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柳雁飞看着她那陷入抓狂状态的祖父很久了。自接到圣旨,送走了李公公后,他就是这副样子。
这里是大楚王朝,现今是泰康五十年十月二十一日。
八个月前,她在阴山一带大败瓦刺十万精兵。瓦刺因此大伤,节节败退,终在两个月前被大楚边关将士逼回草原腹地,无奈求和。北境安定,留下一定数量的驻边将士,大军班师回朝。柳雁飞和她的祖父回到了阔别十年的京城。却料想不到,昨日才达,今日就接到了圣旨——赐婚圣旨!
她,柳雁飞,现今二十岁的大楚唯一一位女将军,被赐婚给了当朝的皇太孙,下一任的皇帝,江桥!
她的身份,江桥的身份,好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年二十一岁的江桥,迄今已经克死了四位未婚妻!
“传言不可信!传言不可信!”柳雁飞的祖父,鲁国公柳全,一边咬牙切齿地自我安慰,一边悔不当初地捶桌大骂,他骂的是他自己,他也只敢骂他自己,“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在皇上面前说什么此生唯一心愿就是宝贝孙女能嫁个如意良人,好吧,报应来了!”
“爷爷!”听见六十一岁的鲁国公,开始话不经脑,连“报应”二字都脱口而出了,柳雁飞终于还是开口制止了她的爷爷。她颇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是,也请爷爷不要什么话都乱讲好吗?”
鲁国公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口误了,却是在孙女的提醒后,突然仰天长叹:“雁飞,爷爷对不起你啊!”
“……”柳雁飞一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没再理会那继续抓狂的鲁国公,大步出了他的书房。
古人,对“克妻”什么的都很迷信,看来就算是她那常年杀上沙场,浴血奋战的祖父也不例外。当然,这或许和鲁国公年纪大了也有一定的关系。老人家嘛,难免对神鬼命理之类的东西,信之又信。
鲁国公老爷子在人前永远一副威严满面,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在人后却立马本性毕露。自抓着柳雁飞进了他的书房后,他那镇定的面具就彻底碎裂,先是絮絮叨叨,接着一会儿懊悔地砸墙,一会儿痛哭地捶桌,一句“雁飞,爷爷对不起你啊!”就被他说了足有二十几遍!也亏得柳雁飞忍了这么久。
柳雁飞体贴地关上了书房的大门,任他一个人在里边疯去。
于大门之外站定,柳雁飞长长地吐了口气。边关十年,这一回来就被赐婚,她还真没想过。
她离开鲁国公府十年了。离开时她十岁,确切来说,是这具身体十岁。这具身体在九岁那年的寒冬季节被嫡姐推进了漂着浮冰的池塘,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送去了性命,然后,她来了,借尸还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特种兵借尸还魂到了一个九岁的小小庶女身上。其生母又是个不惜利用子女来争夺男人宠爱的有心机有城府的妾室。不到一年,她就经历了各种让她厌恶到极致的勾心斗角与暗地里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的刀光剑影。于是,她忍无可忍地在鲁国公率领大军去往边关的时候,寻着机会偷偷地躲进了一队随后跟进的粮草车里。以去边关寻父为由,骗得某一押车士兵的同情,有他的隐瞒与帮忙,一路有惊无险地过了玉门关。却料不到,途中遇上了不怕死的沙匪,那帮助她的士兵被杀,柳雁飞怒起,一把拾起了他的大刀,就和官兵们一起扑进了匪群,她虽然年纪小,但仗着自己前世一身的武艺,竟也杀了两个人。
这一偶发事件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几日过后,她被带到了鲁国公面前。面对着根本不晓得她是谁的鲁国公,她告知说她是他的孙女,他的震撼不言而喻。在确定了遇匪之后她的表现,鲁国公竟哈哈大笑,道:“我柳家果是将才世家,本想着书海死后,我有生之年能否看着家中再出一名将军,却料不到,上天将你这女娃送到了我的身边!好!好!好!”鲁国公接连三声“好”。而四年后,果然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十四岁的柳雅飞在一次小型战役中带领十五人的小分队,歼敌数百,一战成名,之后,短短一年内,屡立战功,当年年底就被朝廷封了个“把总”,虽官位不高,但她却成了军中年纪最小的武官,更重要的是,她成了全大楚王朝唯一一个女官!
柳雁飞很幸运,因为她有着一个不拘一格手握军权的爷爷。而且她的这个爷爷还与当今天子臭味相投,据闻两人是自幼*交好的朋友。爷爷在军中给她机会,皇上在朝中做她后盾。若非如此,就算她有真材实料,也不可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平步青云,以女子之身,坐到了将军之位。她是广威将军,正四品武官。在本朝迄今百多年的历史里,她就是一个传奇。
柳雁飞站在书房之外,双手负背,遥看着前方院中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深秋季节,树上黄叶早已落光,一个被遗弃的小小雀窝孤零零地显露出来,歪歪地卡在两根枝丫之间,风一吹过,轻轻晃动,好似要掉下来一样。
柳雁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如和这棵梧桐树一点也不协调的雀窝一样,在阔别十年的鲁国公府里,她丝毫归属感也没有。本想今年随爷爷回京一趟,过了年后寻个机会回去驻边,却想不到一道圣旨把她的计划全部打乱。
赐婚皇太孙?柳雁飞的嘴角抽了一下。皇太孙是谁?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昨日的记忆。大军回朝,将士入城,皇帝亲出宫门迎接。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而立,她跟在鲁国公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跪拜天子,接受天子的加赏。作为全朝唯一一个女将军,感受着无数各异的眼光,她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迄今回想起来,愣是没注意到谁就是那传言中一连克死四个未婚妻的皇太孙!
他当时有没有在场啊……
柳雁飞一遍遍地回想,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怪她神经大条,实在是想都没想过会留在京城,她根本就对京中人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书房里边闹腾了很久。久到柳雁飞都坐到台阶上,准备叫人弄来一壶清酒自饮自娱了。书房里才突然静了下来,接着,门“哗啦”一声打开,鲁国公一脸颓败地走了出来:“雁飞啊,随我进宫一趟吧!”
“啊?”柳雁飞一愣,接着,反应就是,“爷爷你这是要去砸场子?”
“呯”一拳砸在她的脑袋上。“死丫头!胡扯八道些什么!你爷爷我是儒将!儒将!一辈子温文尔雅!岂会干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
“一辈子……温文尔雅……”最近一个战役里,老当益壮的老爷子面如煞神,在战场上一刀砍下敌将头颅,他抓着那个头颅仰天大笑,继而指着溃败如水的敌军,粗野之话如同滔滔江水,没个间断地从他嘴里不停崩出,“他奶奶的,狗腿子们,……”柳雁飞瞧着自己这自封“儒将”的爷爷,嘴角抽了又抽。
“进宫谢恩!”老爷子没好气地说。
接了赐婚圣旨,长辈要进宫谢恩,只是,为什么要带上她这个当事人?
鲁国公可管不了这么多,直叫柳雁飞换上公服,即刻随他进宫。
“把自己弄丑点!”在柳雁飞应下,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的时候,鲁国公突然加上了这么一句。
“……”柳雁飞嘴角不免又抽了一下。
柳雁飞并不丑,相反,她长得还很漂亮。
民间关于她的所谓传闻:身高八尺,体壮如牛,面似罗刹,杀人如麻。全是假的。好吧,“杀人如麻”是真的,杀的全是敌人与恶人!
于容貌上,她细眉如勾,美目传神,鼻梁翘挺,红唇饱满。只是没有普通闺秀那种脉脉含情的样子,脸上表情漠然,看上去有点不好亲近。于身材上,她虽高挑却不肥壮,常年征战,令她浑身上下充满一种无法比拟的力量。这种力量同她的相貌结合在一起,使她拥有了一种特别的美,让人无法忽视。
柳雁飞很快换了公服就出来了。一身带着虎豹之纹的绯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山如松,英气十足。 她自然素颜,只就这样,因与一般女子不同的气质,也使她漂亮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鲁国公把柳雁飞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细细看了个遍,最后捋着胡子得意道:“我的孙女,自然是英姿勃勃,气质超人……”他突然停住,像是猛地想到什么,陡然狠狠瞪了柳雁飞一眼,怒道:“死丫头!都叫你把自己弄丑点了!”
“需要我在脸上画道疤吗?”柳雁飞懒懒地道,随手理了理袖口。
“你,”鲁国公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可最后还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走吧!”
鲁国公气势汹汹地上了轿子,朝皇宫而去了。在他后头,跟的是柳雁飞的轿子。
轿子内,柳雁飞双手环胸,心道:“瞧老爷子那副模样,真不是砸场子去的?”
当然,柳雁飞不过随便想想罢了。她的爷爷怎么可能真去砸场子,就算他跟皇帝老儿感情再好,他也没那胆。他就是去谢恩的。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偌大的宫殿群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岛群,静静地矗立在皇城中央。而里边的人,就像困在岛中的鸟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天空很大,世界很广,却无论如何也飞不出去。
御书房内,鲁国公和柳雁飞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跪拜了下去。
这个皇帝,今年五十八岁,八岁继位,迄今在位整整五十年。他人略瘦,但精神抖擞,面相柔和,却不怒而威。他笑着叫鲁国公和柳雁飞免礼,并命人给鲁国公赐座。
柳雁飞静静地站在鲁国公身后,听着皇帝老儿和她家老爷子侃大山。从国家大事到乡野之谈,从近年新事到往日趣闻,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能扯多远就扯多远。终于,她家老头在方才谢恩之后,又提及这桩婚事了。
“皇上,这……容臣斗胆问一句,您怎么就想到要把雁飞和皇太孙殿下凑成一对呢?”鲁国公问了这么一句。
柳雁飞也竖起了耳朵,她也很好奇。就算皇太孙克妻之名传遍天下又如何,他做皇帝的要指谁做他的妻子,谁敢反抗,难道说这皇帝老儿自己也信了那克妻之说,认为只有柳雁飞这种从战场出来,浑身充满煞气的人,才能够镇的住皇太孙的克妻之命?
“哈哈——”只听皇上爽朗笑起,道,“昨日叔全(鲁国公的字)你不是说起,自己最大所愿,就是希望雁飞能够凤冠霞帔,嫁个如意良人吗?朕既是当场向你保证必会为她定一门绝佳的婚事,朕就说到做到。朕思来想去,现今雁飞这个年龄,能够与她相配的,也只有朕那皇孙一人了,毕竟,和雁飞年岁差不多的王孙贵族,哪一个不是早已成婚的?”
皇帝老儿说得是振振有词。鲁国公则和柳雁飞互看了一眼,接着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两个字:好假!
鲁国公笑得勉强,道:“皇上,这不是齐国公他家那个小子和雁飞同岁,也没有婚配……”
“啪!”皇帝猛地拍桌,“柳全,你竟将朕的皇孙同石家的那个小子比!你的意思是只有把雁飞配给那小子才叫‘绝佳的婚事’?”
“没有。”鲁国公瞪大了眼睛,“臣怎么可能把雁飞嫁进石家去!就石泰那臭小子生出来的小毛孩子,怎么配得上我家雁飞?!臣、臣不过随口举个例子罢了!”
“哦?”皇帝瞥了他一眼,后道,“那不就结了,除了你那‘随口举的例子’,你能再在王孙贵族中找个适龄未婚的小子来?”
鲁国公语塞了。
皇帝一副牺牲自我的样子,拍了拍鲁国公的肩膀,道:“要不是为了你,要不是君无戏言,朕怎会将朕那宝贝皇孙推出去?朕还想着他年岁尚小,不急着成亲呢!”
听了他的这番话,鲁国公和柳雁飞的脸都不由地抖了抖。这个皇帝,能不能再假一点!
而这个时候,太监来报了:“启禀皇上,皇太孙殿下来了。”
“啊?”皇上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他来了?他不是人在清江(离京城六十里地的一个座小城)吗?”却是吃惊过后,赶忙命那太监,“快宣!”
“是!”太监应下,躬身出了去。
柳雁飞看向她的爷爷,只见老爷子他也是一脸莫名。于是,大家齐齐地朝门外看了去。
正文 第 2 章
不过一会儿,一个男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门外边进来了。
这个男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绣边蟒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金边靴子,头发束起,整齐地套在白玉发冠之中。一眼看去,玉树临风,优雅入画。他是个极其俊美的人,皮肤白皙得好似天生雪莲,双目秀丽得好似夜月寒江。只那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身上,映得他如皎皎青竹般风流秀雅,所谓风华绝代即是如此。
他步步走近,接着,便跪在了皇帝面前:“给皇爷爷请安。”他的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好听得就像寺里的钟声,绕梁不绝。
皇帝笑呵呵地把他扶了起来,道:“你不是人在清江吗?怎的就突然回京了?累坏了身子可不好!”这哪有半点天子的气势,全然一副慈祥祖父的模样。
“昨夜收到圣旨,凌晨就早起,一路赶回来了。”皇太孙道。
于是,鲁国公和柳雁飞齐刷刷地看向了皇帝。
昨夜!这不就意味着几乎是鲁国公一离开皇宫,皇帝就拟了圣旨,第一时间令人写好先送往了清江!
鲁国公的脸马上就黑了,他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柳雁飞差点扶额,她完全可以想象,昨日这皇帝老儿,是如何诱导她家老爷子说出那句,“老臣唯一心愿就是她能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给如意良人”的。老爷子那张比墨汁还黑的脸,还有那副几乎想要吐血的表情,足以证明她的推断完全正确。
而这个时候,只听皇太孙很认真地对皇帝道:“皇爷爷,孙儿想就此事同爷爷说些话。”
鲁国公一听,马上转向了皇太孙,双眼迸出了激动的光芒。
柳雁飞则把注意力转回了皇帝身上。只见这皇帝老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事过会儿再说,你还是先跟鲁国公和你的未婚妻打个招呼吧!”说着就开始介绍了起来,“这就是鲁国公。你小时候见过的。而这就是他的孙女,你的未婚妻,柳雁飞!”
未婚妻!这个称呼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僵了僵。鲁国公眼中的光芒不见,神色骤然暗了下去,一脸的沮丧。皇太孙,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柳雁飞则心里边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事已成定局,皇帝老儿的态度坚决,何况圣旨都下了,就算再不乐意,他们三人还能怎么着。
于是,皇太孙江桥走上前来,先向鲁国公行礼打了招呼,而后,他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嘴角带笑,也瞧着他。柳雁飞的目光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江桥的目光则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好奇。一时间,御书房里居然就静了下来,好似就只有这两个年轻人在互相打量着对方。片刻后,还是柳雁飞先行向皇太孙行礼了——标准的揖礼。皇太孙一愣,随即还礼。
却是突然,皇上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他竟开心地捋着胡子两说两声“好”字,显然对这两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的表现及其满意。只听他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初次见面,到外头去说说话吧,朕和鲁国公还有事要商讨!”
鲁国公立马倒抽了口气,眼珠子瞪了起来。
柳雁飞淡淡地瞥了她的爷爷一眼,却是眼中明白地写着这么一句话:“爷爷你叫我随你进宫,就是为了让我和皇太孙殿下交流感情吗?”
对上宝贝孙女的眼光,鲁国公差点以头抢地。
皇帝老儿一脸得意的笑。
江桥倒是愣了一下,瞧了瞧柳雁飞,见她始终一脸平静的样子,才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向皇帝行礼告退。
柳雁飞跟在江桥后面走出了御书房。
长廊清幽,廊前一排郁郁葱葱的常青松柏影印得地面隐隐错错。
江桥在前方走着,柳雁飞跟在后边,再五步远,就是两个随时能够上来伺候的小太监。
突然,江桥停下了脚步。
柳雁飞看着他。
“嗯……柳将军,”江桥的声音有点生涩,只听他建议道,“前方就是个小园子,我们何不去那里坐坐?”
柳雁飞微笑着点了点头。见江桥脚步未动,她便上前一步,与他并排到了一起。
两人一齐朝那秋叶满地的园子走去。
圆形石桌旁,两人坐下。
一时间居然无语,这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好歹方才并排齐行的时候,江桥还对柳雁飞说道:“昨日将军归京,我却在清江检查水利,未能及时赶回一睹将军风采,真是一大憾事。”柳雁飞也回了些客套话什么的。可是此刻,坐定之后面对面,瞧着对方的脸,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柳雁飞笑容不变,客气却疏远。
江桥则微微低下了头,似乎在考虑该主动寻个话题什么的,以打破这种尴尬的境地。
终于,江桥开口了,竟是说道:“柳将军可知那个关于我的传言?”
柳雁飞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皇太孙就直言不讳地讲起了他那“克妻”之说。
“怕是全天下都无人不知。”江桥自嘲地笑了笑。
“我今早接到圣旨后才知道的。”柳雁飞说道。她说的是实话。今天一早,圣旨传到,全鲁国公府上下一片震惊。然后,就见她那十五岁的嫡出妹妹柳素娥,当众讽刺地笑道:“我们家的女将军,在战场死不了,难道要死在婚房里?”当然,柳素娥立马就被她们的父亲柳书成好一顿训斥,并被责罚锁在了闺房之内思过一个月。柳雁飞因此才知晓了皇太孙“克妻”一事。
江桥看着柳雁飞,半晌,认真地问道:“柳将军……你对此有何想法?”
柳雁飞盯着江桥,见他确是很在乎的样子,心里头很想对他说,其实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克妻”与否,圣旨都下了,她都得嫁给他不是?
却是江桥也不在乎有没有得到柳雁飞的回答,很快就自语似地讲起了他那死去的四位“未婚妻”。“第一位是礼部员外郎之女,我十二岁时,父亲尚在时定下的,却不料一年后婚期将至,她却得了肺疾,病死了。第二位是我十五岁被封为皇太孙后,皇爷爷亲自为我选定的,光禄寺典薄之女,定亲之后半个月,她去普陀寺上第一炷香,在台阶上滑倒,滚下来摔死了。而第三位,第四位,是我十七岁那年,皇爷爷下旨为我选亲后,她们成为二十个候选人中的两个,却在来年元宵灯节,京城城东灯市的那场大火里,一个被烧死,一个被踩死。”
“……”柳雁飞只觉的有一排黑线从她额头上挂了下来。
“三年前元宵灯节的那场大火,死了近百人,皇爷爷震怒,此后灯节全被取消。”江桥自嘲之色又现。
“因为那两位候选人死在了火场里,所以有传言说,由于你克妻之故,才导致了那么多人为你的‘未婚妻’陪葬?”柳雁飞看着江桥的脸色,猜测道。
江桥淡笑着摇了摇头:“此等荒谬之言,谁敢再说?”
既是“谁敢再说”,那肯定就有说过了。柳雁飞顿觉江桥这娃太可怜了。难怪其“克妻”之名“怕是全天下都无人不知”,最后两位之死都上升到“无辜者陪葬”的地步了。不过,最后那两位根本就算不上是他的未婚妻吧!
“嗯……”柳雁飞半晌后开口,小心翼翼地寻着措辞,“殿下你的运气……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好……”
江桥看着柳雁飞,一眨不眨。
柳雁飞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殿下,我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
江桥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如一阵清风,淡雅似画。“柳将军,”他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若你对这个婚姻有任何异议,不妨大胆说出来,我不会介意的。”
“这样啊……”柳雁飞见着江桥一副态度诚恳的模样,便就认真地想了想,接着才在江桥看来平静的等待中开口了,“圣旨都下了,我异议有用吗?”
江桥微怔,恐是没想到柳雁飞思索片刻后居然给了这样一句话,“这……”半晌后才听他喃喃地说道:“或许我能说服皇爷爷……”
“啪!”恰在这时,一个弹丸大的石子突然自柳雁飞身后急射了过来,柳雅飞转身抬手一挡,石子砸在了她的手臂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柳雁飞蹙起了眉头,盯着那石子飞来的方向。
“哈哈哈——”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大概十岁左右的小胖墩从密密的小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弹弓,踱着方步,得意地边走边道,“女子就是女子,连我的无影飞石都躲不过!还将军呢!哼哼!”鄙视之意尽出。
“十六皇叔!”江桥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原来来人是十六皇子。
“喂,你,”臭屁的小孩站到了柳雁飞面前,抬着脑袋瞧着比他高上许多的柳雁飞,道,“你真是父皇所说的那位战无不胜的女将军?真是徒有虚名!”
柳雁飞对视上他那洋洋自得的目光,淡淡道:“十六皇子殿下,您于我和皇太孙殿下在此坐定后不久就偷偷到来,先躲在那棵梨树之后,大概是嫌那梨树树干太瘦,怕被暴露,又悄悄地挪到了左边,躲到了那棵矮树之后。我说的没错吧?”
“你!”十六皇子脸色一变,先是大吃一惊,继而便是一脸被人拆穿之后的恼怒。
江桥讶异地看着柳雁飞。
十六皇子怒道:“你早就知道我躲在那里,却吭都没吭一声?还故意被我的弹石打到,你什么意思啊你!”
柳雁飞道:“十六皇子说笑了,我身后又没长眼睛,怎么会看见你拿弹弓射我?”
十六皇子一听,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柳雁飞说的确是真话,便又得意了起来,大笑道:“果然还是我厉害!”却是说着,突然抬起腿来,朝柳雁飞脚下狠狠踢去。
柳雁飞退后一步,躲了开去。
“十六皇叔!”江桥一见,顿时喝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却是十六皇子充耳不闻,继续朝柳雁飞攻击了去,一边攻击还一边叫嚷:“来啊,来啊,让我看看你这个女将军有多厉害!”十六皇子满是兴奋,好像对自己及其自信,相信自己肯定能够打败柳雁飞。“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他这样叫道。
十六皇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显然是练过的,一招一式都很有样子。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怎么可能会是柳雁飞的对手。
柳雁飞耐着性子躲了三招,然后,一把钳住他的手,朝他下盘突然一勾,他整个人就这么朝地上扑了去,但就在他的那张脸即将砸到地上的时候,柳雁飞忽地抬起了腿,让他上半身落在了她的腿上。
“十六皇子,切磋完毕。”柳雁飞道。
“啊——”十六皇子大怒,“不算不算,重新来过!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败给你一个女子,你定是如传闻那样,使了妖法的!对了,你就是个妖……”
“啪!”柳雁飞陡然抽回了腿,没了支撑的十六皇子直直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艰难地抬起了头,竟是额头摔破了,淤青一块,还带着点血丝。
“十六皇子走路没走稳,摔了一跤,把头嗑破了,对不对?”柳雁飞看向了江桥,非常肯定地道。
“你!”十六皇子怒火冲天。
“对。”江桥先是一愣,后嘴角勾起,笑了起来,同时极其确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冷冷地瞧向了边上伺候的两个小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慌忙地低下了头,皆是不敢吭声。
“十六皇子走路没走稳,摔了一跤,把头嗑破了,你们都看清楚了?”江桥提高了声调,冷冷道。
“看、看清楚了。”两个小太监只得低声回道。
江桥满意地点头。接着看向柳雁飞。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你、你们!”十六皇子爬了起来,眼珠子瞪得老大,他看了看柳雁飞,又看了看江桥,突然怒吼道,“你们还没成亲呢!就合伙起来欺负我!我、我要告诉父皇去!”
却是江桥理都没理他,转身对其中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去把伺候十六皇叔的人给我找来,让他们把十六皇叔带回去后,自去领二十个板子!”
“是。”
江桥又对另一个小太监道:“你在这伺候十六皇叔。”然后看向柳雁飞,道:“想必皇爷爷和鲁国公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柳雁飞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不顾身后又骂又跳脚的十六皇子,肩并肩地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十六皇叔是皇爷爷的老来子,皇爷爷难免会宠着他。”江桥解释道。
“嗯。”柳雁飞点头表示明白了。
“方才……谢谢你了。”江桥道。
“嗯?”
江桥的眼中带着笑意,暖似春风:“方才你完全可以躲过的,只是,那样的话,那颗弹石就打到我身上了。”
“哦。”柳雁飞丹唇一弯,淡然笑起,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而已。
却只是这样,江桥眼里的笑意更甚了。
正文 第 3 章
回到御书房,皇帝老儿又用那满意的眼光,将这对站在一起的年轻人从头到脚细细瞧了个遍,然后捋着胡子哈哈笑个不停。
鲁国公的脸则越变越黑,最后,难看到简直不忍直视了。
终于,鲁国公和柳雁飞可以回府了。辞别了皇帝,他们慢悠悠地坐在轿子沿原路返回,却是轿子在鲁国公府里落地的那一霎那,鲁国公老爷子的震天怒吼就在轿中响了起来:“他奶奶的!阴谋!天大的阴谋!算好了我会带雁飞进宫!算好了皇太孙会赶回宫!啊啊啊!我柳全又着了他的道!”
柳雁飞的脚都还没踏出轿门。“……”她一手捂脸,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泰康五十年,十月二十一日,短短一天,女将军柳雁飞和皇太孙江桥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当天就有赌坊开了赌局,柳雁飞被克死,一赔十,柳雁飞的煞气镇住皇太孙的克妻命格,没被克死,一赔五十。百分之八十的赌徒都选择了前者。
一连几日,京城内最流行的话就是:喂,你下注了吗?
对此,柳雁飞一无所知。她静静地呆在鲁国公府内,等着朝廷的调派。回去边关是不要做想了,就是不知作为未来的皇太孙妃,她会被安放到哪个位置,或者说……朝廷干脆以此为由,不让她做官了?
从一个叱咤沙场的将军,变为一个困在后院的贵妇,柳雁飞觉得,她无法接受。不过她的爷爷很坚信地说道:“皇上不会浪费你的才能。”
果然,被她的爷爷说中了,三日之后,调派令就下来了,她依旧是全大楚唯一一位女官,官职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同知,从三品!从品阶上看,她升官了。
柳雁飞完全能够想象当今圣上是如何力排众议,坚持让她留在朝堂的。遥想当年,她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在皇上力压非议之后任命下来的。当初她的名字与性别报上朝廷之后,莫说论功行赏了,众多朝臣都表示要处罚她的爷爷,说他竟然违反军规,让一个女人混进了军队。却是皇帝说道:“前朝五百年的历史里就曾出过多位女将军,不但加官甚至封爵,我大楚难道连前朝都不如?或是众位爱卿认为,我大楚出了一位女武官,就会让我大楚短命,和前朝一样覆灭?”皇帝自然是说反话了。在前朝之前的那个朝代,不过短短一百年而已,那个朝代,可是没有什么女武官呢!谁短命谁长命,知晓历史的,怎会不知。皇帝都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反对。当年的柳雁飞这才顺利地拿到了她的第一个官职。
柳雁飞只想着皇帝为了让她留在朝堂一事定是费了不少口舌,却未曾想到,那日群臣争论的重点并不在于“柳雁飞只是个女子,怎能留在京城当官”,而是在于“柳雁飞是个厮杀战场,与男人无异的女罗刹,怎能嫁给储君,成为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有谏臣出列当场指责皇帝,说他,立皇太孙妃如此重大的事,却不与群臣商量,直接下旨,简直就是藐视天下,不为这个天下着想。气得皇帝立马拍着龙椅站起大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朕的!朕为自己的天下找个未来的国母还需要经得你们同意吗?”
以上柳雁飞全然不知。接到调令后,她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没有人会逼她在后宅内学习那“女子必须学习的东西”,而她也暂时无需为自己是否会成为“困在后院的贵妇”而担忧了。
上任之前,她就呆在爷爷特地为她准备的书房里。这个书房在外院,同所有的官员一样,外书房将会成为柳雁飞会客、处理公务的地方。鲁国公老爷子还为柳雁飞配备了一名十三岁的小少年作为随从,毕竟,在京为官,不可能所有的琐事都要亲力亲为,必须有一个贴身跟随的人来处理这些事务。柳雁飞身为女子,身边带个年长的男子多少会为人诟病,鲁国公便就为她训练了一个机灵的小少年来伺候她。
这一日,是柳雁飞即将上任的前三日,一大早的,柳雁飞依然在这书房里。却是她人才在桌前坐定,那个叫做“柳小五”的随从就来禀报了:“小姐,石大人来了!”
柳雁飞一愣,继而才道:“快请!”
柳小五口中的“石大人”,必是那齐国公的次子,石澈。现任齐国公小了鲁国公老太爷一辈,他的儿子石澈和柳雁飞是同辈之人。当柳雁飞和鲁国公驻守北疆的时候,齐国公正守在西部大楚与西姜国的边境,不过在大楚和西姜国于八年前签订了友好条约后,齐国公就撤军回朝了。但是,齐国公却在四年前将他的次子石澈送到了北境边关,说是男儿没有经过浴血奋战,怎能称得上真正的男儿?
石澈在边关呆了三年,立了战功,于一年前提前回京了,并被封了个从四品的三等侍卫。
柳雁飞回京迄今,第一日不算在内,除去第二日一早和爷爷进宫面圣外,她都没有出过门,始终呆在这偌大的鲁国公府内。
石澈作为她的好友,一直未能与她见面,当然,石澈不来找她也是一个原因,柳雁飞本想着待她上职后,去寻那石澈一叙,毕竟两人已经整整一年未见,却不料,今天这石澈竟突然自己找上门来。
这日天高气爽,暖暖的太阳斜挂天边,将满目的金光洒播大地。石澈就这样披着光芒走进柳雁飞的书房。
他与柳雁飞同岁,生得煞是好看。只瞧他面如冠玉,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唇若涂脂,他一身墨色的缎子衣袍,身后披着大红锦制披风,随着大步走进,阵阵生风。他于柳雁飞面前站定,站姿笔挺,整个人英姿勃发,玉树临风。
柳雁飞先笑了:“少游兄,好久不见。”石澈字少游,比柳雁飞年长了仅仅两天而已。
却是石澈眼睛一瞪,剑眉挑起,其暴躁的性格立时显露无疑。他一拳就砸上了柳雁飞的桌子,大声吼道:“你还笑得出来!你、你居然要嫁给那皇太孙了!”
正文 第 4 章
柳雁飞一怔,愕然地看着他。
只见石澈一脸怒意,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好似柳雁飞做了一件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他浑身微颤,那拳头,捏得青筋毕暴。
“你……”柳雁飞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他,问道,“你竟然不知道?”
圣旨是四日前下的。而瞧石澈这个样子,显然刚刚知晓。
石澈立即就抓狂了,他一脚就踢翻了桌旁的凳子,大吼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他奶奶的怎么会知道!老子我刚从金州赶回来!”
“啊。”柳雁飞“啊”了一声,表示恍然大悟。
“‘啊’个屁!”石澈一步上前,脸几乎都贴到柳雁飞的了,他怒骂道,“你就是这个样子!除了打战外你还会对什么事情上心!他奶奶的!不用打听我都知道,你自回京后就一直窝在家里没出过门吧!”
柳雁飞面无表情沉默着表示默认。
石澈一个转身,又一脚踢飞一张凳子。“柳雁飞!你他奶奶就没想过要去找我?!”他气愤难当,怒火几乎要把他的头发给烧着了。
柳雁飞想了想,道:“找你?你不是今天才刚从金州赶回来么?”
“啊——”石澈气得几乎要抓头发了,“柳雁飞!”他又是一声吼,“我要是没说我才从金州赶回来,你会知道么?!整一年没见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啊……”柳雁飞一手轻捏下巴,沉思着,“也对,才想着整整一年没见了,你怎么都没来找我,原来是人不在京城啊……”
“柳雁飞!”惊天怒吼霎时响彻鲁国公府上空。石澈忍无可忍,挥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一炷香后,柳雁飞的书房内。
翩翩公子石澈双手被柳雁飞反剪,整个上半身被压在了桌子之上,他的脸可笑地侧贴着桌面。
“柳雁飞!我警告你!你快把我给放了!否则我……”石澈口中喋喋不休地叫骂着。
“否则你?”柳雁飞挑了挑眉,道,“否则你就怎么样?”她懒懒道,“不过我想,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把账结一下吧,凳子被你踢坏两张,椅子被你砸烂一张,还有桌上被你扫下来摔裂的砚台……这样吧,我到时候令小五列一份单子,直接送去你齐国公府?你看如何?”
“柳!雁!飞!”石澈咬牙切齿。
却是柳雁飞还不将他放开,只盯着他那好看的侧脸,认真地说道:“你先冷静一下,冷静够了我再放了你。话说,你今日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着?仅因为我没去你那齐国公府找你?但我想啊,也亏得我没去,否则我岂不是白跑了一趟了”
“柳雁飞!”石澈把牙齿磨得咯咯响。
“看来你还需要继续冷静。”柳雁飞看着他,诚恳地分析道。
“……”
半晌,石澈深吸了口气,说起话来平静多了:“把我放了,跟你说认真的。”
柳雁飞愣了愣,将手松开了去。
石澈直起身子,黑着脸揉了揉自己那被压疼的手臂。
“什么事?”柳雁飞问道。
石澈一听她那不解无知的口吻就又一股火冒了上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几个来回,才让自己又冷静了下来,石澈终于开口了,用这自以为是,很淡定的语气说道:“你要嫁给皇太孙了!”
“是啊。”柳雁飞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石澈最多坚持一秒的所谓“淡定”立马就破功了,他捏着拳咬着牙又吼了起来。
柳雁飞一摊手,状似无奈:“圣旨都下了。”但其“无奈”只是“状似”而已,那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石澈差点又想挥出拳去扁她。
柳雁飞伸出食指指向石澈的额头:“少游兄,你又想跟我打架了。”
柳雁飞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不足一厘米就可点到石澈的皮肤。好像真就被点到了一样,一种酥麻的感觉自那一点扩散开去,漾溢至全身,石澈愣住了。
却是柳雁飞下一句就是:“你没有一次打得过我。”
石澈一口恶气顿起,脸马上就青了。双拳捏得“咯咯”直响。“柳、雁、飞!”他咬着牙,看着她,死死地忍着才没真又一拳挥过去。“你这个女人!”他终究还是把话题拐了回来,毕竟对他而言这个最为重要,只听他一字一句问道,“对这个赐婚你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啊?”柳雁飞偏着头想了想,道“没有。”
“皇太孙克妻你知不知道!”石澈又吼起来了。
“你今天很激动。”柳雁飞终于奇怪地上下打量起石澈,“记得以前你哪会这样。”
石澈一怔,接着把头扭到了一边,撇了撇嘴,好像被人揭穿了什么心思似的,乔装镇定,但是,很快地,他就又瞪向了柳雁飞。“别转移话题!”他怒火又烧起,“你知不知道皇太孙克妻?”
“知道。”柳雁飞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石澈气急败坏。
“圣旨下了啊,”柳雁飞觉得石澈一直纠结这个很可笑,“我的态度很重要吗?”她瞧着石澈,“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得嫁吧!”
“当然重要了,”石澈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若不愿,我……”
“什么?”柳雁飞看着他,只见他神色黯然,方才的暴躁之气全然消失,整个人仿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没事吧?”柳雁飞五指张开,在他面前挥了挥。今天的石澈怪异得快让她不认识了。
石澈挥开了她的手,异常烦躁的样子,说道:“你就不怕死?嗯?”
柳雁飞顿时笑了:“战场上出来的,都很珍惜生命。那个皇太孙确实运气差了点,不过,什么‘克妻’之说,我是不信的。好吧,就算他真的‘克妻’,你觉得以我一身煞气,还会镇不住么?”柳雁飞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前世身为二十一世纪优秀军人的她,是无法相信真的有人会有什么“克妻之命”,只能说,那皇太孙的运气实在太背了。
却是石澈突然一手捂脸,半晌后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手放下,看着柳雁飞,道:“京城大小赌坊全部开赌了,你知道吗?”
“啊?”
“赌你被克死,一赔十,赌你没被克死,一赔五十,参赌人数之多,有史以来之最,而且十个中有八个下注赌你被克死。”
“……”柳雁飞一时无语,但很快就嗤笑道,“原来京城的人民,是如此无聊啊!”
“雁飞!”石澈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脑袋在想什么啊!别那么无所谓不把这个当一回事!皇太孙克妻之事天下谁人不知!可不是仅仅说说而已!”
“少游兄……”柳雁飞看着他,“你今日真的很激动……”却是话音一下就淹没在石澈的叫嚷中了。
“我们走,直接找皇上收回成命不可能,但皇太孙那总好说话吧!他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女子因他而死!我们去找他,让他求皇上收回成命!”石澈拉着柳雁飞就向书房外走去。
“那、那啥,”柳雁飞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少游兄,你太夸张了吧,”她忙拉住他,“我怎么可能会被‘克死’,再说了,圣旨已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没见连我爷爷都认命了。”鲁国公老爷子确实是认命了,毕竟因为此事,面对着朝臣的反对,皇帝都大发雷霆了,可见皇帝的决心是多么坚定,谁敢再上前去触霉头?这几日,认命了的鲁国公终日蹲在书房里哀嚎,当然,这一点,柳雁飞是不会告诉石澈的。她继续说道:“还有,你要去哪里找皇太孙?他现在人在清江!”是的,那日早上皇宫一别,下午柳雁飞就听说皇太孙又回去了清江,据闻,清江水利事情比较麻烦,他无法走开。
“清江?”石澈愣了。
柳雁飞笑了:“你要去清江找他么?”
却是柳雁飞话音刚落,柳小五就从外边冲了进来,可把柳雁飞和石澈唬了一大跳。只见柳小五满头是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只听他道:“小、小姐,宫中来信!”说着就把一封以蜡油封好的信件双手捧给了柳雁飞。
柳雁飞赫然见到蜡油上印着天子特有的御印,顿时一震。忙打开来一瞧,立时瞳孔睁大,惊得简直无法言喻。
“怎么了?”石澈关切地看向她。
柳雁飞盯住他半晌,后道:“我信任你,此事……”她深吸了口气,“皇太孙在清江失踪了!”
正文 第 5 章
皇上给柳雁飞的这封信里,讲到了皇太孙于昨夜走上江堤,检查建堤进展,却意外落水失踪。他命令柳雁飞立即带上人马秘密前往清江,将皇太孙寻回。
皇储失踪,对一国而言,可是极其严重的大事,也难怪柳雁飞会惊骇得无法言喻了。可是,在石澈的眼中,柳雁飞的表情却让他联想到了他一点也不喜欢的事情,他百感交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石澈低下了头,面色难看之极。半响,他突然说了一句:“你见过皇太孙?”
柳雁飞此时正在沉思着,却被石澈这么一句话打断了思路。“欸?”她奇怪地看向了石澈。
石澈肯定道:“是见过了。”
柳雁飞上下打量着他:“没错。见过了。接到圣旨那日就在宫中见到了。我说,”柳雁飞越发莫名起来,“少游兄,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整个人怪怪的?”
却是石澈突然极其坚定地道:“我和你一同前去清江!”
“啊?”
“我有半个月的休沐,皇上应是命你带上自己的人去寻那皇太孙吧?我曾在你手下干过,也算是你的人吧?”
“这……”
“走吧!”石澈不由分说,拉着柳雁飞就出了门去。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
秋阳里,长长的官道上,四匹飞驰的骏马如箭奔驰,其后扬起滚滚黄尘。
柳雁飞,石澈,常青,还有王宗放,四人骑着马,一路疾驰,疯狂地赶往京城的门户——清江。
清江虽小,却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离京不过六十里地,一条大江(清江)穿城而过。战乱时代,攻下清江(城),就意味攻下了京城。而在和平年代,守住了清江(江),就意味着守住了京城。大江泛滥时节,若清江堤坝被毁,洪水一泻千里,必将威胁京城。清江水利,历来就是本朝各项工程中的重中之重。
柳雁飞自接到皇上亲笔来信后,心里头就一直在分析着。
据悉,清江水利,重中之重,只要皇储成年,历代都由皇储直接负责。一般来说,在未来天子的眼皮底下,谁敢胡来,历代下来,清江水利工程基本无人敢动手脚。但是,今年,却听闻“清江水利事情比较麻烦”。先前石澈有提到过,往年清江水利,皇太孙都是在年后才会去查看一二,就是在今年两个月前他去金州之时,那皇太孙也好好地呆在京城之内,从未有过什么他要去清江检查水利之说。“怎的就突然跑去了?莫是清江出了什么大问题?”石澈这样说道。
柳雁飞也认同石澈的话。她怀疑那皇太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诸如官员贪墨的事,恰好证据快要找到的时候,被人给暗害,跌入了江中。幸而皇太孙会水,此时找不到他,还有希望表明他尚在人间,否则那皇上岂会如此冷静,亲笔书信要她秘密前往寻人?恐就直接震怒,下旨将清江官员全部处死了。
秘密寻人。皇上是这样下令的。甚至要柳雁飞带上几个同是尚未入职的手下们。皇上他,想到了有人会对皇太孙暗中下毒手!只是,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将军,前方就是清江了!”快马加鞭,不过四分之一的时辰,一座小城就在前方隐隐可见了。说话的是常青,一个二十一岁的威武青年,七年前不过是个小小马夫,现今却是柳雁飞得力的左右臂之一。
柳雁飞的另一个得力助手就是王宗放。王宗放是鲁国公手下一员大将之子,出自将门世家,也是子承父业。曾经不服柳雁飞,后却因在战场上被柳雁飞救回而对她死心塌地。“将军,我们这就先去找陈大人?”只听王宗放问道。
王宗放口中的陈大人指的是大内一等侍卫陈礼亭。说起来,陈礼亭是石澈的顶头上司了。当然,并非直接领导者。陈礼亭的身份特殊,虽只是个从二品的一等侍卫,但却绕过了统领侍卫内大臣,直接向皇上负责。这一次,皇上信中说明,午夜收到皇太孙落水失踪的消息后,他就立马派出了陈礼亭前往清江,他命柳雁飞到清江后同陈礼亭联系。
“对,我们直接去找他。”柳雁飞道。想必陈礼亭已经在清江官员那里弄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就组织当地官兵四处搜救了。
柳雁飞并未与陈礼亭直接见面,反而让石澈同他接洽。毕竟陈礼亭正处在公门之中,柳雁飞大摇大摆地直接进去,有悖于皇帝所命令的“秘密行事”。
石澈带着皇帝的信函进去。出来后,就将陈礼亭所调查到的情况一一告知柳雁飞。
“昨夜皇太孙落水,其两位贴身侍卫就跟着跳了下去。按理说深秋时节,江水并不湍急,但这三人下去之后就不见了人影,竟是被水卷走一般。当场清江官府就令百余官兵下游两岸一路寻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可是及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竟在离落水地七里远的江岸,陆续发现了四具尸体,其中,就有一具是皇太孙的侍卫!”
常青和王宗放都不由地对视了一眼,柳雁飞蹙起了眉头。
果然,只听石澈道:“那些尸体皆死于刀伤。”
“那江岸?”
“是山林,发现那些尸体后,百余名官兵就上山搜寻了,接着又找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便是皇太孙的另一名侍卫,而皇太孙,则一直没有下落。”
“有被人跟踪吗?”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柳雁飞又问了一句。
只见石澈嘴角撇了撇,冷笑了一声,道:“一个小吏偷偷跟了出来,被我甩掉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看来,果是这清江府里有点不对劲,也难怪皇上要安排陈礼亭在明,她在暗了。
“走吧,”柳雁飞道,“去那处江岸看看。”
巍巍青山,矗立两岸。
这里仅是清江的一条分支,江面并不宽,只有十米左右,因着季节的缘故,水流并不湍急,甚至江心还裸*露出一片小小的“沙洲”。可是两岸青山却高耸入云,山中树木密集,山势陡峭,明显是鲜有人至的原始山林。若不是亲见,有谁会想到,在清江城外不远之处,竟有着这样几座连绵数里的深山老林!
站在江边,两岸高山如巨神一般威严耸立,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柳雁飞四人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几个人守在江边,他们的不远处,是六具已经被披上了白布的死尸。
“百余人上山搜寻,到现在都不见有人下来。”柳雁飞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蓝天中央的灼热太阳,“他们至少搜了有三个时辰吧!”
“我们要绕开他们,找处地进山吗?”常青问道。
柳雁飞嘴角扬起:“我们自然要进山,却不是进那座山。”
“诶?”
柳雁飞表示要搜寻尸体对岸的那座山。石澈他们三人都愣住,极其不解地看着她。
“那么多人搜山,我们再去凑热闹就没什么意思了。若是他们找到了皇太孙,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有人想对皇太孙动手,那也是极困难的事,别忘了,搜山的人中,可是有陈大人带来的大内高手。当然,若恰好就是那要杀皇太孙的人第一时间找到了皇太孙,那……”柳雁飞摇头苦笑了一下,“就算我们偷偷进了山,加入了搜寻队伍,也是无济于补的事。”但她接着却解释道,“而我认为,一座山而已,大白天的,都搜了这么久,极有可能皇太孙根本就不在那座山上,大家被误导了。”
“误导了?”
“瞧前方对岸,是不是有个竹筏?”柳雁飞手指着左前方很远的地方,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小小的东西是个竹筏。“对岸只有一个竹筏,而我们这一岸,则隔个几里,就有一两个闲置的竹筏。这些竹筏应是常在这一带捕鱼的渔人们备置的。竹筏多是停靠在这一岸,而那边仅有一个你们不觉得很突兀吗?”柳雁飞分析道,“我觉得,追杀皇太孙的人并不多,应是那死去的两位侍卫,其中一人拖住了追杀之人,而另一人做出假象,让敌人误以为他掩护着皇太孙朝山里跑,实际上皇太孙趁此时机,偷偷地躲在那竹筏下游到了对岸。”
石澈三人听着,恍然大悟,都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地齐齐点了点头。结果柳雁飞冒出了一句:“以上纯属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毕竟现在走过去勘察现场很不现实。”
“……”
但是,柳雁飞还是站了起来。她拍了拍他们三人的肩膀,道:“走吧,到对岸去找找,这边毕竟有这么多人,若皇太孙真在这边,迟早会被找到,是福是祸便全看他的命了。我们留在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去对岸碰碰运气。”
“将军说的是。”常青和王宗放站了起来。石澈也随着站起。
三人便就跟着柳雁飞远远地离开了那些守在岸边的官兵。他们在那些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渔人闲置的竹筏,撑着竹筏过了江去。
竹筏靠岸,四人分别跳上了岸。这一边受江水冲刷的力度更大,岸边侵蚀得厉害,根本没有可以直接落脚的沙石滩。也难怪渔人们不会将竹筏拴在这里。
上了岸后,柳雁飞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向森林深处步步走去。
进入森林,才意识到这里是多么的原始。这里好像没有时间的界限,参天大树密密而立,树皮上布满青苔,青藤一圈一圈地缠绕。视野所及,全是绿色。
他们进入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的闯入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安详与宁静。
“哗哗”的脚步声,惊起栖息的飞鸟,飞鸟腾空而鸣,引得森林深处野兽长嚎。
“我好像听见了老虎的声音!”王宗放竖起了耳朵,有点不确定地道。
石澈和常青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还有豺狼和豹!”常青道。
“真是糟糕!”柳雁飞蹙眉道,“想不到这座山竟有这么多猛兽!若皇太孙真在这里,估算起来,他在这至少该有五六个时辰了!”柳雁飞想了想,拿刀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划了个“叉”,“对岸那群人里,可能隐藏着敌人,敌在暗,我们绝不能贸然去把他们叫过来帮忙。这么大的森林……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们分头去寻,寻到了或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就发射信号!若没有寻到,就回到这里集合。记得沿路做记号,小心迷路!”
三人都应下了。只那石澈,深深地看了柳雁飞一眼,面露担忧,嘴巴张了张,显然想叫柳雁飞一个人小心点,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四人便就分开。
柳雁飞用刀劈了根木棍当开路的棒子,一路横扫挡在身前的树枝藤草,向没有路的山腰步步走去。
这一路走得非常艰辛。
柳雁飞一边走着,一边还要搜索眼到之处所能藏人的地方。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摔了多少跤了。所幸并未遇上猛兽!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她完全不知自己到达哪里了。但是沿途做了记号,她倒不怕迷路。一身是汗,头上更不用说了,汗水迷了她的双眼。柳雁飞终于停了下来,靠在了一棵树干上,拭去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
抬头望天。天空被交错的树枝割得支离破碎,阳光闪烁,树影斑驳。景色不错,意境很好,就是没有一丝风,让人郁闷到极致!
柳雁飞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树干,然后左手抓刀,右手提棍,继续上路了。
而这一次重新上路,不过走了十几分钟,她就震惊地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右方的一棵大树后隐约传来:“是……柳将军吗?”
柳雁飞的脚步嘎然止住,她的瞳孔顿时变大。
天哪!如果没听错的话,是皇太孙!
柳雁飞简直都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激动?兴奋?还是万幸他还活着?柳雁飞立时转身,朝那声音之处飞奔了过去。
果然,一棵两人环抱粗大的古榕后边,坐靠在树干上,一身狼狈,面色苍白的男子,不是那失踪了近九个时辰的皇太孙江桥,又是谁!
正文 第 6 章
“殿下!”柳雁飞几乎是飞扑了过去,她在江桥身边跪坐下来,细细地打量起他。
只见他面容憔悴,眼圈泛黑,眼睛带着血丝,长长的睫毛在细碎的阳光之下微微颤抖,看来在忍耐着什么。细瞧之下,竟发现他的额头正冒着细汗,而鼻尖也是点点细珠了。
“你受伤了!”柳雁飞肯定地道。
江桥点了点头,他轻咽了一下口水,漂亮的喉结随之动了一下,只听他艰难地道:“腿……好像摔断了。”
于是柳雁飞就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摔断了腿。
“哪条腿?”柳雁飞一边问着,一边看向了他无力直放在地上的那条腿。她这句纯属废话,有点关心则乱了。
江桥没有开口,看着柳雁飞抿着双唇两手摸上了他的那只小腿。“啊!”他痛得呼了出来。
“骨折了。”柳雁飞道,“还好不是很严重。”接着,她就寻来了两根较粗的树枝,用刀削了起来,弄成了两个夹板,为他固定住患处,然后“哗啦”一声撕下了自己外衣的下半截,弄成了一条长带,一圈一圈为他包扎了起来。
柳雁飞的动作细致温柔,尽量减缓简易固定中给江桥所带来的痛楚。她很认真,于江桥的眼中,她那张颇为好看的侧脸,在透过树影的斑驳阳光中,显得是那么迷人,迷人得几乎不像是真的。
江桥长长地呼了口气。柳雁飞手上的活也结束了,她奇怪地看向了江桥。只见江桥闭上了眼睛,嘴角微扬,在森林无尽的绿意中好似一阵清风。“见到你的身影,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说道。
“哦?”
“结果真的是你。”
“嗯。”
“我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但从没想过来救我的会是你。”
柳雁飞一听,顿时就笑了,道:“是皇上派我来的。”
“……”
江桥瞬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柳雁飞则没有让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她问道:“殿下,可否把昨夜发生的事与我说一遍?”
江桥便就开口了,蹙着眉头回忆了起来。
原来昨夜在堤坝上,江桥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失足落水,却想不到落水之后,脚却被人缚住,往水里拖去,还好他的两位侍卫也跳了下来。两个侍卫潜了下去,帮他解决掉缚住他的人。恰在这时,一个浪打来。“我们被卷走了。”江桥说道,“后被冲至了下游,那两个侍卫拖着我上了岸,却过不了多时,追杀的人出现了!”接着便如柳雁飞所猜测的那样,其中一个侍卫拖住了追杀之人,另一个侍卫做出假象往山里跑,而江桥则潜在了竹筏下边,于黑夜之中偷偷渡了江。
“这深山老林的,而且还有猛兽……”
“我躲到了树上。”
“啊?”柳雁飞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望向江桥所靠坐的这棵参天巨树。这棵树仿佛成精,几乎自行成林的树冠轻轻摇曳了起来,晃动着点点斑驳金光。
“噗嗤,”江桥就笑了起来,“不是这棵。这棵这么粗大,我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柳雁飞呵呵笑起:“也是呢!我想岔了。不过真想不到殿下你居然会爬树。”江桥怎么看都是个很温雅的男子。
江桥“嗯哼”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透出点红色,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道:“这不都是被逼出来的么?”
柳雁飞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他的腿:“那么这腿……”
“从树上下来时,不小心摔着了。”江桥迟疑地说着,同时把头偏向了一边,好像更不好意思了。
“恩恩,我明白了。”柳雁飞的眉眼弯了起来。她怀疑这皇太孙是一夜未眠,太困了,一不留神从树上给跌下了。当然,她没去说破。只是突然站了起来,在江桥面前弯下了腰。
“柳将军?”江桥愕然。
“我背你出去。”柳雁飞道,“本是和他们几个说好,无论是谁找到了你,都要发射信号让其余人知道的。但我想,与其现在发信号让他们一路找寻过来,还不如我把你背到方才我们分开的地方,在那里大家要集合在一起也容易些。”
柳雁飞的后背不似男人那样宽厚,但却给人以一种同样的安全感。可是江桥却迟疑了:“这……”
柳雁飞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后笑了:“殿下因为我是女子,觉得不好意思?”
“啊?”
“那你就别把我当女子吧!在战场上的时候,可没有人会把我当作女子!”
“……”江桥沉默片刻,后还是伸出手去,爬上了柳雁飞的背。
柳雁飞背起江桥,步伐稳健地向原路返回。
柳雁飞的身上,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体香,清新淡雅,便就她一身是汗,也无妨碍这种淡香有一下没一下地沁入江桥的心肺。“靠得太近了!”江桥深吸口气,强压着跳得快不能自已的心,让自己微微地直起身子,不那么贴近柳雁飞裸*露在外的颈部,“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女子,”江桥苦笑暗道,“分明就是个女子嘛!”
“殿下你很紧张。”不知走了多久,沉默之中,柳雁飞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她喘着气说的。毕竟就算是踩着原路返回,这原始密林也不会好走到哪里去,何况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江桥怔了一下。
“你的肌肉一直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快僵硬了。”柳雁飞觉得自己有必要化解一下皇太孙的尴尬。
江桥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的确,这种场合下,紧张成这样确实显得很傻,他便想了想,接口道:“柳将军说的是,我确实太紧张了,毕竟……”
“殿下这个样子我背得也很累。”柳雁飞直接就说出她的不适,“把身子靠到我背上,手环在我脖子上。”她这就下令了,长年指挥作战,加上此情此景,让她丝毫未觉对本国储君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江桥立时就愣住了。
“哎,扭扭捏捏干啥啊!”柳雁飞有点不耐了,方才给江桥固定患肢时的温柔全然不见。她的汗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睛,柳雁飞闭上双眼甩了甩脑袋,试图把汗水给弄下来。却是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那手拽着袖子,以衣袖抹去了她脸上的汗水。——是江桥。
“抱歉,”江桥的声音带着涩涩的嘶哑,“给你添麻烦了。”
“啊,不……”柳雁飞微愣。
而后江桥就如柳雁飞所令的那样,身子靠到了她的后背,手环上了她的脖子。
一下子男人的重量就压了下来,这样反而更好走路了。柳雁飞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行进。
此后就再无说话。密林之中,唯有飞鸟的扑腾声和鸣叫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野兽嘶吼声。
这一回,柳雁飞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那棵被她划下大“叉”的树下。她放下皇太孙,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重重喘着粗气。
她靠坐在树干,仰着头,张着嘴,胸口一起一伏。
眼前是几乎从未改变的被绿色割碎的天空,那一块块湛蓝,就似破镜,仿佛一直在那一动不动。这一去一回,要不是皇太孙就坐在她身边,只望着那天,她还会以为时间凝固了,什么都没发生呢!
柳雁飞突地就笑了。
江桥坐在她身边,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柳雁飞转头看向他,明眸皓齿,灿烂得就像骄阳:“我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现在殿下坐在身边,才想到,原来竟如此顺利地找到了殿下,并且如此顺利地将殿下带了出来!”她说着,就深深一个呼吸,然后站了起来,自身上掏出了信号弹,“好了,该叫他们回来集合了!当然,对山的人见着这个信号,肯定也会过来,不过,殿下都被找到了,再有人想暗中搞什么鬼,也是不能了!”
很快地,信号弹腾空炸起,一声巨响。
“好了,”柳雁飞又坐了下来,看向身边的江桥一脸轻松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很快就能回去了!”
柳雁飞所说的“回去”,指得是回京城。至于清江府里的事,她问都懒得问。对于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刺杀本朝储君,她认为作为一个军人,军令如山,一切听从上级指挥就是了。上级的命令是“带回皇太孙”,并未命她去彻查此事,那么此事就与她无关了。军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本份。
“好。”江桥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她,没有再言语。
风乍起,树影摇曳。树下的一男一女,肩并肩而坐。尘埃落定,两人都很放松。江桥甚至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毕竟他一夜无眠。
江桥的头渐渐地就靠上了柳雁飞的肩膀。柳雁飞一动没动,静静地给他当枕头。她看着前方,耐心地等待。
却是突然,“嚎——”一声巨吼震天响起。
柳雁飞眼睛一瞪,立马就站了起来。
江桥身子一歪,差点摔在了地上。“怎么了?”他惊地无以形容。
“嚎——”又是一声吼叫,叫声自左方传来。
接着,就在柳雁飞和江桥惊恐的目光中,一只壮硕的老虎扭着矫健的腰肢自密林之中一步一步地走来,并于他们十五米远的地方站定,张开血盆大口,便又是一声巨吼:“嚎——”
对上那老虎闪着凶光的大眼,柳雁飞的脸抖了抖。她身如铅重,一动不动,只瞥眼看向江桥,干笑道:“我……刚才说,我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这……是错觉,错觉。”
正文 第 7 章
原始森林里,一虎二人,对峙着。
一丝风也没有,一切静得恐怖。
柳雁飞死死盯住那好似有着自己的智慧,正在盘算着什么的森林之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殿下,”柳雁飞没有动,依旧注视着那猛虎,却低声对江桥道,“你别动,千万别动!不要回答我,头也不要点!”她不放心地叮嘱着,“记住,一下都不能动!不管发生什么!”
江桥配合地一动没动,连转头应她都没有。却是柳雁飞没有注意到,他应是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虽是动作不变地靠坐在树干之上,可那双手,已经死死地握了起来,十个指甲几乎要抠进了肉里。
江桥冷汗淋漓,紧张却死咬住牙,尽量让自己在那大虫的视线中如同一个死物,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必然给柳雁飞带来麻烦,而一动不动,才是对柳雁飞最大的帮忙。
果然,骤然之间,柳雁飞动了,她就像一股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步并作两步,窜离了江桥,奔到了猛虎的右前方,同时拔刀,扔掉了刀鞘。刀面上寒光乍现。
“嚎——”虎啸又起,那老虎锁定了柳雁飞,向右一跳,继而利爪在地上抓了抓,身子向后一弓,才不过下一秒,就“唰”的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柳雁飞。
没有动弹的江桥注视着这一切,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见那猛虎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眼见着就要咬上柳雁飞的脑袋。
江桥的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但他仍睁着眼睛,死死盯住那生死一线的战场。
老虎的速度快得惊人,却是柳雁飞的反应更快。她双手握刀,就在那具庞大的身躯冲过来之际,也向前快速跑了两步,接着,就在那老虎跃起即将咬过来的时候,突然双膝跪地,整个人仰躺着自地面上滑过,老虎,从她上方跃了过去,竟被她躲过,没能将她捕食。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柳雁飞在离那猛虎一米之处停住了,她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落地,那刀上,竟然鲜血淋漓。接着,柳雁飞真就双臂大张地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喘气不断。
而她后边的猛虎,竟趴在地上,“呜呜”哀叫着,居然无力爬起。渐渐地,其身下,骇然地渗出了一滩滩血迹,土地,很快猩红一片。
空气中溢起了血腥味。
“柳将军,”江桥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浓浓的焦急,“你没事吧?”他注视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柳雁飞。
半晌,那柳雁飞才开口了:“我没事。”她的双眼还是紧闭,“只是方才一瞬之间肉体和精神都紧张到了极致,现在休息一下而已。让我休息一下。”她的声音轻轻的,若非亲眼所见,无人能够相信,这个躺在地上的女子,在刚才刹那间,竟用那种方式,解决掉了一只猛虎。
江桥长长地呼出了口气,顿时放松了下来,天知道方才他也以为自己就会死去,因心跳过快,呼吸不畅而死去。“柳将军,你很厉害。”江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啊。”柳雁飞这样应他,“恰好曾听闻有这种杀虎之法,情急之下想到了罢了。”
江桥注视着她,笑意渐浓,眼中柔光渐起,只是自己浑然不觉罢了。
这边信号弹发出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对岸的搜索人群先到了。
那边分拨了一半的人过来,五十来号官兵将柳雁飞和江桥围了个密密实实。但是每个人都不免愕然地看向地上那只早已经死透的大虎。
“皇太孙殿下!”一个身着大内侍卫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江桥身前。
自这群人出现之后,江桥就宛然变了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威压像天生而来一般,令所有的人都不敢直视。
“张大人,免礼。”江桥道。
这位四方脸,一脸严肃的张大人便就站了起来。他看向了柳雁飞。柳雁飞朝他拱了拱手:“张大人。”
作为大内侍卫,自然没有在大军回朝之日见过柳雁飞。但是,瞧这张大人的神情,显然猜出了柳雁飞的身份。果然,只见他抬起了手,也朝柳雁飞拱手道:“柳将军。”而其下一句就是,“柳将军果然女中豪杰,竟单枪匹马解决了这样一只大虫!”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哗然。本觉得极不可能的猜测变成了现实,顿时一个个如看天外之人一般瞧着柳雁飞。
柳雁飞一脸淡然,接受着这些好奇的目光。
却是江桥突然出口了:“张大人,”他话一出口,所以人便不敢直视,全都低下了头。只听江桥道,“还请张大人令几个人将这大虫抬回清江府。”
张大人道:“这是自然。那么殿下……”他看向了江桥的腿,接着道,“臣这就差人做个担架。”说着便就下令去了。
不过多时,老虎被抬走了。简易担架也做好了。却是江桥看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看着江桥道:“我得等我那几个同伴,还请殿下跟随张大人先行下山吧!”柳雁飞相信,此后就算她不在,张大人也会将他保护好的。
江桥听了,不由地就皱起了眉头。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只听他道:“既是这样……深山老林的,还请柳将军小心。”
“谢殿下关心,”柳雁飞道,“我会小心的。”
这样,江桥才随这大队人马走了。出这林子后,担架上的他还是忍不住地回了头,只是茂林深深,哪能看到柳雁飞的影子。
柳雁飞独自在那处地方又呆了近一个时辰,然后,石澈第一个出现了。
石澈一见靠坐在树干边上的柳雁飞,便不顾满身的疲惫,飞奔了过来。“怎么样?”他急切问道。
“殿下找到了,大内来的张大人护送他回去了。”柳雁飞这样告诉他。
石澈一愣,后道:“那么,你在这等我们?”
“废话!”柳雁飞撇了他一眼。
石澈听言,竟就笑了。
“你笑什么?”柳雁飞莫名,上下看着他,“跟个傻子一样。”
“嘿嘿……”石澈依旧傻笑,一屁股坐到柳雁飞身边,开心地不能自已。
“白痴!”柳雁飞一掌就拍了过去,在他脑后扫了一下,就如往年在边关军中那样。
石澈摸着后脑勺,看着柳雁飞,眉眼弯起,竟然没有像以前那般也一掌挥向柳雁飞。
柳雁飞更是莫名了:“少游兄,一年未见,我发现你真的吃错药了。”
石澈仿佛没听见柳雁飞在说什么,嘴角上扬,傻笑不变。
“哧,”柳雁飞肩膀轻轻向他一撞,道,“京城果然养傻子,你当初就该坚决反对你的父亲,死都不要回京!乖乖做个侍卫有什么好,不如关外自在畅快!”
于是,石澈的笑容就渐渐敛去,他看着柳雁飞,眼中有种无奈:“那么,你就能回关外了?”
“这个啊……”柳雁飞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说道,“军令如山,现在是没办法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军令如山?”石澈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难以相信地盯着柳雁飞,“你说的‘军令如山’指的是皇上的赐婚圣旨?”
“难道还有别的吗?”柳雁飞奇怪于石澈的反应,“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肯定求个派令回边关去!还能乖乖地呆在京城?”
“军令……”石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赐婚对你而言只是军令……”却是他突然又笑起,哈哈哈地靠在树干上笑个不停。
柳雁飞斜了他一眼:“又白痴了!”
“雁飞,你,哈哈——”石澈边笑着边摇头。
“疯子!”柳雁飞懒得再理他。
不过石澈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的开心不过是一会儿的事。他不再说话,也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抬头望天。许久,他才冒出了一句:“军令啊……不过,那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是啊。”
两人都沉默了,好半天,四围只有风动树响的声音。
“雁飞,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无所谓。”石澈率先打破沉默,苦笑道。“如果,”他深吸了口气,“我是说如果,在圣旨尚未下达的时候,有人向你们家提亲,或者,你的父母给你定了亲事……”
“让他们去死吧!”柳雁飞想都没想地道。
“啊?”
“我的事情我做主,他们管得着吗?”
“可是……”
“当年我能从家里跑掉,现在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插手我的事!”
“……”石澈不再说话了。
却是柳雁飞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圣旨当然不能违抗了,虽然这种圣旨很不人道。”
石澈的眉头挑起,意外地瞧向了柳雁飞,恐是想不到一直对此事呈无所谓态度的柳雁飞,会发出这样的牢骚。但柳雁飞的下一句却让他的心顷刻间裂成了两半。
“不过还好,那个皇太孙,长的不错,性格也不错,嗯……是我喜欢的类型。”柳雁飞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同时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石澈,刹那间石化,几乎风化而去。
正文 第 8 章
常青和王宗放恰在这时先后到达。
柳雁飞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这二人简单地解释了先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就迈开步子,准备回去了。
“喂,石澈,你怎么了?”王宗放走到石澈旁边,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石澈才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却是眼睛眨了眨,一脸想去死的表情。
王宗放立时明白过来,他偷偷地瞥向柳雁飞那正在离去的背影,随即哈哈大笑。
常青跟在柳雁飞后头,回过头来瞧了瞧他们这里,很快也反应过来这石澈是怎么回事,不由地也是一笑,但接下来却同情地摇了摇头。
“活该,”王宗放无声地冲着石澈做个了嘴型,脸上嬉笑之意不减。
石澈一拳就砸了过去。
王宗放身子一闪,躲了过去,然后蹲了下来,与他面对着面,压低了声音,笑道:“早就跟你说了,这种事要趁早,看吧,说什么等她回京之后,再请官媒上门求亲,结果太迟了不是?”
石澈的眼神都快杀人了。
“还有啊,”王宗放尤在不怕死地笑道,“你喜欢她要直接跟她说!不然,她那种脑袋的人,会自己知道?要是你早一步把她的心拿下,就算这圣旨下了又如何,依她的性子,肯定抗旨,肯定想尽办法也要跟心上之人在一起。唉!可惜了,可惜了——”王宗放将这“可惜了”三字拖得极长,配合着他摇头的动作,竟显得颇为凄惨。
“滚!”石澈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王宗放向后一跳,一个后翻,稳稳地站起,接着继续嬉皮笑脸地对石澈道:“石老弟,我这就先走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千万别啊!你要是想不开,这京城铁定会被无数女子的泪水给淹没,想来也知,齐国公府的二少爷仪表堂堂,前程似锦,定是女子们争相追逐的对象,所谓翩翩公子,女子好逑……”
“嗖——”一块小碗大的石头砸了过来,王宗放偏头一躲,那块石头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走了!”却是常青突然来到他的身后,一手拍上他的肩膀,然后抓上他的后领,一路将他拖走,“真是够了!你就少刺激他了!难道因为一年没跟他打架,手痒了不成?将军可在前边等着呢!”
“咳,咳,我这不是在安慰他么?”王宗放说道。
两人的声音渐远。石澈终于站了起来,却突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然后,他的额头抵了上去,一双眼睛紧紧闭上,久久不动。好半晌,才是一个转身,但又重重地靠在树干上,抬头望天,脸上,尽是懊悔后的痛楚。
下了山去,逆江而上,回到清江城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柳雁飞一行四人在驿馆里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准备回去京城。他们将与皇太孙江桥及其护卫们同行。此时的柳雁飞他们,从京城来到这清江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四人出现在一众官兵面前,柳雁飞果不其然地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而江桥,他在清江府里好好睡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否则落水后又被追杀,接着又躲在深山里一夜未眠,不生病才怪。
秋风阵阵,江桥的车队即将出城。
江桥站在清江府衙门口接受清江知府等众官员的拜别。出了这样的事,每个官员的脸上都满是惶恐,一时间倒也看不出谁有问题。
江桥的马车就停在他的身后。
柳雁飞他们四人牵着马站在不远之处,静静地看着。
石澈暗中细细打量着他,却是越瞧眉头皱得越紧。
王宗放凑了过去,悄声道:“你没见过皇太孙殿下?怎么可能。”
“见过!”石澈道。
“那你怎么……”
“以往不甚注意他,便就是他克妻之名再如何响亮,我也不像其他人一般好奇。可现在,”石澈咬着牙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个‘长的不错,性格也不错’!”
王宗放一愣,但立马就恍然大悟了:“她说的?”接着就憋着笑伸出手去拍了拍石澈的肩膀,却是刚刚张开嘴想要调侃些什么的时候,陡然一怔,然后如触电般将手抽回。“啊!”只听他低声一呼,说道:“石老弟,皇太孙殿下在看你!天哪!他注意到你了!”
果不其然,只见那正要上车的江桥,突然转过头来,向他们这边望来。不是看向柳雁飞,而是直直地盯向了石澈。
石澈对上他的目光,一怔。而王宗放在说完那句话后,则连退几步,离那石澈远远的,一脸无辜地左顾右盼,好像方才根本就没有同石澈一起观察那皇太孙似的。
江桥的神色暗了暗,表情严肃了起来,然后才在石澈身边搜寻起柳雁飞。
却是那柳雁飞正同常青说着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江桥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和老王会回边关呢,想不到你们跟着我一起去了京卫指挥使司,依旧是我的手下。”王宗放二十二岁,柳雁飞戏称他为老王。“王叔叔还在边关呢!”柳雁飞道,“不过,这下子王叔叔可高兴了,老王终于可以不用和他一样,常年混迹在边关了。倒是你,”柳雁飞拍了拍常青的肩膀,道,“孤家寡人的,不像老王,家就在京城,这样吧,我让爷爷在我们府里给你腾个屋子,你就住我们府里吧!”
“啊!”常青一惊,连连摆手,道,“不,将军,这可使不得,我,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现在挺好?”柳雁飞道,“难道你要一直住在京城驿站里?”
“不,不,”常青慌忙道,“我已经托王兄帮忙找房子了。”
柳雁飞“噗嗤”一声笑了:“托老王帮忙找房子?他自己都七年没回京城了,能帮你找什么房子,肯定也是要你住到他家吧!老王家能有多大?还不如住我们府上!”柳雁飞说着,就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这么定了!我爷爷也挺赏识你的,你住进来,他一定巴不得呢!”
常青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笑了笑,最终还是应下了。
却是他们交谈完毕,那皇太孙江桥已经进了马车,车队终于缓缓行动了。
护送在皇太孙马车四围的是陈礼亭陈大人和他的手下们,而柳雁飞一行四人则骑马跟在后方。
一路顺利,约莫半个多时辰,车队就回到了京城。
陈大人护送着皇太孙进了宫,而柳雁飞他们则回了各自的去处。
柳雁飞迈着大步进了鲁国公府。一进门,那柳小五就匆忙迎了上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老太爷都快急死了。”
柳雁飞讶异了。她去清江寻找皇太孙一事,可是禀报过鲁国公老爷子的。便就解下了披风,抛给了柳小五,自己朝那老爷子的书房而去。
鲁国公正在书房里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柳雁飞进来,他的眼睛就亮了:“雁飞,我的宝贝孙女!”他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好似一颗心才刚刚落下。
“爷爷,”柳雁飞走了过去,“昨日不就说了吗?我定会尽力将皇太孙殿下寻回,你操个什么心哪!放心好了,皇太孙殿下现已回宫。”
却是鲁国公吼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在担心那皇太孙了?我是在担心你!”他气哼哼地说道,“一国储君哪就会那么容易出事?反倒是你,你离他越近就越危险,你知不知道?我胆战心惊了一整天,就怕你在清江被他给克……”老爷子的脸一僵,接着立马,“啊呸呸呸呸,还好没把那个字说出来,总之,这次是个意外,以后少跟他接触!”
“……”
“啊啊啊啊——”老爷子又抓狂了起来,“太奸诈了!太奸诈了!大楚能干的武将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派你这个刚刚从边关回来的丫头去清江寻人!你人生地不熟的!能寻个什么人啊!”
“爷爷……我已经把皇太孙殿下寻回来了……”
“想让你们婚前多见面,增进感情么?啊呸呸呸呸,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就算你非得嫁给他,也不允许你们在婚前见面!多见面一次,就多一次危险……”鲁国公颤抖着吐出最后一句,“没错,”他瞪大了眼睛,“就是这样!”
柳雁飞无语扶额,半响,在老爷子的抓狂声中,她无奈问道:“照爷爷这么说,待我嫁给皇太孙殿下之后,我岂不是天天处在危险之中了?”
却是老爷子瞪圆眼珠子,道:“不!根据我的推断,只要你顺利嫁给他,他那‘克妻’的命格就会不攻自破。”
“推断?”柳雁飞看着自己的爷爷,怎么看都不像是算命老人。
“没错!”鲁国公很坚定地道,“分析起来,被皇太孙克死的,可全是他的未婚妻!没有一个是他的妻子!”
“……”柳雁飞转过身去,想走了。她是傻了蠢了才会进这书房看她爷爷发疯。却是突然想了起来,道:“爷爷,常青住我们府上,怎么样?”
鲁国公挥了挥手:“什么怎么样,常青这小子不错,既是也留京城了,当然让他住我们府上,不然让他住哪儿去?他不是你的人么?你自去安排就是了。”
“好。”柳雁飞应了一声,便就转身要走了。
而那鲁国公又回到了他那所谓的“正题”上。“雁飞啊,可千万要记住啊,你绝对不能再与皇太孙见面了!”他不厌其烦地不断叮嘱着。
柳雁飞本想应下了的,但想了想,她说道:“爷爷,这……似乎不是我能控制的吧!皇上那边……”
鲁国公立马又跳脚了,吹胡子瞪眼睛的:“你就非得把这个说出来气我不成?不许!我就是不许你们再见面!”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吧!柳雁飞嘴角抽了一下,她的爷爷,越老越像个活宝了!而且还是人后如此。不了解他的人,见他这副模样,怕是以为他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也不定。
“放心吧,”柳雁飞道,“我和皇太孙,一个在京卫指挥使司,一个在工部,而且我也没有上早朝的资格。就如爷爷您所说的,这次只是个意外,我们应是不会再见面了。”她说着,便就告退出去了。
鲁国公老爷子看着她出门,然后捋着胡子边想边自语道:“说得也是,于公上,这两人还真没有什么交集……”却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越拧越紧,接着就一拍大腿,赶忙追了出去,急乎乎地嚷道,“雁飞啊!你给我回来!”可是,空荡荡的走廊上哪里还有柳雁飞的影子。鲁国公一脸的沮丧:“于公上,你们无法见面,可这于私上……”他跳脚大骂,“你这个混丫头!溜那么快做什么!还没跟我保证私底下不与那皇太孙接触哪!”
正文 第 9 章
鲁国公还想将柳雁飞叫回来,继续对她一番唠叨,可是派人去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原来这柳雁飞才刚一出那鲁国公的书房,柳小五就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二小姐,石大人找。”竟是这石澈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进去,便集结了一班昔日在边关的兄弟们,浩浩荡荡地来鲁国公府里寻找柳雁飞了。柳雁飞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他们给拖出去吃酒,美名其曰,为即将回到边关的弟兄们饯别。
“饯别个鬼啊!”某酒楼里,柳雁飞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拿着酒杯,双颊微红,眼色迷离。她翘着二郎腿,唇角微翘,双眼眯起,以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小巧的酒杯,如赏玩艺术品一样,瞧着那盛满美酒的杯子,微微轻晃,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没去看那群呼来喝去,干杯牛饮的汉子们,只对坐在身边的常青说道:“半个月后才出发回去边关,现在就来个‘饯别大会’,骗小孩啊!你们这群男人,打战的时候就说了,‘若能生还,定要去那烟花之地,把那些美娇娘上个遍’,怎么了?现在战打完了,京城都来了,这里的烟花之地可绝非昔日那边境小城可比,不去上你们的美娇娘,反而跑来找我同你们吃酒?一个个脑袋都被驴踢了?”
“……”常青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我不去找你们,不是在给你们机会寻花问柳吗?居然一群人冲过来指责我不顾兄弟之情,回到京城后就当你们不存在!难道你们就当我存在了吗?这几日来,也没见有个人来找我!”柳雁飞话虽不满,不过懒洋洋的神情依然,她将酒杯放至唇下,轻啜了一口,继续道,“还是说,你们打算让我陪你们一起去逛青楼?”
这里是酒楼的二楼,宽敞的大厅被财大气粗的石澈给包了下来。一群长年累月在边关作战的汉子们,在此非常随意地饮酒作乐。生死战场出来的他们,更懂得及时行乐这个道理。觥筹交错,甚至有人抱着酒坛子拼起了酒。还有三三两两划拳的,甚至有人将赌具掏了出来。
石澈作为组织者,拿着酒杯跟这群人一个个喝了起来,等到一轮喝下来后,已经脸红脖子粗,连话都说不溜了。
柳雁飞扶着脑袋,斜眼看着明明已经喝醉,却仍然一杯接一杯的石澈。“哪,常青,”她说道,“其实今日这所谓的‘饯别大会’,是少游这家伙想要大家陪他喝酒而故意捣腾出来的吧!我说,这一年不见,他真的变得很奇怪,莫不是这一年里他在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柳雁飞揉了揉额头,“他真是精力旺盛,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选在今日喝酒?早上才刚从清江赶回来呢!”
“将军,难道你累了?”常青还未说什么,却是王宗放的声音突然在柳雁飞身后响起。
柳雁飞回过身去。只见这王宗放抱着一大坛子的酒,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也……”柳雁飞有点头大了。
王宗放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柳雁飞身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笑道:“这一个人喝酒忒无聊了点,不如大家一块儿喝。”说着就提起坛子,猛灌了起来,然后一抹嘴,“啊,太爽了!”然后,“咚”地一声,一头砸在桌子上醉了过去。
简直不忍直视!王宗放这家伙的酒量全军皆知!偏又爱豪饮!
而另一边。
“来!再喝!”醉得几乎快站不起来的石澈一手勉强撑着桌子,一手还拿着酒杯,大声嚷着还要再喝。
柳雁飞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对常青说道:“看着老王。”然后就站了起来,朝石澈走去。
石澈手上的酒杯被抽离。他愕然回头,迷离的双眼里出现的那个身影,让他心痛了起来。“雁飞……”他喃喃道。
却是柳雁飞“啪”的一声,一掌就将他劈晕了。
全场因此陡然安静。
“少游他连日奔波,再这样喝下去,身子都喝坏了。”柳雁飞解释道,“没事了,你们继续。”说着,柳雁飞就抓住石澈的后领,准备把他拖走。
“不是吧!将军!”一个壮实的年近三十的汉子叫了起来,“你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把他弄走?太伤我们的心了吧!”
“就是,就是。”一群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跟着起哄。
“伤你们的心?”柳雁飞将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你们这群混蛋,好歹也是军功在身的将士,结果谁不是一到京城就去花天酒地的,嗯?我窝在府里给你们机会寻花问柳,竟然还好意思唧唧歪歪!说吧,要不是少游特地把我叫上,你们是不是打算把吃酒的地点放在烟花巷里?”
“嘿嘿嘿——”一群男人,全都尴尬又猥琐地笑了起来。
“吃酒我在行,寻花问柳,不好意思,你们再把我当成男人看,我也老早就跟你们说了,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柳雁飞瞥了一眼那个最先开口的家伙,“不过,在边关的时候我也曾同你们一起去过青楼吧,怎么来到京城就一个个把我给忽略了?还好意思说‘伤你们的心’!”
柳雁飞说出这番话,无非是反驳这群家伙“将军没把我们当兄弟”的控诉,就像往日的打闹玩笑一样,她也没想要他们去当真。谁料,她话音一落,这些人竟面面相觑了起来。
接着,那个被柳雁飞瞥到的家伙,被身边的同伴轻轻撞了几下,意思就是“你既然爱出头,就由你来开口吧”。只见他为难地摸了摸脑袋,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是将军你快要成为皇太孙妃了吗?”
柳雁飞一听,不由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的,她快成为皇太孙妃了,再陪着这帮兄弟大摇大摆地吃花酒去,成什么样子!她竟然神经大条到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仅以为这帮兄弟是因为她回到了鲁国公府,成为了“二小姐”,才不好意思找上门去的。柳雁飞自嘲地笑了笑,她是有多无视“皇太孙妃”这个身份啊!
全场一片缄默,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声响。
皇太孙妃,柳雁飞将会拥有如此高贵的身份,在场却无一人为她高兴。皇太孙克妻之说天下闻名。关于这次赐婚,这些和柳雁飞一起出生入死的汉子们,无一不是认为,皇帝老儿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想到要利用柳雁飞的煞气,去抹掉皇太孙的克妻命格。柳雁飞根本就是个牺牲品。
“将军……”见到柳雁飞沉默着,一群人都不由地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有人不安地开口了。
“喂,我说,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被那一声“将军”从思虑中唤醒的柳雁飞,见到他们都是一副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样子,顿时就笑了。
众人挤出了一点笑容。
柳雁飞叹了口气,干脆坐了下来:“算了,看你们这副傻样,都不忍心走人了。”她把放在地上的一大坛子酒,提到了桌上,“咚”的一声震得桌子都动了一下。“喝酒!”柳雁飞掀开坛盖,酒香瞬间扑鼻。
扫开小巧的酒杯,直接摆上大碗,柳雁飞提起坛子就倒起了酒。
大碗的酒,举碗干杯,柳雁飞很快就三碗下肚。却是在她准备喝那第四碗的时候,酒楼的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打闹声。柳雁飞皱了皱眉头,将碗放了下来。
和她一同喝酒的汉子们奇怪地看向了她:“将军?”
“我记得对面是个赌场?”
“是啊。”
柳雁飞便就大步走向了窗口,向下望了去。只见街道对面的赌场里,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将一个小伙子推了出来,并将他打倒在地。仰面摔在地上的小伙子,面容清晰地映在柳雁飞的眼中。
“艹!”柳雁飞双目一瞪,一句粗话就从口中蹦出。她一手撑着窗沿,立马翻身跳出了窗户。落在地上就地一滚,毫发无伤地跳了起来,然后扑了过去,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一个侧踢,一脚将那已然围着小伙子群殴的打手们踢飞了一个。
“你!”剩余的打手们第一时间将柳雁飞这个半路程咬金给团团围了起来。
莫说街上围观的人们是有多么讶异,就连酒楼上,柳雁飞的那些兄弟们,也全都惊呆了。
正文 第 10 章
“哪、那里来的女、女、女人?!”某个满脸横肉的打手看来有点结巴,他一步跨到了柳雁飞面前,凶神恶煞地低下头盯着她。——他比柳雁飞高出了足足有一个头。
柳雁飞没理他,而是冷冷地瞧着那个倒在地上,被殴打得嘴角出血的少年。那个少年连嘴边的血迹都忘了抹去,只愣愣地看着柳雁飞,一脸愕然。
“喂,跟、跟、跟你说话哪!”那个结巴的彪形大汉不满于柳雁飞无视他的态度,伸出了大手,就往柳雁飞的领口抓去。
柳雁飞眼中寒光骤现,闪电般地伸出右手,五爪勾起,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那结巴大汉顿时双目睁大,眼珠子几乎突了出来,他张开大嘴,瞬间大汗淋漓,却连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柳雁飞一脚朝他的下盘踢去,那大汉哪里再站得住,直接“扑通”一声仰翻在地。接着,只听“咔嚓”一声,他那被柳雁飞死死钳住的手,竟就这样生生地被拗断了去。
“啊——”惊天的杀猪般的惨叫声终于响起。
众打手们面色煞白,纷纷后退,如见怪物一般看着柳雁飞。甚至围观的路人也抖了抖身子,退后几步。
一时之间,嘈杂喧闹的赌场门口,竟如公堂一样安静。
其时午后未时,秋日的斜阳挂在天际,火红的光辉席卷了整个天地。那光照在柳雁飞身上,竟映得她眉目如血,整个人恍如地狱杀回,形同罗刹。
“你……你……你到底是谁?”终于,有一个打手鼓足勇气颤抖着出声了。
柳雁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径直大步走到了那位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前。“怎么回事?”柳雁飞盯着他问道。
那少年已经从愕然中恢复过来了,他只木然地瞥了柳雁飞一眼,便就想要离去。
柳雁飞一把拉住了他:“小子,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姐姐的?!”
原来眼前这位少年竟是柳雁飞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十五岁的柳青荣。
柳雁飞对这小子的印象,仅有刚穿来时,她躺在病榻之上,时年四岁的他拿着一个大苹果放在她枕边,说是“吃了甜甜的苹果,姐姐病就会好了”。再就是刚回府时,府里三房足足十八位“家人”齐聚一堂,这小子面无表情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柳雁飞上下打量着他。还好她及时出现,这小子不过被殴了几下,全无大碍。
恰在这时,那个胆大的打手又开口了:“他、他输了钱想跑。”
“哦?”柳雁飞偏头瞧了过去,那打手立时就缩了缩头,连退两步。但柳雁飞下一秒就又把目光放回到弟弟身上。
柳青荣将头撇向了一边,没去看她。
“输了多少?”柳雁飞问道。
柳青荣不答。
却是突然,赌馆里一个浑厚的男声传了出来:“零头不算,足有三千两白银!”紧接着,一个身穿白罗生色衣袍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他头戴卷云白玉冠,腰系七宝黄金带,脚踏鹰嘴黑朝靴,生得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这个男子大概三十岁出头,只一亮相,便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叹。
柳雁飞看向了他。
只见他走至了柳雁飞面前,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对她做了一个标准的揖礼。接着,便听他说道:“在下不知这位公子是柳将军的胞弟,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立时一片哗然。然后,就有人叫了起来:“是了,我就说她怎的如此面熟!不就是那日骑着高头大马进城的女将军柳雁飞嘛!”围观的人群顿时嘈杂了起来,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在了柳雁飞身上,多为好奇,少数带着些许恐惧,毕竟柳雁飞顷刻间弄断了一个彪形大汉的手腕,不过是一会儿之前的事。
“这般近看,这柳雁飞比起那日来,好像还更好看啊!”
“再好看也是个女罗刹!”
“嘘,不要命了你!”
人群里窃窃私语不断。
柳雁飞充耳不闻。“你是?”她问道。
“在下李沧,是这间赌坊的老板。”这位男子答道。
“李老板。”柳雁飞点头示意了一下。
却见这李沧对柳雁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柳将军,这里人多口杂,我们何不进去谈谈?”
“不了。”柳雁飞直接拒绝,“我要带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回去,劳烦李老板宽限几日,给我们时间凑足银两。”
李老板恐是没想到柳雁飞这么直接地就拒绝掉他的要求,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柳将军的面子,我怎能不给,这样吧,三日时间,够吗?但若三日后柳将军还不带令弟来还钱……那在下只能命人将欠条送到府上了。”
柳雁飞点了点头:“行!多谢李老板了!”
“柳将军客气。”李沧笑容不变。
柳雁飞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把拎起柳青荣的后领,无视他的挣扎与吼叫,将他往酒楼方向拖去。围成一圈的人们自行让开,目送他们离开。
走了几步,站到酒楼下方,柳雁飞抬头冷眼望向上方一排探出窗口的脑袋。“看够热闹没有?!”柳雁飞吼道。
一排脑袋“唰”地一下齐齐缩了回去。
“阿光!你给滚下来!”柳雁飞又一声吼。
那个多嘴的年近三十的汉子就把脑袋伸出了窗户。原本是齐溜溜的一排脑袋,现在就孤零零的只剩他一个。“是!将军!”他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声,然后就缩了回去,很快的,就见他从酒楼里出来了。
他虽一身酒气,但却身形稳健。“将军!”只见他一个标准的军姿,等待柳雁飞示下。
“去把马给我牵来,我先回去。你们差不多就行了,记得把那两个醉倒的家伙安顿好。”柳雁飞示下。
“是!”
不一会儿,阿光就将柳雁飞的战马牵来了。这匹叫做“烈风”的黑马,已经跟随柳雁飞足有三年了。
柳雁飞于众多目光中飞身上马,然后弯下身去,一把捞起想要逃跑的柳青荣,把他弄上马背,死死的压在自己身前。“驾!”柳雁飞一声高喝,那“烈风”抬起前蹄嘶叫了两声,便就朝那鲁国公府飞奔而去。
柳青荣侧坐在柳雁飞身前,不停地扭动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听见没有!”
“闭嘴!想死的话你跳下去看看?老子立马剁了你!”柳雁飞一声怒喝,带着浓浓的不耐。
柳青荣一个哆嗦,立时噤声,当然连动也是不敢一动了。
回到鲁国公府,一下马,柳雁飞就把柳青荣给拎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说吧,”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赌钱?还赌输了三千两!嗯?”
柳青荣把头撇到一边,看都没看她。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围殴,要不是我及时看到,你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有胆子去赌钱,没胆子告诉他们你是鲁国公的孙子?”
柳青荣还是一言不发。
半晌书房内只有沉默。
柳雁飞终是无奈:“算了,我告诉姨娘吧,让她去想办法。”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却是柳青荣终于动了,他叫住了柳雁飞:“别告诉姨娘!”
“哦?”柳雁飞看着他,“难道要告诉父亲?或是,夫人?”
柳青荣撇了撇嘴,喃喃地说了一句。
柳雁飞眉头一挑:“说大声点!”
柳青荣便就深吸了口气,提高了音量道:“你有没有钱,先借我点?”
柳雁飞“哼哧”了一声,道:“一千两,我全部家当了。从军十年,全部的军饷,加上爷爷偶尔给的。”
柳青荣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柳雁飞瞧着柳青荣表情的变化,讽刺道:“你小子行啊,一赌就赌掉了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两!你知不知道,就算我升到了四品将军,一年的军饷也才九十两!”
柳青荣低下了头,又恢复成了一声没吭的样子。
“一千两借你,麻烦立个字据,什么时候还清,等你能够自己赚钱了再说,我也不逼你。只是那剩下的两千两……你确定不要告诉姨娘?”
柳雁飞话音刚落,便就听到柳青荣“哧”地讽笑了一声:“告诉她做什么?无非哭天抢地大骂罢了!”
“骂你?”印象中他们的姨娘对这个儿子可是宝贝的很,柳雁飞可不觉得她会对他大呼小叫的。
柳青荣眼光飘到了其他地方,没有回答。
柳雁飞微微皱起眉头。陈姨娘,她和柳青荣的生母。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可以用自己的儿女来争宠的可恶又可悲的女子。遥想当年,柳雁飞她都病好了,却被陈姨娘硬押在床上又躺了整整一个月,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的父亲可怜她过来瞧上一瞧。说起来,这具身体的原身,也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就被教得八面玲珑,甚是讨得父亲的喜爱,也难怪当年会被妒忌的嫡姐给推下水了。
“姨娘她……”柳雁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与陈姨娘着实没有所谓的母女感情。回到京城的这几日里,也不过见了一次,而且说的话还没超过五句。不过相较眼前这个家伙来说,算是好的了,在此之前,她与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托你的福,”半晌后,柳青荣突然开口了,“姨娘她过得可不要太好。”
“诶?”
“要不是你,祖父他怎会立父亲为世子,这世子之位可本是大房的,就算大伯早已战死,可好歹也留了个大哥。”柳青荣所说的大哥,指的是大伯唯一的子嗣柳青扬。
“诶诶?”柳青荣莫名地说起了这个,让柳雁飞大为不解。
“你可是我们这一房的希望。就算你身为女子,但是你能带兵打战,祖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连带着父亲也被看中了起来。”
“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柳雁飞突然觉得眼前这家伙有点像天外来客了。
“因为你才被祖父看中的父亲,自然就对姨娘另眼相看了。而因为姨娘被另眼相看……”柳青荣突然轻轻一笑,抬头看向柳雁飞,却是下一句便话锋一转,“这府里复杂得可不是你那军队能够相比的!”
“……”见着恍然间看上去老成了许多的柳青荣,柳雁飞的反应就是,嘴角抽了又抽。一拳捶上他的脑袋,“小子,还是好好想想你那两千两该怎么弄吧!好死不死去赌博!偏又没本事只输不赢!”
却是柳青荣突然一瞪眼:“谁说我只输不赢的?过不了多久,我定会赚个满堂彩!”
“嗯?是么?”柳雁飞根本不信。
却见柳青荣极其得意:“在全京城都赌你会被克死的时候,独我赌你一身煞气必将镇住皇太孙殿下的克妻命格!一赔五十啊!我一夜暴富啊!”他眼睛放光,星星眼顿现。
“……”柳雁飞脸就抽了起来,很快就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挥起了拳头,“小子,前头忘记警告你了,莫要再让我知晓你去赌博,否则,我就如先前拗断那男人的手腕一样,直接弄断你的手!”柳雁飞凶神恶煞,杀气毕露。
柳青荣被那杀气震得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什么。
却是这个时候,突然听见外边柳小五敲门:“二小姐,二夫人叫你和三少爷过去一趟。”
柳雁飞一愣。
而柳青荣,怔了半晌后,却突然恍然大悟,接着便笑了起来,敲着脑袋对自己道:“看吧,你还是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