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死不瞑目 庆历二十七年,深冬。 大晋王朝三皇子靳北辰,登基为皇。 金銮殿上,被砍断双腿的江轻尘匍匐在地上,被太监按着脑袋,砰砰向新皇磕头。 血,染红了金殿! 江轻尘满面污血,猩红的双眸死死瞪着金銮殿上的天子。 她为他,一袭戎装征战足足七年!他也曾许诺,待他登上皇位,便封她为后。 可如今! 他夺她兵权,斩她将士,甚至于——斩断了她的双腿! 太监以尖利的嗓音宣读。 “查赤星将军——江轻尘胆大包天,竟以女儿身为将!并于三年前勾结尧国,沙水一战,致裕德太子丧生!……” 江轻尘简直听得发抖。 三年前!他要她去攻打圣金,可她一去,却落入敌军重重埋伏中,整整七天七夜,她被困死在沙水。 吃光了粮草吃战马,吃光了战马吃死尸…… 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绝望的七日,而最终救出她的,是她的死敌——太子靳长涯! 那男人是大晋未来的希望,然而却在这个隆冬,死在了她的怀里,他说,今生能死在她身旁,心满意足。 “……林林总总,三十六桩罪。今废江轻尘赤星将军封号,赐死!” 听着太监的宣判,江轻尘眼眸几乎能渗出血泪来,一颗心更是撕裂般的疼痛。 “靳北辰,你登上皇位,便要杀我,是吗?” 金殿上的靳北辰不语,看她的眼神甚至带有几分闪躲。 殿上的大臣却已忍不住纷纷上奏: “江轻尘女扮男装,其心不轨,其罪更是当诛!” “江轻尘勾结敌国,谋害裕德太子,简直是个毒妇!” “单是赐死如何能够?应当施以凌迟!” 凌迟? ——他们凭什么! 他们的太平盛世,是她铁血戎马打下来的!靳北辰今日的皇位,更是她以兵权压制其余皇子夺来的! “杀我?你们这些人配吗!” 江轻尘满腔的血泪与不甘。 她戎马一生,什么险境没遇过,如今竟要死在这群鼠辈手中! 可笑! 死寂的殿上,忽然银光一闪,她一个没有双腿的人,竟已拔出了身旁侍卫的剑!一咬牙,将剑架在了玉颈上。 与其死在这群鼠辈手里,倒不如她亲手了结了性命!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江轻尘的笑声凄楚悲凉。 “今日冤我害我之人,来日定当血债血偿!” 绝望的合上眼,锋利的剑瞬间割破血肉! 一时间血溅大殿! 大臣惊呼阵阵,靳北辰更以嫌恶的声音喝道:“来人!快将她扔出去!” 荣耀了近十年的赤星将军,便这般被扔到了冰天雪地中,雪化在她破裂的血肉上,痛到麻木。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子走来。 那是她的妹妹,也是如今的皇后。 江瑶歌优雅地走来,抚过她面上凌乱的发丝,“真可怜呢,我的好姐姐,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战神,如何弄成这副模样了呢?” 她轻笑着,附在江轻尘耳边轻轻说道:“北辰哥哥有没有告诉你,三年前沙水一战,实则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可惜啊,靳长涯那个糊涂蛋到底还是爱你,拼死也护住了你平安。” 江轻尘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竟是一场阴谋! 她的妹妹——她掏心掏肺对待的好妹妹,竟然从一开始就与靳长涯两相勾结,密谋着要她的命! “呃——” 破裂的喉间痛苦地发出一声呜咽,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瑶歌唇角勾起一抹妖艳的笑,眼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划过几分快意。 “姐姐当初受尽荣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呢?你都不知道,妹妹当时看着,有多嫉妒啊。” 她血红的指甲刮过江轻尘的脖颈的破裂处,忽然用力,刺进血肉中,剧烈的疼痛叫江轻尘痛不欲生。 江轻尘瞪大双眸仰倒在雪地上,断了气。 死不瞑目,大抵如此。 …… 庆历二十年。 相府庭院中,大雪漫天。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娘!怎么办怎么办!皇上忽然召我们进宫,定然是知道了那事……他来索孩儿的命了……” “是平乐郡主去告的状!她找到了孩儿的玉佩,明白过来那晚……” 欧阳绣方才还刻薄的面上,立刻被担忧覆盖,她忙握住江东鸿发抖的手,“别急鸿儿,你好好说,什么那晚?” 江东鸿眼神闪躲。 “就是三日前,宫中梅花宴,儿子见平乐娇媚,一时忍不住就、就……但几日过去了,分明相安无事的!” 欧阳绣一听得这话,眼眸登时惊骇得放大,“你竟敢——” 下一瞬,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匆忙收声,目光犀利如刀,刺向了雪地中瘫倒的人。 彼时已是深冬时候,深宅大院中众人已裹上了狐裘,那人只穿着单薄的柳絮短衣,在厚重的雪中晕死过去。 金殿,背叛,自刎……一桩桩,一件件冲上心头,压得她肝胆俱裂。 她霍然睁开眼,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冲进眼眸。 顺着雪地望上去,她见到了一张风韵犹存的脸。 欧阳绣?她怎么在宫里? 不,不对。 这似乎,并不是在宫里。 而欧阳绣这张脸,也比她记忆中年轻许多。 “看着我做什么!” 欧阳绣心中厌烦更甚,她狠狠踹上江轻尘心窝,踹得她呕出一口污血来,“下贱的东西!投胎到相府都改不了你下贱的命!” 嫡母的打骂,是她从小受惯了的。 但自庆历二十年,她离开江家后,便再未受到了。 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双腿的酸痛感这时传达上来。江轻尘难以置信地低眼望去。 腿…… 她的腿,竟回来了!? 彼时欧阳绣已拽着江东鸿回了房。吱咛的关门声,唤回了江轻尘的神思。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悄悄踱步到门前。 江东鸿刻意压低的声音隐隐传出: “都怪那日赏梅宴!平乐她太诱人了,儿子到底是个男人,哪里把持得住?见她又一人醉倒在梅苑,儿子一时忍不住就、就……” “儿子是看她醉倒了才去做的,决计没叫她看到儿子的脸!只不过回府才发现玉佩竟不见了……恐怕是落在那了。” 欧阳绣早已听得惊骇不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东鸿一眼,却终究舍不得苛责。 “先别慌,万一不是玉佩的事呢?” 门外的江轻尘听得眯眸,冷冷一笑。 怎会不是玉佩的事?! 此时在宫里等待江东鸿的,正是来兴师问罪的平乐郡主一家,以及那块江东鸿戴了近十年的玉佩! 这一切,都是前世发生过的。 第002章 重生顶罪 眼前的种种分明是在提醒她,这是庆历二十年、相府江家的雪天! 也就是在这一年,江东鸿在赏梅宴上,下药算计了平乐郡主。 苍天有眼,竟叫她回来了! 前世的不甘与怨恨纷纷涌上眼眶,逼得她滚下两行热泪。 房内,江东鸿已急得来回踱步。 “无论如何,先进宫!”欧阳绣攥紧了江东鸿的手,脸上亦生出一抹坚毅,“放心,娘绝不会叫你有事!” 江东鸿眼睛一亮:“娘,您有法子了是吗?” 门外的江轻尘心下却一片清明,欧阳绣又能想到什么法子? 无非是让江轻尘这个相府三公子去顶罪罢了! 片刻后,欧阳绣与江东鸿出了来。 见江轻尘跪在原地,欧阳绣松了口气,秀眉一挑,“换身体面的衣服,随我进宫!” 一刻钟后。 载着相府家眷的两辆马车,缓缓向宫中驶去。 江轻尘一打帘子,遥遥望向了走在前头的那辆马车。 此时,欧阳绣应当是在一字一句地教着江东鸿,待会在殿上如何将事情都推到她头上吧? 否则以江东鸿那脑子,前世如何能在殿上说出那样一番滴水不漏的话? 一声婉转的声音却在这时拉回了江轻尘的思绪。 “姐姐,你说,皇上为何突然召我们进宫?” “瑶儿瞧母亲和哥哥担忧极了,也不知是怎么了。” 江轻尘却听得心头冷笑。 不知道吗?她又怎会不知呢? 前世,正是她当着皇帝的面,声泪俱下地诬告江轻尘强了平乐! 江轻尘淡漠地拂开她的手,声音冷漠而疏离:“不过是皇上召见,咱们又未做亏心事,紧张什么。” 江瑶歌俏脸一顿。 “姐姐今日怎么了?怎么瞧着这么不痛快?” 她亲昵地挽过江轻尘的手,半撒娇的道:“哦——瑶儿知道了,姐姐又为着自个儿不能以女儿身生活烦闷了,是不是?” “妹妹过几日便让爹娘给你恢复女儿身,他们素来疼我,定然会同意!” 这话说的是善解人意,可眼底分明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 江轻尘勉力压下心头的讥讽,理了理自己银灰的男式斗篷,淡声道:“妹妹对我当真是好。” 话音未落,马车却猛地一颠簸。 江瑶歌秀眉蹙拢,猛一撩帘子,待要好生教训马夫时,却见车道前头乱作一团,行在前面马车的欧阳绣低声呵斥道:“有刺客!快调头走土道!” 江瑶歌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进马车,一片混乱中,江轻尘却忽然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她迎着风雪,向着那混战奔去。 “欸姐姐,你做什么去?” “逞英雄去了呗!” “别管她!她要发善心便自个儿发去,死了别来怪我们……” 耳听得欧阳绣等人的马车转道,江轻尘脚下也越发地快了。 她并非是在发善心,而是在救自己的命! 这时。 一辆奢华的车厢忽地翻倒,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孩竟从车窗飞跃出来—— 云阳公主惊慌叫道:“庆安!救救我的庆安!” 江轻尘眼眸一沉,飞身一跃,张开双臂向庆安世子奔去。 几个翻转,她抱着庆安世子滚到了马车边上。 头撞上车轮,发出嘭地一声,便在她被眼前昏黑之际,一道银光打来,却是一把钢刀正从她头顶砍落! 倏地放大眼眸,多年的沙场经验叫得她灵敏地侧过身子,直滚进了马车下。 铮—— 一把银剑横空出世,稳稳接住了钢刀。跟着剑尖翻转,竟将钢刀挑得飞起。 刺客尚未回神之际,那把银剑却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江轻尘闭住呼吸,卧在马车下注视着这一切。 混乱中,那人的声音清冷凛冽: “说!是谁派你们来行刺公主的!” 回应他的,是唰唰的砍刀声。 那白靴落定在马车旁时,官道中已横尸遍野。 他从马车上接下了云阳公主,冷漠的声音中却多了几分温情:“姑姑,没事了。” “长涯,所幸你来了!可是……” 云阳公主惊惧的声音抖得厉害:“我的孩儿!庆安……”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公主放心,世子安然无恙。” 竟是从马车下传出的? 云阳公主望去,只见得一个瘦小的少年怀抱着婴孩,正艰难地从马车下挪出来。 她又惊又喜,慌忙抱回了庆安。 江轻尘如释重负,下一瞬,靳长涯竟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扶坐了起来! “身手不错。” 江轻尘周身跟着一颤。 靳长涯……靳长涯…… 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的靳长涯!那个因她而死的靳长涯! 何其有幸,还能再遇见他! “你是……”一旁的云阳公主紧紧搂着庆安,情绪已然平静下来,看着面前有些面生的江轻尘,神情略微疑惑。 “江轻尘参见公主!” “江轻尘?你就是相府三公子?” 云阳公主凤眸微眯了下,“听闻皇上今日召见相府家眷,如此说来,刚刚逃离的两辆马车是相府夫人的车了?” “正是。”江轻尘微低着头请罪道,“嫡母说皇上召见,天命难违,需赶紧进宫,还望公主恕罪……” “行了,不必替他们辩解,本宫自有判断。”云阳公主睨了她一眼,轻哼道,“你倒是个有勇有谋的孩子,说吧,你救下了我的庆安,想要什么赏赐?” 江轻尘等的就是这一句!她眼眸微亮,声音坚定:“求公主赐赦免令。” 他竟敢开口要这个! 云阳公主微眯的凤眸中平生出几分警惕,饶是淡定如靳长涯也不由得剑眉一挑,清俊面容中染上了些惊异。 这赦免令在大晋只有三块。 云阳公主这一块,还是先皇作为她的嫁妆赠与她的,于云阳而言,这不仅仅她的嫁妆,更是她缅怀先皇的凭借! 便在这僵持的时候,庆安忽然咯咯笑了两声。笑声纯真可爱。 云阳公主面容上立刻浮现几分柔情。 江轻尘抓准时机,忙又续道:“轻尘自是明白赦免令对公主意义。但何况缅怀先皇,也不止在这一块赦免令上,何况庆安世子只有一个。” 云阳沉默不语,看着儿子纯真的面容,终于幽幽开口:“不愧是相府出来的,身手不错,口才也不错。” “罢了。拿去吧。” 解下了腰间一香囊,朝江轻尘扔了去。 “多谢公主!” 江轻尘心头微动,忙将赦免令牢牢攥在了手中。 耳听得云阳抱着庆安向马车走去,江轻尘忙抬头道:“公主能否捎轻尘一程?” 如今宫中,只怕有一场恶战正等着她。 她不由得攥紧了赦免令。如今,这就是她全部的筹码! 手腕忽地被人攥住,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从雪地带了起来。 第003章 欺君之罪 待她回过神时,已被靳长涯拽上了马! 他长臂从她身后探出,胸膛温热的气息更是不留余地的传上她的背! “太子……” 江轻尘心头大跳,忙惊异地望向他。 靳长涯却坦然道:“你到底是男子,与姑姑同乘马车,恐有不妥。” 身后的云阳公主不耐的催促:“快些进宫吧。” 江轻尘在他身前僵做一团,丝毫不敢动弹,如此共乘一骑的情形,是连前世都未曾有过的。 前世她因为靳北辰,对他总是抗拒,甚至是仇视…… “听闻,”靳长涯忽然开口,“相府三公子很是风流。” 适时北风刮来,刮散了她的思绪,却也叫得她感到寒意刺骨。 他声音平和,波澜不兴。 “前年因私抢民女,险些吃了牢饭。去年又抢了个家里有权势的,闹得家人告上了府衙。最终以那姑娘自杀,了结了此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了身前那张细白的小脸,少年清秀的眉眼,很难与传闻中的那个恶棍联系到一起。 于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太子问道:“当真是你做的?” 江轻尘生出一股苦涩。 她相府三公子的名头是用来做什么的?无非顶罪罢了! 江东鸿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却仍是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相府大公子! 而她呢? 无非是歌妓所生,便只配住下人房,以男儿身生活,只能为他江东鸿顶下一次又一次的罪! 就连今日,也是如此! 吁地一声,烈马忽然急急停下。江轻尘身子一个不稳,猛地往后撞上了他的胸膛。 “当心。” 他节奏分明的心跳声瞬即传达过来,温热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肩, 江轻尘眼前一晃,这才发觉他们已到了宫门前。 一道声音猛地传来:“小畜生!我还道你做了亏心事不敢来了呢!” 只见江东鸿正领着一众禁卫军,浩浩荡荡从宫门内走来。 一见得江轻尘,他面上便是止不住的欢喜,转头便向禁卫军统领笑道:“大人,这便是皇上要抓的小畜生了!” 便随着江东鸿的话语,一道清冷的声音却跟着响起: “想不到,相府大少爷竟如此不懂礼教。” 他的声音微凉,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太子…… 江轻尘身后的人竟是太子! 江东鸿陡然一惊,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 “参见太子!” “我三弟实在太过顽劣,竟趁着前几日赏梅宴,玷污了郡主清白。眼下,皇上正要拿她治罪!” 说着话,他尚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瞪江轻尘。 那目光江轻尘再熟悉不过,无非便是说:不许闹!乖乖替我顶罪! 江轻尘哂笑一声,翻身下了马,任由江东鸿拖拽着自己离开。 靳长涯的视线倒是久久不能收回来。 这样一个少年,当真会做出强了的事?方才他求赦免令,也是为着脱罪? 云阳也下了马车,笑道。 “正赶上一出好戏,不去看看怎么行?” 宣政殿中。 弘王妃哭得撕心裂肺,声声控诉着:“平乐今年不过十五岁,连亲事都未许配,竟遭到这畜生这般侮辱……” 欧阳绣忙抚了抚弘王妃的肩头,满面皆是痛心疾首。 “也是我不好,轻尘生母早逝,自幼便顽劣不堪,我身为她嫡母,管教不严也有责任……” “你自然是难辞其咎!” 高座上的南庆帝面容早已阴沉,骤然开口间,声音已带着浓厚的怒意。 “你身为相府夫人,理应管理好后宅事宜,不仅未对庶子严加管教,甚至连他做出的这等丑事你竟也一无所知!” 欧阳绣本是随口宽慰,哪成想竟招来了南庆帝责骂! 她心头猛地一跳,忙扑通跪倒在地,“臣妇知罪!请圣上责罚!” 南庆帝阴冷的视线一沉,却见江东鸿已押着江轻尘来到了殿上。 咚一声,江轻尘跪倒下来,金殿之上骤然死寂下来,众人目光凌冽如刀,仿佛正将她凌迟着。 前世,光是这压抑的气氛,便已叫她心慌而胆寒了。然而今生,她却平静得异常。 “江轻尘参见皇上,弘王妃!” 南庆帝狭长的鹰眸透出狠戾,愠怒的声音直砸在了她头顶。 “江轻尘,你可知罪?” 江轻尘道:“草民不知犯了何错。” “你竟还敢狡辩!”弘王妃含泪怒骂了一声。 若不是南庆帝在此,她当真是恨不能冲上前去,生生结果了这个畜生! “这玉佩是否是你江家所有!” 南庆帝将一块羊脂麒麟玉佩扔到了江轻尘眼前,皇帝的威严压得她喘不上气。 江轻尘吸了一口气,朗声回道:“是!这是轻尘兄长所有……” “——但为你所窃!” 南庆帝龙颜已有些不耐,“当日便是你戴着偷来的玉佩,私闯入梅苑,趁平乐醉酒之际毁了她清白。” 一方丝帕也随着南庆帝的怒斥声,被狠狠扔到了江轻尘面前,那绢子细滑素白,但在那中央,却有一块仿若梅花的印记。 经历了两世的江轻尘,又岂会不知那块“梅花”是什么! “你强了平乐后,更是将此物带了出去!” 江瑶歌也适时出来,咬着唇,满怀雾气的一双杏眼也望向了江轻尘。 显然,这绢子便是由她呈上去的。 “三哥,你不是一直想拿这块绢子出来认罪吗?如今皇上与王妃都在这儿,你便认了吧!” 认? 认了便是惨被流放,从此万劫不复! 但不认,公布女儿身洗刷冤屈,却是犯了欺君之罪,恐怕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江轻尘眯了眯凤眼,眼底竟闪过了一丝狠戾与嘲讽。 “妹妹究竟在说什么?我是女子,又如何强了郡主呢?” 第004章 打入诏狱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的听见了殿上几声抽气声,面前的江瑶歌更是倏地瞪大了双眸,几近惊恐地看着她。 逆来顺受的江轻尘竟敢公然反抗他们! 江轻尘冷冷一笑。 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又有什么不敢的? 大不了,便是带着整个江家陪葬!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江轻尘从白玉石上傲然起身,她如玉的手指抬起,扯下斗篷上的丝带—— 一声轻响,青色斗篷落地,殿上却响起了数声抽气声! 只见那斗篷之下,竟是一袭素净的白裙! 淡黄色的腰带更是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了出来,束发的木簪落地,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披散开来。 她傲然抬起脸,直直地迎上了皇帝诧异而深邃的视线。 众人心头惊骇不已,却也霍然间明白了——江轻尘,的的确确是个女子啊! 弘王妃震惊得连泪也止了。 江轻尘朝着南庆帝再次跪倒下去:“臣女有罪!臣女自幼顽劣,时常以男儿身扮示人,以致造成如今误会!” “好一句顽劣!” 南庆帝威严的声音已裹着浓浓的怒火,“你是自幼顽劣,而你江家呢?为何有意欺君近十五年!?” 天子一怒,震得殿上众人无不惶恐。 一时间,殿上竟已跪倒了一片。 “皇上恕罪!臣妇以及江家并不知情啊……” 欧阳绣吓得面容惨白,江东鸿也已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若是强J之罪,想些法子,他大概还能保住性命,然而如今这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都是可以的! “圣上明鉴!此事皆因臣女顽劣所致,嫡母与江家上下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出乎意料欧阳绣意料的,江轻尘此时竟为他们说情! 可惜南庆帝又怎会被蒙蔽? 南庆帝声音阴寒:“便是你一人之过,但凭欺君这一条罪,也可叫你江家满门抄斩。” “臣女明白。但臣女有一样东西想请皇上过目。” 江轻尘握紧了手中物什,继而双手高举过头顶,展示在了南庆帝面前。 殿上众人不由纷纷探头去望,却在望见她手中物什的瞬间,惊得骤然变色! “赦免令……” 南庆帝更是黑眸一收,先前的怒意皆被惊异而覆盖。 是云阳的那一块? 竟到了这个十五岁女郎手中?! 眯了眯一双鹰眼,南庆帝拷问道:“你可知偷盗赦免令是何罪?” 死罪! 株连九族! …… 彼时已在殿外看戏的三人,见得此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云阳公主呆了一瞬后,吐出一声轻笑:“竟是个女子么。” 靳长涯目光尽在金殿上那抹纤细的背影上,鼻尖忍不住泛起她方才身上的馨香。 也是,男人哪有这么香的。 江轻尘动了动唇,开口正欲解释:“皇上……” 一阵轻笑声打断了江轻尘。 “皇兄多虑了。” 云阳缓步入了大殿,轻拢外衣笑道:“这赦免令是云阳亲自赐给她的。” 走到江轻尘身边,云阳微微笑道。 “轻尘,你要拿这赦免令做什么,同皇兄明说便是。” 江轻尘抬起脸来,见云阳目光温和,一股暖流从她心头淌下。 前世她与云阳公主交集甚少,只道是个高雅的皇室姑姑,哪里会想到她竟会在这时来施以援手! 压下心头感念,江轻尘朗声道,“回皇上,臣女自知罪无可恕,但不愿因臣女一人之过连累整个江家。” “臣女以此赦免令,恳求圣上赦免江家欺君之罪!” 良久,南庆帝才从太监手中拿回了赦免令,沉吟后开口道:“你既拿出这赦免令了,欺君之罪,自然也可被赦免。” 欧阳绣心头一松,背上盗出的冷汗已泛起阵阵凉意,听圣上这语气,显然是不会再追究江家欺君一事了。 但…… 江家所犯的,又何止欺君一桩?! “那江轻尘既然是女子,那么这恶事如何做得了呢?”靳长涯也开了口,男人声音敦厚,眉目间透着疑惑。 “这恶人既不是你,那你大哥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绢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目光相触,江轻尘睫毛忍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故作惶恐的看了一眼欧阳绣和江东鸿。 弘王妃登时清醒过来,霍然瞪向了另一边的两人! “——这绢子是江东鸿带出来的!好啊!你们竟胆大包天,要一个女子来为你亲儿子顶罪!” “是你!是你做的恶!玉佩是你的,绢子更是你带走的!” 一个母亲的本能叫弘王妃已无法保持镇定。此时的她如同一只疯狂的猛兽,怒吼着便向江东鸿冲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不仅毁我女儿清白,竟还敢公然蒙骗皇上!” “不,我没有!” 江东鸿吓得连连后退,口中慌乱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江轻尘……不不,是旁人!是旁人偷盗了我的玉佩!” 眼见得殿上已无一人再相信他的鬼话,他急得忙望向了他娘:“娘啊!你说话啊!你说儿子没有做过这事——” 他叫嚷着,猛然一转身,作势要冲出大殿。谁知便在他转身的瞬间,禁卫军迅速将他拿下。 殿上如此一闹,已叫南庆帝感到心烦不已。 皱眉间,南庆帝扬声下令:“来人!将江东鸿打入诏狱!” 诏狱! 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啊! 江东鸿惊得大叫:“娘!娘救我!儿子不想去诏狱啊!” “皇上,我儿……” 欧阳绣慌忙望向了南庆帝,还未说完,却只见南庆帝沉面扶额。 “朕乏了,都退下吧!” “恭送皇上!” 殿内齐齐的跪拜声,将欧阳绣的声音吞噬了个干净。 完了! 欧阳绣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也跟着虚浮,出殿门时双眼一黑,撞上门环昏了过去。 “母亲!”江瑶歌连忙去扶,心头的恨意更是愈发浓烈,猛一回头,含泪便瞪向了江轻尘。 “闹成这般,你满意了!?” 听到这话,江轻尘面不改色,收起眼底无尽的冷意,并未回答。 光是这般,哪里能叫她满意? “不是你们一直以来都让江兄……让江姑娘顶罪?她不过是说出了实情,何错之有?” 靳长涯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江轻尘身上一瞬。 “难不成轻尘姑娘应下这罪,你们才觉得是应该的?”靳东风戏谑的眼眸眯了眯,又接着说。 “顶罪是小,欺君是大,你们当真把我皇家的脸面不放在心上。” 江瑶歌眸子一颤,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倒像是被欺负惨了。 这时,不远处一个淡蓝袍缎带的男人正负手走来,那人一袭碧蓝色衣袍衬得他气质淡雅高洁。 远远的,便听见他说:“二哥,你在欺负哪家姑娘?” 第005章 仇人相见 这是……三皇子? 他声音沉稳温润,却如同巨石一般,狠狠砸在了江轻尘心口。 靳北辰!靳北辰! 竟是他来了! 当初他便是用着这低沉的嗓音,同她说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也说着那句:“来人!快将她扔出去!” 那嫌恶的语气,她生生世世也难忘怀! 靳长涯答:“你不了解这事。” 靳北辰不语。他如今一心去找南庆帝,倒也没心思去了解。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周,却蓦地停在了江轻尘身上。 “这是哪家的姑娘?好眼生。” 江轻尘心头恨意翻涌。 不认识了吗?我便是为助你登上皇位,七年戎马征战,却被你逼死在金銮殿上的江轻尘啊! “不认识了吧?”云阳公主笑道,“这是相府江家从前的三公子,如今的三小姐!” 靳北辰目光打在江轻尘身上,怎么也收不回来,这女子也称不上是多么倾国倾城,但身上那股傲然孑立的气质,总叫人挪不开眼。 更何况…… 靳北辰对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由得开口:“江三姑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江轻尘我杀了你!你还我鸿儿来!” 欧阳绣竟醒了,她猩红着一双眼,愤然向江轻尘冲来。 掐死她!掐死她! 掐死这个害得她孩儿下诏狱的女人! 然而还不待她逼近江轻尘,被却靳北辰一把拦下。 靳长涯也在欧阳绣冲上前的瞬间,将江轻尘护到了身后。扬声便道:“来人!将夫人送回相府!”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扑面而来,使得她心尖一颤。 视线越过他伟岸的肩膀,只见得一众侍卫已将欧阳绣半架着带了出去。江瑶歌只得流着泪跟上。 江轻尘从他身后缓步出来,“多谢太子。” 这声谢,为前世也为今生。无论前世今生,她总归欠他的。 “江三姑娘无须客气!” 两人拱手施礼,而后江轻尘转身向宫门走去,谁知却被靳北辰叫住。 “三姑娘只向二哥道谢,却不谢我吗?” 这话温和,像是在同她说笑,江轻尘却听得心里发寒。 谢?如何不谢他! 她重回十五岁这一遭,还多亏了他啊! “自然得多谢三殿下啊,若非不是三殿下,轻尘此时恐怕得血溅大殿,狼狈得倒雪地上了。” 这话裹着浓浓的讥讽,靳北辰更是感觉出了江轻尘对他隐隐的敌意。 只是,这是为什么? 江轻尘敛眸行了一礼:“谢也谢过了,那轻尘便先退下了。” 漫天大雪中,江轻尘青色斗篷惹眼,穿行在红墙之间。 不过片刻,人已到了宫门前。 这里本应停着他们相府的两辆马车,一辆也没有了。 想来是江瑶歌为报复她,没留下马车。 “呵。” 江轻尘看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哈出了一口凉气。 罢了,她这双腿,从死人堆中走过,还被他靳北辰砍过,如今只不过是从宫中走回相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 方踏出半步,那叫她安心的声音却又响起了,靳长涯牵着白马,走到她身旁。 “你该不会想徒步走回去?” 江轻尘略微低眼,“当是锻炼身体了。” 靳长涯轻笑两声,翻身便上了马,“若你不介意男女之防,我可以送你一程。” 江轻尘闻言将长发束起,一副干脆利落的男子模样。 “劳烦殿下了。” 女人上马后,靳长涯扬起马鞭,便与她在飞雪中穿行。 “你这人倒是很有意思,方才在殿上也极有魄力。” “你若是男子,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前世,他同她说过这话,可那时的她却待他成见极深。 今生……江轻尘睫毛微颤,虽未答话,却将他的衣袍攥得更紧了些。 彼时相府马车内。 欧阳绣胡闹了一通后,又哭着昏厥了过去。 江瑶歌心烦得皱紧了柳眉,今日之事,还不知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外传来。江瑶歌撩开车帘! 虽只那么短短的一瞬,江瑶歌却分明认出了那谪仙般的男人正是太子靳长涯!而与他共乘一骑的藏青色身影,竟是江轻尘! 这小贱人何时勾搭上了太子? …… 如此一来,江东鸿的名声也是彻底败了。 整整一下午,欧阳绣奔走于诏狱与欧阳府中,心力交瘁到了极点。 江轻尘只冷眼看着。 她欧阳绣心疼吗? 可江东鸿如今所受的,同她前世又有什么分别?可怜她那时却是无人过问,无人心疼,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诏狱里自生自灭! 欧阳绣虽是无诏不得进宫,但仍是托着欧阳一族,连番上奏为江东鸿求情。而弘王亦是几番进宫面圣,请旨赐死江东鸿。 两帮人你来我往,南德帝早已是不胜其烦。 暖阁中。 云阳公主正与南德帝下着棋。 南德帝摇头叹道:“弘王府传来了消息,称平乐在府上恍惚打翻了烛台。命虽保住了,却毁了半张脸。” 云阳平静道来:“这般情形,便是叫江东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欧阳家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 “平乐作为一个女子,清白不再,这脸如今也坏了,再想出嫁恐怕也是难事。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二人结成夫妇,化干戈为玉帛?” 南德帝黑眸亮了亮,“如此,成了平乐的婚事,也保了江东鸿的命?” 沉吟片刻后,南德帝扬声道:“来人,传旨下去!” 第006章 我没犯错 回到相府。 江轻尘还没走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就被管家带人,拦进了前厅。 欧阳绣抬头一看江轻尘走进来,红着眼睛就去扯江轻尘的衣服。 “你个丧门星,小贱人,我儿子要是在诏狱有个三长两腿,我就活剐你的皮……” 江轻尘任由欧阳绣撕扯着自己,双眼只直直看着端坐正厅的男人,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当朝丞相江承畴。 “够了!”江承畴陡然低喝了一声,吩咐江瑶歌将欧阳绣扶到一边,他冷眼看着江轻尘道。 “你母亲说的这些,一字一句,可都属实?” 江轻尘抬起头,目光直视江承畴,笑着反问,“是否属实不重要,父亲不是都已经相信母亲所说了吗?” 江承畴脸上的怒色顿起,“你个忤逆的东西,平时我都是如何教导你的……” 他说着急步走到江轻尘近前,抬起欲踢江轻尘的脚,江轻尘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不等江承畴上脚,自己就先一步朝旁边躲了开去。 江承畴陡然落空,他神色一顿,继而更加怒声的训斥道。 “好啊你,你还躲?你当众毁了你哥哥也就罢了,还拉着全家替你担个欺君之罪,你个不孝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他怒不可歇的吩咐管家,“取家法过来。” 江轻尘脸上不禁浮现出自嘲,继而抬头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又有什么理由打我?” “我做你江家子十五年,从小就应你的吩咐行事,江东鸿能有今日之祸,那也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教子不严。” 江轻尘看到管家拿来了藤鞭,神色不禁又冷了几分。 “还有,如果不是你当初偏心,非让我以男儿身入江家族谱欺瞒世人,这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与其说是我毁了江东鸿,父亲你倒不如先问自己,您亲手捧在掌心的儿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江轻尘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却被江承畴一把扯住了胳膊。 “你个混账,你哥哥再怎么顽劣,他也是我们江家的长子,不像你,整日就只知道溜猫逗狗,混迹世井……” 江承畴一把夺过管家手中的藤鞭,扬手就朝江轻尘打了过来。 江轻尘目光一寒,脚下未动,抬起的手却精准的抓住了藤鞭,血战沙场数年,对付一介文官不过抬手投足。 她冷眼紧盯江承畴,神情中没有丝毫的敬畏和惧怕。 “不论今日,还是以前,我都从未犯过一件错事,父亲若是无故打我,那就别怪女儿不客气。” “你、你……” 江承畴想将藤鞭扯回来,却发现藤鞭纹丝不动,不紧气的两眼发黑。 江轻尘无心和江承畴纠缠,猛然松手。 “我对江家已经仁至义尽,您若是执迷不悟,非要认定江东鸿是我害的,那就自行入宫,找皇上说理去,我不拦着。” 她刚说完,便听江承畴叫嚷道:“逆女!气死我了!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绑了!” 管家和下人的脚步身逼近,眼看一个下人的手已经朝江轻尘的肩头抓过来,岂料江轻尘陡然转身。 众人也没看清楚她是如何动作的,方才伸手的两个下人,便被她通通摔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众人看向江轻尘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江轻尘看着管家,神色平静的很,“胡伯,你也要对我动手吗?” 管家脸色发白,僵楞半天。 就在这时,门口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厮,禀报道:“老爷,宫里来人宣旨了,说是和大少爷有关。” 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苏福。 “江承畴接旨,江家长子德才兼备,与弘王府郡主情投意合,朕今赐良缘,成齐佳偶,未忌良辰,三日之后,江府当备齐佳礼迎平乐郡主入门。” 江承畴一脸不敢相信,但还是连忙将圣旨接了过去,苏福朝站在末尾的江轻尘扫了一眼,对江承畴低语道。 “江大人,皇上的这道旨意原是下不来的,也就是看在弘王的面上,这婚事如何办,您自个儿可得掂量好咯。” 苏福的话,那就是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江承畴忙应承道:“苏公公放心,既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三日后的婚宴,微臣定当亲自好好操办。” 说着,他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即掏了一只钱袋,悄悄塞给了跟在苏福身侧的小太监手里。 苏福朝福了福身,就带人离开了。 眼看宫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欧阳绣再也忍不住的一把抢了江承畴手里的圣旨,她脸上泪痕犹在,却是喜滋滋的招呼下人,打算去接江东鸿。 江承畴这才想到江轻尘,冷声道:“绑了!” 江轻尘皱了皱眉,正欲再次反抗,就看到门口走来一男子,他俊颜冷傲,一身肃杀之气…… 靳长崖,他怎么来了? 江轻尘正奇怪,后背突然一疼,她连忙侧身闪避,然后就看到自己身后,江承畴再次挥起了藤鞭。 江承畴骂道。 “你别以为你哥哥那里已然没事,你这里就能讨的了好。我江家生了你这么个内外不分、搬弄是非的东西,我宁可打死你,也不留你。” 江轻尘方才失神挨了一鞭已然失算,此刻自是全神贯注,一心闪躲,愣是让江承畴一下也没打到自己。 靳长涯已经进了院子,看到长廊这边的情形,再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数周全。 他几步奔至长廊,抬手就将江承畴甩出去的藤鞭握在了手中,厉声质问:“相爷,你这是何故?” “三小姐好歹是个女儿家,你这几鞭子下去,她哪里受得了?” 江承畴看到突然出现的靳长涯,明显愣住。 倒是管家先一步反应过来,再旁恭敬的解释道。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家三公子,不,是三小姐,我家三小姐方才犯了错,还出言顶撞相爷,相爷气的不轻,这才对三小姐动了家法。” 江轻尘抬头朝靳长涯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看到半张侧脸,但男子身上的威严,让人不得不顺从于他。 微微蹙眉,江轻尘这才反驳管家道。 “我没犯错。” 第007章 打不死你 江承畴刚准备放下的手不由再次握紧了藤鞭,他瞪圆了眼,冲江轻尘吼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江轻尘沉脸不语,目光微垂,不经意间,就落在了靳长涯紧握藤鞭的那只手上,十指修长,此刻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江承畴见藤鞭抽不回来,只好吩咐管家,“这个逆子,他既然不认错,那就关进柴房,什么时候她知道错了,就再将她放出来。” “老爷……” 管家一脸为难。 江承畴深吐了一口气,这才松开藤鞭,弯身对靳长涯行礼。 “太子殿下,您见笑了。” 靳长涯将藤鞭交给管家,紧绷的脸也软和下来,语气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相爷,三小姐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儿家,有什么事,还是以劝诫为主,用藤鞭……只怕是要作疤的。” 他若有所思的勾唇一笑,转头看向江轻尘。 “毕竟是一家人,三小姐也不要太过才好。” 江轻尘皱眉,张口想解释,但她一个字都未说出,就又听靳长涯说道。 “相爷一向待人敦厚,想来也是不会不听三小姐自辩之词就贸然动用家法,你若是有委屈,直接与相爷说清楚就是。” “说清楚?”江轻尘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能说清楚,她今天也就不会被拦在前厅到现在。 看到江轻尘又要强辩,江承畴瞬间出口打断,“行啦!既然有太子殿下替你说话,今日的事,你回头再与我解释清楚就是。” 又侧头吩咐管家,“先将小姐关进柴房,免得她回头又外出生事。” “是,相爷。”管家连忙去请江轻尘。 江轻尘自然是不愿的,可她看到靳长涯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间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伤感。 索性也就一句话没再说,转身随管家走了。 后院柴房,江轻尘看着管家将柴房门锁了,也没阻止,现如今歇歇也好。 还未来得及坐下。 便听到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呵斥,紧接着就是一阵淅索走动。 江轻尘朝窗外张望,看到江东鸿从院口的月牙门下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欧阳绣,以及几个常在身边伺候的下人。 “将门打开。” 江东鸿的身材轻微发福,昨日他又在诏狱挨了一顿毒打,所以此时不得不后仰着腰身说话。 小厮连忙开门。 见门打开,江东鸿先一步进了柴房,但他还没看清楚柴房里有什么,就被江轻尘狠狠一推,撞在了身后的门上。 江东鸿的后背都是鞭痕,撞上门,顿时疼的叫了起来。 “江轻尘,我要杀了你!” 欧阳绣也顾不得已经跑了的江轻尘,连忙上前扶住儿子。 “让你别来招惹她别来招惹她,你偏生不听,你要是忌恨她,回头娘替你出气就是,你何苦跑到这肮脏地方,遭这一番罪。” 这些关心的话,江东鸿丝毫听不进去,眼看着江轻尘已经跑了,他冲着一群下人就喊道。 “还不赶紧给我去追,你们这群废物。” 一群下人这才朝月牙门外追出去,但此时的江轻尘已经跑出柴房很远,她也不往别处跑,就径直朝着南院跑。 南院有江承畴的书房。 若是她猜测没错,她那个爹这会儿肯定是和靳长涯在书房谈话。 不过片刻。 江轻尘就避开了路过的下人,成功摸进了南院的书房,书房房门紧闭,但并不能阻隔从里面传出来的谈话声。 “早先我父皇也是有意想让江相南巡一趟,只不过眼下出了弘王府一事,南巡的事情,想必也是要交给其他大人。” 江轻尘听的出,此时正说话的是靳长涯。听说话的内容,靳长涯来相府,似乎是为了公事。 正打算接着听下去,紧闭的书房门不知怎的,突然就被人拉开了。 江轻尘刚才还听到屋内有江承畴的声音传出,所以压根没有防备,于是就眼睁睁的被门内的人,逮了个正着。 “果然是有偷听的。”屋内传来江承畴动怒的声音。 江轻尘神色一凛,脸上惊讶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委屈、难过,她自己进了书房,软糯着声音道。 “爹爹,女儿想明白了,先前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因为大哥的事情,就与爹爹顶撞,爹爹,女儿那时也是委屈,想着爹爹怕是偏心哥哥的……” 江承畴看到门外偷听的是江轻尘,本想骂人的,可看到江轻尘这主动认错的样子,整个不禁愣住。 江轻尘很是委屈的看着江承畴,眼眶还很配合的红了一圈。 “爹,女儿认错,您就别罚我了,以后我都听您的。您、您去和母亲说一声,让她别打我了……” 没说几句,江轻尘捏着帕子,盖住了眼角,而这时靳长涯才半眯了眯眸色,若有所思的勾了唇,原来是相府夫人在兴风作浪。 若此事不牵涉到皇家,他自然不会多问。 但如今平乐一事,皆因此而起…… 靳长涯沉声道:“相爷,令夫人之前在宫中就有殴打三小姐的事例,主母行事不端乃是府上内事,但平乐郡主受辱……” “大夫人已然因溺爱铸错,你可得选一位贤良淑德的人掌家!” 江承畴神色一变,抬头看到靳长涯正目光冷冷看着自己,眉头不由紧皱。 夫妻本就同体,他的夫人处事不公,张扬跋扈的苛待妾室所生的子女不说,还犯下欺君的大罪。 这件事虽说压了下来,但若是不加以处理,他的官声势必受损。 一瞬间心思百转,江承畴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再看向江轻尘的目光,也全然变的慈爱起来。 “太子殿下这是说的是,此事是内子误导了我,轻尘,你放心,待会见了你母亲,为父替你做主……” “江轻尘,你给老子滚出来。” 江承畴的话还未说完,院子里就炸起了江东鸿的怒喊声,江轻尘故意缩了一下脖子,朝靳长涯身侧靠近几步。 江东鸿已经怒火中烧,哪里还想得到去瞧其他人。 他冲进书房,看到江轻尘,撸起胳膊就朝江轻尘奔了回来,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个没人养的小贱人,老子你也敢阴,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江轻尘连忙闭眼闪躲,一双手也下意识扯住了靳长涯的衣摆。 靳长涯被江轻尘的动作弄的一愣,但他来不及反应这些,直接就握住了江东鸿挥过来的拳头。 江东鸿被阻,抬头就骂,“滚开,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他抬头去看拦自己的人,双眼瞬间僵直,而随后后脑就是狠狠被砸了一下。 第008章 难道我是三公子? 江承畴拍完江东鸿的脑袋,就又去扯他的耳朵,“逆子啊逆子,诏狱你是不是还没待够呀!太子殿下你也敢唐突……” “老爷……” 欧阳绣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刚进门就看到江承畴在打江东鸿,“老爷,鸿儿才在诏狱回来,你这是要打死他不成。” 说完,她又朝刚刚就看到的江轻尘瞪过去,骂道。 “你躲什么躲,你害的你哥哥被诏狱的那些人,打的皮开肉绽,让你哥哥打几下又怎么了?” 靳长涯眉心一蹙,冷声呵道:“大夫人当真是不知悔改!” “令郎犯错,那是他自己管束不好自己,难不成你们还真存了想让三小姐女扮男身,替令郎顶罪的心思?” 欧阳绣瞬间反应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想要辩解,江承畴却直接瞪了她一眼,骂道:“还不快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不走,就是江轻尘害的我……”江东鸿依旧不服,但他还未说上几句,就被江承畴连着欧阳绣一并从书房推了出去。 看到江东鸿和欧阳绣走了,江轻尘这才松开靳长涯的衣摆,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旁边挪了挪。 衣摆倏尔一空,靳长涯眉头轻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丞相,还望你能管好令夫人和令郎,毕竟是诰命夫人与丞相之子,若是府上尽是如此胡搅蛮缠不知礼数的人,恐怕会有人怀疑父皇的用人眼光。” 他语气深沉又充满警告意味,惹得江承畴鞠躬哈腰,“太子殿下说的是,贱内和犬子,老臣一定严加管教。” “如此甚好。” 留下这句话,靳长涯拂袖离去。 眼看着他走了,趁着江承畴不注意,江轻尘也偷偷溜了出去,凝视着靳长涯离开的背影,江轻尘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世他为救她而死,这一世,就绝对不该让他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来。 书房内。 江承畴一脸恨铁不成钢,指着欧阳绣直摇头,“太子殿下面前,你和你那儿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欧阳绣不服气地叉腰,气焰仍旧嚣张,“江轻尘给鸿儿挡罪,本就是理所应当,我说错什么了?” 江承畴叹气,听她提江轻尘,一转身却发现家中老三早已不见了踪影。 书房内争论不断,江东鸿得知靳长涯走了,不死心地重新踏进了书房,一进门就抱着欧阳绣装起可怜。 “母亲,你快给儿子想想办法吧,儿子方才听说,平乐昨日打翻烛台烧伤了脸,我可一点都不想娶那个丑八怪!我可是相府的嫡子,怎么可能娶一个毁了容的残破女子!” 欧阳绣坐在床弦上,不断的顺着江东鸿的后背安慰他,“如今你是戴罪之身,那诏狱的苦头你吃了,娘也定是心疼你。” “娶那平乐郡主到是个好法子,就算毁了容丑了点儿,要是能让鸿儿免受皮肉之苦,咱们不如忍了吧?” “我不!” 江东鸿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娘,你没听别人形容的那么恐怖,那样一个丑八怪,要是整天待在咱们府中,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下。” 如今江轻尘那个小贱蹄子的身份败露,让她替娶更是不可能的了。 一时间,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儿子,欧阳绣也没了办法。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无奈之下,欧阳绣将目光投向了江承畴。 “吵吵吵,就知道吵!” 江承畴大声呵斥道,“这事儿是皇上亲自下的旨,看得还是弘王的脸面,难道你要我抗旨不尊不成?” 闻言,二人终于噤了声。 不想娶平乐郡主是一回事,抗旨不从又是另一回事。 “爹,难道你就甘心咱们这样的名门娶进一个毁了脸的臭丫头做儿媳?” 江承畴咬紧了牙,“混账东西!你给平乐郡主下药的时候怎么不这般想?” “老爷……” “不要再说了!” 江承畴一下就打断了她,“鸿儿与郡主成婚之前,你就在你的院子里不要出来了,什么时候完婚了,你什么时候再解除禁足!” 不等二人说话,江承畴愤恨的踏出了书房。 因着靳长涯的话,江承畴不得不重视,也不得不明面上将江轻尘的待遇往上提。 管家来东院通知江轻尘要搬院子的时候,江轻尘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搬去清竹院?” 江轻尘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三小姐,这是相爷的吩咐。”管家的态度不卑不亢。 对这位老管家,江轻尘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虽然他没给过自己笑脸,可是她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个管家没跟着踩她一脚。 江轻尘全部的包裹就只有一个布袋。 里面除了几件白色的素雅衣裙,便全是些宽大的外袍和斗篷,还有些首饰,是她碍于假男儿身,所以一直没有戴过的。 清竹院位处南院,地理位置尚佳,比起从前那个偏僻破败的院落不知好了多少倍。 推开翠绿竹条做的门,左侧是一小片竹林,右面则是一个石桌。环境清雅宜人,甚得她心。 “这个小贱人凭什么能搬进南院?” 江轻尘一转身,便看见欧阳绣那张趾高气昂讨人厌的脸出现在清竹院门口。 江轻尘听见欧阳绣尖酸的语气,便嗤笑了一声,她不紧不慢地走到石桌旁边坐下,轻笑道。 “夫人这样的人都能住进南院,我这个三小姐为何不行?” “江轻尘,你一个歌姬之女,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府上三小姐?” 江轻尘眉头一挑,得意之色毫不掩饰。 “不然,我难道是府上的三公子吗?” 第009章 只想过安生日子 一提此事,欧阳绣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几步冲到江轻尘面前,轮圆了胳膊,对着江轻尘的脸就左右开弓。 “江轻尘你这个白眼狼,相府养你这么多年,你帮鸿儿挡个罪都不愿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江轻尘目光一凛,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后者竟然动弹不得。 “这些年来,我为他挡的罪名还少吗?” “大夫人,哪次他做了丑事不是我在背后给他擦屁股?” 欧阳绣用了半身的劲儿才挣开她的手,后退几步怒道,“那都是应该的!你要做就做到底,半路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惹得全家都被你连累!” 一旁的管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默默退出了院子。 江轻尘勾了勾唇。 “夫人,听说爹今日刚给你禁足,没别的事你就不要各个院子乱跑了,雪天路滑,要是不小心崴了脚,那可当真是禁了足了。” “江轻尘!”欧阳绣气得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上前要打她,没想到却怎样都近不了她的身。 无奈之下。 欧阳绣瞧见石桌上放的包裹,拿起来便拆开,里面的衣裳全都被她甩在地上,“小贱人,让你穿,让你穿!” 末了,她又抓起石桌上的棋盘,两盅上好的白玉棋子也跟着散落一地。 印象中清竹院的这副棋子可是大有来头,看着地上落满脚印的白裙和斗篷,江轻尘唇角冷冷勾起,眼底满是嘲弄。 江轻尘无所谓似的,在她身边轻飘飘地踩着那几件斗篷,“夫人,这些衣服,我可再也穿不到了。” 欧阳绣目光一变,咬着牙道:“江轻尘,你不过找了个太子当靠山,你别太得意了,小心掉下来得血肉模糊。” 闻言,江轻尘冷笑一声,她道。 “夫人,我从不跟任何人拉帮结派。倒是您,要是能跟弘王攀上关系,就该抓紧这个机会才是。” 提起这件糟心事,欧阳绣气不打一处来,牟足了劲朝她扑过来。 “我今天就弄死你!” 目光一动,江轻尘隐约瞥见关着的门外,有一双官靴,顿时满脸的委屈。 “夫人,这么多年来,我为了大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误会,看在这个份上,还请您放轻尘一条生路。” 袖下的手拧了自己一把,再抬头,她的眼眶中一片氤氲,看得欧阳绣动作一顿。 “你装什么装?” “你别以为你这副模样我就会可怜你!” 江轻尘抬起袖子摸了把眼泪,“夫人,这种活在别人阴影下见不得人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了,就请夫人成全轻尘吧。” 欧阳绣目光有些疑惑,不过转瞬她就反应过来,上去就是一个巴掌落在江轻尘脸上。 “你不想再过了?有没有考虑鸿儿可怎么办?娶了那个丑郡主,他的下半辈子都要被人笑话,可怎么过?” “你真是个狠心的白眼狼!” 江轻尘没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两行清泪直直落了下来,阳绣觉得不解恨,再扬起手想要打她的时候,清竹院的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欧阳绣,你好大的胆子!” 江承畴的声音应声响起,江轻尘连忙伸手抹干眼泪,可眼眶仍旧是红红的,抬眸看着江承畴的模样楚楚可怜。 “爹……” “你闭嘴!”江承畴呵斥道,他看着满院子散落的棋子和印满脚印的衣裳,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难道非要等陛下和太子殿下怪罪下来的时候你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吗?” 欧阳绣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江轻尘会突然变脸,她气得脸色发青,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好你个江轻尘……” “我让你回自己院子里禁足,你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见?” “来人,把夫人带回锦绣苑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她哪也不许去!” 欧阳绣被两个护院架着,直到离开前还满眼愤恨不甘地瞪着江轻尘,“江轻尘,你给我等着!” 江轻尘声音还有些哽咽。 “爹,也不怪夫人生这么大的气。” 她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清晰无比,江承畴到嘴边的呵斥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嘴边。 “今后你就住在清竹院,你放心,相府绝对不会再苛责你半分,但你做事要有分寸,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你也不要太招摇了。” 江轻尘点点头。 心想着脸上这一巴掌绝对不会白受,有朝一日,连带着先前收过的所有委屈,她都要连本带利地向她们这对母子讨回来!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江承畴抿抿唇。 “回头我让管家给你院子安置两个丫头来侍候。” 江轻尘点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散落一地的包裹上,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江承畴眼中饱含深意。 “既然已经是女儿身,你该有的吃穿用度也都不会差你。” “谢谢爹。” 江承畴所应允的,就正是她想要的,“可惜了这上好的白玉棋子,听说是天枢老人留下的。” 如今竟全毁在了欧阳绣手中。 “此事我有分寸,而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太子撑腰便为所欲为,欧阳家的势力以你的出身是绝对惹不起的。” 江轻尘敛下一双清冷的眸,不置可否。 “爹放心,在陛下面前,轻尘也是逼不得已才选择说出真相,如今平乐公主被陛下赐婚给江东鸿也算是圆满,轻尘不会紧抓不放。” “至于太子殿下,是爹多虑了。”江轻尘徐徐道来,态度不卑不亢。 “我与太子殿下萍水相逢,连一个欧阳家我都惹不起,太子殿下身份如此尊贵,又岂是能跟我站在一边的。” 沉默半晌,江承畴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自己的份量就好。” 对于自己这个父亲,江轻尘是没有感情的。 即便从前有过,也在后来的日子里因为他对欧阳绣母女行为的认同和默许渐渐磨灭得一干二净。 二人相对而立,站在偌大的清竹院中,有几分尴尬。 江轻尘抿了抿唇,挺直了背脊抬起头,又道:“父亲,您想必还有要务在身,女儿就不送了。”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几分逐客的意味,江承畴负手抬起头,被她眼底的冷漠和疏离深深地震惊。 这真的是过去那个心甘情愿给东鸿挡罪的江轻尘吗? 第010章 一线生机 清竹院虽然长久没有人居住,但是里面的桌椅板凳不染纤尘,十分整洁,看上去应是定期人来打扫的。 江承畴离开不一会儿,管家就派人送来了一些银两衣裳,还有一个面相乖巧的小丫鬟。 江轻尘心中有些防备,这个丫鬟,该不会是江承畴送来监视她的眼线吧? “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微低着头,“奴婢素月,是刚进府来的丫鬟,今年十三。” 江轻尘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半晌,才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又怎会有心机。 把素月安置在偏院,吩咐她打扫一下院子,江轻尘决定在府里转转。 虽然说江承畴应允给她小姐的待遇,可是一路上碰见的丫鬟护院没有几个是真心向她行礼的。 路过花园的时候,几个丫鬟在不远处嘀嘀咕咕。 “咱们大少爷平常就作恶多端,平乐郡主又毁了脸,嫁来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那能怎么办,平白无故被大少爷夺走了清白,也只能如此了。” 江轻尘一听,放缓了脚步。 “大少爷不还是不乐意么,方才还去闹了老爷一通,他说什么也不肯娶郡主,结果被老爷责罚了一顿。” 一挑眉,江轻尘乐了。 江东鸿如今的形势和名声,还在这挑三拣四? 印象中平乐是个柔雅冷静的女子,江轻尘和她接触不多,但按照常理来说,她是怎么都看不上江东鸿这样的人的。 心思一动,江轻尘当天晚上就换上一身黑衣潜入了平乐郡主的别院。 她从房顶掀开一块砖,没想到正看见平乐将一条白绫扔上房梁,江轻尘一惊,顾不得其他,当即跳进院子,从窗子了越了进去。 “平乐郡主!” 平乐闻声欲将下巴放上白绫的动作一顿,下一秒,被江轻尘一下抱了下来,“平乐郡主,你冷静一些。” 江轻尘扯了白绫,退开几步,这才看清平乐的脸。 好端端白皙的一张脸,此刻右脸上布了一道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但看样子极深,再怎么恢复也是会留疤的。 心中正惋惜着,便听平乐疑惑又绝望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江轻尘脸上带着面纱,抿了抿唇没吭声。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平乐唇边的弧度有些凄惨,整个人无精打采,透着绝望的气息。 “郡主,为了这样的人放弃生命不值得。”江轻尘有些遗憾地道。 “你懂什么。”平乐轻呵一声。 “我身子脏了,脸也毁了。女子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没了,你让我怎么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怎么面对别人的目光?” “郡主,人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江轻尘目光十分坚定地看着平乐,重活一世,她愈加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你就这么走了,刚好成全了坏人,坏人无关紧要,但是弘王殿下和弘王妃该有多难过?” 平乐咬咬唇,目光摇摆不定。 又听得江轻尘道:“何况坏人没有得到惩罚,如果就这样走了,你真的甘心吗?” 平乐看着她,有些戒备地出声。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你想通了,我愿意帮你一起对付他。”江轻尘拱拱手。 “郡主,怎样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最主要的。” 平乐凝视了她半晌,明显动摇了。 时间紧迫,怕被素月发现自己半夜离开,江轻尘看已经稳住了平乐的情绪,便向她告辞,称自己过阵日子再来看她。 好巧不巧的,刚出了别苑,江轻尘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下意识的她要挣脱,可来人第一时间对她出招。 看清来人,江轻尘暗道不好。 这么晚了,靳长涯为何出现在这里? 江轻尘慌忙抽身想要逃,却一把被拉住,她回身要击退靳长涯,却没想到他另一只手直接将她的面纱扯下。 “是你?” 靳长涯明显一僵。 江轻尘咬牙,一把扯回面纱重新戴上,却又被他牵制住,“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轻尘沉默。 怎么说?说她是为了拉帮结派,带着平乐走上报仇之路的? “我来救人。”抿了抿唇,她道。 “救人?” 靳长涯不解,朝寂静的别苑里看了一眼,对她的话显然有些怀疑。 见靳长涯放松警惕,江轻尘抽回手,直直的立在他对面,“我来,是给郡主带来一线生机。” 说完,江轻尘足尖一点,运功离去。 靳长涯看着那抹黑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没再追了。 江轻尘这一趟有惊无险,在不惊扰素月的情况下,安全回到了清竹院,只是与靳长涯的相遇在她的意料之外。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牵连他,今后还是要继续跟他保持距距离才是。 翌日。 江轻尘打算去探望须臾将军。 须臾将军是她在战场上的师父,前世被流放能够活着,能有后来的地位,还是多亏了师父他老人家。 只是后来行军的时候,须臾将军战死沙场,她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死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出了相府的门走上街。 江轻尘就察觉身后一直有人指指点点,起初她没打算例会,可走着走着,便听出了其中缘由。 “你看,她就是那个相府的老三,本来是个男的,却没想到变成了女的。” “原来就是她……” 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惊叹,“光凭长相,可真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 江轻尘蹙紧了眉,这才几日,她又成了怎样的人了? “不知道了吧?这个三小姐,其实心里一直爱慕着太子殿下,所以才不甘心一直做男儿身了。” “我也听说了一些,明显围着太子殿下转,想攀上枝头变凤凰呢,为了自己的私心还险些连累整个相府。” “可真是不害臊,皇上面前都敢这般造次,要是私下,说不定什么样呢。” 越说越离谱。 江轻尘抿唇,快步往将军府走。 “这些人可真奇怪,明明小姐本就是女儿身……”素月小声嘀咕道。 江轻尘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勾了唇,“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