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酒,你是本王的了!本王等这个机会足足等了十年,每每想到你便夜不能寐!”赵帆把她压在软榻上,发了疯一样撕碎她身上的衣衫,吻急促的落在她脸上、颈肩、锁骨…… 温酒拼命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身体不断的发热,好像有无数的小虫在体内嗜咬着。 她几乎不能思考,一边躲避着一边呼喊着:“乘云!孟乘云……” 是孟乘云带她入宫,说太后有召,结果到了这揽月台,才饮下一杯酒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形,孟乘云肯定还没走远。 温酒急奔至亭前,夜风吹起层层帘幔,吹得那人衣袂飘飞,他果然还在! 左右的内侍从帘幔后快步走出,齐齐逼近,“姑娘在找孟尚书?我劝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孟尚书马上要迎娶公主做驸马了,你方才喝的那杯合欢酒还是他送于我家主子的!” “我不信!”温酒眼前灯影重重,仿佛天旋地转,连两步台阶都走不上,重重摔在地上:“乘云……救我!” “阿酒。”孟乘云从帘幔后走出,温声劝道:“跟了铭王吧,他待你情深义重。”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温酒却犹如万钧雷霆加身,她强行站了起来,颠颠撞撞地走向他。 “情深义重?你要娶公主做皇亲国戚,还想卖了我做垫脚石?孟乘云,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她今年二十九岁,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从一个三餐不继的农家女跌摸爬滚成为大晏朝的女首富,吃尽了苦头,也享尽了闺阁妇人不敢想的风光。 同她一般大的女子,儿女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在她们相夫教子的时候,温酒却在为孟乘云奔走。他要银子,要多少,温酒给他多少;他要人脉,她为他牵线搭桥。孟乘云而立之年就坐到了尚书之位,都是温酒砸钱砸上去的! 她十五岁那年被潜入家中的男子破了身子,被祖母卖给谢家的那个病秧子冲喜,是孟乘云放弃所有带她连夜奔逃,从时候起,温酒就发誓要同他生死与共。 孟乘云投靠了铭王,她明明极其不喜这个人,还是尽心尽力的帮他。 她自知不洁,从不敢奢望能嫁给他,只是孟乘云这些年也不曾娶妻,他们比邻而居,闲暇时能一起吃顿饭说上几句话,她就已经很满足。 可如今……这个她以为可以一辈子做生死至交的人,却为了权位,把她送给赵帆享用,她这么年来的付出何其可笑。 孟乘云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 温酒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去。 不断逼近的内侍嗓音尖锐的几乎要刺痛耳膜:“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一个被人破了身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家主子肯临幸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帆扯破了她的外衫,裂帛之声近在耳边,“小皇帝命不久矣,我很快就能登上皇位,本王会待你好,让你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不要闹。” 温酒耳边嗡嗡作响,她用尽全力在反抗,一时之间,几人还真奈何她不得。 赵帆步步紧逼,直至栏杆处,温酒忽然停了下来反扑到赵帆身上,高台上的木栏杆,天天风吹雨打年久失修,“咔嚓”一声断裂了,两人齐齐摔了下去。 她是个生意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赔本。 温酒凌空那一刻,风声急促,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她。 远处有火光急速蔓延而至,数万兵甲包围了整个皇宫,哨兵急报:“衡王带兵十万进宫……清君侧!” 温酒摔落高台,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汉白玉石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看见那个人玄衣白马飞驰而来,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却放心的合上了眼眸。 谢珩回来了。 第2章 温酒好像又做那个噩梦了。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破落的窗户和木门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陌生的男子破窗而入,压在她身上,撕开了她的衣裳,不顾她拼命地挣扎求救,强行占有了她。 他压在她身上,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大雨倾盆的夜,只有粗喘声和木床不断摇晃的咯吱声重叠在一起,成为温酒十几年的梦魇。 可她无数次在同样的梦境里苦苦挣扎,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身体的剧痛把温酒强行催醒。 “好痛……”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男人带着酒气的气息扑簌在她脸上,温酒瞬间寒毛倒竖,摸到枕头下的银簪重重刺在他胸口上,血迹瞬间就蔓延到了他身上,男人似乎也清醒过来,停止了动作。 “下去!不然我杀了你!” 温酒冷声道。 这是她梦魇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有了还击之力。 对方一言不发,却加快了动作,他似乎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粗暴得令她无比疼痛。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折辱? 温酒用力将银簪嵌入男人的血肉,鲜血顺着银簪不断的流到温酒身上,黏腻而温热,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 男人依旧把她压得死死的,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任他欲所欲求。 “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温酒意识到男人的不对劲儿,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肯放弃干这事,“我有办法,你先下去,我帮你……” 对方微愣,之后起身站到床边,温酒紧跟着下床,摸到旁边的椅子,一把抓起就朝男人砸了过去—— “你去死!” 男人反应极快,一拢衣衫直接翻窗出去,温酒追到窗边,人早已经没了影子,大雨被狂风吹得扑面而来,一瞬间寒意彻骨,她浑身颤抖的跌坐在地上。 破落的窗户被男人这么一撞,整个都散架了,吵醒了隔壁屋里的老人,顿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养了这么个赔钱货!大半夜也不消停!” 雨夜一道电闪雷鸣,有一瞬照亮了四周,破旧的屋子,家徒四壁,这是温酒年少住的地方,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爬回床上,摸到了藏在枕头里的二两碎银子。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失声痛哭还是狂笑。 她重生了。 重生在被人夺去清白的这一天。 这里是温家的土房子,她还是十五岁的温酒,一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儿。 “阿酒?出什么事了阿酒?”屋外传来阿娘着急的询问声,木门被人推开,一位妇人端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进来。 “阿娘……” 温酒一看见妇人,眼泪就落了下来。 前世她逃离谢家之后,就再没见过阿娘,只在同乡人口中听说,长平郡遭遇战祸,数万人被敌军屠杀,无人逃生,连尸骨都分不清谁是谁,立不了墓碑,无处可拜祭。 一别十四载,生死相隔,如何能不哭? 然却忽然听见玉娘惊呼了一声:“血……” 第3章 是那个男人的血。 温酒忙伸手捂住了玉娘的嘴,极其难堪的小声说:“阿娘……我下面……下面好像一直在流血……我是不是快死了?” 玉娘反应过来:“傻丫头,那是葵水,你要成大姑娘啦,是不是有些痛?” 温酒含泪点头。 痛啊。 为什么不让她再重生的早一点? 玉娘看见女儿落泪,一下就慌了,连忙放下油灯,用袖子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她这个女儿虽然年纪还小,但一向活波开朗,好几年都不见她哭一次。 玉娘还以为她是担心来葵水会死才哭成这样,有些好笑的抱着温酒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每个姑娘长大了都来葵水的,不会死的,阿酒不要怕……” 温酒含泪点头。 她不能告诉阿娘这血是怎么来的,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 玉娘拿了一卷白布给她,教她怎么用,交代来葵水的时候不能碰冷水,不能吃辛辣,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抚,然后说:“傻姑娘这事没什么可哭的,你先换身衣物,阿娘去给你煮碗红糖水来,喝了就不疼了。” 温酒哑声说:“好。” 玉娘前脚刚出去,李芸后脚就来了,叉腰站在门口怒骂道:“温酒你又发什么病?大半夜的吵吵闹闹,你自己不睡就吵得我们都不能睡吗?” 温酒正满腔怒气,冷声道:“不想睡就滚!” 这是她姑姑的女儿李芸,生父好赌成性,家里过不下去了,来温家一住就是四五年,偏偏还不是什么消停的性子,成天的挑事,抢吃食抢衣物,直接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还觉得玉娘偏心自己的女儿,经常在家里闹事,搅得鸡犬不宁。 “你吼什么吼?是祖母让我来看你这屋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是我想来的!” 李芸推开门,对上温酒冷冽的目光,顿时脸色猛地一白,忽然不敢在上前挑事,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定是天忒黑,看错了。 刚才温酒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杀了她一样。 真是太可怕了。 上辈子,温酒惨遭人破了身子,就是李芸第一个发现,立马就把一家子人和街坊四邻全部喊来对着她破口大骂,要把她赶出温家。 祖母第二天就说为了温家的脸面,要把温酒嫁给谢家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五少爷冲喜,结果温酒嫁过去当天,谢琦就死了,谢夫人说温酒克死了她的儿子,要杀了她陪葬…… 若不是这样,温酒怎么会和孟乘云连夜奔逃出长平郡?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成为了女首富做了人上人,却因为这一桩旧事被人指指点点骂做娼妇!一辈子都没嫁出去,还被人当做货物一般送给赵帆享用,每每想起便觉意气难平! 这所有的事情都因此而起。 温酒闭上眼。 既然她重生了,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重来一次。 眼泪从脸颊划过,她哭的悄无声息,雨声掩盖了一切的波澜。 这一次,一定要那个夺她清白的人付出代价! 第4章 第二天一早,街坊四邻都开始忙活着生计,东家那户打得儿子哇哇哭,西边的小夫妻又在吵架。 阿娘在厨房里做早饭,破败的泥瓦房根本就挡不住声响,锅铲在锅里来回翻炒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以前的温酒会无比痛恨这样的生活,可现在的她,感受着周围的这一切,只觉得老天待她实在不薄。 重活一世,清白固然十分重要,却没有生命贵重。 休息了一晚上之后,温酒没有昨天晚上痛的那么半死不活了,她套上一件褙子走到屋外。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天的天气也是雾蒙蒙的。 六十多岁的爷爷温有财和奶奶张氏都起了,李芸委委屈屈的和两个老人告状,说温酒昨天晚上发疯吵得人睡不着觉,还发脾气乱骂人。 李芸今天有人撑腰了,一看见温酒出来就拉着张氏道:“姥姥你看!这死丫头越来越懒了!您和祖父都起了,她居然敢睡到现在!家里的活都不干,难道还想你们去干活不成?” 张氏看温酒一向不顺眼,今天却没有抓到机会就骂她,反而说了李芸一通,“阿酒怎么说也是你表姐,偶尔身体不舒服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李云气鼓鼓的甩手走到隔壁屋里喊:“娘,温酒又欺负我!姥姥也不帮我了!” 张氏有些悻悻的,用手肘捅了捅叼着烟斗的温有财,后者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扭头不吭声。 这是让他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说话呢,温酒把这两人的小动作看的清楚明白。 她这个祖母一直都是个喜欢找事的,偏偏又想做好人,每次让温有财出面说事的时候,那肯定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偏偏温有财还是要点脸的,那些奇葩的要求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口,便总是这样僵持着。 “我去帮阿娘做早饭。” 温酒转身就走。 “哎……”见温有财一直闷声不说话,张氏急了,开口叫住她,笑着说:“待会儿把你爹从屋里扶出来,一起吃个饭,你阿爷有事儿要说。” 温酒扬眸,在张氏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算计,她点头说:“好。” 张氏又交代了一声米煮的烂一些,阿爷咬不动太硬的话,这才让她去厨房。 温酒回想着这个时候,张氏有什么能算计她的。 经过自己屋的窗口时,整个破落的木窗架子就掉了下来,她往边上退了一步,尘灰落地之后,忽然看见窗沿上垂着一块白玉。 她们温家败落已久,稍微值点钱的东西不是当了换银子,就是被张氏的女儿女婿拿走了,可没有这样的东西乱丢。 那……一定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落下的! 温酒伸手把那块玉佩拽了下来,手有些轻颤。 白玉玉佩挂着墨绿色的流苏,绳头打着平安结,玉身雕刻着不太明显的山水纹,正上方刻着一个“谢”字。 方圆百里,只有隔壁的谢家庄高门大户,用得起这样的配饰! 上辈子她活了二十九年都没能找到那个害她终生的男人,这次有了线索,一定要他用命来偿还! …… 一家子坐在一起用早饭,张氏一直在和温有财说些闲话,隔壁的隔壁那个二丫,十四岁就嫁人了,现在儿子都抱两了,还有和温酒同岁的那个小红,上个月也嫁给了李屠户家的儿子,一口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温酒懒得听他们费力的铺垫,琢磨这白玉佩的主人是谁,顺手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温父。 自从三年前温父在山上摔断腿之后,生活就不能自理,老是被张氏和温有财嫌弃,就很少出屋子,家里的经济来源断了,又要多养李芸母女这两个米虫,温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肉。 三间泥瓦房,几亩荒地,没有青壮年耕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卖掉一些地,现在也没剩多少了。 一直到吃完饭,张氏和温有财还没说到重点,碗里都空了,愣是不起身。 温酒扶着温父站起来,“爹,我扶你回屋。” 张氏拦了一下,抓住了温酒的手,笑得满脸是皱纹:“你阿爷还有要话要说呢,你爹回屋也躺着,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温父长年卧病在床,精神也有点萎缩,低着头不说话。 “老二。”温有财吸了一口烟斗,开口道:“阿酒也十五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和你娘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县里大户谢家的公子,阿酒嫁过去就是做少奶奶的!你和玉娘准备一下……” 温酒听到这话就笑了:“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让李芸去?” 温有财噎了一下,脸色忽然就变了,张氏刚要开口,温芳就急着说道:“阿酒这是说什么话?这本来是给你说的亲事!就算再好芸芸也不能抢了你的姻缘啊!” 玉娘有些迟疑:“阿酒的生辰还没过,还没及笄,不用这么急的。” 张氏说:“什么及笄不及笄,那是富贵人家大小姐的做派,咱们这种穷苦百姓,遇到这种好事还讲究什么?赶紧把阿酒打扮打扮……” “好事?”温酒坐在那里,嘴角轻轻的勾着一个弧度,“那我倒要问问,是谢家哪位公子?” 第5章 谢氏是大家族人口多,又有个“未满二十不得娶妻”的家规,光是和温酒年纪合适还没成亲的公子就有七八个,而张氏说的,显然就是上辈子拿她冲喜却在当天就死了的五公子谢琦。 温父和玉娘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温酒上辈子被坑的那么惨,到死也忘不了。 温酒本来以为是自己坏了温家的名声,张氏才会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是张氏和温芳商量好了要把她卖掉,前世的那件事,只不过是给了她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谢家的公子个个都生的极俊,在整个长平郡都是极有名的!”张氏道:“你只要嫁过去,自然就知道未来的夫君生的什么样子,别磨蹭了!这是我和阿爷给你准备的新衣裳,快换上给我们看看!” 温酒坐着没动。 这也太急了。 她没接话,任由张氏和温芳不断的夸着谢家如何如何富贵,谢家公子才貌双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归属,说得好像错过了这么一个人,温酒这辈子都会悔青肠子。 无论她们怎么夸,温酒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僵。 直到吹吹打打的礼乐声转到门口,四周邻里跟着起哄,牙牙学语的孩童被炮竹声惊得大哭,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小巷里显得格外的喧嚣。 少年慵慵懒懒的嗓音穿过门缝,直击温酒耳膜,“温氏阿酒,可是自愿嫁为我谢家妇?” 温酒笑了。 自愿?怎么可能! 张氏她们显然是没想到谢家的人来这么快,而温酒一点也没有要动摇的意思,顿时傻眼了。 温芳站起来朝窗外看,邻居们都已经在议论这件事,奇怪这温家嫁女儿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埋怨她们没有提早说,现在连份子钱都来不及准备。 “阿酒!” 张氏拽着温酒站起来,额间已经急出了汗,“快应声!谢家来人了,你快瞧瞧外边穿红袍骑大马的少年郎,长得多俊啊!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温父和玉娘也坐不住了,刚刚才说起这事,温酒都还没答应,这谢家怎么就抬着花轿来迎新人了? 玉娘道:“婆婆,阿酒还没答应这桩婚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现在答应不是一样吗?就换身衣裳的事,阿酒快应声啊!你应一声,谢家公子听见了,会更喜欢你!”张氏几乎是连哄带骗的。 五少爷谢琦自幼体弱,出门吹个风都要躺上好几天,怎么可能亲自来骑马迎亲? 大概也就是让其中一个兄弟代替罢了。 上辈子出了那档子破事,别说是风风光光的嫁人,根本就没脸让人家知道,张氏拿了件红袍子把她一裹,连夜就送到了谢府。 此刻门外来的是谁,温酒还真不清楚,能问她是否自愿的,大概这人的人品还是挺端正的。 不管张氏怎么催,温酒愣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张氏没办法,只要豁出老脸去,扯着破锣嗓子应道:“愿意的!自然是愿意!新娘子还在梳妆,请公子和各位大爷再等等啊!” “爹,奶奶今年六十三了还要二嫁,咱丢不起这个脸,我扶你回房去。”温酒扶着温父起身,甩手就丢下这堆烂摊子。 反正她不急着嫁人,谁爱嫁谁嫁去! 张氏和温芳都傻眼,连忙催温有财发话:“这火都烧到眉毛了,阿酒还在闹脾气呢!你快管管!” 温有财拿烟斗敲桌子:“阿酒!你要是不嫁,我们温家的脸面就要丢尽了!你要什么尽管说!阿爷都给你!” 温酒要的就是这句话,转身问他:“谢家的聘礼呢?” 几人都不说话了,她们卖温酒去冲喜就是为了吞掉聘礼给自己用,怎么可能给她。 温酒道:“吞了我的聘礼,还想我嫁人?做梦!” 她扶着温父就回屋。 “给她!”温有财怒拍桌子,他是个要脸的,最怕被街坊领居指指点点,“本就是给她聘礼!都给她!” “一共只有五十两,都给她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张氏不乐意,温有财自己去端出床底的罐子,把里面的银子都倒了出来,“一百两的聘礼,你姑父借走了五十两,这里还剩五十两,都拿走!” 一百两银子,够她们几个人过十几二十年的好日子了,难怪上杆子催她嫁去谢家。 温酒把所有的银两都收走,张氏催她出门,她还是站着不动,悠悠对李芸道:“还差我五十两。既然是你爹借走了,他此刻不在,父债女偿也是天经地义。我知道你还不起,那就写卖身契。” 几人都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要求,李芸立刻就炸了,“你凭什么?蹬鼻子上脸!我就不写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就把你嫁到谢家去。”温酒微微笑道。 “不行!”张氏一口否决,“你姑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让她们给你写张欠条,你看这样行不行?” “不行。”温酒把这两个字还给了张氏。 李芸他那个赌鬼爹欠了一屁股债,之前借他们家的钱都没还,老婆女儿都要他们养,这种人写的欠条和废纸根本就没区别。 温有财气的脸红脖子粗:“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温酒面色如常:“没有银子,就把温家的房契地契抵给我。” 她做了一辈子生意,除了在孟乘云身上赔的一塌糊涂之外,还没亏过。 屋子里没人说话了,温酒的父母本就不善言辞,见自己女儿没有落下风,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门外,谢家的人催道:“新娘子该出门了。” “好!”温有财发话了,又对温芳说:“她一个小姑娘拿着家里的房契地契成什么样子!还是让芸芸写卖身契吧,都是自家人,阿酒还能真的卖了芸芸不成!” 李芸用自己不会写字的借口拒绝,温酒磨墨落笔,直接就写好了卖身契压着李芸签字画押按手印,叠好了和银子揣在一起。 外面迎亲的人已经催的不成样子,温酒不肯换衣服,张氏只能由她去。 打开柴门,温酒一眼就看见了…… 谢珩?! 第6章 温酒有些失神,更多是震惊。 谢家的长子谢珩,将来会因为战功赫赫成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主一方,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要避其锋芒,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前世,她没在长平郡见过谢珩。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回来,掩盖了昨晚的事情,这其中发生了偏差,才会这么早就遇到谢珩? 眼前的这个少年才十八九的模样,穿着暗红色的圆领袍,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丹凤眼微微含笑,无端的就带了几许风流。 少年问她:“你就是温氏阿酒?” 前世与谢珩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帝都。那时候他已经是十万将士的统帅!大晏的战神!入京的一天,十里长街百姓夹道相迎。 那些一听他名号就会吓哭的姑娘们,一看到他那张俊颜就红了脸,什么战神杀人如麻的怪癖全部都忘到了天边。 这家伙进京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宫朝见圣上,也不是休养生息,而是直接带兵包围了户部,把拖欠前方将士军饷的户部尚书吓得一病不起。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孟乘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就让温酒先出面周旋,把银子补上。 当时谢珩问她的第一句话也是—— “你就是温氏阿酒?” 温酒向他行礼,“温酒见过谢将军!” 谢珩不屑,只回了她一个字:“蠢。” 不知道他说的蠢,是指她和孟乘云连夜逃离谢家,还是指她这次帮户部补银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谢珩因为这件事,十分厌恶她。 此时此刻,记忆被拉回,温酒听到门前众人都在议论:“阿酒真是好命啊!一声不吭的就嫁给了这么俊的公子哥!” “那谢家可是咱们长平郡有名的好人家!” 谢珩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两三步便走到了她面前。 温酒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一张俊脸已经在她眼前放大。 “在下谢珩,今日受婶娘所托,为五弟谢琦前来迎亲。” “知道!阿酒知道的!谢公子不用多说了!” 张氏急的想伸手去捂住谢珩的嘴。 可这谢家的公子身份比他们这种破落户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又不敢贸贸然动手。 温芳赔笑道:“我们都已经同阿酒说清楚了!她答应了的!谢家这么好的亲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呢?快让新娘子上轿吧,千万别误了好时辰!” 一个个的,都恨不得直接把温酒往花轿里面一塞,送到谢家就算了事。 温芳和张氏拉着温酒往花轿里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谢珩却谁的话也不在意,眸色如星的看着温酒,一改方才慵懒的模样正色道:“我五弟自幼体弱多病,我临行前,他再三嘱托,让我一定要告知姑娘此事。问姑娘一声,可是自愿嫁与他为妻?” 有阳光透出云层,落在眼的这个少年身上,仿佛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温酒抬眸看着谢珩,刚要开口。 玉娘一听是五公子谢琦,脸色瞬间就白了,连忙冲上来把温酒护到身后:“阿酒不嫁!这桩婚事我不同意!阿酒不会嫁的!” 谢珩说的很清楚,是那个病弱的五公子谢琦娶妻,他只是代为迎亲。 众人闻言,顿时觉得谢家行事真是光明磊落,这样出挑的少年郎来迎亲谁能拒绝? 若是他不说,把人抬到了谢家往五公子的房里一送,姑娘家就是知道新郎换了人,也只能哑巴吞黄连认了,这种事在坊间也是常有的。 可偏偏这个谢珩,把这种事放到人前来讲,没有半点欺瞒,可见谢家教养就是和他们这些穷人家的不一样。 反倒是温家这做奶奶做姑姑的,不清不楚就要把温酒送过去,真是心肠恶毒。 “五公子啊……听说是身体很不好,从来都没出过门呢。” “啊,都到了娶亲的年纪还没出过门,肯定不止是身体不好这么简单!” “这老温家是卖孙女吧?” 谁不知道谢家那位五公子是个药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归天,这好好的姑娘嫁过去,岂不是守寡的命? “你们这些碎嘴!胡说什么!是阿酒自己同意的!什么卖孙女!你们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张氏被人指指点点,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泼妇一般把人都骂了一通。 小巷子吵吵囔囔的,谢珩也不恼,目光落在温酒身上,问道:“温酒,你是怎么想的?” 他来的时候,谢琦嘱托了很多遍,一定要说清楚是谢家的病秧子五公子要娶妻,要是温酒不愿意,定不要勉强她,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 谢珩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一般姑娘想到可能要守寡,才不管你什么人品好不好,不愿意是正常的,不拿扫帚把你打出去都算轻的。 可这温酒太镇定了,不相干的人都气愤填膺成了那样,她却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谢珩想:也许是五弟运气好,遇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吧。 “阿娘,没事的,我会和谢公子说清楚。” 温酒柔声安抚玉娘,自己往前了一步,对谢珩说:“我还没及笄,按照我大晏朝的规定,未及笄的姑娘,不能成亲。” “没及笄?” 第7章 谢珩扬眸,眼角微微上挑,“温家报了你的生辰八字,按照你奶奶和姑姑说的,你上个月就及笄了。” 温酒忽然回想起他一挑眸,不嗔不笑,满朝文武就要抖三抖,顿时有些想退后。 免得谢珩待会儿发火,误伤到自己。 张氏和温芳虚报了她的生辰八字到谢家,温酒本来还奇怪呢,娶新娘子冲喜最重要的就是八字要合,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这长平郡适龄婚配的姑娘这么多,谢家怎么就看上了她? 原来都是温酒的好奶奶、好姑姑一手促成的! 玉娘连忙道:“胡说!我家阿酒是九月初九的生辰,现在才七月!” 一众邻里们纷纷点头,“我记得阿酒是九月生辰,取名字的时候还说用九做名字呢!” “没错没错!” 张氏和温芳这会儿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珩才不管她们,一拉缰绳翻身上马,吩咐府里一起来的小厮道:“去和王知县说一声,张氏骗婚,让他拿人下狱。” “不行!不能这样啊谢公子!”张氏怎么也没想到谢珩做事情这么直接决绝,一听到自己可能要蹲大牢,顿时就吓得浑身哆嗦,连忙拉着温酒:“阿酒!银子……” 温酒打断张氏的话,开口道:“谢公子请留步。” 谢珩掉转马头,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还有何事?” 温酒问他:“谢家给的聘礼银子,已经被我姑父拿去赌了,我想问问这骗婚骗了一百两银子,要蹲多久的大牢?” “拿了一百两?” 一众看热闹的人声音都颤抖了,“难怪这么急着把阿酒卖掉!” “这做奶奶的真是狠心啊!” “真不是东西!” 谢家迎亲的阵仗不小,整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温酒就是要在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把张氏和温芳的名声搞臭,这地方就这么点儿大,每天不是说东家长就是西家短,背后戳你脊梁骨都能把你戳瘫痪了,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也让她们没脸再争这几间破瓦房,以绝后患。 谢珩打量了她片刻,徐徐道:“不会很久,也就蹲到死吧。” 这人一句话就把张氏和温芳吓了个半死,脚都软了,张氏更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哭喊道:“不能这样啊!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们谢家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啊!” 这就开始嚎了。 温酒被她嚎的耳朵生疼,反正张氏这老脸老皮的,她今天是扒定了! 谢珩微微皱眉,“仗势欺人?呵,你也还能算个人?” 这下,张氏嚎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谢珩这怼人的功力,真是十年如一日,从小就有这能耐。 “银子她们是还不出来了。” 此刻众人正安静着,温酒借这个机会开口道:“方才我阿爷和奶奶,已经把家里所有的房契地契都交给了我,让我用来抵给谢家。不过我想过谢公子应该也看不上我们这破烂房子,所以……温酒想先到谢府照顾五公子的日常起居,等及笄之后再完婚。谢公子,你看如何?” 谢珩没说话。 温酒仰头看着他,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抬袖擦了擦,“谢公子也看见了,我们家这一家子老的老,残的残。自己都吃不饱了,还要养姑姑和表妹呢,这房子虽破,总还能遮点风避点雨的,温酒愿意到谢府照顾五公子……” 谢珩这个人,你强他更强,示弱可能还好一点。 温酒顺带指控一下温芳和李芸这两个蹭饭的,效果很好,众人跟着把两人一通怒骂。 谢府的小厮都不忍心看了,小声嘀咕着:“这聘礼银子既然是你姑父拿的,那也该是你这个表妹来还啊。” “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病秧子!嫁他就是做寡妇的命!我……”李芸跳脚叫嚣着,才两句话,就被温芳捂住嘴压住了,忙唤道:“别说了!” 这话,说不得。如今这情势,更加不能再惹怒这谢家人。 谢珩余光一扫,不咸不淡道:“这么丑,太委屈我五弟了。” 温酒差点笑场,抬袖遮住了自己半张脸,捏着些许的哭腔:“请谢公子可怜可怜我们吧。” 谢珩看了她片刻,眸里光华流转。 温酒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前世被定北王赫赫威名支配的恐惧犹在,此刻更是被他看得心里突突的。 片刻后。 少年忽然俯身下来,温热的气息徐徐扑簌在她耳侧,“温姑娘,下次装哭的时候,记得不要看别人的眼睛。” 温酒:“……” 许久之后,她才挤出一抹笑,“多谢公子提醒,温酒谨记在心。不知你对我方才说的解决之法怎么看?” 温酒就知道谢珩不是好糊弄的人! 可这么直接就戳穿她,也太不给面子了! 谢珩居高临下道:“既然这样,你先跟我回谢府。” 他想的是:五弟身边多了个这么有意思的小丫头,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谢琦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久,心思也比别人更加细腻,从不想拖累人家姑娘,可要是有人自愿去陪着他,想必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好!” 温酒一口应下,然后说:“请谢公子和诸位稍等片刻,容我和家中长辈再说两句话。” 谢珩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事出突然,阿酒请村长和诸位叔伯一同见证。” 温酒取出怀里的房契和地契,还有李芸的那张卖身契,找村长和族中长辈一一见证,温有财和张氏已经把这些全都交到她手里,为了防止以后再有人来争抢,温酒便先下手为强,把事情都在众人面前说明白了。 这是她“卖身”护下的家产,就该是她温酒的,房子可以让温有财和张氏接着住,要卖要拆只能她说了算。 在场的也只有村长和一个秀才的儿子认识字,验过房契地契后,又宣读一下李芸的卖身契。 “温酒你敢!这是你骗我签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字,这卖身契我不认!” 第8章 李芸跳起来反驳,被温芳死死的按住了,周遭一群人忍不住骂:“这李赖皮的女儿也是个赖皮!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烂根出烂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半盏茶的功夫,一切尘埃落定。 温酒眼含热泪,“谢过诸位父老乡亲,温酒今天就要到谢府去了,请大家多多照顾我阿爹阿娘,温酒来日一定厚报各位!” 众人连连应声,倒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善心,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应一声也不会少块肉,站出来指责那几个没良心的,更是一时气愤的事。 几个轿夫和谢府的小厮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厮小声说:“公子,这温家姑娘挺厉害的啊,放到五公子身边真的好吗?” 这温姑娘这么能闹?五公子的身体吃得消吗? 谢珩眸里带了微微的笑意,“还行,她一个人就能热闹起来。” 小厮:这是夸人的话吗? “阿酒……” 最放心不下的是玉娘,拉着温酒不肯放手,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大家都知道你今天进了那谢府,就算是能清清白白的出来,这名声也会坏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温酒上辈子不想给谢琦守寡,跑了。 被人追着骂了小半辈子的娼妇,活到二十九岁没嫁出去,现在这个情形总比前世好多了,真没什么好怕的。 “阿娘,谢家人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阿爹。让小文在私塾里好好读书……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温酒一边安抚玉娘,一边交代家中事宜,和众人打过招呼,就直接走到谢珩面前。 “谢公子,我想早些到谢府说明情况,能不能借匹马给我骑?” 谢家抬了花轿来接娘子,温酒今天不是去成亲的,这花轿自然是不能上的,眼前也只有谢珩和身后的小厮骑着马,一共两匹。 “你会骑马?” 谢珩有些诧异。 整个李子村都找不到一匹马,平时到镇上或者远一点的地方,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牛车,还要厚着脸皮到村长家借。 “会一点。”温酒点头。 她上辈子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要是连骑马都不会,怎么成为大晏朝的女首富? 谢珩瞥了身侧的小厮一眼:“你下去,把马牵给温姑娘。” 小厮苦着脸道:“公子,把马给温姑娘了,难道我坐轿子回去吗?” 谢珩不紧不慢道:“你想坐就坐。” 小厮生怕这位爷真让他坐花轿回去,顿时不敢吱声了,憋屈的把马牵给温酒,又有些不放心的说:“温姑娘小心些,这马可不比那些牛啊羊啊温顺,别摔着……” 说话声都还没落下,温酒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谢公子,请。” …… 谢府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娘子进门,丫鬟和小厮在门前忙忙碌碌的,来道喜的客人倒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冲喜的缘故,没有大张旗鼓。 温酒和谢珩前后脚下马,老管家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一看到两人就连忙迎了上来。 “大公子不是去接新娘了吗?这花轿呢,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这姑娘是……” “温氏阿酒。” 谢珩道:“张叔,你先带她去小五那里,出了些问题,我去同婶娘说。” 少年大步离去,左右的侍女小厮纷纷行礼,他也只是点头而过。 张管家有满肚子的疑问也只能吞了回去,转身同温酒道:“温姑娘,跟我来。” 温酒跟着张管家一路穿过长长的九曲回廊,过小桥、假山,走了将近一炷香,就没看见过重样的风景。 谢家是名门大户,至于多有钱,还真没人说得出来。只听老人说过,这谢氏一族是百年前落户到此的,家里出过的高官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战乱开始之后,才举族搬到他们这种天高皇帝的穷地方来隐居。 过了许久,张管家才带着她进了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面停了下来。 “请温姑娘稍候,我去请五公子。” 屋门紧闭着,两个十几岁的小厮正着急趴在门前劝着:“五公子,新娘子都快到了,您快把门开开啊!” “您再不换喜服,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您再不开门,夫人会打死我们的!” 张管家轻咳一声,“闹什么呢?”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拉着张管家,“张叔,您快来劝劝五公子吧!公子知道夫人今天就要把温家的姑娘接过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非要我们去和夫人说,送温家姑娘回去,他不娶妻!” 张管家轻轻的敲了敲门:“五公子,温家姑娘到了,您开门,先见一面再说吧。” 屋里传来了少年文弱嘶哑的声音:“我已是垂死之人,何必再耽误别人一生,我虽不知母亲用了什么法子找了这么个姑娘来,但这亲却是万万不能成的,放她回去吧……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厉害,张管家和几个小厮都急的不行。 温酒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走到门前,温声道:“五公子都没见过温酒,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自愿的?” 张管家和两个小厮定定的看着她,屋里那少年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四周有片刻的寂静。 温酒很耐心的等着谢琦回应,隔着一道门,她可以感觉到那病弱少年迟缓的变化。 许久之后。 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倚门而立,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太确定,又有些许的期盼。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穿着三重衣也不见半点汗意,他瘦的几乎弱不禁风,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可这越发衬得少年容颜俊秀。 温酒从来都不知道,谢家的五公子谢琦,这个本来应该成为她夫君的少年,也有着不输谢珩的相貌。 若是谢琦身体再好一点,再长大一些,也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人物。 谢琦问她:“可是我母亲威逼于你?” 温酒说:“不是。” 谢琦又问:“可是你家中有什么难处?若有难处,你此刻便同我说了,需要多少银子,我让人你给取,回家之后再觅良缘吧。” 温酒说:“难处已经解决了。” 她前世活了快三十年,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子,没有谁对她这样温柔过。何况现在的谢琦还只能算是个少年,同她年龄相仿。 谢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长到这么大,吃的最多的东西是药,风凉了不能出屋,太阳太大也不能嗮。我家同长街只隔了一道墙,我日日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听着卖花姑娘百灵鸟一般动听的歌声,却从来没见过生人。温姑娘,这样的谢琦,你真的要嫁吗?” 第9章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陈述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温酒有些鼻酸,忽然说不出话来。 前世,见到谢琦已经是一具死尸,躺在喜床上气息全无,她吓得个半死,谢夫人还凶神恶煞的要让她陪葬。 她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去管这个谢家五公子长得有多么好看,是不是心地善良? 直到现在,温酒才发现,她前世活了一辈子也没嫁出去,是自己活该。错过了谢琦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找到更好的? 谢琦说:“请温姑娘回去吧,我不会让母亲为难你们,尽管放心。” 少年有些站不稳,扶着门的手一直在轻颤,他大概也是紧张的。抱了些许有人愿意来他身边的希望,如今却要亲手掐断这样的期冀。 “五公子!”温酒上前扶住他:“若是五公子肯娶我,温酒能有什么不愿意?” 两人离得极近,温酒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的眸子清澈如水,不沾半点世俗尘埃。 谢琦耳根子泛起了微红,而且有不断加深的趋势,“温、温姑娘……这话可是真心的?” 温酒上辈子见惯了贪财好色之徒,要么就是醉心名利之流,这样干净如白纸一般的少年,反倒是头一次见。 “当然是真心。” 温酒极其认真的说:“五公子未免把我看得太无私了一点,温酒只是个平常的小女子,从没想过要为了家人赔上自己一辈子。” 谢琦怔怔的看着她。 夫子常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挂在嘴边,母亲觉得他性子太软,时常耳提面命:这越是柔弱的女人,越是有心机会算计。 可温酒却一上来就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握着他手掌的少女,肌肤温热,眉眼鲜活,神情是认真无比的模样。 温酒说:“五公子都没问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嫁给你呢?” 谢琦一张俊脸,猛地红了。 温酒:“……”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挺正经的,一点也不轻挑,为什么谢琦的反应这么……活脱脱像是被女流氓调戏了一样? 难道是因为她上辈子活到二十九岁都没嫁出去,无形之中带了那么一点“恨嫁”的气息? “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此刻进门是个一个十五六的少女,一看到温酒就柳眉倒竖,怒骂道:“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说两句骗人的话就想攀上我表兄,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凌兰……咳咳咳……” 谢琦一开口就猛咳了起来,脸色渐渐有些发紫。 “别急,缓口气。” 温酒连忙轻抚着谢琦的背部,等他呼吸渐渐顺畅了,脸色缓和,才扶他在一旁的软榻坐下。 那个被唤作凌兰的少女也被吓得不轻,想凑到谢琦身边却又不敢,只好在几步开外站着,委屈的说:“我都在姨母那里听说了,这个破落户的女儿连生辰八字都是假的,她根本就不能给你冲喜!低贱人家的女儿,穿的一身破烂,也敢进你的屋子!她肯定是怕自己被赶出去,才故意来你这里……” “别说了!” 谢琦忍不住又要咳嗽,温酒连忙从桌上取了一块帕子递给他,柔声安抚道:“五公子无需动怒。” 第10章 凌兰气的跳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温酒抬眸,微笑着问道:“敢问你是谢家哪位小姐?” 谢家阳盛阴衰,男孩成堆,女孩儿至今只有一个,才八岁。 至于眼前这一位,是如今谢府当家夫人的外甥女,谢琦的亲表妹,完全就把谢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比那谢家小姐管的还宽。 凌兰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姓谢,难道还骂不得你这个穷丫头了?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府去!” 这位表小姐喊得正大声,门外忽然一道红影飞了进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凌兰嘴巴上。 红影落在地上,温酒才看清那是棵刚结成果的小石榴。 “血……” 有血迹从嘴角落了下来,凌兰哀嚎了一声,捂着嘴含糊不清的囔囔:“给我……” 暗红色的衣角擦过门槛,身材修长的少年跨门而入,嘴角勾着一丝微微的笑弧,“再让我听到你在小五面前吵吵囔囔,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凌兰一看到来的是谢珩,立刻就闭嘴了。 谢琦却露出了极其放松的姿态,连咳嗽声都平缓了下来,轻声唤道:“长兄。” 谢珩不屑的扫了凌兰一眼,唇边的笑弧有些凉薄:“我谢家的姑娘都还没轻狂成这样,别人倒先忘了自己姓什么。” 温酒看了他一眼,随即飞快的移开了目光。 大概是上辈子一直都和谢珩站在对立面,阴影太重了,总觉得下一刻,眼前这个少年就会和她拔剑相向。 不过,她忽然发现。 这人真的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很扎心啊。 站在几步开外的凌兰捂着脸,就差没把头埋到地上去了,一声也不敢吭,完全没了刚刚一上来就骂温酒是小娼妇的泼辣劲儿。 “大表兄……” 她瞬间就委屈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温酒真的是对这位表小姐的演技叹为观止。 当然,凌兰可能是真的怕谢珩。 谢琦目露不忍,刚要开口,就被谢珩一个眼神制止了。 少年语调慵懒闲散,还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的风流姿态。 “张叔,找人教教表小姐规矩,若是学不会,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凌兰一听,脸都白了。 谢府如今是她姨母在主持中馈,可谢珩这个长子嫡孙更是说一不二。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自然分得清谁是主谁是客,恭敬却不容拒绝道:“表小姐,请移步吧。” 凌兰看看温酒又看看谢珩,站在原地不肯走,“大表兄!我只是一时口快,不是成心要吵到表兄的……” 她说着说着就快哭上了。 谢珩翻了翻桌上的古琴谱,似乎也没多大兴趣,只是扫了两眼,对站在面前马上要开始哭的凌兰毫无反应。 温酒都有点同情这位表小姐了。 不过还有机会哭也是挺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谢珩踩在脚底下都不敢吱声的呢。 这样想想,这个凌兰其实运气还挺好的,毕竟这位表小姐遇到的,不是那个在帝都称霸的摄政王。 最后还是张叔忍不住提醒道:“表小姐,您若是知道自己错了,不妨先向温姑娘致歉。” “我……我错了。” 凌兰捂着嘴,说话根本就是含糊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