达到这刀的第七重境界。   这种暂时快意的感觉让李虚毅继续往下看,哪知就是一些玄奥的招式了,如”刀焰流觞“、“浮光刀影”、“风起千刀斩”等,这些刀式名称之后,竟然是些或深或浅、忽大忽小的圆点,还有干皱、回勾、起伏的线条。   而像最后端的几个招式“扬刀挫骨”和“劈刀噬魂”又多了一些诸如纸盒子状或者圆柱体的空间图画,这些面或斜躺或横转,比之点线又多出了千万重的变幻。   李虚毅越看越迷糊,琢磨那些点线面似乎也没什么规律可言,只能把刀谱又藏起来,心道:“这还叫刀谱,看着像作画本一样的。”   蜡烛燃起,狭长的火苗微微晃动,这时门吱呀一声,门开了,风声一拥而至,火焰随着风一颤一跳的,映照开金勇黑瘦的脸庞。金勇扯着嗓子喊道:“小兄弟,我们去前厅一起吃饭去吧。”   “这位大哥,我叫李虚毅,”李虚毅料想直接报出名字也无妨,毕竟他从小到大离家的日子并不多,“你以后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   金勇爽朗道:“行,没饿坏吧,赶紧去吃,哈,是我下厨的,包你吃饱了还想再吃。”李虚毅问道“我们吃饭的时候应该可以见到两位大名鼎鼎的周镖头吧。”   金勇呵呵一笑道:“我们镖局大名鼎鼎的镖头其实只有我们周总镖头,像我师姐周婉冰河师兄周流波只是小有名气而已拉。不过,他们两个也不跟我们一起吃的。”   李虚毅心想:“这金勇挺实诚的。”李虚毅和金勇说说笑笑地走出厢房,相对于在外边风餐露宿,这一顿还算是很不错的了。   晓晨云淡,一轮孤月还悬在低矮的山峦里,残存朦朦的轮廓。威赫镖局的人早已集结,李虚毅与普通镖师混在一顶青帘软轿之后,在他虚毅看到金勇鼓鼓的囊袋,不由惊愕地问道:“你装这么多东西干嘛呀?”   金勇咧开嘴笑道:“都是些干粮,有些干肉、卤蛋和烙大饼。若是碰到大雨天,我们这些人即使越过城池边界也不至于挨饿了。”城与城的交壤地带往往是深而远的驿道。   忽然,冷漠的目光像严冬的霜雪轻忽地飘过,金勇立马闭上了嘴巴。李虚毅抬头看去,那个人正站在镖局的檐角,面色黧黑,躯干笔直,李虚毅看到这人心一颤,竟然有种莫名的慌乱。   “动作都给我快点,金勇,你去把镖旗插上,”那人大声喊叫,“严武,你从后院把马匹都牵出来。”李虚毅跟着金勇走到软轿之前,轻声问道:“这人是谁呀?好可怕的气势。”   金勇竟是一句都不吭地绕到花轿之前,避开那人的目光范围才小心翼翼道:“这是朝廷一个月前派来的一位高手,说是托镖,但在我们这边小住了一个月,非要与我们周总镖头面议。   传说他是十年前江湖兵器榜评选时获得提名的高手,我们周总镖头在他面前都很恭敬的,更何况我们呢,”说罢,金勇便迅捷地插着那些小型的镖旗了,李虚毅也在旁边帮着。   李虚毅一边插镖旗一边想道:“这威赫镖局难得那么大动静,金勇口中的另一趟镖到底是什么呢?好像挺神秘的。”李虚毅忍不住瞥了金勇一眼,金勇插镖旗的手居然有着微微的颤动。周流波此时也走出来高声道:“大伙儿都要打起精神来保护李公子的安全,知道不?”   李虚毅忍不住心惊肉跳:“刚才那个面色黧黑的男子可是朝廷的人呀,若他查探到我的身份,我不是凶多吉少么?”   又听见周流波继续道:“金勇、严武还有婉冰妹子,你们护送李公子从镖局从南路抵达秦淮河,我和这位大爷自然暗中保护。”金勇连忙把李虚毅扶到软轿之中,自己扛着把大镖旗骑马伺候在侧。   “威赫镖局,承情天下。路出江湖,好运咸集。”宋终按刀在前头虎吼数声,薄云浮空的晨曦时分,威赫镖局一行人算是正式出发了。   拂开轿子的帘坎往外眺望,李虚毅看到一阵霜寒笼在青黑的石铺玉道上,另有三两轿辇擦边而过。   一路还算承平,夜晚暂时借宿在城外的一家凤仪客栈。一条人影贴着窗檐落地到李虚毅房内,客栈楼下又有十来个腰配不同纹饰钢刀的劲装大汉唱喏而进。周婉冰机警地站在楼梯口居高而望,那十人早已纷然四散在各张桌子之前。   “宋终,你叫大伙加强警惕,我感觉这家客栈有些古怪。”宋终低声应了一句,暗中嘱咐众人道:“大家时刻保护李公子的安全,知道不?”众人齐声答应。周婉冰临时安排了宋终和严武候在门外,自己却一溜烟翻身上了屋顶。   李虚毅推开门问道:“出镖的第一天就要有事么?”宋终只能赔笑道:“人在江湖,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其实连他也看出底下佯装喝酒吃饭的十个大汉不对劲了,他们虽然颇有几桌被楼板挡着不能察看楼上动静,但店小二伺候端菜的时候他们无不出言探听虚实。   宋终心道:“按往日,来人若是看到威赫镖局的大名怎么说也都会承情退让,因为周英赫年少成名,在江湖道上威望颇高。来者不善,看来对方准是有备而来。”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6章 中途偶变   突然,房中李虚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宋钟急忙打开门冲了进去,一柄花翎刀已经环捏在手。李虚毅倚坐在床侧讪讪道:“没事没事,我刚才看到一只蟑螂从脚底下快速爬过,被吓到了。”   宋钟刚想退出,一柄尖瓣飞刀从床榻边的幕帘后边旋飞而出,直朝他喉头掠来。   这电光火石之间,宋钟只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哪知瓦顶上的洞窗上小块的掷瓦后发先至挡住了刀势。嘭噔一声,瓦块四碎落地,而飞刀却旁透木门而出。   却听房内有个沙哑的声音道:“周家果然好细致,只是你们终欠火候。”帘幕伏动之间,可以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用刀架在李虚毅脖子上。   周婉冰灵动跃跳间已环伺在门外,她冷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是后周昭义节度副史温简温大人。”   温简不置可否道:“温某一介草民,原不望人称‘探囊手’的周姑娘能一眼看穿。只是,你老实说吧,周英振躲藏在哪?”周婉冰不慌不忙道:“原来你找我周伯父,他现在已经改回原来的名字了。”   为避讳后周太祖郭威的名字,威赫镖局的前总镖头周英威以“振”替代“威”字。走廊上,温简麾下的十个劲装大汉已经支援在侧,只是没有温简的命令他们都拔剑而视。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长啸,周流波与周英威像鸟儿一样从窗口急掠而进,周英威不是方才金勇口中的朝廷要员却又是谁?   周英威背负着双手向前一步道:“温简,朝廷四处通缉要人,你不急着逃命倒是来找我报仇了。不过你威胁眼前的少年也没用,大不了我给他买一副厚棺材礼葬了事。”   周英威并没有马上动手,就双方的实力来看对方还略占上风。温简坦然一笑道:“你若不狠毒,怎么也混不上带刀侍卫的服制吧。当年你叛逃告密在先,使得我们兵败赵匡胤之手,好算计。”   周英威冷笑道:“向来识时务为俊杰。别说他李筠,连李重进目下不也兵败自杀了吗?”李虚毅一听周英威如此诋毁他老爹,拼命挣开身想飞踹他几脚,但温简早已牢牢地擒住他。   却听他道:“你我双方的人各自留有半个时辰旁退,只你我在这客栈前边决一死战如何?”在旁俊脸相看的周流波笑道:“只怕没有这样好的事。”   周英威浮想往事种种,亦不愿迫之太过,兼之他此次的任务在于错刀狼堡,他可不想与温简火拼,便应承道:“便如你所言,只是这托镖少年须得先放掉。”   刀无痕不知从哪里抢上楼来道:“周总镖头,承你方才盛情,恕我和这娃子不再托镖。”刀无痕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就是双方决战便是,断不能殃及李虚毅。   哪知温简却道:“我千里跋涉至此原就是要了结你我恩仇,算计这少年倒失了我一世英名。”半个时辰之后,威赫镖局众人与温简的十数大汉各自撤离数百米开外。   李虚毅和刀无痕却只能守在威赫镖局这边观战,因为周流波言之凿凿地表示威赫镖局断不能接受客户无故退镖的要求。其实来说,李虚毅豪掷千金的镖运费才是他们所看重的。   “周师哥,你说谁会赢?”周婉冰一脸焦急地询问着周流波,却听他不急不缓道:“温简与师伯并称‘铁爪银鞭’,这场恶斗怕是谁也没有胜算。”   李虚毅忽然兴致勃勃地跳出来道:“你们不可以违约上前观战,我和刀叔叔却能。”说话间早就扯了刀无痕的衣领往客栈方向奔去。   周流波刚想阻止,隔旁的十数大汉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李虚毅赶到客栈前时,周英威与温简的恩怨战已经开始。   温简以攻为守,右手随意向空中一抖,那银鞭便如毒蛇般席卷而去;而周英威双手早已盘曲成虎爪,凭借软边黑丝手套不惮钢刀快剑磨损功效,腾身只在寒光闪烁的鞭影中躲闪拿捏。   “虚毅,你怎么了?”刀无痕看到李虚毅竟然身不由己地往两人的交战中心靠近,不由得一把拉住他。“别动我,让我仔细想想,”李虚毅顺势停住,他看到温简的银鞭不同弧度地弯曲变换而来,而周英威仿佛凝结成点地停顿奔驰,“嗯,还是没有头绪……”   刀无痕不由奇道:“你不会把那本刀谱上的线条与节点看成是兵器舞动攻击时留下的弧线了吧?”李虚毅摆摆手,咬唇道:“不全然是,也不全然不是,我也说不清楚。”   说完这话,李虚毅的目光愈加炽热,无数纷繁缭绕的银色线条与一个漆黑长点在一个空间里对攻,猎猎风声剖析各自力道声势。   这是他以往观战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忽然失声叫道:“周镖头要糟。”李虚毅的话还未喊完,温简的银鞭已经卷到周英威左臂,鞭影收拉回放之间,周英威的胸前的衫衣被直接掠碎。   周英威不怒反笑道:“是你逼我使用绝招的。”数十道幻影四面围住温简,温简挥鞭掠击时又幻飞成残影飘散不见。   “哼,区区‘万象千形’也想难住我!”温简高呼一声,整个人已呈陀螺般朝上旋转跃起,风波顿处他的银鞭如浪潮般波动起伏地向左侧的一个狞笑击去。   周英威的残影稍有溃散,但他突然卷风挟石地混成一处直朝温简奔涌而去。“趴下!”刀无痕高声呼叫的时候李虚毅的上半身已经身不由己地浮飞半空。   “浮光掠影!”温简大喝一声,昏黄灯光中有万千鞭影呼啸而出,但听呼啦噼啪的声响不断,飞石碎衣从风暴对轰中飞出。及至最后,温简与周英威两人,一个将鞭子滚卷李虚毅未穿衣服的上半身,另一个将铁爪抵在他胸腔上沿。   温简面如死灰道:“你果然很卑鄙,若非因为这少年你必败无疑。”   周英威咳嗽数声,冷笑道:“你没想到我会将幻象旁加在富有生命的实体上引导攻击吧?我虽又吃了你一鞭,但那已是强弩之末,可比不得我伤你内腑。”   周英威正当得意之际,忽见李虚毅昂起跌陷颈间的头颅,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温简深深喘息了口气,奸笑道:“你虽赢了,可你的苦心摄魂而成的真元幻影却也有去无回了。要知道,我的‘浮光掠影’专为掠夺幻影而生。”   原来周英威刚才借摄魂之力将周遭的石砾粉尘幻化成各种虚实的攻击体,仓促之间他将最强的真元幻影寄生李虚毅体内以期达到摄魂强攻,哪知温简后发而至的银鞭抵住了真元幻影的吞噬力,使得周英威计划落空。   刀无痕慌乱中一把将李虚毅拖出,急切地问道:“虚毅,你没事吧?”   李虚毅虚弱得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周英威强撑着站起来吼道:“年轻人,你也别怨我,只有你死了我的真元幻影才可以解脱,拿命来吧!”   温简拼聚起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内力挡了周英威的杀招,正当周英威准备再做补击的时候,威赫镖局的一众镖师与温简麾下的十数大汉火线增援。   “温格,你必须将这位少年妥善保护好!”温简声音沙哑地顾对着搀扶在旁的儿子说道。锃亮的刀光闪烁,刀无痕极为勉强地隔开周英威的又一虎爪。   “不要放过那个托镖的少年,快,替我杀了他!”周流波惊愕地看着头发散乱的落魄师伯,携手周婉冰一起强攻温简一方。   客栈外边的连夜厮杀兼群斗早就引得房内客人躲在窗前观战,其中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粉装女孩旁望了几眼颇为慌乱地蹦跳下楼。刀无痕虽非一流高手,但帮忙应付几个镖师还是绰绰有余。   稍过一刻钟,温简一方在温格的带领下略占上风。   “快走,小心引来官府人员,”温简在略作调理打坐后颇显疲态地吩咐温格,“不要忘了你妹子。”周英威本想顺势擒拿温简借以要挟温格,可眼前败局已定不说,他自己还虚软待养。   于是,双方各让了一步,威赫镖局的人丁退入客栈二楼,而温简为慎重起见则连夜骑马奔居就近的村家。   “温大人,我家公子刚才虽说虚弱可到底还睁着眼睛,怎么现在倒似昏过去了?”刀无痕把李虚毅扶躺在床榻上,便急忙跑来询问隔壁房间的温简。   温格不耐烦地挡驾道:“你家公子昏迷不醒要紧,还是我爹重伤要紧呀?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瞎嚷嚷的。”   刀无痕正无奈时,却听温简在里屋道:“格儿,你又忘了我平日所教你的吗?大丈夫行走江湖当以周济他人为要务。”又听见一个少女的清脆欢音道:“哥哥又犯糊涂了,嘻嘻。”   不消多时,温格已经扶着父亲温简来到李虚毅床前。黄染的灯火映照,李虚毅的额间渗出细微的冷汗,刀无痕擦拭之余眼光瞟向侧立的温简。   温简吩咐道:“格儿,你运用本门内功替他疗伤试试。”   温格耐心地盘坐在李虚毅背后传导内功,初始他还不以为意,后来他竟急忙撤掌道:“爹,孩儿的掌力居然被他旁吸入里了。”   温简沉吟道:“这就怪了,我与周英威两人的内家功夫都没有旁吸他人功力的招数呀。”刀无痕声音嘶哑道:“以江湖之大,只有赵匡胤身边的贴身护卫‘剑卿’风霜傲才有这等邪功啊。”   温简摇头道:“风霜傲久居深宫,向来少在江湖走动。依我看,准是周英威的真元幻影从中作祟。”这时,李虚毅的手指微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温简叹气道:“这真元幻影的噬魂之力果然非同小可!”刀无痕手足无措道:“那我家公子该请谁去医治才好呀?”温格从旁插口道:“听闻名剑城城主青前辈的内功至纯至深,想来可以医治。”   哪知温简却是罢手道:“此去朗州即便连夜兼程也须二十日,恐怕还未抵达名剑城,李公子体内的真元幻影也会将他吞噬到四肢残废。老朽若非重伤断能救治,可惜我静心调养少说也得三五年。”   刀无痕忽然皱眉问道:“幻影不过是残像,寄住在实体上怎么就会将人吞噬至残?”   温简叹笑道:“普通的幻影也就罢了,只这真元幻影原不是你修炼而成,又兼之周英威有虚弱的控制力。功力高深者自然无碍,若李公子这般恐非小事。”   温格的妹妹温文忽然小跑进屋嘟囔道:“爹爹和哥哥怎么不去秦淮河了?刚才刘叔和崔伯一直在夜说呢。”天然欲凉的夜,守着谁的抉择不放,还是小孩子的恼。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7章 秦淮艳会   温简安慰道:“再过十日,秦淮河上就要刀光剑影不断了。名剑城与错刀狼堡将要再次为荆南方面作势力之争了……”刀无痕以手叩额道:“你是说名剑城也会有人赴会?”   他只知道江湖传闻“剑花翎”华香雪与名剑城大弟子陆渊两情相悦,却不知道名剑城与错刀狼堡的大战一触即发。   温简顿时领悟过来,拱手感叹道:“这里去秦淮河不过十日路程,刀兄弟若是赶将过去寻求名剑城首席大弟子陆渊施以援手想来时间足够,只是温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刀无痕忙道:“温大人有话请讲,刀某二人承你救命之恩,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温简沉吟再三道:“温某遭朝廷通缉,又树敌威赫镖局,苟延残喘之际我想把犬子温格和劣女温文转托阁下送至名剑城习武,壮士以为如何?”   刀无痕道:“刀某武艺低浅,又如何能保护贵公子与千金能到朗州名剑城,何况虚毅公子他还需先绕过秦淮河,如果威赫镖局也介入的话就难免碰面。”   温简笑道:“你也不必瞒我,方才我与周英威恶斗时你一直在旁观战却毫发无损。你沿路以来刻意掩饰高深功夫想来是别有苦衷,但不管如何,两位愤起抗争的节度使部下理应同仇敌忾和互相依靠才对。   至于威赫镖局,他们的主要目标也全在我身上,只要沿途不是特别标榜也不会耽受太多风险。”   刀无痕别无多余的话语可说,其实他在武功方面不是示之以弱,而是他明明觉得自己会更多高妙的功夫,却在平时根本不能使用出来,他不能明言解释只好默然应承。   温格率先开口道:“爹,你不会真的让我和妹妹去名剑城吧?”   温简用手抚摸着温格的肩膀与温文的鬓发,轻声道:“名剑城城主青尘子与我有过数面之缘,不算特别熟的朋友,但你拿着我的银鞭过去,他应该会妥善收留。   另外,温家的七十二路回风鞭法的鞭谱你也一并拿去,你要知道远离京畿才是一件好事。”说着,他把随身携带的银鞭与鞭谱先后交给了温格。   只在此刻,温文哭声咿呀地恼闹起来,温格只能追出去哄她。“孩子,老夫弥留的一口真气只盼你能吸入别作己用吧!”   刀无痕还未来得及阻拦,温简已然运掌如飞地抵在李虚毅后背,但见李虚毅头发上暖气蒸腾。   温简颓然地垂下手掌,疲声道:“自此以后我便等同普通人,再无功夫可恃。”刀无痕将睁眼而开的李虚毅从床榻上扶起一同拜谢道:“多谢恩公成全。”   可他心里却不免疑惑温简何以将真气传给李虚毅而非温格,原来温简自知回风鞭法的至高境界便是不求旁力而端在自我领悟,而等到内功与鞭法浑成时再经受真气传输才会稍有裨益。   温格悟性颇高却鞭法未成,贸然传授真气只会降低他修习鞭法的上限。   “好了,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豆点大的燃灯垂映温简瞬间苍老的容颜,刀无痕搀扶着他走到隔房。   “刀白芒由刀气升华而出,想来刀流罡也由刀白芒提炼而成。”   李虚毅浮想之际,以手为刀在空中横掠旁削,掌风烈烈竟然带点撕裂空气的微响。   出于试验,他顺着数米前桌沿的一根蜡烛挥去。流光到处,白色的蜡烛略微颤动了一下,终是稳稳吞吐着光焰。   “没断?许是刀刃与蜡烛相距稍远吧。”李虚毅起身仔细察看着蜡烛上的微有划痕,心下不免有点气恼。   “你小子叹什么气呀,你能从昏迷中醒来并修习到刀流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李虚毅惊喜莫名道:“真的是刀流罡?”   刀无痕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不觉得刚才划出的那一刀的流光比白芒更加深澄,兼且有一点风声嘶啸的微音么?你十岁习武,五年内能在刀法招式上达到刀流罡,不出意外,再过五六年你就能达到刀烈焰。”   李虚毅忽然道:“刀叔叔现在是刀烈焰上级还是刀流觞下级啊?”刀法招式的级别由高到底分为上级和下级。刀无痕低头掩上门,沉重地应了一声。出于兵争兼流离,他滞留在刀烈焰上已有十年。“身体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就早点睡吧。”刀无痕低声嘱咐了一声刚准备躺下,李虚毅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刀无痕脸上大有关切之意道:“你身中幻影之毒苦,平时断不能妄加使用内功。我们此行要前往秦淮河,希望到时能碰见名剑城首席弟子陆渊来解除你的病症。”李虚毅只能闷闷地用衣袖拭去嘴角残留的血迹,略经刀无痕运功调理后方才一宿无话地睡去。   “爹,此去秦淮河须由寿州转达南京才成。路上戒严不说,南京与新都开封所距甚近,我们若是折返必然是羊入虎口呀。”温格仍在努力劝说他的父亲,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更何况让他弃鞭学剑也不是他的本意。   温简沉吟道:“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以表明来看,名剑城与朝廷结好断不会帮助我们,可是以青尘子兼容四方的脾性哪里会抛弃难友子弟而不救。”   温格退而求其次道:“就算名剑城城主肯收留,但我听说他门内大多是朝廷新贵的一些娇宠子弟,我怕倒是应对起来会挺麻烦的。另外,我不是十分相信姓刀那家伙,总感觉他面相不善。”   温简垂手抚弄着温文的细辫子,重重咳嗽了一声道:“为父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才将弥留养伤的掌力传输给那少年来博取好感,按那少年听到李重进兵败自杀消息的失态动作来看,我也不算是毫无预算地胡乱押宝。”温简所谓其伤势可以蓄养三五年可好那都是托大的话,你说这世上哪有人肯为了博取好感而把自救的最后一口真气输送给你的。   温文突然插话道:“爹爹和哥哥真的好聒噪,都将这些什么长远打算讨论了小半个时辰了,文儿好想早点入睡,这样明天就能早起去城巷买个粉花蝴蝶夹了。”温简并不放心地看着伶俐可爱的幼女,目光流露出一种浑浊的悲茫。   妻子的死使他无以复加地开始反宋工作,但大宋的政局似乎乱中求稳地开始趋于扫兵罢战的太平宏愿中。   临睡前又再度叮咛他期冀甚高的儿子,温简有种不由自主的袭痛,他音节缓慢地分析道:“你性子急躁多于宽和,一旦勤学起来便会戕害身体。我在聊为无趣时听说过名剑城有一个不折不扣的练武天才,入门一年便得青尘子这老头的青睐,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开罪他。   刀姓壮汉护送的那个少年目前虽中了真元幻影的毒素,但幻影寄住也会催生一定的练气法门。我看他根骨奇佳,来日大成时节必不在你之下,能拉拢建交却是再好不过。”   温格心有不甘地辩驳道:“父亲刻意提出这两人来告诫孩儿是为了我不要目中无人么?我看那卧病躺床的鬼小子修习刀法已深,怕是万难有机会在剑法上大成吧。剑走轻灵而重视意脉浑成,刀浸杀气而重视刚气外漏,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青灯被垂遮幕布中夹透出来的呵气轻声吹灭,起随晓晨寥落的鸡叫声而断却清长的梦魇无边延续。   露水未湿的院落秃枝,早有一个少年手持一柄钝刀力劈而不动丹气地横练招式与敏捷度,他只想做一个可以为王的强者。   昨晚镂印在脑海的那些星闪弧光爪点在不经意涌上眼角边的视图,李虚毅的刀竟然不由自主地旋飞如急云轻衫,力道深砸灰连的收放之间无不按照点线纵横的疏密度来起承转合。   乳白色的流罡顺势挥击在枯木上,伴随噶唔声与边枝嫩叶的摇响,秃枝歪垂在左侧的茅竹簇里。   居然没有受到真元幻影的限制,李虚毅愣在原地,流窜心底的微妙感觉竟然不可思议地攀附到了此前病恹恹的身体,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停滞不舞的呆立瞬间,有伤痛如鬼影连窜周身地快掠而来,蓄气收劲的丹田本该被刺破般往里陷下去才对,却只是承受一道近似划痕的轻爪。   正在此时,刀无痕已经轻如飞燕掠水地从门扇间窜身而出,他随意地往李虚毅肩头一搭以示赞许之意的时候被磁电般的低频律动震得回缩手指,真是咄咄怪事。   “不赶着出发还有心情在这晨起练剑呀,我爹说此去路程紧迫,望二位珍惜这白驹过隙般的时间方好。”   温格已经肩背坎布围包而成的浅蓝包袱站在庭院的深黄木门边上了,他的腰间不知从什么时候佩挂着一柄古迹斑驳的暗红龙环剑。   李虚毅收刀揩汗垂直站立,用手往裤腰带间轻按了一下,饱有厚度的银票还稳稳揣在里面。只有温文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在挥手告别温简与崔伯之时脸上涂抹着浓淡泪痕。   四人在道别热心老农后,顺沿着老牛啮碧的草长坡道顺骑着棕黑色马匹往前赶去,澹水青云的低垂绒天不知雨晴地透出白朦亮光。   但是崔伯却在看他们离去时不无担心地问道:“老爷,你让温格少爷去名剑城也就罢了,毕竟他小时候有过剑术底子在的。但温文小姐向来喜欢女红和挥耍流衫,去了之后岂不是学非所爱?”   温简淡淡摇头道:“我听说青尘子还有一个孙女叫做青蝶饰,她也是在城内习武的,不过是否学剑这青老头子却好像没对她拘束,文儿去了大不了和她一道。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到名剑城后会发生什么,而是在他们绕过秦淮河去朗州的路上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接下去我们得为他们四个做点什么。”   意味悠长的晨光洒入门檐,马蹄疾风,又是数骑人马匆匆而去。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8章 两头插手   威赫镖局的议事悬厅阁内,周英威手扶胸口撑坐在居中的一张雕花檀木太师椅上,披挂在他身后阔大漆木墙上的墨画彩饰人物像风格冷峻高古,别有一种焰光灼人杀气。   平铺中央的斑斓软毛毯略显凋敝却并没有换掉,周英赫用拇指不断旋转手上佩戴的莹蓝宝戒,它贵重的质地和流转的暗光象征着他是威赫镖局的总镖头。   但他现在只是略显沉闷地盯看着周英威,分道扬镳多年的兄弟两人重新聚首议事倒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周流波和周婉冰在厅阁门外亲自把守着,他们的神色无不十分肃穆。   周英威并没有说话,他从座椅上站起沿绕着毛毯低走了大半圈方才面露煞光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向外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么?怎么温简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本来以我们两兄弟出马还能拖延名剑城的与华家联姻的脚步,可我现在伤重只剩七成不到功力,万难与错刀狼堡进行强有力的合作。”   周英赫皱眉不已却丝毫没有停住转动戒指的样式,他表情冷漠道:“与其替错刀狼堡当马前卒来换回十万两官银还不如直接擒住武刚进行要挟,名剑城与华家联姻后的实力绝不容小觑。而且,你不要忘了,朝廷一直对这些天南地北的势力虎视眈眈,你若身陷局中可是万难脱身的。”   周英威眉轩一跺,冷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十万两白银是大宋即将征讨南唐的重要物资,绝对要做到万无一失。我估计在错刀狼堡与名剑城两败俱伤的时候,由朝廷组阁蓄养的锦龙组织将会出来围猎。”   周英赫不以为意道:“看来名剑城表面上与朝廷关系密切,实际上也像错刀狼堡那般为朝廷所忌惮嘛。按我觉得,十万两镖银极有可能不是错刀狼堡下的手,而是朝廷借用锦龙会的势力嫁祸给错刀狼堡的,毕竟来报的人只说对方用刀而且连带有一面刀形令牌。   这样一来,在镖银事件还未完全解决之前,我们就只能为朝廷所用,走镖一道将在侧面牵制错刀狼堡,然后锦龙组织能最小限度地出手并最终击垮其中部分力量,虽然是名剑城与华家所起的主要对抗作用是绝对的,但一举成擒地立威江湖却是宋廷最实在的利益。”   周英威开始回坐到椅子上,他神色严峻地挥手道:“必要时刻去请九州镖王周扬的亲传弟子来趁火打劫,我们已经一再派遣嫡系子弟前去拜请,却离奇地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若不是那个诡秘地方我们过去将有损自身修为,倒还真想亲自过去看看,若那唯一亲传的弟子能有老头子大半身的功力,哼,在这淮扬势力面上我们始终坐得稳稳的。”   以他周英威跌跑滚打的江湖经验,无论是朝廷和错刀狼堡都不是易于姑息的主儿,他只能借本族传奇人物周扬老头子来威慑双方好实现“镖走四方,友传天下”的基本押镖要求。   错综复杂的秦淮河之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整个江湖势力的强弱对比,威赫镖局作为淮扬一带的老牌势力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   “但我感觉这还不是你目前最为紧要的事情,那个少年借走了你的众多幻影之力自是不成问题,关键在于其中的真元之力,都是年复一年苦修出来的,不死不化。”周英赫敲着烟杆子沉沉说道。   “周婉冰与周流波两人早在先前就已经出去沿路跟踪,不过,最终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还是那个半个月前才周转进来的中镖师宋终,在沿向秦淮一带的边角发现了些许眉目,另外,温简这个老顽固居然改向扬州城内一路快走,难道当真是要送死不成么?   哼,又或者为李重进做个凭吊,昭义节度使李筠与淮扬节度使李重进早在万岁爷(赵匡胤)黄袍加身之时不来个齐心合谋,到现在才来做些虚弱表示,我们别去理他好了。”周英威奸邪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你是要亲自出手还是由我代劳?这少年身边似乎还另有一个用刀的家伙,这个用刀的人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之前有一招‘风起一刀斩’,是很高级别的刀式,却偏偏用力未尽还是本就内元功夫不足,借着什么破秘籍的事情才逃窜开去。”周英赫意在言外地提醒道。   “你是说对方有可能是隐形于市的高手,要么就是他身上的那本秘籍当真了得?”周英威有些感兴趣道。   周英赫却懒散道:“这些年头哪有什么像样的秘籍啊,你当时不是夺了一本武林绝学《幻影真元功》么?结果那么鸡肋,练了还不如没练一样。我劝你最好是把宋终带过去,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一时还没看透。”   周英威接过去道:“不但他要带上,周流波与周婉冰我也准备带过去,毕竟这秦淮艳会我们多少要投入些武备。嘿,不知道听谁说,这次的艳会还将交接名剑城的聘礼与武林世家华家的彩礼,这中间可能有我们威赫镖局需要和急缺的东西。”   周英赫似是不感兴趣道:“不就是些剑谱名剑又或者华家的珍材丹药么?换了是我就少与人打斗多练自己的武功去,哎,对了,抓来的那个刀烈和金振远是放还是留啊?   话说错刀狼堡提前这么十天半月就跑就我们淮扬界内,目标好像不止于秦淮会上的种种啊,不过,像这么低劣的角色就算混进我们眼界也没什么好当心的。”   周英威目光悠远地沉思道:“当然得留,像金振远这样的小喽喽可以放回去,刀烈我却必须亲自审问,凡是能增长我功夫的秘籍是都是很感兴趣的,何况是错刀狼堡的。   我的爪子最近钝了不少,赵大人那边还希望它能嗜血一会呢,所以刀烈这种跑江湖的角色如果执意不说的话我会干掉他的。”   “如果本城的新任宣抚使就在他们手中呢?我可不认为你的方法有多明智。”周英赫背转过来,对着墙上墨水淋漓的装饰画装腔作势地欣赏起来。   “这便由你妥善处理好了,必要时候用花都信鸽给我传递消息,我在早上给它下了一味松香熏。秦淮河么?我还信它能翻云覆雨。”周英威说完便披了件宽阔袖衣,急匆匆地走出了大厅室外,而周婉冰与周流波无不随身跟上。   打马住店是一条奔疲不断的旅程,李虚毅一路没少受风雨的洗礼和骄阳的光顾,有时真元幻影还会不时地在体内作祟,那滋味仿佛被团块状的铁皮铜骨浸在血脉里横冲直撞,毫无预兆的攻击。   刀无痕每天都在告诫他要十分刻苦地锻炼身体而不是贪功急进地贸然修习刀法,而温格却是格外勤苦地练习鞭法,沿路环植边侧的树枝上的新长鞭痕便是他的杰作。   磨刀霍霍地杀向秦淮河,刀无痕心里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记得当年他也是像李虚毅这般年少痴武,颇佳的身体天赋使他在三十岁便练就技法纯熟的刀功。捡到那份错刀狼堡视之为无上刀谱的《烈焰流觞秘诀》完全属于偶然,他那天正像往常一般步履轻快地在狼堡外的嶙嶙山峰上锻炼脚程步伐,轻风送爽地吹来丝丝清凉。   一滴血忽然从树上滴垂而下,不远处传来野狼嗷嗷高叫的声音,刀无痕注意到树上强自撑持地躲着一个须发微白的老者,他手里仍自握着一把青色纹龙的重刀。   眼看巡闻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狼成群结队地俯冲下来,他拖背着老头颇为壮硕的身子沿绕丛草秋高的石砾长径一直奔走。   狼的追势极为凶猛,刀无痕知道越过前面的那片石岗高坡便能阻住这种仿佛席卷一切的野杀气势,他开始有点自我嘲笑地嘀咕道:“我没向错刀狼堡内的其他师兄弟一样学过训狼术也就罢了,还犯傻似地要挨上这不知死活的老头。”   其实让刀无痕真心决定救助这老头纯粹是因为那柄重刀,自诩“狂刀尊者”的武岳有过一句被奉为全派至理名言的训示:“一柄刀的气质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武学修为。   噬杀之刀,必为魔者持之才有绝大威力;而狂傲之刀,必须由睥睨群雄的霸者方有啸歌快斩的能力。”   那柄刀有种近似孤洁又落尘世外的感觉,但论刀身和刃长的弧线及其材质却绝对该是一柄王者杀刀,他想借机拜这气息微弱的老者为师以求学得数招在狼堡内扬眉吐气。   “快放我下来,”老者被颠簸得从疼痛中微微睁开眼睛,龟息之法护体的时长恰在滴血时刻尽数消耗,眼见要被群狼凶残啮噬他不由得强涌上一口气前去支撑,“同时把青龙刀给我。”刀无痕此时也不免路绝心慌,把长刀费力地从垮带边往上拔撩而去。   刀风顺遂连涛波涌的青光乍然荡起,随过之处峰石都快如弹丸地尽数前射,群狼本能地往后急缩,但它爪边极为突兀地插生出峰尖气柱。大面积激荡的杀气忽然有不少的溃退,刀无痕知道事情不妙,心急火燎地拉扯老者衫衣想要把他往回拖。   但是老者有种翻身下坠的样势,竟是要直接扑入狼群中去被撕咬分尸,那些碎石血溅的周遭刀气似乎分毫没有影响到他,刀无痕只觉得极力握紧的刀柄施施然地掠转过来,仿佛是被某种强烈有力的无形之气倒吸得乱了方位,青绿幽冷的刀身微生摇颤地横舞到老者的腰边手上。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09章 白衣侯   色调冷寒之极的刀光倒迸出竹青池绿的流罡去势,仿佛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席卷包容,老者划转收拢的一个弧形华圈有着淡染如痕的模糊感。   凶狠的群狼在领头狼的狰狞带动下前脚扑跃而起,垂涎在离离白齿间的口水粘稠得充满了弱肉强食的血腥,在这万恶的错刀狼堡它们经历了太多野性的忍耐。   但就在刀无痕也以为老者的刀罡不过是粗具其势而未穷其形的时候,那老者提刀劈出的星辉之力仿佛风吹云扬般直接拂过群狼,又是温柔得毫无杀戮的节奏,可群狼一头头砰然自爆开来,有更多靠后的是直接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好一招刀意蚀骨的以柔易刚!   这一招平淡无奇,是刀无痕都知道的“流罡意动”,他前不久就看到刀勇队队长武刚耍练过,当时只觉得风劲气摇威势已极,哪知等到老者使出来才觉得有意竟成了无形。狼群开始停止趋拢的步伐,却并不散去,它们用天外夜星般的寒光呲牙盯视着刀无痕与提刀低顾的老者。“你是错刀狼堡的人?”   老者低问了一句。“勉强算是吧,这狼堡完全的任人唯亲,我本来准备在这山顶再耍一套狼刀七环诀便决定离开的,”刀无痕的脸面被沙风吹梗着,手却极为匆忙地拔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刀,“这是我初来狼堡发现的一座险峰,却不知今日从峰顶到这边下居然凭空多了如此多的恶狼,其领头狼野性未驯的样子与狼堡长老会的一头黄髯苍狼挺相近的,只是攻击的这头皮毛青暗。”   更远处似有轻鞋飞叶的声音,不起风却有轻低尖啸,偶有察觉的老者面色不悦道:“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你只要能替我挡住狼群我便传授你一门高深莫测的快刀诀,快攻右侧暴起的三五头青霜幽狼,我从左侧绕袭其身后。”   说话间竟是完全不在意尾随在后的十几头虎视眈眈的野狼,刀无痕听此更一个步伐沉顿,身形快速扑出。狼群虽是有减无增地少去,可领头的这头青霜幽狼悍性依旧,可它并不向抢先持攻的刀无痕咬去却更多地去堵老者飘衣又跌的走势。   青龙刀沉,老者速战速决的心情并不表露于脸,他反手擎出连贯一体的腰侧起撩,光影闪烁只偶见青霜幽狼的前掌死抵着刀面,狼首欲待急速扑来恰逢刀无痕的钢刀赶补过来格着,但刀身突然碎裂开来,碎铁寒片像幽冷月影般从粼粼水面波伏开散。   “杂碎货色!”老者轻哼声才微起就猝逢青霜幽狼的全力一击,凡在丈许范围以内的大小狼种瞬间就爪掌皮毛皆碎,好像被烈焰熊熊焚烧过般焦痕低现,刀意所到之处草木泥碎。   刀无痕方才目瞪口呆的当下却见老者梗青着老脸就像森林墓碑般难看异常,气血翻滚时候更呕出色泽暗红的凝血,而老者不去擦拭唇边的余血,却怔怔瞧着手上逐渐延长的显色墨痕。   “好一招‘刀焰流觞’,白衣侯,看来你从峰顶坠下还并未怎么受伤嘛,不过你现在越是运功,这墨门焦痕的毒性就发作得越快。”翩然影落,一个青衣儒衫男子倒付着双手从云岭天畔飞身沾地,他神色与话语中威胁的意味竟充满了清浅明淡。   “你不是墨门中人却为何有这奇毒?”名为白衣侯的老者颇为不甘道。   “这能有什么呢,难道我的身份非要在手段上透露给江湖中人?你的名头太高却爱计较些江湖杀伐,”青衣男子语气更加淡漠,对于拔刀茫然的刀无痕丝毫不放在心上,“为了江湖大局我们也不得不联系墨门和错刀狼堡演出一番惊天大戏将你从幽狼峰和名刀谱上消失了,你虽有几个好友但如果我传言只说你只死于兵荒马乱,在这乱世还有谁在乎呢!”   白衣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狼子野心天下人人都有,我说这幽狼峰上会突然有那么多拨的青霜幽狼,领头几只还是训练最精良持久的王牌。对于你这种阴险小人,我不想多猜什么,但是新近名动天下的刺客门必定是由你们谋划成立的无疑了。我白某三十岁自出江湖,纵横天下而有‘刀枭’之名,以南北十数朝国之大,能正面击败我的曾有三十又五人,不想今日居然丧于尔等之手,但我很好奇错刀狼堡的堡主武雄为什么会与你同谋?”   儒衫男子不动声色道:“既然你已知道自己败局已定,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像武雄这样的绝顶高手,还有比《烈焰流觞秘籍》更吸引它的吗?你也不试想一下,像你只学会了刀焰流觞中的区区七成就可以纵横天下,以他的武学资质如果拿到了这本秘籍又会如何。   而江湖传言,名剑城城主青尘子就是借鉴了这中间的种种刀意才能挫败众多用刀高手,使得天下武林都以剑为尊。不过,青尘子自那之后就消失了,不然天下间哪还有人会动你的主意,毕竟你怎么说也是他的年少好友。或许北周第一高手‘剑卿’风霜傲才会例外,他确实是不世出的绝顶天才。”   刀无痕却忽然跳出来插嘴道:“那白前辈的刀法比起错刀狼堡的堡主便当如何?”   儒衫男子忍不住轻哼异常地漾笑起来:“白衣侯嘛,你还真信他刚才说的什么位排江湖三十六名啊,武雄给他面子才放着幽狼峰不要。至于觊觎秘诀而不抢这事,还是很简单,青尘子差不多是江湖不败的神话,你看名剑城前的求败擂台连摆了五七年,却哪有几个人能击败他并且名扬江湖啊!而现在青尘子消息全无,谁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又或者病了,江湖却还是原来那个江湖,你争我夺。”   “那你现在告诉我武雄想要这本秘籍是想让我把它给毁掉,然后不让错刀狼堡的势力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甚至有威胁你们刺刀们的可能?可惜,”白衣侯将墨痕色的线条猛然握紧在掌心,流露出一幅坦荡本色,“你真的打错算盘了!”   儒衫男子似有些意外道:“也无所谓,反正你现在就要死了,这秘诀就算我拿到了我也不会交给他。另外,这位兄台,你现在还有没有更多疑问,如果没有疑问了我就可以直接出手将你两人一并打发了,对于杀戮,我觉得那是舔着舌头去尝美食的享受活儿。”   刀无痕身子还没掠动,眼神却早凝成异样的色调,风吹起他翻卷在衣侧的锦红明黄,似乎时光变慢的一瞬。   儒衫男子微收攻势,却又以更快的速度掠到他跟前,速度之快直是他生平仅见,老者急忙起身想要帮忙,却被儒衫男子隔空弹来的石丸极为精准地制住了周身穴道,他想避开却发现身上的伤痕之重直是使他有心无力。   儒衫男子的五指轻罩而下,刀无痕极为艰难地拆去了他直来直去的一招袭抓借挪,等到第二招就堪然被踹倒在白衣侯跟前动弹不能。   “小子,那秘籍下半本在青冈崖顶百转洞口的椅榻石下,”白衣侯趁着刀无痕贴飞过来与他轻碰的一瞬飞快地咬唇传音,“上半本你有命活着就会发现它在哪儿了。”   “哼,你们俩还真有意思,嘀嘀咕咕的又不能避开个死字。”儒衫男子顺手异常地从腰边囊佩边上中摸取出一支尖锥泛银的判官笔,更不犹豫地直向刀无痕与白衣侯两人挥刺过去,他不愿浪费更多的精细招式,只是揉身采取了简洁异常的蘸墨书写楷体字歪的“一“字。   “乱分刀影!”就像是黑夜对视的斑白墙上,有腾挪的男子手印翻花成盖,边影浸着池塘里的的浆声微灯回溯而上,更多月光的柔丝洒落下来,跳缠着些捉摸不定的辰白韵色。   缕缕牵绕就像垂柳纤条,只在一瞬分了天南地北的燕子剪飞,翩然穿花的起掠游走,但掠走出的东西能杀人无形,蕴于无形的可怕煞气。   “白衣侯,你不要命了,竟然用最后的本元之力挪移穴位,还借此催动不在你掌握之内的刀式,哼,还偏偏以自己为其中刀影,出招就等于自杀的一招!”儒衫男子稍触即退地后撤身去,双手往口中扬抛,成团散似乱豆浮空的破蒺藜光散而出。   砰然连片的响声呼啸,反将漫天的光影趋压下来,但光影有着一定频率的后继,而破蒺藜在囊带里抓取出却是消耗不断。   “傻小子,你再不走就没机会了!”白衣侯怒吼一声,他凝血的边唇溢出一丝淡笑,他忽然觉得将自己快藏了半世的秘诀分享给一个外人竟是如此疯狂。   他的衣服边料渐渐撕碎开来,整个人化成劈天惊雷的最后掠击,刀形不见却有奔涌不尽的刀罡锐锋,瞬飞快击。“他是武雄派来取你秘籍的都不知道,老家伙,你当真糊涂,让我赵普最后再送你一程。”   在儒衫男子赵普言谈无意的分化瓦解之下,白衣侯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精神错乱了,有些东西不能宁可毁掉也不能轻易留为他用,以身体为刀的涵影横扫,他把刀无痕的跑位都江湖老辣地算计在内。   连续的砰砰声响起,刀无痕只觉得某种猝不及防的力量直将他轰飞到空中,极远极远的空中,仿佛能和烈风相拥、秋云相赏,然后就是异常极致的坠落,沿途不知惨绝人寰地砸到多少棵峭壁横树,但他最后只是掉进了湖水里。   一路漂流直到在锦绣床上看到李重进夫妇,门外还有丫鬟报说他的裤兜里塞了本古旧的什么破卷子,他知道那是《烈焰流觞秘籍》的上半本,白衣侯趁他无意的时候塞进去的,但是直到从幽狼峰上被刀意弄伤坠落他都不会知道那是白衣侯最后的变卦给间接害的。 第一卷:秦淮艳会 第010章 比试三招   “可是,李节度使已然过世,那我就将全部的恩情念想寄托到李虚毅公子身上好了。”刀无痕良然思罢,骑马胯下地看着李虚毅满脸疲惫地拖带着夕阳走过来,当然,落他身后的还有温格与温文两人。   “刀叔叔,我们先去前头找找客栈,这马儿不吃不喝的简直比我们这些骑马的还要累。”李虚毅说着忽然跳下马背拖着缰绳悠悠前行。“虚毅,你在路上不一直叫嚷着我只会耍个破猴鞭子么?有种我们现在别忙着去过那人来人往的辕门,马上或者地上地过过招儿啊!”   李虚毅轻哼一声道:“难道怕你不成,刚好在马背上思悟出一招‘杀行透’,刚好一并在你身上试验成效。”温格不落下风地回应道:“来啊,谁怕谁呢,我妹妹都说我舞的鞭子比你干巴巴的刀砍劈斩要好看得多,嘿,有个妹子撑腰真好!”   刀无痕轻微皱眉,但看到远天晚晖还不明显,就忍住一时为人尊长的板顿,以一种见证人的身份道:“你们俩既然要小打小闹地比试一番,我在这里声明只以三招为限,不然,虚毅公子身上的伤又要复发了,而且,你们只用将路上所精心研习或者强记熟练出来的新招亮出来即可。”   李虚毅懒洋洋地看着温格身材微高地从马上翻跳下来,温格原本缠系腰间的墨黑鞭子顿时被他轻抽出来拿捏在手,萧条秋暗只剩一些尘泥,远近寥落几个打马骑过的行人都意兴不高地转走不断,这场即将唱喏开战的少年对战却只存在为数不多的观战对象。   流罡气影在刀尖上若隐若现地吞冒着裸照过来的阳光,李虚毅小手紧握的磨损刀柄在刀招刚出现起势的时候居然诡异地掉了下来,竟在温格鞭影还未成束掠来之前就先落地而去!“鞭风高低!”   温格魄力刚健地虎吼一声,一条银光腾绕似蛇的鞭子便从他手中颇富灵性地圆转开来,只是它在盘旋过程中竟有明暗相生的上下律动,粗经掠出便速度迅捷,端然招随手动的纯熟招式。   但李虚毅明显反应过来,只见他右脚斜伸出来做了一个点缀式的提撩,普普通通的单刀顿似站立起来般有极其短暂的静悬,鞭子奔涌而来的声势已如江上浪花颇可听闻。   “以手牵杀!”李虚毅极为简短地低说一句,温格只觉得对方原本气息微弱的刀流罡竟然有种像舞女跳颤的抖动,然后极淡极淡的微抹白色风急马踏地被李虚毅凝成虎爪的手指扣住,手不触刀却在无形中给单刀增加了一重晦暗的杀气,再到泛白单刀被快若闪电地推击出来,所谓后发先至!   刀与鞭的缠绵还未到头,温格的鞭子迅如游龙地被回收在手,而李虚毅的刀却仿佛失控般地往前推递过去,更多的是偏离线度的任意弧弯,这使得温格不由眉头微皱起来:“这厮搞什么花哨招式,第一招便失去了对刀的掌控那还不必输无疑啊!”   李虚毅的身形恰在此时有了连贯向前的横身旁绕动作,别有转踏星辰宫位的潇洒却又死拖着步态未明的踉跄,他的手再一次接刀猛攻过去,温格的全身各处都被似是而非的刀形迅速罩住。   又见鞭子摇摆,李虚毅的幻化刀形盘旋在脑中怎么都成不了实体化的快刀猎杀,温格的鞭子倒抽别卷过来又瞬间破了李虚毅的第二重势。   “所谓杀行透,杀气全在刀外,其迎敌时候挺像是疾行千里而静于一瞬,而等到最后的刀势形意都能收摄刀化为攻击必定威力甚大。可惜,虚毅公子有了这样的刀悟却并未有这样的实力,劈砍出来的都只是花哨形势,不然你哥哥可能不用一招就败了!”刀无痕向着温文淡淡道。   温文却露出小女孩的娇憨粉嫩道:“你是不懂我们温家的独门鞭法,就说我哥那招‘鞭风高低’,在我父亲使出来能护住胸边两侧的抢攻弱侧,高低未尽的鞭子动势犹如长江浩水很少能有接住还击的。”   “刀穿透!”“鞭横绝!”两人各喊一声,第三招很快杀出。刀落,鞭扬,一番拼劲十足的比赛正式告下段落,李虚毅蹲下身拾起刀柄的一瞬却看到前边十来米远的稻杆堆垛上有个白发秃顶的老头正满脸刀痕地看着他,对方并不灵便地抬脚蹒跚似是有话要对他说似的。   “我就说我哥会赢嘛,小毅子,还不给我哥跪安,哈哈!”温文坐在马鞍上笑闹不定地幸灾乐祸起来,在这之前李虚毅便与温简经常比试,谁输了谁就要像个奴才般给赢家请安。   温格却闷然不乐道:“我最后能赢不是招数赢了,而只是虚毅所悟出来的刀意本身就是不完整的,他最后的‘刀穿透’太讲究方位形势,刮风下雨都能影响到他出此招的成败。”   “年轻人果然眼力非凡,这么快就看出了对方的招式不足,只要再在鞭法上浸淫个三五年有余就能闯出个名堂来了,另一个用刀的嘛,嘿嘿,要么大成要么自毁,得看由谁来调教他咯。”   当那灰衣老头极为迅捷地出现在自己一干人面前,还声线暗哑地点评了这么一段闲话,李虚毅右手护刀的手倒有些犹疑莫定起来,刀无痕却拱手向前道:“这位前辈必定是经过江湖洗雨的,光这一番话就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我等受教。”   老头被刀痕盖过的侧脸莫名地有了形近怨愤的肉皱,但他似乎忍耐性极佳,只是拄着与寻常人不同宽瘦的青木拐杖直往温格走去,这使得温文俏脸微皱了一下。“前辈,若在下并不只想闯出个能混吃闲饭的所谓名堂,”温格比较相信刀无痕江湖多年的看人眼光便跟叫了一声,“三五年后鞭法初成后可能算作二流高手中的顶尖存在?”   老头并无嘲讽意味地轻笑道:“江湖之大并非你所能遇到到片地行人,可能三五年后在你所认识的江湖圈内你确实有可能在这个阶位上,但要按我郑重提醒来说是不会。顶多是四流高手中的顶尖。”   温格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但向来自负的他又岂会将这陌生老者的话放在耳朵里头,温家与威赫镖局的不灭大仇已经种下,如果他一番苦练之后也才四流水准又要等到何日才能将这镖局连根拔起?   而在旁擦拭单刀回鞘的李虚毅却并没有过多声息,只是冷冷地将刀鞘横放在背上,他才懒得理会这个自以为高明的老头,他等闲如不见地绕过老者急跳上马并道:“刀叔叔,天已经晚到夕阳都快要坠落下来了,如果我们再不去打尖住店的话可能真的连像样点的房间都没了。”   刀无痕还没应声出句,那老者却拂着仅有的一缕残白胡须怡然自得地仰天狂叫道:“太白一剑风吹雪,虎啸青山低。酬道琥珀侠行,瑰玉付谁知?人影月,乌夜啼,云去兮。跋扈今古,狷狂独逞,只换愁识。”温文忽然拍手叫好道:“我喜欢这个韵调的玩意儿,老头,可有什么名字?”   “收刀离去的年轻人,我这首胡编乱唱的《诉衷情》你觉得如何?你我缘分未尽,日后还会重逢,不过真的到了那日却不会是这般轻松癫狂地见面了,眼下我先承你一个情先不做那件事,但之后我就绝不客气了。”   老头似乎并不太在意温文的少女稚问,却将一番晦涩难懂的话说给了低勒着缰绳的李虚毅,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刚才连续变更出手决定的微妙一瞬。   “哥,你说我们去秦淮河那边还会碰到像这个糟老头那般的怪家伙吗?最好在名剑城也别遇到,我问他问题都不回答我的。”温文好不容易将满脸的娇憨,收拢成向日葵般的恬淡,却又被这老头打回了原型,不由得她在老头没走之前就哼声怪调地嘀咕着。   老者闻言更是露出惶惑得有欠思考的诡异笑容,他步履蹒跚地走向边村路边的炊烟时候,他卸开不甚精雕的拐杖,拐杖内部忽然闪耀出刀刃般的寒光冷调。   却听他嘿声自笑道:“他年的恩怨,等到今日遇上却真个让我喜出望外,哼,等我在秦淮艳会上拿到那件疗伤圣药,我便不会有如此多的出手顾忌。”   而另外一边的宽敞客栈内,刀无痕轻抚着刀鞘开窗去看这个烟水湿润的大镇,颇有不解地问李虚毅道:“我觉得刚才路上那个老前辈见识当真不凡,你为什么连理都不理就逃那么快?”   李虚毅却是脸颊凝重道:“因为我当时遇到那个老者后,体内便有幻影在强势聚合并且潜伏到真元左近,让我低头拾刀都显得像慢节奏乐器在反复拖长那份艰难,很没力气!”   说话声音为之稍顿他又继续道:“说实话,我感觉地上的那把刀像是被他用什么无形气息给抑制住了,让我不能从容接近。”   “真有此事?看来这个老头已经到了用刀于无形的境地,你下次若再碰到他要小心些,他最后念的那些歪腔斜调还当真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像是剑诀又像是内元劲意,直是未知。”刀无痕犹有疑虑道。   “嗨,小毅子,快到大堂里听那个瘦猴老头讲天下江湖的传奇人物了,”几度灯光影暗都未曾睡去,温文只能活泼乱跳低从床上挣扎而起并且砰声闹响地蹦到隔壁房间,   “我哥都去了呢,听得人超多的,据说这个小镇附近的几家客栈的江湖人士都被吸引来了,在旅途上你不是很想知道一些刀派高手的传奇事迹么?还不赶紧!”   所有的风侠江湖在温文眼里只是一场人来聚影的变闹,李虚毅匆忙搁下与刀无痕还未深聊的话题,并肩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