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西江城 长路漫漫,万丈雄关。 求道者苦,痴愚者欢。 —— 当少女给黄安开门的后,她得到的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红胭脂,而是嫌弃她动作慢的一脚。 而黄安之所以如此暴躁也有原因,他心情不好,今天他又见鬼了。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坐在夕照楼二层的吃牛肉面的黄安认认真真地对自己面前的镇上第一纨绔说:“我叫黄安,姓黄名安,惶惶不安的安,字画马。画马者,浮世如梦,画马且行的画马,黄画马,而不叫黄蛤蟆,如果你嘴里在蹦出黄蛤蟆三个字,我保证会抽你一巴掌。” 而这位前呼后拥的膏粱子一想起前几日自己欲以千金购黄安唯一的小婢女却被一棍逐出的狼狈相不由自主地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地从嘴缝里蹦出仨字来:“黄蛤蟆。” 吃面吃得有些烫的黄安使手绢攒攒头上的汗。 见黄安并无过激反应,这位江东青州三豪之一的齐家的大少爷仗着人多势众,总算打消了自己对黄安最后的一丝顾虑,他呵呵大笑,指着埋头吃面的黄安:“还当你是什么个狠人豪杰,原来在外边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簇拥着齐少爷的一众泼皮无赖也一阵哈哈哈哈。 黄安抬头,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我说黄蛤蟆。”齐少胆子更加膨胀,“我说你屁也放不出一个来。” “什么?” “我说...”虽然不知道黄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齐大少爷还是有些不耐烦了,他伸过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蹦道,“我说你连——” 齐少的话没说出来,他只感觉头上一沉,脸上油腻腻地发热,不,是烫,于是他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难听的好像是见到屠户的猪。 齐少爷带来的一片说好听了算打手的无赖目瞪口呆地看着黄安把牛肉面扣到了齐少的头上,然后拍拍手站起来:“早知道我应该要过桥米线的。” 然后,看了众人一眼,黄安一脚踢开齐大少爷,撒腿就跑。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是黄安非常自得的优良品质。 江东青州,位于中原东南,这里是九水入海之地,浩浩大江,涓涓细流,在此汇入一片汪洋,在江畔河边,一座大城巍然耸立,青砖黄木,白墙漆瓦,翠树红花,还有那熙熙攘攘的人潮人海,好一派车水马龙的盛世之景。 青州城外,还有一十三县,七十六村,中有一县城,临水而建,水名细江,县名细江城,这细江城是个悠然之所,安闲之地,借着田地肥沃,水产富饶,细江城及其周边一向衣食不愁,自然也就多了不少闲情逸致,可谓是诗人墨客口中的文雅地,就连那耕田的老农,田野间捉蚂蚱的稚童都会时不时地蹦出两句“青青田野地,悠悠碧云天”“绿衣如隐客,入草若归山”这样的词句来。 乡下尚如此,城中就不必多说了,可现今回荡在细江城上空的却是这样的声音。 “你大爷的,给老子停住!” “抓住他,狗腿打断!” “怼他两刀,怼他两刀!” “靠,老不死的,给老子让路!” “唉,这下事儿大了。”听着后边追上来的污言秽语,黄安边跑边摇头,为了保证自己跑步不岔气,他一直没有回骂,只是顺手摸走了路边一个过路人的帽子,他相信自己这个动作并没有引起身后的注意,毕竟来帽子的主人都没反应过来。 一人和一群人连推带撞地冲过了人挤人的长街,继而一前一后地绕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那一帮骂骂咧咧的泼皮们冲进巷子,只看见有人影在前边的拐角处一晃而过,顿时嗷嗷叫着追上去,跑得尘土飞扬,全然不顾巷子里那棵大槐树下,还有一老头在给一带着帽子光着上身的男人算命。 “没德行的家伙们啊。”那光膀子的汉子叹气,摇头,“真是去你姥姥个腿!”他摘下帽子,往旁边一撂,喘了一口气,扭过头来,对着看的目瞪口呆的算命老头说:“咱们继续。你说怎么算价的来着?” 算命老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那错乱的心理:“这,这,算命吗,你还,他们跑了已经。” “他们跑是他们的事情。”光脊梁的男子一抹头上的汗珠,抬起脸,正是黄安,“我们算我们的,你算一卦几个铜子?” 一门心思想把这脑子撞上驴蹄子的主糊弄走的算命老头伸出五指。 “五文一次?那算两次吧。”黄安伸手去摸挂在腰上的牛皮包。 算命老头坐直了些。 “嗯,你先算算我带了多少钱吧。”黄安解下牛皮包,在手上丢了两下,“准一点,精准到文钱吧。” 算命老头的脸色顿时像是吃了一只一文钱那么大的苍蝇。 “还有第二个问题...”黄安好像没看到算命人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那个,那个院子,对,就是我把衣服扔进去的那个院子,我想问问,里边有狗吗?” 槐树的树荫下,一半是小巷子的青石砖路,一半是堆砌着假山石的庭院边角,这里生着一片竹林,横穿竹林的幽径边,镂花的石台上放着一棵遒劲有力如龙生百爪的盆景,黄安哼着歌看着这盆盆景,刚刚自己的衣服就挂在这盆景上。 如此,衣服就回来了。黄安掸掸衣服上的尘土,也该回去了,虽家中有护宅大将军在,那小丫头应该不至于被找上门的众流氓欺辱咯,但,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黄安欲按来时路,翻墙而走,却听得竹林里有莺声燕语,他眉头一皱,闪入假山之后,前脚方才藏好,两位使女就从竹林后的小道上转出,虽是使女,却又七分姿色,打扮的亦是花枝招展,这两女手中皆拿着些小件玩意,黄安侧眼去看,只见有笔墨纸砚,钱币算盘,还有吃食珠宝等物件。 二人中一位黄衫女笑对自己的同伴道:“大奶奶让你我取这些物件给小少爷抓周,可老爷却在京师未归,大奶奶也当真急了些,只道是良辰吉日不等人,非要今日做完小少爷的抓周,还请了青城老神仙过来帮助看相,可又偏偏要吃了晌午饭在院子里抓,却又不合规矩了,你说,可不是作怪?” 黄衣女子的伴当相较年长,她摇摇头:“莫要嚼舌头,主子吩咐,你我办了便是。” 两女子说着,离去,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个尾随的身影。 “抓周抓周,这一抓真能定几十载的气数?”黄安摇头不信,可听那黄衫女子所说,又感觉有诸多古怪,不免起了好奇的念头,他一向胆大包天,不然不至于把还烫嘴的牛肉面扣到那豪强之家的独子头上,眼下虽知此处乃他人府邸,自己所为不合官法,可还是好奇心痒,不管不顾地跟了那两女过去。 两女转过一间大屋,来到前院,黄安躲在屋侧花丛中一棵大芭蕉树的阴影下,只见那屋前空地上有数人,一老者带着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坐在雕花大椅上的抱子少妇。 见那少妇侧脸,黄安微微一愣,一丝冷汗从额上淌下。然后在心底,黄安暗骂一句流年不利,竟然误入此地。 黄安识得那妇人,此人和齐家公子一样不好惹。 少妇身前,又有一老人,青衣白发,持杖踏麻,想必就是黄衫女口中所言的老神仙。 看着不错,比给自己算命那位有仙气,没准还真是个有道行的,黄安一边偷偷看着,一边抠着芭蕉的叶子玩。 去取物的二使女来少妇身边,行礼见过,少妇摆摆手,二女遂把手中之物放置在地上的一张翠竹席上,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少妇身后,少妇抱着一周岁大的孩子,微微起身,似乎对那神仙低语数句,那老神仙点点头,走到席子旁边,将自己脖颈上一串黑黝黝的木珠拿下,放在席上,又从怀里取出一方大印,同样放在席上,而后,这老者对大印拜了三拜,退回来。 有点意思,黄安感觉自己来得挺值。 少妇又说了什么,已然退回去的老神仙再次点点头,然后抬头望天,高呼:“一流教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幼子抓周非小可,天数冥冥岂可观。” 黄安皱眉,这老头说的前两句是九流业位经里的话,后边的估计是诌出来的,不过如此正式的抓周,自己还真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反正自己所知青州人似乎并不看重此道,反正自己小时候就没抓过这个。 少妇起身,走到竹席旁,扶着才满周岁的幼子站好,然后,轻声说——不知为什么,黄安听见了这句话:“去,拿一个自己喜欢的来。” 稚童兴冲冲,晃悠悠地跑到竹席上,一个虎扑趴下来,然后,伸手向那堆物件抓过去。 黄安微微把自己原本藏得很好的身形往外去了去,他想看看,这个小男孩会抓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可看清之后他差点没笑喷出来,那幼子手伸过去的地方放着一马鞭。 如此声势浩大,末了不过一驾车之夫啊,黄安捂着嘴,笑看那些使女仆役一个个惊慌状,张口欲呼却被少妇拦下。 孩儿前程不保,当娘的倒是淡定。黄安越想越乐,随即瞧见那稚子只是手在马鞭上晃了一下,就踩过马鞭,往前爬去。 看起来事情没那么简单,黄安回忆着自己看见的一幕,不愧是搞出如此声势,兴许这孩子在那些个大仙修士眼里还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那么...黄安不由自主地看向竹席的尽头,那里,放着那个老神仙的大印。 幼子爬行,将那些个笔墨纸砚,弓矢刀剑,金珠宝玉,吃食玩具统统拨到一边,或踢开于他处,不时伸手却总是在最后收回,还真真的直奔那大印而去了。 黄安在芭蕉树后看得眉头直皱,他感觉那小孩子的动作不太对劲,孩童心性简单,哪有伸手去抓却好似思索一般停住,又收了手的?想到此,他望向那个老神仙,目光如黄安这般好者,恐怕是万中无一,故而黄安一目扫下,就注意到那老仙长袖翩翩,风过时,露出鸡皮枯枝一般一只手,果然掐着个看不懂的手势。 无聊。说什么天数难定,结果还是命中注定。黄安突然感觉意兴阑珊,转身欲走,就在这是,他突然感觉暖风一大,吹卷起些花香气,扑进眼中,顿时感觉眼睛一酸,留下泪来。 嘁——黄安暗骂,这风——他伸手揉眼,然后,睁开,泪水朦胧中,他似乎看到自己眼前的景色出了些变化。 恍惚之间,哪里有什么少妇老仆一众使女和老神仙?只有一群常人般大的木偶聚在一处,对着屋前席子上的一个傀儡小童指指点点,而那傀儡小童身前,却又多出一小小人形,似人非人之面目,寻常手臂长短的身材,手持一颗白色六棱刺遍布之晶珠,在日光下闪烁流光,勾引那傀儡小童去拿它身后的一方大印。 黄安下意识去看这些人偶之体究竟是何人操纵,却只找到那引诱小童木偶的人形身上有亮晶晶的引线,顺线张望,只见对面门屋檐上一华服大偶牵引绳线,操纵小人形,而那大偶身上又有长线,直通天际,不见踪影。 黄安一个哆嗦,他想起了自己幼时撞鬼,那缟素之体蟹行于地,在阴云遍布的夜晚追击自己,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前,那一瞬间,自己如数九寒天一瓢冷水浇下。 而这一刻,黄安感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名为恐怖的寒冬,不过这回不是冰水劈头盖脸淋下,而是自己直接被丢入冻湖当中,除了冰冷的惧意,还有如同濒死一般的焦灼,喘不上气的战栗,以及如似坠入深渊的绝望。 自己撞鬼了? 还是说,只是在一个偶然的引导下,突然地遭遇到了某个真理的真相? 电光石火一刹那,黄安脑子里思绪纷至沓来,而现实里的他,却是一声惨叫。 “啊————————!!!” 声音如投石入静湖,波纹荡漾开的同时,那一幕怪诞的情景消失无形,庭院前依然是幼童抓周,屋檐下,还是老神仙和丫鬟围着少妇,只不过,这会那个手持晶珠的小人形不见了,还有就是,所有的人,包括那孩子现在都扭头,看向黄安。 黄安叫出声后就知道自己失态,步子往后一退,早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退回芭蕉树后,他知道自己行踪已露,手一伸,折下一根芭蕉大叶,拿着遮住脸,撒腿冲出树后,按自己的记忆,往后院假山处逃去。 庭院前,少妇看了一眼老仆,后者点头,转身追出,就在这时,有个使女一声欢喜的惊叫,剩余的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那竹席上的幼子已经抓住一件东西了。 黄安穿过花间小道,三步并两步闪进竹林,耳中传来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老先生还真是身手矫捷不减壮年啊,本以为自己翻过墙去就能海阔天空,可现在看来逃出院子还有一场追逐。 黄安心想,也不回头去看,此时假山已经近在眼前,他随手将芭蕉叶往一边一丢,然后往前一跳,扒住假山石,纵身一跃,翻过墙头,一把抓住大槐树的树枝,往下一蹦,虽然拽下一把槐树叶子,人倒是稳稳地落在巷子里。 巷子里空空的,那个算命的老头应该是去其他地方帮别人把握命运去了。 黄安拍拍手,正要继续逃窜,突然听见自己的身后,巷子的尽头,传来了很熟悉的叫骂声。 哎呀呀,看起来那帮泼皮无赖又回来了,这算是屋漏又逢连夜雨?黄安呵呵一笑,转身就跑,边跑边叫:“黄画马谢过老先生庇护之恩!” 他话音才落,槐树下又多一人,正是那老仆,他一落就皱眉四顾,想找黄画马说的那什么老先生,就这么短短地一耽误,黄画马早已跑出小巷,而小巷另一头,一群市井无赖拥着一位脸色包着纱布的公子哥嚷嚷着跑过来。 老仆人脸色一变,对那公子微微点头示意,可那一句齐公子还没说出口,估计没看出他在打招呼的对面就骂上了。 “我他喵的,黄蛤蟆呢?” “还用说,肯定这老不死的放走了!” “这秃毛孙子,腿打断!” “怼他两刀,怼他两刀!” 老仆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细江城东,有一园林,名曰雀栖,因为园中藏有前朝东海出土的墨点天成雀栖松枝图石而得名,这院子颇有盛名,号称九江下梢之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很少有人知道,除了一年四季,春秋之分,冬夏之至,这四个日子,院子里会有花工木匠重新打理草木,然后小住一两日,平时偌大一个园子里边只有两个人呆着。 少女打扫完前厅清涟堂,站在雕花石柱下休息了三两口气,便拿着比自己还高出很多的扫帚往后院去,其实这么大的一个园子就是再有十个她,也是累死都打扫不过一遍,而少女也知道自己的主子经常对自己讲,只要他住的雀栖堂和她住的侧房每天都打扫就可以了,而装门面的前厅和茶室三五天一收拾便算完成任务,至于剩下的什么莲池三楼,依山七厅,静林五堂包括整个院子的花树假山清泉要是不用就都不用去管,任其自然发展,该落叶落叶,该长草长草,该活活,该死死,道法自然,本当如此。自己那位不算多么稳重的主子如此说。 家族果然是没落了呢...少女有些伤心地想,她一向很乖,唯有这件事不怎么听自己少爷的话,一般都是能打扫一点就算一点,当然,因为园子太大,只要一起风,或者一下雨,少女打扫的那一点就算白干了,一点用也没有。 说起来鲜鱼要上市了呢...少女想着,她的思绪也和她的步子一样轻轻的,自己前些日子将连夜纺出的一段绢布送给了细江城的鱼伢子老大,他答应会留最好的大鱼给自己少爷,到时候就给少爷做—— 少女的幻想还没做完,突然听见大门被拍的砰砰响,她赶紧把扫帚靠在墙边放好,小步跑过去,打开门,然后有些欢喜地叫道:“少爷,您——” “妹妹别挡道!”黄安一脚把少女踢开,顺手把门又给关上,“家里还有符纸吗?从升云山带来的那种?我不要五钱银子一大包的那种,拿那种有大仙签名,呸,大仙亲笔用朱砂画的那种,对,就是三两供养黄金换的那种!”黄安唾沫星子乱飞,“快快快,快去拿,老子撞鬼了!” 少女赶紧应了一声,亏她听明白了黄安的要求,急急忙忙地去了,很快就拿着一方描金小盒过来:“少爷,霍老神仙的亲笔朱砂符,您...您没事吧?” 黄安看了盒子一眼:“就是这,赶紧赶紧,赶紧贴门上,那个啥,我先回屋了。” 说着,黄安就这么撒腿溜走了。 少女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主子的背影,未了,将符纸仔仔细细地贴在了门上。 这时,黄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天,怎么这个点了?你做晚饭了吗?艾珠!” “做了,今天是荷叶鸡!”名为艾珠的绿衣小婢女回应道。 “还有记得准备夜宵,我心神惶恐不定,今晚估计睡不着!”黄安继续叫。 “好的少爷!”艾珠高声回答,然后咬咬下嘴唇,话说少爷他看见了什么,眉宇间好重的煞气呀... 就在这时,艾珠隐约看见自家少爷的屋子里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一晃而过。 艾珠吓了一大跳,赶忙双手合十,低声念着:“天数在上,冥冥无边,愿细江水神保佑我主平安,长路漫漫,痴愚者欢,长路漫漫...”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正文 第二章.艾珠 天日生光,如水泼洒下来,淋在石板地面上,虽然石板有些粗糙,然而溅起反光依然刺目。 黄安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在这亮的有些过火的庭院里,他看见了白墙黑瓦,画栋刻桷的前堂楼,以及身后气派的铜钉大门。 还有盛开的花草,茂密的芭蕉。 远远地,传来风过竹林的声音。 黄安往前走了一步,突感自己踩到一物,低头视之,原来是一根马鞭。 此物...黄安弯腰,欲将马鞭捡起,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到马鞭的瞬间,一只小手,突兀地伸出,一把抓过马鞭。 弯着腰的黄安下意识扭头,只见一幼童在自己身侧,拿着那马鞭对着自己傻笑。 黄安看着这孩子,直起身,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前堂一看,便见那屋檐下,一群鬼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立在那里,个个目光呆滞,看着自己。 黄安和这些呆瓜般的家伙相看片刻,黄安先行生了厌恶之情,他想骂,可嘴一张,什么任何出来。黄安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己的咽喉,只感觉自己的咽喉和自己的手都不太对劲,很是粗糙。他于是把手举到自己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木肢球节的傀儡之手。 黄安抬头,他没有看见操纵自己的人,只是北方的天际,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块夜色,一个大火球坠落下来。 “问君何往,长路漫漫。芷兰芳草,桃樱艳艳。遥眺沧海,或有彼岸。无知者乐,痴愚者欢。” 有声音传来,黄安寻过去,突地一张五颜怪脸从墙边探出,转眼到了自己面前。 黄安一个激灵,张开双眼,自己披着睡衣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盖着被子。 一丝笑容咧开了黄安的嘴角,不错,自己睡着了,试问,有什么比一个以为自己要失眠的倒霉鬼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更让人感到开心的呢?虽然,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不错的噩梦。 黄安翻身而起,坐在床边,静思,回忆昨晚,突地又皱眉。 昨晚上...自己确有不安,让艾珠做了糕点备了水果,艾珠却又擅自给自己烧了热水,还往水中放了草药花瓣,又焚了西域的雪山香,好一番功夫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洗了,结果就是自己在水桶里,在艾珠的按肩推背下失去了知觉...也就是说... “这色婢...”黄安看着自己一身睡袍,骂了一声,却感觉心情好多了。他也不点灯,就着窗外月色走到自己的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只笔。 黄安住的雀栖堂原本是书斋,可既然黄安打算搬进来,那原本属于文房的空间也只能缩水了,现在这屋子分为前后两进,前为书房,后为睡房。故而雀栖堂里不缺笔墨,也少不了纸砚书籍,而那方雀栖松枝石也在这里。 黄安一手拿了笔,一手提起桌案上放置的小水壶,对着嘴就是一口,咽下去,又灌了一口,这次黄安把水一口喷到砚台上,拿起墨条胡乱往砚台上擦了几手,挥笔一蘸那浓淡不匀的黑汁,扯过一张纸,挥笔而书: 四更天,朗星月。昨日见鬼神,今朝寅时造梦魇,惊觉起,思之又何惧?如若凶魂索命来,随它去,我死亦鬼怪,那时且见道行深浅! 奋笔疾书罢,黄安低头视之,只见自己书法,潦草不堪,笔墨中断者处处皆是,当下一声嬉笑,弃笔于案,背手而去。 世有大修士,自然有大恶鬼,大妖物。 大修者,能搬山填海,摘星弄月,大恶鬼也能轻易摄一国之人命,大妖一怒,身动天崩。 这就是大人物的威能,但好像并不影响小人物的自在,比如黄安哼着歌跑出去,也从来不担心哪个大能者一个不顺眼降雷劈他。 黄安走出雀栖堂,来到院中海棠树下,看着快要绽放的海棠朵朵愉快地摇头晃脑,又看见雀栖堂旁的侧房,就安静下来。 七载了,那个本来有名却被自己任性改为艾珠的少女跟自己已经七年岁了,任黄安脸皮再厚也不敢说自己算个好主子,而实情是自己原有的那帮子丫鬟一个个都受不了自己的脾气能请辞的请辞,能告老的告老,而被自己买回来的那几个能逃走的也都逃走了,至于逃不走的那仨一天到晚抹眼泪,最后自己都看不下去,找个机会都放了,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就只有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艾珠了。 只不过,脱出笼中去的金丝雀子,能在猛禽环视的苍莽大地活过几时?想到此,黄安龇牙咧嘴地乐着,却带着叹气地摇头。 他表情一向可以丰富的喜人。 然,不论怎么说,昨个自己都不该踢艾珠那一脚,也将给艾珠捎胭脂之事抛于脑后,虽说自己感觉艾珠素面无妆最是好看。 适当补偿一下吧,自己下厨一次,给她补补身子...那就煮只鸡好了。 并没有考虑早上吃鸡是否油腻的黄安继续哼歌,起身往侧房后走去。 侧房后边,本是枇杷园,黄安接手这院子后直接给改成了鸡窝猪圈,至于那些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被一个个挖出当柴烧了不少,而今只存三颗最粗大的,如不是念及枇杷还挺好吃,这三棵树也早成炭块了。 黄安走到枇杷树前,突然望见前边一团黑暗拱起,舒展成一个老牛一般大小的黑影,不由摆摆手:“大将军,是我,你主子,怎么,现在只认那丫鬟不认老子了?” 漆黑轮廓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但还是雌伏下去,黄安大刺刺地走进鸡窝,可想而知,半夜鸡窝里摸进去个人不会比摸进去个黄鼠狼好上多少,于是一阵鸡飞蛋打。 磨刀,烧水,放血,退毛,开膛破肚,本来打算这样干一场的黄安到了厨房,瞧瞧刻漏,大约不到五更,又感觉困意上来,就把绑好的鸡子丢在一旁,心道回去睡个回笼再说吧。 清晨天微亮,艾珠就起床了,自认为起晚的她急急忙忙打水洗漱,然后跑去枇杷树下,她打算早上蒸个蛋来下饭。 结果她看见了什么?乱糟糟的鸡窝,毛茸茸的小鸡仔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明显被揪掉了好些毛的老母鸡一个劲地打转,几个鸡蛋都被踩烂了,而那只打鸣用的大公鸡也不见了。 艾珠心疼的直想跺脚,左右一瞧:“大将军?” 树丛里,一只熊身虎面的巨犬站起身来,硕大的躯体比一只大黄牛还庞大。 “鸡窝...”艾珠指指眼前一片惨相。 巨犬无可奈何地低头。 艾珠也明白了罪魁祸首,她看看自己精心搭建的鸡窝,蹲下,安慰似得摸摸老母鸡:“对不起哦,看来大公鸡是性命堪忧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沉重的心情,所以当少女走进厨房看见那只还能活蹦乱跳的大公鸡,一下子开心起来。 日头升起,黄安精神抖擞地走进厨房,一边把玩着自己才摘下来的海棠枝子一边问摆弄着锅碗瓢盆的少女:“艾珠,我那只鸡呢?” “少爷,今天的早饭是薏米粥,我加了芡实。”头也不回的少女答非所问。 “不是,我是说鸡...” “中午的话有酸笋炖鸭子,鸭子已经订好啦。” 黄安看着少女,再次思考那个他思考过不止一次的问题——这小婢养的那只大肥猪自己究竟能不能吃上它的肉? 少女麻利地收拾了碗具,生火做饭,回头:“少爷,烟气大,您先去院子里稍事休息吧,我一会给您送到雀栖堂去。” 黄安伸手:“这个给你。” 少女一脸困惑地接过海棠枝。 “回去插在你屋子里花瓶中吧。”黄安平淡地说,扭头走人。 “他其实挺好的,对吧。”少女看着手上花苞饱满,叶片青翠的海棠枝子,嘴角翘起,低声对自己,又或是对别的什么人说。 吃罢早餐,黄安坐在院中花坛上,备了一本古书,一壶好茶,边喝边看。 茶是名树西山老朱衣,书也有传承,单单是扉页上就有一长串历代名家所留印章和墨宝。 “正为阳,阴为反,是故阴阳相抱,阴阳两隔...”黄安看一页读一半,“正为生,死为反,是故生即有死,死不往生...” “正为存,虚为反...” “正为明,晦为反...” 黄安念叨着,一口吮干杯中凉茶:“不就是丢铜钱吗?不想有这么多门道,怪不得有言说四枚青铜币,算尽天下气机。有意思,我也可以试试吧。” 黄安从牛皮小袋里倒出四枚铜钱,随便一丢,叮叮当当,铜钱落地,三个落在身边,一个骨碌碌滚出好远,直到碰上从侧室走出的艾珠这才停下。 “少爷?”艾珠抱着一堆待洗衣物看着脚边铜钱有些疑惑。 “帮忙看看是正是反。”黄安指指青铜钱。 “大承通宝...” “正面,三正一反,正为今,正为来,正为大,反为厌...”黄安对着书一点点地查看,“看来今天会来几个让我头疼的大人物啊...”他皱眉仰脸,发现少女洗衣服去了,顺便捡走了自己丢的铜钱。 真的会来吗?黄安起身,看看手中的旧书,心说真不好玩,还是出门转转吧。 “于是你就来问我算学一道是否可信...”细江城西南一道行人了了的小街上,一座破落的土地庙前,一位普普通通的青年轻轻拨动怀里那奇怪的弦乐器,这乐器看似二胡,却有七根弦,可用手弹。 “啊,是的,老师。”黄安蹲在破庙的屋檐下,手持斧凿,对着一块乌檀大板子敲敲琢琢,“算学号称可以算尽天下,可我总感觉按照同样的方式去算不同的事物,再得到一个结果总是不太对劲。” 青年放下自己的琴:“算学啊,怎么说呢,我打个比方吧,比如说我扔出一枚铜币,你肯定能算出这枚铜币会掉在地上,丢石头你也一样知道石头会落地。” “您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黄安唉声叹气。 “不是主人不说,是你根本听不懂。”面无表情的素衣女子走出破庙,她的眉眼,如隆冬腊月北国的千里冰雪,干净到了极致,却没了生人的气息。 女子虽是对黄安说话,可却连看都不可黄安一下:“亏你这般德行,艾珠妹妹还不愿随我等同去,如换了是我,早就一剑刺死你这废物。” 黄安也不恼,只是有些诧异:“师父,你们要走了?” 青年看看不远处的花树,说:“当年夏祖治洪泛,定九州,遣善行者丈量天地,故知九州之外尚有东海北荒,南疆西漠,此化外四地不逊九州辽阔,四地之外,又有大九州,大九州外,仍有大洋,不知可有彼岸,世界如此之大,应该拉上一车银票,好好去走走看看。” 黄安摇头:“还是呆在家中舒服。” 青年笑道:“如此也是一生。” 黄安怅然:“老师这一去怕是不能再见了。” 青年起身:“不忧,天地方圆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黄安若有所思:“小大之辩?” “小大之辩。”青年点头,“说点正事吧,你拜我为师,学雕刻之法...” 说到此,两人一起看看黄安雕刻的木板,两人都费了好大劲才看出这块木板是个牌匾。 青年摇摇头:“时间不长,我教不会你这个了,可好歹做了你的师父,不能白让你叫,这庙里有一物颇为有趣,我把它撕下来送给你,也算尽了师徒情谊。” “师父,虽然你偷庙里的东西,但毕竟是送我,我挺感动的。”黄安说得情真意切。 冰一样的女子打心里不想看这俩不要脸的玩意在这里矫情,早早去庙里,拿了她主人所说的物件,这会正好走出来,交于青年,那是一幅长卷,青年摸了摸,送给黄安。 黄安接过长卷,抖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壁画,不知青年有了什么手法从墙上揭了下来,印在了绢纸上。 “这啥破玩意?”黄安心直口快,他看着画上尸山血海,白骨骷髅的地狱之景,以及在阴山恶鬼,斧锯刀叉里呵呵傻笑的持剑胖汉子感觉自己完全不懂这一堆色彩想要表达什么个意思。 “虽然是破玩意但也是好东西。”青年凑过来,眼一瞟便看见黄安随身携带的布包,“比我给你的这个破包强。” “恕我直言师父...你那日可是告诉我这包是宝贝的,不但能藏东西还能隐匿气机和踪迹...这么今天可就变破包了?”黄安郁闷,“虽然这包装的东西是挺多的。” “咱们还是看这破画吧。”青年开始转移话题。 “于是又成破画了吗?”黄安苦笑。 “这叫愚者图。”青年解释,“你瞧,这汉子拿刀的手法,是不是特别有感觉?你照着这个练吧,有一天你一定可以练成一手好雕工的。” “师父,你傻了吧,这是剑啊!” “唉,傻兄弟,你不知道吗?刀能杀人,剑能刻字,没区别。” 相传,北地有雕玉师,岁岁埋头雕玉,突一日,持弯刀如钩月,向西北,月落,北疆不臣之国万军人头飞。 又传,中原有剑仙,好美酒,好美姬,一日尽得之,得意非常,一剑在西岳断崖上刻下百丈大字,为天下草书第二。 前人风流韵事,至今津津乐道,是故,黄安还真没办法辩解自己师父的胡抡八侃。 未了,黄安只得收下这幅绢上壁画,并与青年相约,自己得空必定好好练习,而后黄安以自己算出家中将要来客为由,婉拒了青年提出的要陪他一同练习雕刻的建议,又恭敬了几句,便窜了。 “这等愚人学得会九宫雕玉手才真是天下奇谈。”女子对青年说,“另外,您真不打算带艾珠走?此奇才千载难见。” 青年不语,他看着黄安这几天一直都在雕琢的乌檀板,板子上龟爬狗啃一般坑洼着三个字。 珍翠堂。 珠玉为珍宝。 艾叶翠色可人。 “君子不夺人所好。”青年拿起自己那件奇怪的乐器,走进庙中。 正文 第三章.三豪 贤侄黄安启:>p 自吾兄汝父过世,六载之间,虽有见,不曾细谈,日近清明,不由思及汝父,甚怀念之,念与贤侄同在细江,一向少来,故欲今日酉时携故友登门拜访一叙旧话,望贤侄其时莫要远行。>p 齐行山。>p 粗读手中名帖,黄安就感觉心情不好到想要寻个人来一顿打骂,虽然今日他睡了好觉,喝了喷香的薏米粥,赏了含苞欲放的海棠,品尝了鲜美的酸笋鸭,读了珍本古籍,还见了自己一向崇拜的师父,但看见了这帖子,黄安还是感觉今个根本是一黑道凶日。>p 站在黄安身后服侍的艾珠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寻思着让黄安可以开心起来的办法,想了想,她带着很惊喜的样子说:“少爷果然很厉害啊...”>p 黄安往后仰脸看艾珠,挂着一脸干瘪的表情。>p “您算对了呢...”艾珠轻轻笑,“您说您算出今日有贵客临门,果然是来了,青州豪门齐家家主,和您一样,在我细江城都是一等一的人物。”>p “算对了吗?”黄安嘟囔,“算对个腿子,区区齐家之主,青州三豪,算什么东西...”>p 闻得此言,艾珠顿时有些慌乱,不再说话。>p 黄安回过头来:“没错,他不算什么东西,我也一样,嗯,我还算有自知之明。”>p 只余一人的黄家,也是青州三豪。>p 青州三豪,经商的齐家,入仕的宋家,还有从军的黄家。>p 只不过,宋家的官做得大了,近来时常传出青州宋氏要举族搬入京都,而黄家,六年前惨遭变故,而今明面上只留下黄安这么一个常人所说的废物点子,倒是齐家商路越走越阔,真金白银日日流水似得往账目上灌,势力膨胀,甚至连州府衙门都需看其眼色行事。>p 将家业做到如此地步,齐家家主齐行山自然不可小窥,黄安虽说嘴上硬气,实则心中还是没谱,再想想他扣在齐家少爷脑袋上那碗面,黄安心里更加烦闷。>p “罢了。多想无益。”黄安起身,“艾珠,你去备茶水点心,今日黄家主要会会齐家主。”>p 艾珠施礼后去了,黄安走到房门前,自语:“不忧,世事再差又能差到什么地步。”>p 于是三刻后,当起身相迎的黄安看着艾珠引进来的齐家主齐行山身后不但跟着气哼哼的齐少爷以及两位随从还跟着一位颇为面熟的老仆人时,他才意识到,世事之劣境从来无最。>p 大步走来的齐家之主全然没有拘谨之意,他在雀栖园就如在自家府宅一般随意,见黄安露面,他哈哈大笑,伸手:“贤侄,好久不见!”>p 黄安对着齐家主拱手:“贤叔,小子一向散漫,疏于问候了。”>p 不顾自家孩子脸色变化,齐行山大笑乐:“贤侄有心便是,还愣着干什么?去堂上坐吧。”>p 黄安瞥艾珠一眼,艾珠给他比了个手势表示堂屋已经打扫干净,于是黄安伸手:“请,请。”>p 齐行山也不礼让,大步走在最前边,轻车熟路先一步进了堂屋,看着整整齐齐,却冷冷清清的大屋子,齐行山微微摇头,就这么小小的停顿,他身后的黄安一步跨出,连跳两下,蹦到了齐行山本来盯上的屋子正中的那把南岛花梨木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齐世叔,请坐,齐兄还有各位请便,哦,艾珠,看茶。”>p 齐行山闻言微微一笑,看着黄安,三息后,见黄安稳坐如山,他方才后退,坐在侧边,随即,黄安瞧见那位老仆走了数步,走到了齐行山的对面,立在了齐行山正对的椅子后边。>p 黄安用目光去问齐行山,齐行山笑笑:“还未给贤侄介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宋家供奉张老。”>p 黄安嘴微张,哦了一声,毕恭毕敬地说:“张老先生幸会,快快请坐。”>p 老仆目光直视:“不必,黄公子既不愿走我宋家正门,老朽也不便坐黄家的椅子。”>p 喵的,果然组团问罪来了,黄安暗骂,却又感觉师父教自己的这些个烂词在如此操蛋的情形下还真是贴切。>p 既然对方一张冷脸,黄安自不会把热屁股往上贴,他也不去看那老仆,转对齐少爷说:“齐兄坐啊。”>p 齐家少爷恶狠狠地盯着黄安,却冷不丁瞅见父亲的甩过来一个眼神,顿时不敢放肆,低头后退,对黄安的话置若罔闻,黄安呲牙笑笑:“齐世叔今日前来有何指教?”>p 齐行山笑而不语,黄安不得回应,也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这时,艾珠端了茶水上了,见眼前情景,微微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依次倒茶,摆放点心,不光黄安和齐行山,连张老仆跟前的无人之位上她也摆了一份糕点,倒了一杯热茶,忙完后,她小步跑到黄安的身后,站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p 齐行山仔细品鉴着艾珠,嘴角一翘,端起茶喝了两口,放下,这才对盯自己盯的眼睛发酸的黄安说:“贤侄近日可曾听说京都中事?”>p 黄安捏起一块桃花酥丢入口中,嚼的渣子掉一地:“小子懒散成性,久不知窗外之事了。”>p 齐行山笑笑,突然换了一张悲苦的皮面:“京城消息,吕天师羽化登仙了。”>p 吃得嘴干端茶喝的黄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艾珠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p “我知贤侄是个尊师如父之人,虽只是天师挂名弟子,可终归是有些情分。”齐行山一边说边摸着手下的木椅,光滑的质感让他很满意。>p 一口喝干热茶的黄安再次抓起一片细江城特产的婉糖送入嘴里,细细地品尝,他感觉自己的嘴足够甜了后才开口:“老师离去,结人间红尘之梦,归九天桃园之所,重列仙班,乃是好事,不当忧苦。”>p “贤侄说的是。”笑意再次回到齐行山的脸庞,“这反而是我不懂天师修行之妙趣了。”>p “师父道法精深,我亦理解不能。”黄安不再吃糕点,他坐直了一些。>p “然,天师归仙班,黄兄也早不在人世...留贤侄一人,日后定然多有不便...”齐行山四顾这大堂,“贤侄不妨到我那里去,我鸿通票号于北地新开了一家分号,贤侄可去,三年学徒,而后可为分号掌柜,也算有所作为,不枉一生啊。”>p 黄安揉揉眉头,随手敲敲身边的桌几,顿一顿,然后嘴一咧:“此事可,谢世叔栽培。”>p 黄安身后,艾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p “如此,我不日就安排贤侄北上。”齐行山一脸欣慰。>p 黄安舌头舔舔上唇,拿起一块绿豆冻,放入两齿之间,轻轻用力,将其咬碎。许是老绿豆,味道不香,黄安摇头表示不满,心中暗道一声不中吃了,又看看那个土偶木梗一般站在那里的张老头,心说改明在同样的地方立个木头人应该也挺好看的。>p 齐行山又喝一口茶,品品,咽下,把茶杯搁到方几上:“还有一事。”>p “请齐世叔讲。”黄安恭恭敬敬地说。>p “贤侄北上,家中事物定然要打点清楚,这雀栖园自不必说,我齐行山定当出力帮忙看护,但艾珠还需劳烦贤侄尽快安排好夫家,贤侄北上也可安心。”>p 黄安扭头,望望强迫自己盯着脚尖的艾珠,又瞥一眼两目生光的齐少爷,心中呵呵一笑:“还请世叔帮忙。”>p 齐行山搓搓手,似有些为难:“如交于他人,贤侄定不安心,难办难办,不妨如此,让艾珠进我齐家,一来我这里吃住不愁,贤侄自然可以安心,这二来也能让你我两家亲上加亲,可不是件好事?黄贤弟?”>p 准备拿茶壶喝水的黄安这一次才真的震惊了,哦,喵的,贤弟这个词用的真好,你看看把齐少爷给吓得。>p “此事,可隔日再谈...”黄安一边可怜目瞪口呆几乎要爆发的齐大少爷一边对齐少爷的父亲说,“可隔日详谈,齐兄。”>p 艾珠坐在门槛上,看着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凉凉的就好像自己的心一样。>p “你惆怅个茄子。”黄安从雀栖堂走出来,一眼瞧见一脸伤心的艾珠,“赶紧给我起来,这天地上凉。”>p 艾珠赶紧站好,却不敢看黄安。>p “别一脸哭相了...跟老子驾鹤西游似得...”黄安一边数落艾珠,一边自己坐到门槛上,“你担心什么?真担心我把你卖给齐家父子啊,齐家虽青州首富,也只怕出不起这个价钱。话说齐家父子今天晚上绝对要吵一架...唉,齐少一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半道杀出个青蛙世子竟然还是自己的老爹,这事也没谁了...”>p 艾珠咬咬下唇,还是决定说话:“可是,可是吕天师不在了...”>p “不在不在吧。”黄安也抬头瞧瞧月亮,数数星星,“他又不是我真师父。”>p “可是——”>p “我知道你的意思。”黄安起身,拍拍巴掌。>p 一条大狗从黑暗中跳出,跳到院子正中。>p “大将军。”黄安随手取出一枚玉佩,丢给狗子,“去,把那些家伙都给我叫过来,就是那些来这里帮忙种树拔草收拾屋子的那些汉子。”>p 艾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少爷,你这样做——”>p “就算只有一个人。”黄安背手而立,“我也是黄家的家主。”>p 他往雀栖堂里走,两步,又停住:“艾珠?”>p “少爷?”>p “做晚饭。”>p 茶室里摆置着盆景怪石,弥漫着烤肉和孜然的味道。还有吆五喝六的声音。>p “大大大,快开快开!”>p “狗四,听说你的寨子上新来一压寨夫人?你小子很得意啊。”>p “王五,这是欠你的钱,我先还你,什么,少了?没良心的,少的那三分之二我不是请你去夕阳楼吃饭了吗?吃饭不要钱啊!”>p “唉,不是哥哥我不仗义,是哥哥我也没钱啊,近来正好打算去山下借点粮食?什么,你说我才劫了一笔,是哪个混球走漏的风声?”>p “忆安啊,最近老子心神不定,你家祖传忘情水还有存货没?让老子喝一点吧!”>p “你心神不定喝迷药干什么?浪费我家宝贝,你直接喝蒙汗药算了!”>p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p 硕大的一只整羊被剁成数块盛在大铜盘子里,围绕着大铜盘的是烈酒倒满的七个黑釉大碗以及一盅白茶。>p 黄安下手撕下一块羊油沾满孜然粒的肉,大口嚼了,端起酒碗:“兄弟们,干了这碗酒,咱们又见面了。”>p 把场面搞的乌烟瘴气的六个汉子和一位公子闻言见状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端碗,还有一个端茶:“我们干了,黄爷随意!”>p 黄安哈哈一笑,碗沿对口,同众人一道鲸吞牛饮,霎时,七碗一茶杯于空中碗口倒悬,几滴残酒落在长桌之上。>p 艾珠抱着酒罐子,看得心惊肉跳,这些家伙们酒品那么差,喝起来还是毫无节制,一点不像是有身份的人,虽然他们来头的确不小。>p 端酒的五个汉子中有四个乃是青州四大寇,芶城,王五羊,何满,赵鹏举,此四名早在数年前就已上达天听,州县官军屡次征剿,无一不是损兵折将,而剩下那位更是江南贼魔,来无影去无踪,虽是窃字门里一师祖,做下惊天大案无数,却无名于江湖朝野。>p 喝茶的壮士是曾是是军中人,官阶如何尚不得知,只晓得那青州军万夫长见其仍需点头哈腰。>p 至于那公子哥,则大大有名,江南才子探花郎,弃官自封风流王说的正是此人,西子李少。>p 此七人,都是黄家门客,为黄家办事,此时见黄安端酒,众人也知是有事要说,于是喝完一碗酒水,青州贼魔先开口问话,单刀直入道:“黄爷,深夜叫小弟们来可是有事吩咐?”>p 黄安叹了一口气:“出事了,我打算跑路。”>p 喝茶的壮士皱眉:“惹到谁了?黄爷开口,我等先去试试那厮的斤两。”>p 黄安笑笑:“吕天师死了。”>p 然后他看着没一点反应的众人皱眉:“不是,你们怎么这么淡定?等等,我去,该不是你们早就知道了吧?”>p 贼魔一脸同情:“今日上午,李兄先得到的消息,未能及时通知您。”贼魔说到这里顿顿,“天师是在今日寅时归天的。”>p 黄安突然想起自己梦中那陨落的大火球,不语。>p “黄爷担心个什么?”王五羊拍桌子,“他喵的祖爷爷归天这青州也轮不到那些龟儿子闹腾,何况吕祖爷何时管过我等?我们在青州不照样要得风雨?”>p 黄安再次撕下一块羊肉:“对面是齐家,可能...”他想想那位没有说话的老仆,“八成还有宋家。”>p 王五羊顿时不吭声了。>p 艾珠跑过去,给众人满酒,倒茶,李公子端起酒碗,抿一口:“黄兄现在要对付齐宋两家怕是力不从心,对边可曾提了什么要求?”>p 黄安想起齐少爷的表情,噗呲一声:“他们?他们要雀栖园和艾珠。我估计给他们便能了事。”>p 艾珠吓得酒罐子都差点掉地上,然就听黄安说:“只可惜,我不打算宁事息人。”>p 七位宾客瞧瞧小脸煞白的艾珠心中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气,这么多次了,连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黄安拿艾珠开玩笑,这个一根筋的小婢女还总是当真。>p 贼魔点头:“确实不可如他们所愿,没了园子和艾珠,黄爷你在他们眼中就更低一等,吕天师才登仙而去他们就敢来您这里大放厥词,如失了雀栖园,黄爷你再无翻身之力。”>p 黄安喝酒:“园子该给给,打得过就打,不然就跑,反正总有一日我要收回我的东西...只不过...”他一下坐直,“伙计们,我担心的不是齐行山,区区青州三豪之二,虽我不能敌,却也不放在眼里。但是——”>p 喝茶的壮士将茶碗一搁:“黄爷,您的意思我明白,这可非同小可,您有何打算?”>p 黄安眉头一翘:“倒也不妨,我打算亲自去走一趟...但此间的事情还要拜托各位...忆安,你去升云山取回我的那三包海蓝香...老何,你去召集人马,还要李子,你需要做一出戏...”>p 黄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身子往前倾,众人索性也凑过来,八个男人,围成一圈,窃窃私语。>p 看着这一幕,艾珠思绪有些飘忽。>p 黄家一年四季,四次修理院子的习惯自她八岁进黄家家门就有,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翻新园子,名为修园,实为点兵。>p 点黄家之兵。>p 八岁那年,春分日,她怯生生地立在在牵着黄安的少妇身后,瞧着那黄家女眷中地位仅次于黄家正房的雀栖堂大丫鬟抱着酒樽步入如今的茶室,黄家老爷和七十二位修园之工畅饮一夜,四日后,京师来人,跪于黄家大门前,负荆请罪。>p 九岁那年,夏至日,她躲在枇杷树望着一身缟素的黄安对着他病入膏肓的母亲长跪不起,那位黑发及腰的少妇轻轻抚摸黄安的头发,微微一笑,极尽温柔,然后,她端起青瓷酒壶,走入茶堂,三刻之后,茶堂大火,将大半黄家门客付之一炬。>p 十岁那年,秋分日,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黄安一手拉着一位婢女,一手拿着酒壶走入茶室,那一夜,婢女的惨叫声和黄安悲伤的眼眸,她一生不忘。>p 十一岁那年,还是秋分日,她看看黄安,发现黄安看看她,然后,黄安让她回屋,自己搬着酒罐子走入了那冷冷的茶厅。>p 十一岁那年,冬至日,她接过了黄安的酒罐子,和黄安一起走入了茶室,也就是从那一天起,黄家修园子的人没有再变过。>p 可黄家再也不是那个轻松让朝廷大员都为之低头的黄家了。>p 物是人非?人事皆非!>p 艾珠想的有些伤心,可她突然想到,黄家点兵,自己为黄家众将持酒三年多,期间这些男人喝醉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对她无礼过。>p 正文 第四章.园子、园子和园子 却说这江南有四大名园,其中三个都在青州。>p 这第一就是被名为造法自然,混若天成,如幽似谷,雀栖不鸣的雀栖园,这院子与寻常不同,假山湖水,草木花石都力求一个野道,一个本真,而自从园主换为一向懒散的黄安后,这一特质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凡见过雀栖园的人都有一种感觉,这一青州名园越来越像荒山破庙了,而且还是那种闹鬼的破庙。>p 至于第二,则是小山亭,名为亭,实为依山阁楼,远观小山亭,只见得半楼半山,楼巍峨,山秀丽,更为妙哉的是山顶有一溪泉,分为两股,一股活水自小山亭顶阁之顶流下,淌过勾檐斗角,木栏青砖。除此外,待至春来,小山亭还有一山绯樱,半坡海棠可看。>p 第三是齐家的驻客园,园名出自古词:江南四季好,小苑客驻足。此园颇得古法,布景极佳,移步换位,处处是景,景景皆有讲。如是那村野闲汉,虽知道好看,却也看不出所以,非得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方能品位园中景致的妙处。>p 此三园,皆为园艺大成者,轻轻松松将青州名园第四者甩出去个十万八千里。虽说三园中的雀栖园几乎快要荒废掉了。>p 然,纵使是荒废掉的雀栖园,也还是雀栖园,对此园眼馋者仍然不计其数。>p 齐行山就是其中的一个,或许是因为心所向往之物往为求不得者,他近来越发看自己的驻客园不顺眼,也愈发地喜欢上那个其实已然荒草丛生,枯枝败叶一地的雀栖园了。>p 不妨事,早晚住进其中。齐行山横卧驻客园潋滟亭沉香木榻上,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想着那座住着少女和海棠的院子,不由嘴角微翘。>p 突然地,一阵叫骂和摔砸物件的声音传来,齐行山顿时眉头一皱,可也没多管,没起身,片刻之后,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绕过花树,登上石阶,于亭子前恭敬施礼:“大伯,小侄齐函见过。”>p 齐行山微微点头,少年这才走入亭中,到沉香木榻三步之前,躬身低声说:“大伯,青葵兄又在发脾气了。”>p 想起自己那个争气的儿子,齐行山微微有些火气:“你不必管他,你且说说,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p 齐函身子更弯:“回大伯的话,小子查了,大伯果然料事如神,黄家那小子自昨日起就找了五六个村汉,一个接一个往外送东西,全是黄家这些年积累下的宝贝,都送到典当行里,换成了金银,黄家小子知道如今青州容不下他,这次真是打算逃走了。”>p “毕竟孩子心性,虑事不周。”齐行山微微一笑,“拿那么多金银珠宝,又能走出多远?”>p “现在黄家那小子就是您掌上的蚂蚁,叼着东西也好,空着口也罢,大伯您要捏死他,动动指头就行。”齐函琢磨着怎么把话说得让齐行山喜笑颜开,“只不过,黄家多年积蓄...就怕这蚂蚁有刺,大伯父您还得小心些个...”>p 齐行山哼笑:“不必,黄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黄家了。”>p 齐函头更低:“是。”>p 似乎是心情变好之故,齐行山突然很想多说一些:“齐函,你可知道黄家因何而败?”>p 齐函摇头:“还劳烦请教大伯。”>p “家道中落,多因族人软弱...”齐行山一声叹,“而黄家则因过强。”>p 齐函不解。>p “当年黄家水深,如似东海!内有一十七老,外有七十二门客,家族二代子弟个个人杰,势力之大,能让宫中大人折腰。只可惜啊,七年前一场变故,黄家老家主意外身亡,魂归黄泉,黄家的问题这才显现出来。”齐行山坐起身子,齐函赶紧上前搀扶,齐行山看看齐函,指指自己眼前那一潭碧水:“齐函,我且问你,这洞天小池能升起几寸的浪花?可否淹得了我这木榻?可那八百里澎泽大湖呢?风浪起,樯倾楫摧!那东海呢?”>p “黄家家主是黄家定海的天柱,如今天柱断,自然波涛汹涌,一帮英才,一帮豪杰,连自家老爷的葬事的顾不上,所想的都是如何先把对方给淹死...”>p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看不开的女子最是心狠手辣,已经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她心忧自己死后,自己那年幼的孩子死在自己兄弟或者是黄家门客的手里,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掉了黄家过半的门客,又施加手段,碾死了黄家除了她孩子以外所有的血脉,如她所愿,她的孩子成了雀栖园的主人,可黄家那海一般的积蕴也只剩下一滩烂泥。”>p 齐行山再次长叹:“最后那个疯女人一封书信到西北甘兰山,请出吕姓大修为自己孩子撑腰,于是黄家又续了六年的气数,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黄家终究要亡了。”>p 齐函适时接过话头:“这正是大势所趋,那黄家的妇人自以为临死前托了个好孤,没曾想,那位吕天师比自家的气数还要短命,真是天意,那妇人知道,怕不是要阴间跳脚...”>p 齐行山摇头不语。>p 齐函说的更加起劲:“话说黄家败落至此,竟然还有余力请得吕大天师,该不是那荡妇拿身子做的交易吧?”>p 齐行山望着一池涟漪,可眼中似乎又映出那个已经骨瘦如柴但直挺挺地站在黄家大宅门前的女子,仅仅一个目光,就让窥探黄家的自己心惊胆战,仓皇退却,然事后思之,却又感觉这世上再无她一般令人着魔的女人。>p 于是他做了个手势,齐函见状,满心欢喜地凑上来,本以为能得到些夸奖,却被一巴掌生生抽翻在地!>p 雀栖园中有三水四泉,其中最大者为垂纶潭,顾名思义,这是个钓鱼的好地方。>p 黄安坐在潭边青石大板上,手持竹竿垂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艾珠在青石后,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铲子,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野菜,相比黄安,目前她的战果更加丰厚,背篓已半满了。>p 没钓到鱼的黄安在被日光烤的暖洋洋的大石上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梦会周公的瞬间,他突然听见自己身后的少女一声欢喜的惊呼,说真的,把他吓了一跳,可也把他吓精神了,找出自己感官的黄安扭头,只见得少女手里举着一物,对着自己一个劲地挥手:“少爷少爷,你看,你看!”>p 黄安眯眼瞅一下,一愣:“哎呦去,我园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宝贝?厉害厉害,艾珠,干的不错,这是好东西,可以解我燃眉之急。”>p 艾珠开心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那棵大如鱼盘的芨芨菜丢进了背筐。>p “说真的,我一向佩服你的心境,黄爷。”青石旁一大丛黄金条后转出一人,手里掂着一包吃食走过来,“外边齐家宋家可是一起盯着你这块肥肉,你却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钓鱼?”>p 艾珠吓了一跳,一看,是贼魔,这才明白为什么护院大将军没有出声警示,于是连忙行礼,礼毕赶紧低下头,逃到一旁继续挖野菜去了。>p 黄安对贼魔挥手示意,同时辩解:“瞧你说的好像我跟那待宰的鸡鸭一样...我也心乱啊,可现在我这样子也不适合出去和他们直接打一架吧?”他一提鱼竿,看着空空荡荡的鱼钩不由唉声叹气,“你看我无所事事,可我心里乱着呢,不然怎么会一条鱼也钓不上来?唉,一上午的收获啊,只有一只王八,别说,还挺肥,你要不要?”>p 贼魔上前,走到黄安身边,低头一瞅鱼篓里的甲鱼,摇摇头:“说正事,您的意思我已经带给了升云山的山主,山主让我转告您,事情能做,但他要价也高。”>p 黄安摆摆手:“我大概知道,你可以去转告那位,那件东西可以给他。”>p 贼魔点点头,又摸出一个盒子,很郑重地交给黄安:“您寄存的东西,但这物件升云山的那位不建议您用。”>p “无妨。”黄安接过盒子揣兜里,“话说你带的那包吃食不能一起给我吗?”>p “另外。”贼魔没理黄安,继续说,“您让我查的事情已有结果。”>p 黄安把鱼线再次甩入水中:“说。”>p “和您想的一样...”贼魔蹲下来,靠近黄安的耳边,语气也有了些变化,“京城里皇帝老儿行将就木,卧榻不起,已经快不行了,另外,我大承唯一的异姓王,北地的那位主已经起身,带金戈铁马,说是要去甘兰山请香求吉,保皇帝平安。”>p 黄安闻言一把把鱼竿插进青石上的孔洞中,侧身子,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贼魔,随手接过贼魔手中的吃食,打开一看,蒜泥白肉,顿时大喜,赶紧捏了一块放嘴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贼魔道:“你看吧,我就知道,吕老头他喵的才一百多岁,怎么会老死,对于他那样的大修,一百岁,呵呵,一百岁连青年都算不上...”>p “您高兴个什么劲...”贼魔也坐下,“这一下,您的处境可以说是差劲到了极致了。”>p 黄安继续抓肉吃:“不忧,我母亲既然选择了做甘兰山的头等大金主,我既然选择了做吕老头的挂名弟子,就做好了一日树倒巢覆蛋碎的打算,虽没想到事情来得这般快,可也不妨事,只要甘兰山那边没有动手,想来我这里也只有齐家会过来找事,时间足够,细软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说走我就走,反倒是王五羊那几位兄弟山大寨子大,要避祸甚是不便,兄弟你回去还得告诉他们,要多多留意,当舍则舍,莫要因一时冲动弄得家业无存,更莫要替他人背了黑锅。”>p 贼魔点头:“黄爷的吩咐,小弟记下了。”>p 黄安要过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被辣的直咳嗽:“呸,相比自家的土酒,老子果然喝不习惯这个,送你了兄弟...”他把那半斗米粒金换来陈酿递回给贼魔:“还有一事,现在我家屋子外边有多少盯梢的?”>p “四十有二。”贼魔将酒葫芦挂在腰间。>p “这么多!”黄安惊讶,“这下麻烦了...”>p 贼魔对着葫芦嘴饮一口:“不妨事,你家里的神鬣小城出名,他们不敢进来,况且他们也不过是担心你跑了,你出去不会被加害。”>p 黄安摆手:“不是,那齐行山自然不会赶在这时候动手...他儿子可不好说。”>p 贼魔眉头一扬。>p 黄安叹气:“今儿早上艾珠还让我出去买米面,让老子给拒了,现在看来老子不出去果真是正确的抉择,可不能一直不出去吧。”>p 贼魔突然想起自己看见那位小婢背篓里的野蔬,顿时感觉哭笑不得。>p 黄安再次提勾,依然空空如也,他骂骂咧咧地再次甩杆,嘟囔着:“上来一条鱼吧,上来一条鱼吧,不钓上晚上只能吃芨芨菜炖王八了...”>p 雀栖园是黄家的,驻客园是齐家的,可那小山亭却不是宋家的,虽然现今宋家乃青州豪门第一,但宋家所居,依然只是个普通的庭院。>p 就是黄安闯入的那座庭院。>p 此院子不大,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特别那后厅的一片竹林,很是有几分词豪遗风。>p 风过竹林,其声簌簌。>p 竹林中,黄安没有摸到的一去处,有一方石凳,宋家夫人端坐其上,细品清茶。>p 风停。>p 宋家老仆站在宋夫人面前,恭敬道:“夫人,自昨日起,黄家公子已经当出八十三件奇珍异宝,其价甚高,足有白银七十余万两,由此可见,黄家公子应当确有逃离细江之意,只是自大前日我等找过他后,他就一直没有出门,应该是在收拾财物,同时把不能带走之物尽可能地变成现银,如此可以判断,当此人不在典当物件时,就是其离开细江的日子。”>p 宋家夫人轻轻喝一口茶:“贪心不足者,天理不容。当诛。”>p “是。”老仆低首,思忖片刻,又道:“齐家,一直也没有动静。”>p 宋夫人一声嗤笑:“齐家那老狐狸自以为吕师一死,黄氏一族再无靠山,就可将黄家小子的性命抓在手上,肆意玩弄。捕雀者,又怎会在意掌中雀子的扑腾?”>p 老仆接过话头:“只可惜,齐狐狸聪明一世,不曾想到那黄姓雀子,早有金珠弹弓对上。如今他若是还不开眼,结果也只能是雀子狐狸一并打掉。”>p 宋夫人笑而不语,哪个猎手会放过找上门来的猎物?可叹那齐家老狐这次发昏,真当自己是条狗子了,竟主动找上自己,求自己一同出手,共分黄家家财,既然螳螂告诉黄雀自己要捕黄雀的蝉,那黄雀也断然没有让螳螂速速离去的道理。>p 想到此,宋夫人又问道:“张老,你说,要是黄家小子发现自己走不脱,逃不掉,找齐家求和,齐家可会给他留一条生路?”>p 张老仆一笑:“夫人不知,这齐家和黄家,他俩想求和共荣,是断断不可能的,因为这齐家窥视的除了雀栖园,还有一颗艾叶宝珠。”>p “黄家千金不换的小婢子吗?”宋夫人沉吟,“早就听闻此女细江红颜第一,可使得青州花魁低头,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只不过,红颜往往不单是红颜,还是祸水。”>p 宋夫人十指轻轻敲打身旁石桌:“张老你去罢,大人不日就会细江城,在此期间,莫要让黄家小子跑了。”>p 张老仆笑道:“齐家还有我宋家一起盯着,不担心这小子逃窜。”>p 宋夫人微微皱眉:“不可小窥此子,这些年来,黄家如海的底蕴只剩一滩烂泥,可想在泥里挖藕的人也并非没有,此子虽有吕师为靠山,却没不曾劳烦吕师出手,其中之故事,想来也是精彩,黄安,不是个没手腕的人。”>p 老仆闻言肃穆,点头:“老奴悉听教诲,您请放心。”>p 宋夫人轻抚茶杯:“等夫君到了,青州就只剩一豪了...那三件...终于是,无人可争。”>p 正文 第五章.鳖 京都的变故是在事发后的第四天晌午传到细江城的,当听到三年前成为大承天官的吕姓大修乘鹤归天,几乎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这座悠闲的小城。>p 镇上的人基本都清楚青州三豪的根基在何,那富可敌国的齐家根生长在堆积如山的银子上,而宋家则以在京为官的宋大人为主干,至于黄家,却好比一根牵牛花,自己看似弱不禁风,却攀附在一颗参天大树上。>p 话说当年黄家穷尽人力物力助吕修当上了本朝天官,黄家也因得到了吕大修的庇护而稳住了家道倾颓的局势,再加上黄家当主黄安无欲无为,青州豪门的互碾倒反而不似之前那般酷烈,细江百姓也就多了一丝错觉,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p 如今,当年做如此想的众人自然是打脸打肿,不过也怨不得他们,正如黄安所说,如是平常,谁能料到那吕大修怎么会这么快就身死道消呢?当然,对于此事细江城的居住者们虽然吃惊,却并没有多想其中的深意,他们只是突然想起黄家的少爷近几日在大量典当自家的物件,于是隐隐地感到一丝骤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p 明天会怎样呢?众人都在担心,惴惴不安。>p “晚上吃什么呢?”玩弄着龟壳甲骨的黄安也唉声叹气。>p 当日下午,却又出了一件事,江南大才子李探花携青州右将军前来细江小山亭,欲在亭上饮酒作乐,这两者皆是八斗之才,平日里喜好舞文弄墨,是故请了细江城一众名士共赴佳宴,却不知为何,请上了齐家家主和黄家那位姑且也算家主的荒唐子。至于那宋家,本就书香门第,自然也没拉下,然宋家夫人以家君不在,妇不出门为由婉拒了李探花亲自拜门的邀请。>p 与宋家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只收了一封请帖的黄家,红日落山之时,雀栖园附近的好些人都听见了黄安的吆喝——>p “艾珠,快,快备马!什么,没有马?那备驴!喵的,老子身为豺狼虎豹,竟然三餐未见肉味,这下可好,看老子不把那给陈右军吃到家门中落!什么,连驴也没有?那把狗牵出来吧...”>p 这是藏在雀栖园周边的盯梢者第一次看见黄安出门,怎么说呢?他们都感觉花时间盯着这么一个二百五的自己也是五百取半。>p 最后那只传说中的狗子并没有现身,小婢女艾珠去别家借了一匹瘦马让黄安骑了,于是黄安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地往小山亭而去。>p 看自家主人离去,背影消失于地平,艾珠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关上了门,让藏在暗处的那些个市井泼皮,齐家杂役看得全然不尽兴。>p 然,纵使如此,这些盯梢的汉子们也无一人色胆包天敢去闯黄家雀栖园,毕竟那只没有露面的大犬在细江甚至于整个青州都有威名。>p 有传,此犬一口咬死了黄家最为杰出的三位年轻人物。>p 有语云,此犬曾破青州窃字门,扼杀其领袖人物一十三人,使得青州诸城可夜不闭户。>p 如此妖魔之物非得是神仙人物方可降服,至于我辈俗人,还是少惹那畜生为好——齐家的杂役,市井的泼皮们如此想到。>p 这些胆小如鼠之辈绝对不会想到,此刻正有一人,昂首阔步,大摇大摆走进雀栖园中——虽说此人不是走正门而是从旁侧围墙穿壁而入的。>p 恶犬非神仙不能制服,可看这一手穿墙妙法,又如何不似个神仙?>p 进入雀栖大园之中,这位不速之客抬头四顾,然后一脚踩出,他进来的地方是园子的西南角,可落脚的地方却是位于正北的海棠庭院里。>p 大修神游,朝于北疆纵马,暮至南溟钓鲲。此人虽无那般神通却也曾一日饮近九江春水,区区一个雀栖园,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小了些。>p 站在海棠树下,四顾,这位非请之客只见得大小箱子堆积如山,随手掀开一只看看,满满的金珠银宝,再看一个,尽是古玩字画。>p 可笑众生痴愚,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其中道理,黄家少子,汝辈很快便知。>p 就在这位客人嘲笑黄安之际,正堂里突然传来哼哼哧哧的声音,站于海棠树下的男子不回头便已知晓,这是黄家小婢努力将一口大箱子拖出来的声音。>p 海棠树下,一只鸡皮鹤爪一般的手缓缓抬起。>p 将死之人尚不自知...可叹愚昧如此!需知天数一到,身魂尽为土灰!任你倾世红颜,敌国家财,皆为浮云!>p “你哔哔的挺欢快的啊。”>p 一声突兀而来。>p “你区区一个龙香山的老道士,来细江听别人称得几声神仙真当自己是桃园之客了吗?”>p 第二声飘然而至。>p 与此同时,并未听见什么动静的艾珠拖着大箱子来到了院子中,她把箱子摆放好,直起腰来,擦擦汗,望望海棠,已经半数繁花半树苞的海棠下空无一人,只有些落叶。>p 那是一些被鞋子踩压碾烂的绿叶。>p 未了,少女叹了一口气,拍拍身边的箱子。>p “要把你们都带走真的很不现实呢...”少女嘟囔着,有些伤心,毕竟七年了,自己也算见证了雀栖园从名苑盛景到草木丛生,黄家从极盛到衰败,那个大自己几岁的男子从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心性的青年,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回忆,都有她的一段念想。>p “少爷,您说过的,凡从指间所被夺去之物,终有一日您必将亲手取回...”少女轻声对自己说,“君所言,真假也罢,戏言也罢,反正啊,我都信。”>p 白衣芒鞋,落在雀栖堂垂纶潭前,这位鹤发童颜的龙香山老道一仰脸,就瞧见那冰雪容颜的女子素衣裹体,长发披散,横卧于潭边假山大石之上,身边有一壶酒,一鼎熏香。>p 酒水半满,熏香却只剩下些白灰了。>p “人都道雀栖小苑中有只畜生,却不曾想还有个妖孽。”老道目色阴沉,“什么江南名园,完全一藏污纳垢之地。”>p 女子并不出言反对,她抓过酒壶,仰俏脸,张樱桃小口,咕咚咕咚地喝起酒来。>p 老道目微微眯起:“本是想从黄家小子这里寻些东西,弥补当日撞破齐家抓周所折损的机缘,却不想竟然遇见你这等妖女,想来若能杀你身,烧你魂,定然可炼出一二气数,足以平掉黄家小儿造成的损失。”>p 女子不语,咽下最后一滴酒水,她伸手往嘴上一抹,继续听老道唠叨。>p 老道冷笑:“你该不是以为能在老朽耳边吹几声妖风就足以自豪了吧,需知蝉鸣虽响,不如鸿鹄不语。”>p “你家鹅不叫啊?”女人随手把酒壶丢入潭水里,懒洋洋地说道。>p 老道人往前走了一步,抬一手:“希望到了阴山之后,锁鬼之地,你那伶牙俐齿能经得起拔舌吞炭之痛,能受得起饮铁食——”>p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因为他的人头已经落地了。>p 和他的脑袋一起落地的还有他的胳膊腿手指肋骨脊椎心肺和肝子。>p 为何,会如此?>p 明明自己曾经一指断西山,明明自己曾一袖装澎湖,明明自己曾一脚踏碎南蛮千军万马。>p 明明,自己——>p 老道人带着疑问,进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p “你废话真多。”女人坐直,伸手于虚空中一抓,早将老道的三魂七魄握在手里,看着从黑暗中又给自己捞出来的老道的魂魄,女人呵呵一笑:“你真当自己在青州抢了那一份气数就能为所欲为了?呸,那份气数是齐家小公子的,你最多算个引路之人,如此也罢,可你竟然敢提及黄安那厮,真是败坏我的心情,罪不容诛!不过,就算如此,也可留你个全尸,然而你竟然敢对艾珠下手,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你碎尸万段!”>p 看着在自己手掌中不停翻滚挣扎的灵魂,女人突然笑了,带着凉凉的媚态,她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把你的尸体喂给野狗的,不会浪费的,而你的残魂...我保证,我会很认真地将其磨灭的,不会给您哪怕一点转生的希望和机会的,所以你尽情地绝望吧。”>p 女子将双手合拢,微微用力碾磨,在聆听着掌中的嘶嚎和绝叫中,女人慢悠悠地说:“还有最后再教你一件事情吧,能动手先动手,打得对方快死了你再装哔,这样不容易装成煞笔...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应该听不懂。”>p 女子灭杀了老道的魂魄后再次倚倒于大石上,手一伸,隔空取过道人的首级,又对着水潭招招手,垂纶潭中,便有物浮水而出,黑盖四腿,有头有尾,原来是一只大老鳖。>p 黄安曾说,三顿饭未见肉味,可知他昨晚并没有将这只鳖和那野菜一并炖掉。>p 大鳖出水,爬到大石之下,以头触石,似与女子施礼,女人挥手:“罢了,我昨日从黄安那小子口齿之间将你捞了出来,今日再给你发份利市,你可接好。”说着就把那老道的脑袋丢在了鳖背上。奇怪的是那圆溜溜的人头在滑腻腻的黑壳上打转,竟然不落。>p 女子哼笑一声:“你这蠢物果有几分道行。”说罢一伸手,揪着老道发髻一提,那老道的人头竟然和老鳖鱼黏在一起,随着女人抬手,鳖身如面团一般变形拉伸,早成一人身,却和那老道一般模样,只不过衣袍俱黑。>p 那王八化成的老道起身,一口哇出一块血淋淋的脆骨,又咳了两声,这才躬身行礼于冰雪女人:“谢大仙赐奴仆肉身!”>p “免了。”女子手一摆,却又突然地转过脸来,“我说你,虽得了人像,但你也算不得是你了,不后悔?”>p 老鳖再行大礼:“虽死无悔。”而后他又道:“愿为大仙效犬马之劳。”>p “有这份心就好。你得了龙香山道士的头颅,应该也得了他的记忆,如此,他是谁,你就是谁。”女子道,“你是什么人?”>p “奴才乃是龙香山第七十二代掌门,赵龙象真人。”老鳖精回话。>p “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不过,你要记住两点。”女人起身,“有恩需知报恩,黄家小侍女昨日一时心软这才给我出手之机,这是恩德,你要回报,这几日,你得时时刻刻关注齐家动静,保证艾珠的不受侵害。必要时,你需亲自出手,救得艾珠一命。”>p 鳖精赵龙象忆起昨日绿衣婢女磨刀霍霍,怎么都感觉不到什么恩德的存在,可又不敢直言,只得说:“龙象记得,谨遵圣命。”>p 女人笑笑:“不妨事,如你命丧黄泉我也有办法从幽冥救你魂魄。”她说罢,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问:“你可记仇否?”>p 鳖龙象一个哆嗦,赶紧跪伏于地:“不敢记仇。”>p “屁的。”女人冷冷说,“有恩要报恩,有怨必报怨,不敢记仇算什么汉子,所以你记住了,保护艾珠便是了,但你要是胆敢救那把你钓起的黄安,救那小子性命,为他做事...”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危险,“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会把你和着野菜一起炖了。”>p “这——谨遵圣命...”>p 正文 第六章.一盒子黄金 小山亭上起东风,一时吹落樱棠无数。>p 但见美人击大鼓,豆蔻窈窕,载歌载舞。>p 李探花起身,举酒邀月,亦邀众人,那落樱坠酒,溅起丝丝涟漪,这位探花郎毫不顾忌,在鼓声歌舞里将一杯酒一仰而尽,又斜杯口,示众人,道:“山亭满棠樱,风花落雨行。仰观游蝶舞,侧耳听娇莺。”>p 吟诗罢了,李探花道:“青州细江无限风光,美冠江南,美在何处?自然是百花齐放,百景同宜,细江的繁荣也离不了诸位的齐心协力,在此,我李程东敬各位一杯,请了!”>p 众宾客抚掌相贺。>p “不愧是大才子,吟诗不算,还能讲出这么许多说头。”厅外,一待命小厮对自己同伴低语。>p “你懂个屁!”年长的侍从低声说,“你没听出来吗?这李大才子明显是话里有话,什么齐心协力?这不明白是说给齐家和黄家听得吗?唉,看来李大才子请来陈将军是有心给齐黄两家说合。”>p “真有此事?”>p “还能是假?你看着吧!”>p 李探花再满上一杯酒:“再走一次!”话音未落,就见那玉体半露的青州名魁持鼓槌,再击大鼓,时缓时急,暗合音律,探花郎一笑将酒水传身边之人,那宾客接过,也不急不缓笑嘻嘻地传给下一个,这一出还有个说头,叫击鼓传酒替流觞。>p 那酒杯依次传递,很快就传到了黄安面前,一直忙着啃羊腿的黄安见状吓了一大跳,一把抢过酒杯,正打算直接撂给下一个时,鼓声好像理所当然一般的停了。>p “黄兄,是你。”李探花笑道,还打算把酒杯强塞到下家手里的黄安嘴角一抽:“是我?”>p “是你。”李探花笑面如花。>p “是你是你!”众宾客也跟着起哄。>p 黄安看着酒杯,瞧瞧看过来的众人,扬扬眉毛,似一脸无奈。>p “黄老弟,恭喜恭喜啊!”兴许真的是被黄安吃得有些肉疼,陈将军出言补刀,“古时有言,金谷酒至好运来,不是文曲就是财,那你是作诗还是罚酒三杯,你自己看啊。”>p 黄安不说话,一口喝干杯中酒,杯子往桌子上一丢,道:“新词半杯酒,宴酣小山亭。高朋满堂坐,举目无一亲!”>p 言罢他把酒满上:“下一家。”>p 被这满是愤慨情调的打油诗惊得有些发愣的客人接过酒杯,就听得李探花笑着打趣道:“黄兄这说的,忒伤感了些,不行,得罚酒三杯。”>p “我啃仨羊腿中不?”黄安没好气道。>p “行,黄兄你且细品肥羊,觥筹走起来!”李探花并没有计较,于是在众人大笑声中,酒杯再次传递,这一次,鼓声急促,正巧停在了齐家家主把酒相传的时候。>p 齐行山见鼓声暂歇,花魁转首,哈哈大笑:“好好好,那鄙人也就在诸位面前卖弄一次斯文!”>p 齐行虎抿杯酒,道:“篱笆三个桩,好汉三个帮。名姓虽有异,兄弟热心肠。”>p 在场的文人骚客一个个违心地鼓掌叫好。>p 齐行山摆摆手,先于李探花一步道:“绿台三仙实一神,你我其实亲兄弟,黄贤弟,你放心,细江城里里外外,在座的各位,那个不是你兄弟啊,何来举目无亲的丧气话,来,齐某人敬你一杯。”说着把酒满上,对着黄安示意。>p 黄安没动酒,他挥了挥手中的羊腿。>p “黄贤弟果然豪爽!”齐行山全然不以黄安不敬,一口干了杯中酒水。>p “这算和解了?”>p “算个屁!”老侍从教训后辈,“这叫一个故作潇洒,指桑骂槐,一个装傻充愣,口蜜腹剑,真是各怀鬼胎!”>p “哎呦,听哥哥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感觉,哥哥你真是太神了,说真的,我感觉您可比屋里这帮文人强多了!”>p “不敢说强太多吧...也强个一二,这里边的除了会酸绉绉地说几句文,剩余的会什么啊?给他把谷子他能当成小米,给他个拨板他能当成二胡!”>p “唉,哥,拨板是啥?”>p “嗨,就一种乐器,一个先生给我看过的,有点像二胡,不过用手弹的,有六七根弦!”>p 外边是纸醉金迷,里边是清冷沉眠。>p 外边是梦境,里边也是梦境。>p 浮生如梦。>p 何时入此清明梦?却是不得而知。>p 站在开遍繁花的草甸上,绿衣的少女很确信,自己在做一个噩梦。>p 远天,云际,雪山,草甸,还有开到荼蘼的花和自己面前不远处大石上所坐的那个白衣如雪,发如霜染的年轻男子。>p “快快醒,快快醒啦...”艾珠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p 清风吹过,摇叶生响,草甸上映出流云的影子,忽明忽暗。>p 艾珠看看青年被扬起的长发,小声地说:“我不讨厌你,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p 年轻的霜发人不言不语,就如同艾珠幼时所见那样。>p 艾珠于是又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然后暗暗念了一句果然是噩梦啊,自己在小时候可是看过地狱的模样呢。>p 小山亭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喝的醉醺醺的黄安带着一身的羊膻味儿骑着瘦马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赶。>p “素月出东岭,巧风冷幽巷。怀故望乡处,落花满厅堂。”在宴席上别扭的黄安这会倒是诗兴大发,他摇头晃脑,然后举头寻月,只见夜空上,月藏于积云之后,唯有冷光清辉两三道,从云隙间洒落,如水露滴淋大地。>p “唉,这会变月黑风高了...”黄安翻身下马,“不错,是个杀人的好日子。”>p 他变戏法一般从马身上抽出了一方古意盎然的长匣子,拍拍瘦马:“老马识途,你是老马,你自己回去吧,快。”>p 那马打了个响鼻,通灵似得,撒腿就跑,黄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匹马以数倍于托自己时的速度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不由骂了一声懒畜生,斜扛了那古匣,慢悠悠往前走去,被昏暗残缺的月色拉的长长的身影映照在地面上,如水一般晃动。>p 不多时,黄安的身影旁边又围上了几个同样长长的影子。>p 黄安抬头,看着自己前方影子里多出的二人,止步不语,他没扭脸,因为身后同样多了俩人。>p “这次你怎么不跑了?”黄安面前为首的那人说。>p 黄安前后环顾:“大约我还没学会飞。”>p “不妨事,老子怼你两刀你就会飞了,直接升天去。”那人走出阴影,黑衣蒙面,“怎么样?”>p 黄安扬扬眉毛,瞧瞧左右的高墙:“你是齐家青葵孙儿手下的那几位渣子吧。”>p “正是老子——”蒙面人一扬头,一愣,“等等,你小子骂我?”>p 黄安叹气:“我说兄弟,都这样了你还蒙个屁脸啊!”>p “老子乐意!”蒙面人一挥刀,却见黄安横起古匣,顿时惊了一下,“你,你想干什么?兄弟们!上乱刀剁了他!”>p “等等,急个茄子...”黄安慢条斯理,“你们知道为什么齐行山不对我动手不?不对我动手,他就可以逼迫我,想办法让我交出艾珠和雀栖园...对我动手了...杀了我,我的婢女我的园子都没了主人,到时候谁都可以去抢,不动我,就是想留个理字在...”黄安轻轻抚摸古匣,抬眼一瞧,那四个人已经围上,不由叹气,“就知道你们听不明白。还得用这招。”>p 面对将自己包围的四个人,黄安一手托匣,一手掀开盖子:“黄金,一盒子。”>p 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就算是月黑风高,那匣子中的金光还是晃花了四个蒙面人的眼,让他们止步,让他们眼睛直勾勾盯着匣子,却又不敢久看,让他们彼此张望,迟疑不定。>p 还是钱管用啊...黄安心里无奈,他等了五息时间,见这帮家伙还在原地不进不退便开口道:“那齐青葵一年下来能赏你几吊钱啊?十年下来够不够我这匣子里的零头?”>p 黄安头微斜:“让我走,钱是你们的。”>p 众黑衣人干咽唾沫,却不说话,也不后退。>p 黄安轻轻抚摸着盒子:“这样,嗯,盒子也是你们的,别小看这盒子,这盒子可也是金的。”>p “大哥这...”终于有个黑衣人忍不住了,“这,我,大哥,这买卖能做啊...”>p “这不行,咱们也,也...可,可,齐公子是给得少了点...”另一个黑衣人口气也不坚定。>p “黄爷...”打头的蒙面黑衣已经开始换称号了,“您,这,我放您好说,可齐公子那边...”>p “简单啊。”最后一个发话的黑衣人说,“咱几个砍了这小子的脑袋,照样可以拿走这一匣子金子,还是你们以为,这位黄少爷死了还能守住自己的财物不成?”>p 黄安表情不变。>p 可剩余的三个人却把脸扭过来,和最后一个人一样,用恶意和贪婪的目光看着黄安。>p 黄安把盒子合起来,指指两边的墙:“你们要是动手,我就把匣子丢到人家院子里,到时候你们可就说不清这东西是谁的咯。至于你们趁着夜黑翻墙去拿也不现实,这院子里有狗。”>p 黄安才一落话音,墙后果然传来几声犬吠。>p “你瞧瞧,你瞧瞧。”黄安皱眉摇头,“一听就知道是大狗。”他顿了顿,“我说各位,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没杀死我,最多挨了齐青葵一顿骂,还得了金子,可如果杀了我...我黄家就算破落了,也有些个关系,需知,巴掌大的水潭里还能潜藏两条毒蛇,到时候我保证,有人给我报仇。”>p 四个黑衣人再次回到匣子刚打开时的状态,这样停了片刻,带头的黑衣人才开口:“也罢,就按黄爷所说,你拿钱换命吧。把金子给我,我让你走。”>p “抱歉。”黄安眼珠斜向之前叫嚣要杀自己的那位,“我信不过你们,你先让开,我过去之后自然会给你匣子,你放心,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如若食言,我就是里边那东西。”>p 打头的黑衣人没有吭声,只是盯着黄安,身子往旁边侧侧,黄安抱着匣子慢悠悠走过这两个黑衣人的身边,逃出了包围圈后,他站定,扭头:“汪。”>p 四个黑衣人一同愣了一下。黄安撒腿就跑!>p “靠!”打头的黑衣人反应过来,“耍我?兄弟们追!怼死这秃儿!”>p 可惜黄安早已没影了。>p 领头的黑衣男子怒极,骂骂咧咧的还有再找,却被自己的小弟,那个出主意杀黄安的家伙拉住了:“大哥,别冲动,我们不能再追上去了。”>p “屁话,他耍我!”黑衣大哥怒气冲天。>p “不,听小弟一次吧,大哥,你仔细想想,事情不对劲啊。”拉住黑衣大哥的蒙面青年说,“您仔细想想,一盒子金子...”>p “对呀,一盒子金子不见了!”>p “不是大哥,那可是满满一盒子金子...”>p “对啊,满满一盒子金子不见了!”>p “听我说完!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一盒子金子得有多重?”>p 黑衣老大一愣。>p “拿着那么沉的盒子竟然如此随意...”黑衣青年低声说,“事情不对,这黄安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容易被制住的,他一直在戏耍我们,上一次那么多人不还让他给窜了?这人的底儿我们摸不透,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p 蒙面老大闻言一想,明白过来,顿时后怕:“对对,不追了不追了,管他去什么地方呢!不追了。”>p 不远处,躲在小巷拐角处的黄安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追来的人,于是探头出去看看,发现那四个黑衣人竟然都走了。>p “唉...”黄安看着空荡荡的道路叹气,“看来骗不住他们,那小子,有点意思。”>p 他说着,一扣匣子下面浮雕雀眼,只听得机括开合,一把色如红琉璃的剑从匣子下部的夹层里弹出。>p “抱歉这次没有用上你。”黄安说着,又把剑插了回去,仰起头,不再言语。>p 离此地三里之外,城隍庙旁,一男子看着四个黑衣蒙面,举止龌龊的人消失在街道的一角,问身后的婢女道:“砚冰,你知道这个书里故事和尘世常事之前差别在何?”>p 冰色的女子不语,对于主子的这种问题,她懒得回答。>p 于是男子自问自答道:“书中往往只有主角占尽天数气运,可在尘世里,天之骄子从来不止一个。”>p 正文 第七章.素云 宴有散时,梦亦有梦醒时分。在熏香的味道中,艾珠猛地惊醒,坐起。>p 旁近有一点烛火,如珠如豆,光芒幽幽之下,她发现自己躺在沉香大木床上,而一个摇曳的影子靠的极其近,立在自己身侧。>p 噩梦初醒,突见人影,照常理免不得心惊肉跳一下,只是那身影早已熟悉到刻入心腹脑海,故而艾珠并没有惊叫出声,只一眼,她就已经认出这是她日日夜夜服侍的男人。>p “少爷...”艾珠轻声唤道,突然地发觉自己竟睡在少爷的雀栖堂中,这才正儿八经的让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翻身,欲下床,却被坐在一张大椅上打盹刚醒的黄安一把按住了。>p “啊...哈...”黄安亦是睡眼迷离,“艾珠...你,方才被噩梦所魇住了吧?”>p 艾珠低下头,沉默一息,点点头。>p 黄安伸手抚摸艾珠的头发:“没关系,我在这里。”他的五指从发根顺至发梢,随后自语一般道:“今天山亭宴会上,城北书院何山作诗,是这么说的,嗯,青州湖畔多蛤蟆,没日没夜呱呱呱,老子奋起敲一棍,看你呱呱不呱呱。”>p 艾珠噗呲地一声笑出来,黄安扬扬眉头,起身,从椅子旁边拾起大棒一根,“我娘说,笑了就不会想起噩梦了。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算算账了...”>p 艾珠一愣,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黄安,然后被棒子轻轻敲了头。>p “我叫你在门口睡觉...”黄安收起棒子,“下次再遇见罚你给老子洗一个月的衣服。”>p 艾珠看着气鼓鼓的黄安,心说少爷,您自己动手洗过衣服吗?>p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原来是在门口睡着了吗?那少爷又是怎么进来的?>p 如同能看透少女心思一般,黄安解释道:“我运气好,路上偶遇来给我送东西的忆安老哥,让他带我翻墙进来的,一进来就看见你坐在台阶上打盹,唉,有你这等懒婢,真是家门不幸...算了,不说了,你要是无甚不适就赶紧起来吧,我去院子里等你。”>p 艾珠双手摸摸头,瞧着黄安出去,嘴角微微翘起。>p 院中海棠已开,青州贼魔于花树之下观花静思。>p 算上刚才那次,自己曾九度翻过雀栖之墙,至于头一次是在五年之前。那次自己为窃取雀栖园所藏的昆吾三釭来到院外,方才跳入雀栖园中,就被一只巨犬噙住咽喉,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巨犬参差交错的白生生的尖牙利齿,感觉自己如一只即将陨命的野猫,却没有九条命来挥霍。>p 想到这里,青年抬头,正好瞧见黄安从雀栖堂出来,站在台子上。>p “黄爷。”贼魔点头示意。黄安回了他一礼,问:“怎么样,李探花那里。”>p 贼魔回复道:“刚刚我出外打听了一下,和您的计划差不多,齐家接了李探花递过去的帖子,等明个天明了李探花会拜访驻客园,齐家家主必定亲自接待,是故齐家今明天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p “棒。”黄安对贼魔竖起大拇指,“这般我逃跑起来也可以更加地悠然。”>p “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p “一半一半吧。”黄安走几步,坐于石阶上,“东西不多,拿着就能走。”>p 贼魔看着当年把自己从狗嘴里捞出来的这个男人,略思片刻,还是决定再问问:“您现在就要走吗?我已打探清楚,那宋家家主来青州还需两日,两日时间足够我等做些手脚,设个小局,纵您的这份家业不得已要喂给齐宋,我等也能让他们吃个上吐下泻。”>p “上吐下泻?这词儿好。”黄安笑乐,“我说忆安啊,老兄你算是我们哥几个里除了探花郎外第一的文士了,比我强。”他起身,“只不过,忆安兄,我问你,如果一只蝉发现自己身后跟着螳螂黄雀和那持着弹弓的顽童,你说那蝉该怎么办?”>p 贼魔一愣,细思:“引雀吞螳螂,驱人击黄雀?”>p “屁。”黄安摇头,“答案是赶紧飞他娘的。能飞多快飞多快...”他复而起身,“更何况,那顽童的目的还是吃炸知了。”>p “炸知了?”贼魔表情古怪。>p “说是炸爬蚱可能更好。”黄安回头,“别给我说你没吃过。”>p 还真没吃过的贼魔干脆不接话,他看看那大小箱子,突然叹气:“黄爷,我看你我如今好有一比。”>p “比作何人何物?”黄安背手而立,笑问。>p “好比当年七国四公子,虽有一身本事却难力挽狂澜于大厦倾颓。”贼魔叹气,“可惜啊可惜。”>p “你都说了四公子有一身本事和我像个茄子。”黄安这会也听出贼魔是不满他窝囊,出逃狼狈,未曾想报复齐宋二家,于是干脆自嘲,“况且四大公子手下千百国士,我有什么,哦,我有你们。”>p 贼魔笑着摇头:“瞧您说的,那就比作霜秋雨夏二士。”>p “霜秋雨夏乃是前朝旧臣,当今大修...”黄安皱眉,“这俩看破红尘人间事,常去玄都桃源游,和我这倒霉催的能一样吗?”>p 贼魔扬扬眉毛,黄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带着你们去直接杀入驻客园,一把火烧掉齐行山的胡子,江湖本该如此快意恩仇,但是,我们所在的人世间江湖只是很小的一片地方。”>p 贼魔一惊,他面前的黄安眺望远方,这样的画面他曾见过数次,每一次,他都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永远不可追上的存在。>p 于是贼魔低下头:“是我谬了,黄爷,您说的对,况且,如您所说,您的对手从来不只是齐宋两家。”>p 黄安嘴角微微翘起:“不妨事,毕竟我说的那些东西太过于遥远了,你们不信也很正常...嗯,如果我有一天可以斗败东都的那位,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去潋滟亭上喝茶。”>p 贼魔想起黄安那天晚上说过的话,不由笑了:“如此,在下静候佳音。”>p 黄安扭脸:“说个题外话,我虽不如七国四公子,也比不得前朝两位大士,可有两点我比他们强。”>p 贼魔疑惑。>p “第一,我比他们...至少是比他们离家逃亡之际有钱...”黄安拍拍自己身边的箱子,“老子有一百三十万两白银呢。”>p 贼魔看看一院子大小箱子,不语。>p “至于第二...”黄安一笑,指指贼魔身后,“我保证,不管是四公子还是两大士,逃亡路上都不会有我这么漂亮的侍女。”>p 贼魔回头,正好看见艾珠从门里走出来。>p 七国四公子都乃皇族之后,前朝两位大士也均为门阀之家,若说这六位国破家亡奔走出逃之日所带金钱不如黄安...这一点贼魔尚有疑虑,而看着那对自己施礼然后躲进侧房的小婢女,贼魔对这第二点倒是深信不疑。>p 贼魔感慨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宋家的家主最近要回来一趟,您出逃的时候别和他撞见。”>p 黄安一愣:“宋明宸?他要回来?怎么是他?”>p 贼魔低声:“宋家站的是您说的那位的队,况且青州是他的根基,他来也是理所应当。”>p 黄安摇头:“非也,这事不简单,这——嗯,算了,该办的看来还是要办。”>p 说着,黄安拍拍贼魔:“忆安兄弟,我要走了,这一去许是数年不得相见,临去之际,我也没什么好送你做个念想的。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p 贼魔看着黄安回屋,不一会走出来,手中捧着一古旧的石匣:“这件东西虽不值钱,但多少算你我的缘分,你留下吧。”>p 贼魔接过石匣,他知道这就是自己当年要窃取的昆吾三釭。>p 昔人得昆吾红石,以雷火融之,又入之黑曜,彩铜,铸三剑,所成之器,剑啸若龙吟之声,色如赤血琉璃,上有斑点似油灯火焰,故而得一釭字,乃天下有名之宝。>p 黄安拍拍贼魔,往门外走去。>p “您出去?”>p “要走了,我得再转转细江城。”>p 待黄安离去,贼魔打开石匣,却发现那石匣之中却无三把利器,只有一件黑漆漆的事物,和纸条一张。>p 贼魔微微挑眉,拿起那纸条一看,顿时朗声大笑,声音不知比他偷得昆吾三釭要快活多少倍。>p 末了,贼魔拿着石盒飘然而去,转瞬之间不见踪影。>p 细江城有细江水,在城外,江水九折之处,有一小茶摊,枯茅做盖,朽木为支,四位白发老叟坐于树墩上,倒茶品茗。>p “这新茶明前好,好就好在一个香字上啊...”黄发老者点评。>p “确实是香啊...这茶不输与那龙潭山上御封的十八株啊。”白眉老头闭目享受。>p “色如琥珀,叶如笔锋,好好好。”秃顶老人称赞不已。>p “好个鬼啊,这明显是都快长了毛的年前茶好吗?”>p “这——”因为突然出现的插话者,第四位老者的话总算从夸茶上转移开来,“等等,你小子谁啊!”>p “哎呦,真是人老多忘事啊,老人家,您不认识我了?我前些日子找你算命的那位。”>p 于是这位身边放着平津帆的算命老人看着一屁股坐在茶桌上的男子的脸,表情顿时变得好像吃了一茶盅的苍蝇。>p “黄家少主!”黄发老者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的脸后惊呼。>p 黄安摆摆手:“正是,见过各位老丈了。”他随手把一小纸包丢在桌上,“搅了各位的雅兴深感鄙人甚是惶恐,特备了一份茶叶,虽不是明前的御封十八株,但也算是小有名气,姑且略表歉意。”>p 白眉老者闻言拿起茶包,放在鼻子上一闻,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武游山天羽峰的雷击大朱衣!”>p 此言一出,四位老者顿时对黄安另眼相看,就连刚才还一脸苦相的老算命的也换了口气:“黄爷,几日不见,老朽甚是思念,念想前几日您智避齐家泼皮无赖真是好身手,老朽甚是佩服,方才还和三位老友说起,我等皆是夸赞不已,不知您今日前来又有什么指教?”>p 黄安伸手拿起一杯茶,一口闷掉:“实不相瞒啊,老先生,我就是因为前几日一时冲动,恶了齐行山,哦不,我是说齐家世叔,总之我打算出去避祸几日,却又不知凶吉,特来请教先生,我知道您算得准,上次您说的一点不错,那院子里确实没狗。”>p 算命的老者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黄安,还是有些膈应,不过对方既然备了重礼,那自己也当指点一二,想到此,老者问:“敢问黄爷,打算去哪?”>p “北边。”黄安笑笑,“去见个仇家。”>p 老者皱眉:“黄爷见仇家这话可当真?”>p 黄安点头,老者叹息:“黄爷,说句不好听的,这可不太合适啊,你见仇家,必定抱着攻伐之心,南为火象,北生玄水,以火攻水,怕是难以成功。”>p “南火北水...”黄安低声念叨了几遍,抬头,“老先生之言甚是精妙,可在下也有不得不去之理,敢问先生可有破法?”>p 老者微微掐了一下胡须:“您可以先去东方,借一缕木气,壮大火势,以旺火击衰水,或有可能成功。”>p 黄安低头沉思,未几笑道:“谢先生指点。”>p 老者微微一笑,感觉自己总算从这位荒唐之子身上找回了一份高深莫测,于是道:“黄爷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p “雕虫小技,自然不足挂齿。”一声突兀响起,字字入耳,本来已经找回面子的老者顿时感觉颜面扫地,气急败坏想找发声者说事,一抬眼就看见细江对岸杨柳树下有一白衣佳人,虽万里无云,她却秉油纸伞而立,伞面不绘不画,一如其人,素色面颜,不施胭脂水粉。>p 见对面老头看过来,此女微微冷笑:“好个旺火败衰水,你也不问问你旁边那位黄爷的对头是不是瀚海溟洋,还是说你感觉黄爷东进能把他那星星之火烧成天际红日?能焚江煮海?”>p 黄安把茶盅往桌上一撂:“先生,我咨询一下,您听这话是不是把你和我一并骂了的意思?”>p 这一次,算命老人没有回话,他只是沉默不语,沉默不语也就罢了,他还浑身颤抖,他浑身颤抖也算了,另外仨老头也都在打哆嗦。>p 黄安于是转头去看那女子,女子回望一眼:“您要算命数,找我,莫要去寻那些个无用俗人,蝼蚁之眼安可窥视天命?”她又对那惊骇以至于抖若筛糠的四老,冷冷一哼:“还不快滚,在此丢人现眼!”>p 黄安叹气,看着四道烟尘消失在路的尽头,又拿起被遗落在桌上的朱衣茶,再叹气:“我说大姐,我认识你吗?”>p “不认识。”女子合起伞,抢在黄安开口前继续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p 黄安把茶叶在手上丢着玩:“先前耿神仙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他在细江为人算命解运五十余载,并无一人因不准而回来找事的,说真的细江可能再无比他更年长的算师了。”>p 女子捂嘴,发出一声嘲笑:“黄爷真乃干水洼里的泥鳅,甚是见多识广。”>p 黄安不知第几次叹气:“如此可怜的泥鳅命都快没了吧?还管个茄子的见多识广。”>p 江对岸的女人收齐笑容,很正式地说:“当年长河澄清,我泛舟西去,到大漠拜泰皇圣人台,取其中玉山主所赐的推演之章,解卦之图,那会儿只怕耿姓小儿连个影子都不曾有。”>p “长河澄清…”黄安念叨了两道,跳下桌子,恭恭敬敬施礼,“失敬失敬,请神婆赐教。”>p 女子噗呲一声笑出来:“好好好,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有那个胆敢这么和我们说话,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定然要你四分五裂,碎到一千个人用一千年都拼不出来。”>p “你直接说剁成饺子馅多好。”黄安一脸其欠打的无奈,“好了,那么,我这次去北方还请您多多赐教。”>p 女子伸手,黄安一愣,伸头去往她手心里看,女人啧了一声,手一翻又伸开,“钱,事先说好,我可不是那种一包茶叶能打发的。”>p 黄安举起那些老者们丢下的还没喝完的老茶叶:“这还有一包。”>p 然后他的衣袖莫名其妙地掉下一截。>p 黄安看着自己的衣袖飘飘然落地,并且在落地的一瞬竟化为一团雾气不由郁闷:“没事您撕我袖子干什么,又得麻烦艾珠修一下。”>p “真是抱歉,我只是拿走我的报酬而已。”女子微笑,随手甩出几枚铜钱,因为那些铜钱尽数落尽草丛之中,所以黄安就算是眼神极好也看不清女子铜钱掉地的结果,只是听到了女子的话:“如此一来,就知道你的命数了。其实耿姓小子还说错了一点,你的确是要北上可并非要去北地,你的目的地是中原东都,土象。奈何啊,东都那位气运加身你动不得他,就算如此,你也要去东都吗?”>p “去玩玩总是可以吧。”黄安挠挠头,“毕竟你看,这个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的。”>p 女子又笑了,她笑的次数和黄安叹气的次数同样多:“如此你且听好。”>p “如果是一串听不懂的诗谣的话还是算了…”黄安摆手,“我看出来了,您真有大能耐,所以请您别透露天意,古语有言,知天命无非圣人神鬼,我不是神,肯定也不算是圣人,我也不想做鬼——我还不想死得那么快,所以,您只需要告诉我,我该往哪里走就行。”>p 女子难得一次对黄安表示认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自知之明,那么小小的剧透一下吧,你接下来的路线分别是——”>p “青州,金梁,南陵,云海,曹济,汉兴,东都!”>p 女子再次撑起伞,那白色的伞面盛着一片日光在黄安眼前一晃,黄安不由自主地眯眼,当他再度睁开时,女子已经不见,只有她的声音回荡,好像在空中,又好像在水里,一会响起在杨树下,一会发出于草棚旁。>p “黄安,你须知,天数一动,遍地仙鬼,诸天神煞,围堵上门,你好自为之吧。”>p “长河澄清,那时候,这老朱衣连芽都没长出来吧?”>p 黄安叹了今天最后一口气,拿起那两包茶叶,丢进河里,背手离去。>p 艾珠坐在海棠树下,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赶紧过去把门打开,然后被进门的黄安往怀里塞了一大包事物。>p “我知道路线了。”黄安直接步入雀栖堂,“我们出发。”>p 艾珠看看自己得到的一大包胭脂水粉,又听见黄安说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应该伤感,只得跟上去回应:“好的,少爷。”>p 正文 第八章.一走了之 染红西天穹的夕照只剩半抹的时候,李探花走出江南名苑驻客园,园子的主人江南大贾齐行山亲自相送,并且对李探花不能在自家园子里与自己共进晚宴表示深切的惋惜。 “能得大才子一览,是小园子的幸事啊。”作别在即,齐行山再次感慨。 李探花拱手:“非也,在下能赏得青州三大名园,这才是三生得幸啊,若不是行程安排的紧,非得坐于园中亭上,浮三大白。” 齐行山大笑:“好好好,下次李兄过来,我一定备好酒,备最好的酒!” 李探花也笑,同样大声。 齐行山见李探花干笑不说话,于是又补上一句:“李兄下次来,可一定要多住几日,这江南名园可不止我这驻客,我还有一处宅子,甚是雅致自然,到时候李兄可一并赏玩。” 这话让李探花甚感兴趣:“哦,竟有和驻客园一般的妙处?在何地?” 齐行山一笑,口气正式道:“名园雀栖。” 李探花也笑,哈哈大笑:“齐老兄玩笑了,那园子不是黄家的地?您什么时候买来的?” “诶。”齐行山一摆手,“李兄有所不知啊,我和黄家本就是结拜兄弟,虽不是血亲,却胜似至亲啊,况且,我已经与那黄老弟说好,迎娶他妹妹艾珠,这亲上加亲,还分什么你我?那园子当然是黄家地皮,可也是我齐家资产啊。” “可我怎么记得…”李探花一脸思考状,“黄家少主没有一个叫艾珠的妹妹啊,婢女倒是有个叫艾珠的,许是齐兄你记差了?” “哦?”齐行山一脸做出来的惊讶,“我那黄家侄儿还供得起个小婢子?” 送走了李探花,齐行山站在门前精雕石兽旁,拍着那石头脑袋。一位黑衣老仆跟着齐函走到齐行山身后,齐函躬身施礼:“大伯父,管伯已经查清,那个李探花先前确实和黄安有过来往,但是交往有限,故而不确定此人会听从黄安的调遣,小侄愚见,那个探花郎应该是黄安小儿请来与您说和的。” “你的愚见昨天都已经众人皆知了。”齐行山摸着石兽兽首,“可能这石头脑瓜子还不知道,你过来给它详细地说吧。” 齐函顿时感觉一头冷汗,他身后,被叫做管伯的老仆人欠身:“老主子,黄家少主颇有几分小心思,李探花是他请来应该是板上钉钉之事实,然今日他来园子里,吃喝玩乐,吟诗对对,丝毫不提讲和之事,只怕来的另有目的。在加上近几日,黄家大肆典当自家财物,疑有做戏之嫌,故而老仆自作主张,扣下了个为黄安办事的一名小卒子,还请老主亲自问话。” 齐行山对下人的自作主张没有表示,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抓的他?” “请老主人放心。”管伯回禀,“我抓他时他已经将典当的钱财送还给黄家,我抓他时周围空无一人,此人是村外闲汉,只是最近才帮黄安做事。” 齐行山对齐函说:“听见了吧,以后办事,不要只一门心思想着抢功,先好好跟别人学学。” 齐函唯唯诺诺,心想赶紧在家主面前给管伯拜个师,说声多多指教,可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大伯指的不是管伯,而是石兽。 除了齐家的人外,可能再没有他人知道在齐家假山里,有一条密道,通往那个只在传闻中才不时出现的齐家刑堂。 未进刑堂,哭爹喊娘,等进了刑堂…抱歉,进了刑堂的还没有哪个还能发出声音来的。 “铁凿眼,药灌喉,火烧耳,泥封鼻,土盖顶…”站在地下刑堂门口的空地上黑衣的刑堂先生对着脚下被裹在烂草席里的汉子开心地介绍说,“这是入刑堂的第一道,暗合五行之妙,不过你呀也别担心,虽然黄土盖顶可也不会死,埋上一会我就把你刨出来咯,毕竟这只是入门,你还能活好一阵子,能苟延残喘仨五个月吧。” 被堵住嘴的汉子吓得屎尿皆流。 “哎呦,真脏,你自个舔干净啊,不然我给你装到马桶里…赶紧的,在主子来之前…”刑堂先生一脸嫌弃。 “算了吧,我已经过来了。”齐行山来到刑堂门前,“让我来问问这小子。” “哎呦,这多脏啊…”刑堂先生一脸焦急,“我给您擦擦先。” 齐行山已经蹲下来,并且对刑堂先生比了个止住的手势,随后一把扯下塞在汉子嘴里的破布。 “认识我吗?”齐行山低声问。 “认识认识!”已经吓尿了的汉子慌忙回答,“您是英明神武,武艺渊博,博学多才,才高八斗,斗转星移的齐行山齐大人!” “让我猜猜…”齐行山呵呵一笑,“教你这么说话的人一定是黄安小侄吧。” “没错,就是那个不知进退,不识抬举,不明所以,不三不四的黄安小混蛋!”汉子急急忙忙道,“您问,您问什么我都说,只要您能放过我!” “很好,我很喜欢你们这些见风使舵,有奶是娘的人。”齐行山笑笑,“因为你们让我感觉杀你都是污了我的手,而我,不喜欢杀人。” “对对对,您说的真对,小人就是个语言猥琐,行为龌龊,看一眼都能让您三天吃不下去饭的人…您还是饶了小人吧…”汉子苦苦哀求。 “这些话也是黄安教你的吧…”齐行山嘟囔,“好了,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黄安的。” 汉子顿时哀嚎:“齐爷,齐爷啊,小子不该给黄安办事,小子一时财迷心窍,就…” “谁问你那个了?”齐行山哼笑,“这样吧,我看你也不算个笨蛋,所以不妨猜猜我想知道什么,下边你开始说,只要有一个字让我不合心意,我就生拔你一颗牙,牙没了就剁手指,手指没了就一点一点的剥皮。开始吧。” “黄安是在前天找到小人的!”那汉子瞬间精神了,“他让小把他家的财物送到典当行去,一一卖掉,然后可以给我们当得钱数的一成当跑腿费,小人吃了一惊,因为黄安家的——” “有废话。”齐行山从身后的刑堂先生手里接过一个钳子,狠狠地敲在那汉子的脸上,那汉子哀嚎大叫,耳边传来齐行山冷冷的声音,“继续,不然我还会动手。” 在齐行山冰凉的声音里,汉子含着一口血和快断裂的牙齿含含糊糊地说:“黄安这几日告诉我们,除了堆积在他园子里的箱子不要动,所有的东西我们都能拿去卖,他还说,他还说…” “又有废话——”齐家家主扬起钳子。 “他还说要告诉我们一个秘密用来让我们被抓后保命!”汉子焦急地叫出来。 “有意思,说来听听。”齐家家主的钳子没有砸下来也没有收回去。 “说了能放——”在汉子的疑问声中,齐家家主的钳子砸了下去。 “这句是废话。”齐行山拿出一方手绢擦擦脸上溅上去的血,“还是说你感觉我放了你之后不能再把你抓回来?” 汉子看着齐行山第三次举起钳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嘶嚎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他说,这一切都是在做戏——” “做戏…”齐行山起身,“原来如此。” “哎呦喂,这还藏着一个哪!”刑堂先生大吃一惊。 于影中,管伯走出来。 “管伯啊,你去,找人,不论生死代价,进入雀栖园中看看,黄安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是想反击还是想逃走。”齐行山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 管伯行礼,离去。 “哎呦呦,真是个冷淡的男人…”刑堂先生有些不屑。 齐行山挑挑眉毛:“你也过来。” “哎呦喂,这回才想起人家啊。”刑堂先生扭过来,“您说。” “留这小子一条命。”齐行山看也不看地上满脸是血的汉子,“这小子有点意思。” “哎呦,就知道您好这口,您放心,到时候啊包给您个囫囵的,他缺的牙我都给他镶成金的。”与一直琐事不断的齐家不同,同为青州三豪之一的宋家前几日一直寂寞,小窗紧闭,大门常关,只有探花郎亲送请帖的时候,宅门方才开了一线,可就这宋家夫人也没有参与小山亭的宴会,甚至连人都没有出来见见这位江南名流。 宋家此番要超然物外,不再理会齐黄两家争锋,很多人都认为这就是宋家对于现今青州局势的态度。 可就在大家做出如此想法时,今日傍晚,宋家却大开门户,先是宋家老供奉策马扬鞭出城去——据说是要给家主买最后一批明前新茶;随后,又有些仆役上街,四散而走,也不知是办哪门子差事去了;最后,宋家夫人竟然也在几位侍女的服侍下动身出门,要去细江西子轩饮酒,似乎全然忘记自己曾以“夫在外,妇不当出门”之由拒绝了李探花的邀请。 若是常人行此等不信之举,怕不得是被街坊邻居用食指给骂死,或让唾沫给淹死,可宋家夫人不是常人,是能够随随便便包下整座西子轩的青州三豪之一,以是无人胆敢多言,宋家夫人依然是在众人敬畏的眼光中踏上西子轩,坐在了整个细江只有她才能享受的包间里。 山殽野味,一壶米酒。宋家夫人喜欢的吃食并没有多么精致昂贵,她胃口很好,三四盘小菜,每一次都吃得干净,不会有一点浪费。 今天也一样,宋家夫人就着米酒慢悠悠地吃了一盘炸小鱼,拿手绢拭拭嘴唇,似乎很有兴致将带来的一位绿衣侍女叫道身旁,指着挂在雕花木窗上的八角鸟笼问:“鹦哥,你看那笼子里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那笼子里是鹦哥。”侍女低着头,轻声说。 “有意思,那笼子里的是鹦哥,你也是鹦哥,两个鹦哥你说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宋夫人喝罢一小杯米酒,笑着问。 “回夫人的话,是真是假,夫人才有权定夺,奴婢不敢在夫人面前装大,胡言乱语。”侍女说着头更低了。 宋夫人的笑从微微变成了一抹:“我听说鹦哥会学话,你学一个给我听,好不好?” 绿衣侍女后退三步行礼:“谢夫人许奴婢献丑,奴婢从半个时辰前学起。” 随后,她微微抬头,嘴里发出了齐函的声音:“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告诉你们,今天谁进了黄家之门,告诉我黄安小儿的下落,谁就能拿走大爷我的金子,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进去,反正老子走路,时不时都会踩死些像蚂蚁一般的腌臜。” 宋夫人哈地一笑,挥挥手指,示意侍女继续表演不要停下,于是侍女继续用齐函的声音说:“管伯,你看如此怎样,组织大批人马冲进去,怎样就算黄安的狗再如何凶悍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侍女微微一顿,换了个老者的腔调:“不好,你没有做到名正言顺。这样,你们几个,去取油料火烛来,点燃了找个无人的边角扔入黄家花园,剩余的人跟我在这里候着,一见园中起火,大家将门撞开,我们一起去救火。” 齐函的声音显得心悦诚服:“管伯,高啊,您厉害,这一手就算从正门打砸进去,黄安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老者声音说:“进去之后才是麻烦...看起火了。” 齐函的声音说:“兄弟们不好了,黄家着火了,我们赶紧冲进去救火啊!” 众人的声音:“冲啊!”其中还掺杂着几个不太和节拍的“杀啊!” “怎么回事!”齐函的声音气急败坏,“竟然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齐公子,您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还有一个声音:“床下怎么有这么大一个坑啊!” “这是什么?管伯?” 老者的声音:“这是,地道,他们已经逃跑了!” “可外边还有那么多贵重物品...他们还没卖完就跑了?” 老者的声音带着点严肃:“上当了,你们几个,沿着地道追下去,你们几个,去城门处给我问清楚黄安有没有出城,你们,去通知家主!快!” 又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大人,我们地下的通道四通八达,人一走就迷啊,还有我们发现了这个,应该是留给齐大人的信!” 绿衣的侍女说完躬身:“夫人,奴婢学舌已毕。” “如此说,齐行山还没有去雀栖园啊。”宋家夫人手指轻轻敲击花梨桌面,“真是被那小子骗了,人要被仇敌逼得弃家而逃,往往是简单收拾细软只顾逃命,又或是舍不得自己那点东西一味的变卖,浪费时间,却还没见过这种家产卖了一半,然后没一点征兆,说走就走的,还真没见过,不过也正因如此,才钻了我们放松警惕的漏子吧。” 宋家夫人转脸看向绿衣婢女:“你能模仿黄安的声音吗?” “回夫人的话,黄家的少爷现在不在五百丈之内,他的声音学不来。”绿衣婢女有些害怕。 “我知道了,你不必惊慌。”宋家夫人笑笑:“你既是鹦哥,那就把这只冒充你的杂毛鸟拿去喂狗子吧。” 见使女提着鸟笼子出去,宋家夫人喃喃:“还当黄安会和齐家动手见招,而今看来,却是一走了之了?说来赵真人近日不许鹦哥窥听黄安家宅,又是何理?” 星点银月,缀于夜幕,破败的城隍庙的土墙下青年手持肉骨头一根,正在逗狗玩。 “您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肉骨,何必拿着喂狗?”问话的是路过破庙的持伞女子。 青年扭头看一眼:“就和你喜欢晴天打伞一般,个人兴趣罢了。” “你家砚冰呢?”女子四顾,“有些想念她了。” 男人指指破庙:“正殿,你自己去寻吧。”随后他继续把肉骨头在狗子的脑袋上摇来晃去,“乖,叫一声好听的,叫一声好听的这个就给你了。” 大黄狗汪汪地叫着,突然,呜地一声,喉咙里传出了鹦鹉学舌一般的声音:“黄安,黄安,一走了之,黄安,一走了之!” “真棒!”男人称赞道,“吃吧吃吧,别太着急...瞧你那吃相,上一顿饭的渣子还在嘴边没清净吧...” 说着,男人从狗嘴上取下一根鹦鹉毛来。 他回头,对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两位姑娘说:“你俩都听见了吧,我一直在跟黄安那小子说自己要走,可没曾想,反倒让他先跑我前头去了,罢了,反正来日方长,还有时间再见。” 他拍拍身上的灰土:“砚冰啊,备车,我们回昆墟邓林去。” 冰一般的女子应了声,转身入城隍庙,不多时就牵出白马黑车来。 男子拍拍手:“素云,一同归去?” 素色女子微微颦眉,却是这般说道:“那黄安,就这般轻轻地走了?无声无息?” 青年嘴角微微挑起:“是啊,无声无息的走了,理所当然的走了。” 今日,朝阳如火,霞光若烟。 今日,落日余晖映海棠,绯色连绵。 今日,月明星稀,空荡荡寂寥大地白一片。 今日,黄家少主出细江,无声无言。 他没有选择对抗,所以没有纷争也没有哭喊,亦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去的,就像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雀栖园附近,一户普通人家,推开窗户眺望黄家大宅。 “幸亏是没闹起来啊...”他轻声感慨,说不尽的喜悦,“要闹起来,我们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月光入室,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窗台前的书本上,摊开的书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此行北上愿君安。 正文 第九章.关于茶叶 清晨林雾薄如烟,的确有时清早可以看见这种似乎比轻烟还需要稀薄的雾气从山岗升起,滑下,缭绕在田埂林间,浸得林木翠色欲滴,遮得远山似有似无,还带着些好闻的泥土气。 林间的晨雾中传来了马车慢悠悠的声音,还有...笑骂声... 雾中一车出,车是黄杨精雕,马是北国名品的千里良骏,而坐在车上的,却是个浪荡青年。 “五羊兄,我给你讲啊。”坐在马车车厢前的青年一手提酒壶一手瞎比划,“那雀栖堂下的地道是个坑,倘若那齐行山进入其中,一个不小心走迷了,我保证他三五年之内出不来。” “黄爷,所谓天生之才有大用,大个老鼠善打洞...那地道是忆安主持修的,他修的地洞,您要说玄乎那我肯定是信的...只不过那地道有鸟用啊,您也没从那地道里跑啊,至于齐家那老孙子,也不一定会进地道啊?”赶车的汉子挠着油腻腻的头发问,看他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此人便是号称项上人头九千两的青州大寇王五羊。 那青年自然便是黄安:“地道啊,那个地道本来不是用于逃跑的。而是用来自毁的,那地道最深处有暗门,打开后下到重泉,中有暗河,上为细江,可以说半个细江城的水会一口气喷出来,瞬间毁掉雀栖园。” 王五羊皱眉成川:“原来如此,您打算等到齐行山他们搬进雀栖园,再把暗门开开来,淹杀他全家老小!这计谋好啊,您等着,等您出了青州,我这就去派三四个死士在雀栖园守着,只等齐行山一进来,就打开暗门,我淹死他个秃毛孙子!” 黄安伸手,拽下一片路边的槐树叶,轻轻搓捻:“算了,虽说我之前确实有类似的想法,但现在我放弃了。” “这...”原本激动万分的王五羊有些失落,“您果然宅心仁厚。” “仁厚的茄子!”黄安笑骂,“我只是想到如果我毁掉雀栖,或许可以杀死齐行山,可等我回来拿回我东西的那一天,我还有雀栖园可拿吗?难道齐行山的性命比我那园子主贵?” 王五羊顿时明白过来:“您说的对啊!齐行山一条烂命如何比得上您的宅子!可,如果这样,您为什么又要把地下坑道的入口展示给他看?” “这不想着万一他闲得慌进去了吗?”黄安把树叶子丢掉,转身,拉开车厢帘子:“嘿嘿嘿,艾珠,你别愁眉苦脸了,说说话,乐呵乐呵。” 绿衣的少女坐在马车里,抱着个小花瓶,望着自己屁股下边不大的一个箱子欲哭无泪。 原本在艾珠看来,院子里那几十口大箱子就算不能一个不留至少也要带走过半,却没曾想黄安昨天回来后就进了一趟雀栖堂,推开了那张雕花沉香床后取出了自己坐着的这口箱子,又将那块雀栖松枝石和一把银票往箱子里一收,拉着自己就要跑路,至于那些装着古董字画,金银首饰,珠宝美玉的大箱子竟然一个都没拿,就那么丢在了雀栖园中,现在估计全成了齐行山的战利品了。 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浪费!可耻的浪费!不但是浪费!简直就是浪费!还是天大的那种!艾珠腹诽着,心肝疼的一抽一抽的,同时又望了望向赶车的王五羊,心说好吧少爷,您就算带不走那些东西,分给你手下的兄弟们也是好的啊...怎么,怎么就这么扔了呢? 王五羊见黄安拉开车厢帘子,本想顺便调戏一下这个可爱的小婢女,却不想先吃了她一眼观望,顿时面红耳赤,咳嗽了一声,不再说话,专心赶路。 相比王五羊,黄安似若迟钝的多,他见艾珠不吭气,也没多想,就指着少女花瓶中的枯枝说:“哎呦我去,那破玩意还不扔咯?不嫌难看啊,你要是真想插花玩我一会下去给你折个槐树枝子。” 艾珠没告诉黄安那瓶中枯枝正是黄安亲手给她的海棠,因为她现在着实不想理会自己的主子。 黄安见艾珠只是低着头,也不回话,心中老大的不痛快,提起酒瓶就要往嘴里灌,却听艾珠小声如嘟囔一般说道:“我说少爷呀,您喝了一晚上酒了,再喝酒不好,早起可以泡茶喝...” “笨妮子,这会我上哪弄茶?”黄安眼一瞥,将酒壶丢给王五羊,后者接过来痛快地一口吸干,黑袖子一抹嘴:“好酒,就是水兑多了...黄爷,您要是想喝茶前边六七里就是盅山,山上有名泉栗子泡,我们可以在那地方休息片刻,汲水烹茶。” “汲水烹茶?”黄安呵呵一笑,“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文的词了?快说出来是谁教你的,看我不打死他。” 莫名其妙地被黄安怼了的王五羊感觉自己的遭遇真是莫名其妙。 心情不爽的黄安不再说话,他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本卷起来的书:“无聊,我还是看书吧,虽然这书我看不了多久了。” 雀栖堂藏书颇丰,可有幸——或者说不幸——被黄安带走的却不多,而这一本更是唯一被黄安随身携带的,可见这位不学无术的黄家少爷有多么喜爱此书,当然,瞧他把这本书折腾的这个倒霉样子,就能知道被黄少爷喜欢上是多么倒霉的一件事情啊。 当然黄安是不会顾及书的感受的,他翻开已经皱巴巴且卷曲的书页,随便找了一章开始朗诵:“啊。正为白,黑为反,是故黑白两立,两色交织...” 依然是看一页读一半的节奏。 “正为善,恶为反,是故至善不存,大恶难有...” 王五羊低声哀叹,不由自主地捏捏眉头,听天书的感受当然不会很好,更何况黄安念书真有熊瞎子读经的奇妙气质。 虽是山林草莽,可王五羊知道黄安现在所读的是什么,这本书有大名气,据说是从南疆的泥泽里挖出的千年古籍,当然,为什么一本普通的纸书能在泥水里埋那么久而不沤烂这不得而知,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书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对此书进行过翻录,时至今日,这本天下名书还是仅有的孤本。 总之,该书一出世就被历代藏家疯狂地追捧,最初拥有此书的是天中书院七十二代院主,他为此无封之书起名作【正反算学论】,一如书中所述,这是本讨论正反和算学的书,不过那位号称天下百晓的大儒表示此名其实有失偏颇,因书中还有大秘,绝非算学那般简单,奈何自己才学浅薄,看不懂了。 天中七十二代院长离世后,此书又到了很多硕士鸿儒手里,他们也研究,也说看不懂,再后来这本书被北疆的那位异姓王送给黄家老爷做黄家大公子的满月贺礼,此书由此到了黄家或者说黄安的手里,也由此结束了被视若珍宝的命运。王五羊相信,按黄安这性子,哪天上厕所没纸了都有可能把这本书撕了擦屁股。 黄安不知王五羊心中所想,继续念书,念书还嘀咕:“日,这么说我今天出门不能找事,找事就会有大事...可不找事多无聊啊...” 出逃还找事,您可真是心大,王五羊越发的头痛,他抬起脸往前看,却见一家茶铺在立在不远处土路的旁边,很特别的是这家茶铺门前竖着俩大白杆子,上有一对。 盛一瓢东南西北水, 倒半杯青红白黑茶。 “这对子不好。”王五羊正在细看茶铺,突然听见黄安发话,“这茶不应该倒七八分为宜吗?到他这只剩半杯了?” 王五羊苦笑:“爷,人家那是对对子,取得是个意境,您还能让他怎么说?盛瓢东南西北水,倒他个七八分满的绿红白黑茶?” 黄安呵呵笑:“士别三日更目相视,五羊啊,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文雅?快说出来是谁是你师父,看我不打死他个孙子的。” 王五羊顿时闭嘴。 黄安望望前边的茶庄:“这家店是怎么回事?开在这个地方?不对,这里靠近盅山,有个茶店不稀奇。” “黄爷说的是。”王五羊一指远处青苍之色的小山,“盅山水最宜泡新茶,这家诚字号茶馆便是提供新茶让远道之人来此饮茶品水的。话说这家店的老板娘长得不中可老板着实有几分颜色,入城去莫说姑娘,就是老太太和老头子都愿意跑近了看上几眼。” 黄安皱眉:“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王五羊挠挠头:“之前兄弟们打家劫舍,抢过这店。” 黄安嘴角一翘:“有意思,再过数日便是清明,这明前最后一波新茶我还没喝上,赶巧不然撞巧,就在这家店里买茶叶吧。” 王五羊摸摸下巴:“这买茶应该算不得找事吧?” “当然不算。”黄安头伸进车厢里,“艾珠,取银票,我要买茶叶!” “少爷,以后我们就穷了,衣食住行能省就省,我们喝不起明前茶了。”艾珠坐在箱子上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古书有云,十分水煮八分茶也能出十分的妙味,您买老茶叶就可以,我一会上山取水给您煮。”说着她从随身香囊里掏出了一吊铜钱,伸手欲递给黄安。 黄安没接:“我的天啊,你听听,五羊,我虽不算腰缠万贯,可也有百万两银钱做底子,竟连口明前茶都喝不上,早知道这么可怜我把那包老朱衣丢进细江里作甚?真是风水轮流转!” 艾珠一听心疼的差点蹦起来:“少爷!那包老朱衣比金子都贵!” “金子银子现在都成烂泥了...”黄安窜进车厢里,“把钱给我!” “不干!就算是少爷说的也不干!” “我揍你个吝啬的丫头,这才几天,你可就学会不听话了?” “不干,就是不干,就是不给!” “我揍你了啊,我真揍你了啊!我说真的,我手的抬起来了啊!” “不干,就是不起来!” 王五羊摇摇头,他随手放下了帘子,省的看见这一对在车厢里闹腾。 马车就这样靠近了那间小小的茶铺,就在这时,王五羊的右手小指突然跳了一下,一丝不安袭上心头。多年和官府之间斗智斗勇让他对危险有了一种近似本能一般反应,此时他明确地感觉到在茶铺里有个很危险的人。 作为青州盗魁之一,王五羊还不至于害怕一个被他抢过一次的美男子,那么现在在茶铺里的麻烦人物应该是个客人,众所周知,栗泡泉水名彻天下,自然也会吸引一些有闲情逸致的大人物前来品鉴,王五羊可不愿和这种人物扯上关系,于是他头往后仰,低声说:“黄爷,别闹了,事情有些麻烦,我建议您去别的地方买茶。” “我去!”车帘子一下被掀开,黄安探出头来,满口都是从他师父那里学来的粗话,“为毛不去这里啊,这地方——” 就在这时,一人掀开茶铺的帘子,走出来,他转脸,正好看见黄安,于是,黄安闭嘴。 然后黄安的脸色变得和这位才出来的老者一般差劲。 王五羊不安地搓搓车扶手,心说难怪自己感觉不安,原来竟是此人! “宋家张老供奉,昨日说是出外买茶,我还当此人另有他图,没想到真是来买茶的啊!”黄安低声对王五羊说,“走吧,既然被看见了那就按平常一样,打个招呼,各走各的吧。” 王五羊稍稍低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黄安走出车厢,站起来:“张老先生!早啊!这么早您就出来买茶啊!是家里要做茶叶蛋了不是?” 宋家老供奉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黄安,黄安微微一笑,对王五羊说:“走,就当没看见。” 王五羊深深吸气,策马缓行,黄安站在车头,望着张老供奉,目光含笑,不退不让。 事已至此,不必多虑!王五羊不去看宋家供奉,慢慢地驾车往前走,马车就好像船只想绕过礁石一般妄图绕过宋家老供奉。而宋家的老供奉也当真如江中砥石,任马车靠近,纹丝不动。 终于,马车带着黄安从老供奉的身边擦肩而过,张供奉依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难道就这样算过去了?王五羊心想,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已经被马车甩在身后的宋家供奉稳定而没有感情的声音:“黄少爷今早前来此处,竟不是为了买茶,又是因为何事?” 果然是要找事!王五羊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就在这时门帘再次拉开,绿衣的俏丽小侍女站了出来,她轻轻跳下马车,站稳,王五羊一个激灵,赶紧拽紧了缰绳,让马车停下,他抬起头,发现黄安也无言地注视着艾珠。 感觉背后有异,宋家供奉也转身过来,一见下了车的艾珠,他眼睛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随后他听见艾珠的话语:“见过张老先生,小婢艾珠,有幸同家主去盅山汲水,煮朱衣茶,不想在这里遇见老先生,真是巧啊,呐,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传话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听着这笑面如花的声音,王五羊瞬间明白了艾珠的意思。 哪怕你是青州有名的张老供奉,你也是宋家的下人,下人问话就应该由下人回答,你怎敢越过我去质问我家的家主!这是僭越,是无礼! 张供奉当然明白艾珠的意思,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小婢女竟然如此护主,不过既然婢女无礼,他也不介意羞辱一下对方:“盅山水适煮绿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曾想黄家的侍女竟然连这一点都不懂。” “真正的说法是栗泡泉最适新茶。”艾珠依然笑颜不改,“但栗泡泉总是要比寻常细江水好的多,就好比昌寿之石最适刻印,但若雕摆件,其价值比之寻常田石也是云泥之别。此间道理,张先生定然知晓。” 张供奉深深吸气:“受教,那还请艾珠姑娘转告贵家主,一向受贵家照顾,如黄少爷要离开细江还请万万知会老朽一声,老朽必定亲送十里!” 艾珠点点头:“艾珠谨记。”随后她也不管张供奉的离去,直接转身来自黄安身边,屈膝行礼:“少爷,宋家张供奉说,您若要离开细江,麻烦请您通知他一声,他会亲送十里。”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人家都走了,你别这样了好吗?”黄安唉声叹气,手舞足蹈地比划,“赶紧,赶紧上来!” “如果是对外的话,艾珠绝对不允许有损家主面子的...” “别说了,赶紧上来吧!”黄安拽着艾珠的小胳膊将其拉上马车,塞进车厢里,“五羊,走!” 马车再一次奔跑起来,这一回速度快了很多。 “每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艾珠都会变得很了不得呢。”王五羊扬鞭,低声说,“当年她为我们几个执酒之时我们就说这孩子绝对不简单。” “不简单的茄子,只是个又懒又吝啬的小婢女...”黄安嘟囔着,“说真的...你要是和黄家供奉过手有几分胜算?” 王五羊笑笑正要回答,突然一愣:“说几分胜算到底不准确,不过我看您马上就能得到个比较实际的结果了。” 黄安一懵,顺着王五羊的目光往前看,只见刚才明明已离去的黄家张供奉就站在道路的中间,百丈之外。 “黄少爷。”张供奉朗声道,“我说过吧,我要送你十里,今日你我见面于此,不妨以此地为界,我送君十里,如何?” 黄安眯起眼睛,不语。 “您知道吗?盅山有语,一里一泉水。”张供奉低声说,“一里一泉,九里九泉,再加一里,直入冥间。” 正文 第十章.供奉 看着百丈之外的老人,王五羊最后一次向自己的首领确认:“黄爷,怎么办?” “碾过去吧。”黄安嘀咕着,“那老头乃青州三犬中出名的忠犬,收买不得,既然我的逃亡之旅已经被对方看穿,那只能动手废掉这位老先生了。” 说着,黄安从身后摸出一漆黑的长匣子,食指骨节微微往匣子上一磕,长匣子猛地一震,三把剑柄从匣子中弹出,每一把都震颤不已。 黄安轻轻抚摸三剑,将匣子递给王五羊:“破剑三把,祝你武威。” 从哪拿出来的?王五羊带着疑问接过剑匣,背在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老者,低声说:“黄爷小心,我们之前也算和这位打过交道,知道此人不浅...您先回里边吧,一会只怕是会颠簸。” 黄安也不客气,扭头钻进车厢里。 王五羊深吸一口气,猛地抽了马匹一鞭子,他熟知马性,这一鞭就将马打的发起狂性来,这只北方良骏一声嘶鸣,不要命般地向着宋家老供奉狂奔而来。 瞧着骏马驰骋,老者不退不让,待王五羊策马行至四十步开外,方才伸一手,并五指,掌心一翻。离得虽远,王五羊却隐隐见得老者手掌有珠玉宝光流淌,吃了一惊,反手一把拔出匣中古剑,挥起一剑斩断缰绳车轭,然后一把将剑刺在骏马的屁股上,那脱了缰的马这次彻底疯狂了,一跃而起,竟然过十步之遥,笔直地张供奉撞去。 张供奉呵呵冷笑,往前迈一步,也不知是如何避开了砸下的马蹄,一巴掌抽在良骏的侧脸上,随着一声脆响,可怜这一北国名种被打得头脸万朵桃花开,骨头牙齿脑浆还有血水澎溅一地,张供奉表情全无,又一掌打在马颈上,将这巨马直接击飞,使之落入道旁的槐林里,溅起好大一片断枝折叶。 “我的马啊...”一声哀嚎传来,张供奉扭脸,只见马车已然被王五羊停住,此时躲在车厢里的黄安也爬了出来,看着倒在槐林里的马尸,一脸做出来的哀痛,“我可怜的马儿啊,你还没来得及看见今天的日出可就死了啊,你死得真惨啊,你死不打紧,老子可要走回青州了啊!我可真惨啊!” 然后,哭天抢地的沈青城抬头:“哎呦,这不是张供奉吗?不好意思啊,我的坐骑受惊,没冲撞到您老人家吧?哎呦,您可真惨啊!” 张供奉眉头一皱:“不妨,你那劣马还伤不到我。” 黄安哦了一声,又道:“没伤到就行,伤到我也没钱赔医药费...哎,对了,您刚才说什么了?送我十里?可现在我没马匹了,也走不了了,您还是回去吧。” “黄家少爷。”张供奉摇头,“说起来我虽未曾亲自拜访你,与你见礼,但你父亲也曾与我喝过酒,排过座次,从这一层上说,我也可厚颜当你一会长辈...” “您可真是不怕风大——” “您继续。”黄安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把原本打算跑出来舌战的艾珠从新推回车厢里,“您有何见教?晚辈洗耳恭听。” 张供奉嘴微咧:“见教不敢说,但的确有句话我想送给你。” “下次偷窥别出声?”黄安抢答。 “非也,而是,做事要有始有终!”张供奉一声大喝,飞身而起,举手为刀! 黄安仰头,微微眯起眼睛,张供奉已到眼前,旁边早有王五羊早闪出,将黄安护在身后。 张供奉一臂下斩! 王五羊一剑前横! 嘁,张供奉冷冷在心中哼笑一声,自己身负昆墟秘术,玄玉神功,手刀一挥而下,可断金石,区区一把古剑?折断便是! 抱着将古剑,持剑人,黄安三者一起砸个稀巴烂的想法,张供奉加重力道,伴随着噗呲地一声,张供奉如白玉一般的右手掌砍到了王五羊的剑刃上。 然后,干净利落地,老供奉的小拇指,无名指,中指被切断,擦着黄安的脸颊,打着旋飞了出去,张供奉一懵,总算在食指被切开一半之后惊觉,撤回手臂,往后退去,王五羊身子前倾,砍出一剑,却没能沾到张供奉的布衣。 这会黄安才感到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觉,随手一摸,居然是被飞出的断指划伤了脸庞。 这算破相吧,黄安摇摇头,对在不远处站稳的宋家供奉朗声道:“张老爷子,您没事捶刀干什么?我知道您算半个修士,习得过玄玉功,可这玄玉功就一强身健体之效的保健操,怎么可能打的断昆红之器?” 张供奉暗暗吃惊黄安竟能如此随意地爆出自己的传承,更吃惊对方嘴里那些根本听不懂的破词,最吃惊的则是黄安话尾那个名字:“昆红之器?此剑是昆红琉璃铜练出来的昆红三釭?” “冰狗。”黄安用他师父教他的方式表示对方猜对了,“是昆红三釭之一的,其名贵为...嗯,三尺半。嘛,因为之前一直当烧火棍使,有些脏了,不过还算锋利哈。” 张供奉冷笑一声:“可惜,这等名器竟落入你手,真是明珠蒙尘。” “明珠石子,其价皆为人所赋予。”黄安笑笑,“既然东西都是我的,我也不打算出让,那也就无所谓贵贱...不过话说回来,您手没事吧?需要我带您去找郎中不?我认识俩野郎中,专治刀伤和各种不服。” 张供奉对黄安的奇言怪语置若罔闻,他伸开自己被切割的右手,让王五羊和黄安观看自己被切开的三个半指头,但见断面如镜,骨若凝脂,血肉似红玉,却无一丝鲜血流出。 “厉害啊...”黄安点头称赞,王五羊也带着一丝向往:“那玄玉神功本就是最接近道法的武术之一,您能将其修炼到如此境界...张老先生,你果然称得上是半步修士。” “不不不,五羊,不是张老先生的玄玉功厉害。”黄安打断王五羊的话,“是张老先生的心劲厉害,你看人家狗爪子都残了也不忘要我的命,真不愧是青州三犬之一...宋家的忠犬啊!五羊,掌声走起啊!” 自从老大跟随那遭瘟的弹唱师,他嘴里的怪词愈来愈多了...王五羊叹气,然后依言拍掌,虽然他感觉自己老大这么骂人家有些不合适。 黄安一边拍巴掌一边继续絮叨:“哎呀呀,五羊,你瞧瞧宋家,常年没个男人主事,也亏是有张老先生这么个忠狗,这才能在宋大人不在之时确保母子平安啊。” 这话说过了。王五羊心想。 果然,听得此言,张供奉面皮微微抽动,须知,泥塑神祗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青州三豪宋家的第一老供奉?平日里,哪个见张供奉不是点头哈腰,就连同为三豪的齐家之主齐行山尚且需给自己三分面子,可今日,区区一介没落到狼狈出逃的富家小儿竟然敢对自己出言不逊,骂罢自己还要骂自己的家主,此事如可忍,何事不可忍? 思至此,张供奉脚下发力,蹬地一跃,再次冲向黄安,他虽折不断昆红三釭,但就凭王五羊那三脚猫的功夫,连自个的影子都触碰不能,既然砍不到,那天下名剑也和树棍没有区别。 见张供奉攻来,王五羊赶忙摆了个架子准备防御,可他起手都没做好,那白发老供奉已到自己身前,王五羊大惊,却听黄安念叨着:“张供奉,你以为只你宋家有狗?” 话音未落,张供奉手拍下,欲击黄安天灵盖,就在此时,却又是一阵风起,只听得一声呼啸,风从车厢后边来,早有一只大过牯牛的巨犬跳出,熊面虎身,黑黝黝一身皮毛,两只蒲扇似的爪子一探,将张供奉的手掌拨到一边,又张开血盆大口,一嘴利齿尖牙向前一伸,死死咬在张供奉的脖颈上,在黄安的嘟囔声里,这一人一犬落在前边道路上,顿时一地的尘土飞扬。 黄安打了个哈欠,跳下车,王五羊也跟着走下,随后车帘子一掀,艾珠也探出小脸来,一见地上自家狗子咬人,虽知事情前因后果,也不由地哎呀一声。 黄安拍拍手:“别急着叫,事情还没完。” 尘土渐落,只见巨犬依然咬着张供奉的脖子,按住他,死不松口,而张供奉虽被制住,眼光却好似不屑。 突然,张供奉的左手翻动激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弹起,中指竖立,余指握拳,往巨犬的耳朵处狠狠捣下。巨犬一惊,松口避让,却被张供奉翻身而起,一脚踢开,巨犬就地打滚,正要重整旗鼓,又被赶上来的张供奉一手肘砸在脑袋上。 巨犬哀鸣,连忙跳开,张供奉也粗气喘个不停,放弃追击,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瞧着巨犬和在一旁看戏一般的黄安,摸了摸自己的咽喉,立即摸到一手血水。 张供奉惊怒,自己的玄玉神功已经大成,运功发力周身上下如同黄铜铸就,可依然让这魔犬咬开了老大的豁子,如不是自己自废道行,化为内劲,抵住了巨犬的尖齿,只怕这时自己早已魂入黄泉了! 旁边黄安依然在那边大呼小叫:“哎呦,张老先生,您被狗咬啦,这算...狗咬狗一嘴毛?” 王五羊听罢想捂脸,而艾珠闻言瞧瞧自家将军,只见那巨犬此时正看着黄安,狗脸神情复杂,大约的意思为等打完那老头非得给你一口。 张供奉哼笑一声:“若你还想想刚才那般激怒我,让我中招的话,你算是白费了,我告诉你,下三滥的手段是人不会再中第二次。” “哎呦,真是抱歉。”黄安赶紧低头道歉,“可您要是真不受影响,不应该直接打过来吗?和我这个下三滥斗舌战打嘴炮又有什么意思?” 张供奉一声大喝,再一次冲过来,巨犬也扑上去,一人一兽在路边又一次扭打在一起,只打的昏天黑地,人兽不分。 两者在地上滚了数道,不见胜败,那巨犬发起性子,一口咬下,被张供奉托着下巴往上一送,两排牙猛地交合,好悬没有咬到舌头,巨犬登时雷霆大发,一爪拍下,却先让张供奉一脚踹到胯下,幸而猛兽之体异于常人,并无大碍,然也是疼痛难耐,越发地张牙舞爪,凶猛扑击。 张供奉虽占得上风,但也不轻松,堪堪能伤及巨犬,可要毙命却难以办到,且随着时间增加,自己也难免挨上一两下,而自己可不比巨犬,这一两下都是不轻的伤痛。 眼见临近上午,张供奉担忧一会有车辆经过,再出变故,不由心中起了速战速决念头,又见黄安在一侧看乐子般地冷笑旁观,顿生一阵无名之火,奋起一拳,将巨犬击退,伸出左手两指,深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着!”,并指点下,正中巨犬额头,巨犬一声长啸,被张供奉生生压在地上,竟然动弹不得。 “铅汞宝篆,二指伏龙虎...”黄安抱臂一哂,“张老先生,您这不是半步修士啊,您这是真修士啊!” 张供奉转身:“黄少爷不愧是吕师门徒,竟然认得铅汞宝篆,不过你有一点说差了,我只不过是初涉此道,算不得修士。” “天数一动,妖鬼神煞,找上门来。”黄安低声念道,抬头,“原来如此,你算第一个。王五羊!” 王五羊以沉默表示自己在听。 “你去砍下张家供奉的脑袋吧。”黄安叹气,“他要是真会铅汞宝篆那不至于被我们逼到如此地步,他虽然用了二指伏虎,但定然是有大代价,现在的他,不该是你我的对手。” 张供奉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黄安说的话是满嘴跑风,自己虽强用二指伏虎导致血气翻滚,可铅汞宝篆的反噬只耗寿元,与战力无损,黄安既然能两次看出自己的传承,报出铅汞宝篆,那就该知道此节,如此,他为何要让自己的部下白白送死?还是说和上几次一样在诱惑自己上钩? 张供奉眼睛眯起,仔细思索,突生一计,他一巴掌将倒地的巨犬抽飞,随后连跨三步,目标却非黄安,而是艾珠。 绿衣的少女眼中,映出那个披头散发的,身染血斑的老者,然后,在她的眼眸中,那个癫狂一般的老人突然静止在半空中。 王五羊吓了一跳,而黄安表情也有些不安,至于艾珠,她这会才发现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击竟然凝固在半空,也是惊得叫出了声。 槐林中传来芒鞋踏叶之声,众人扭脸,只见一黑衣老道摇头叹气而来,嘴里还直嘟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黄安啧了一声:“坏事,这是当日抓周的那个老道。” “也是对头?”王五羊大惊,“黄爷,这位应该是赵龙象真人,可比张供奉难办多了!” “所以别急,静观其变。”黄安说着,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站累了。 黑衣老道走到路上,随手一指,那悬在空中的张供奉就落在他的脚边,然后在老道的一个响指下,方才一直懵懂的张供奉清醒过来,他回头一看,就见到黑衣赵真人,赶忙行礼:“见过大师!” “大师之名,对如今的我而言听起来甚是惶恐啊。”黑衣老道连连摆手,“非幽冥至尊不可称大师,至于我叫个真人便足以。” 张供奉不明所以,只好点头称是,又道:“真人来得正好,这些小贼逃出了我等的监视,欲逃离青州,侥幸被我撞见,现又得真人相助,真是不幸之大幸,还望真人出手,镇压这些宵小之辈。” 黑衣道人继续摆手:“我说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王五羊握死手中长剑。 艾珠攥紧小小的拳头。 黄安脑袋歪歪。 张供奉低头:“是,撞破抓周的是黄安,那您只杀黄安便是,剩下的人不敢费您出手。” 黑衣道人再三摆手:“不不不,张供奉您说错了。” 张供奉一惊,只见一根手指已经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你动艾珠姑娘,可不就是结我的仇,添我的恨?”黑衣道人说。 然后,张供奉整个人都被点爆了,他就好像一个被吹大吹爆的猪尿泡,先是膨胀,然后噗呲地一声崩裂。 老道再一指,血肉骨骼脏器还未四溅开来就从新聚拢,又崩塌,再燃烧,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王五羊目瞪口呆,艾珠不明所以,只有黄安起身:“道长...我代我家艾珠谢过道长,谢过道长身后我那位老师。” 黑衣老道看向黄安,身影一动,早到了黄安跟前:“有恩报恩。” 黄安看看不知为何被定在身旁动弹不得的王五羊,挠挠头:“有仇报仇?” 老道叹气:“大人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可是你看,我为报艾珠姑娘的恩,杀了张供奉,可也算间接救了你不是?你我之间可没有恩德,所以,这不太合适。” “相信我,你救了我就是对艾珠最好的报恩。”黄安一脸纯真地说。 “可是,我和你还有怨恨啊。”老道指指自己的唇,“你看我这嘴。” “我不记得我对你的嘴做过什么。嘴对嘴这事我一般会找妹子做...”黄安突然一头大汗,“所以说,没做过什么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老道摇头:“有恩报恩。” 黄安结巴:“有仇,报仇...” 然后,在艾珠的惊呼声中,黑衣老道一拳揍在黄安脸上,将其敲晕在土坑里后,而后哈哈大笑,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