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出嫁 001待字闺中   那年,我十六了,二八的年华,是女儿家最好的日子。道光十九年农历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是个谷旦佳节。   这天是我生日。夏末秋初,空中万里无云。午间吃过长寿面。我站在自己宅院一角,整理平日里素来喜欢的翠竹。额头微微渗出香汗,不想头顶喜鹊声声。   鹃报喜庆,江南的民间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彩头。   此时不是午间小憩的时段吗?谁会惊扰了这雀儿?我微微皱眉。那宅门一开,闪进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才进门寥寥数步。就迫不及待的冲着闺门叫到:“大小姐,大小姐。”   这丫头叫右儿。自有丧父。母亲改嫁之后,她舅公就把她卖于我家,我初见她时,观摩这丫头大大方方。跟在家中老管家身后,不像别的仆役丫环那般唯唯诺诺,一点不惧生。我看她的时候,她也扑闪着大眼盯着我笑,莫名心中一动,于是便让娘亲做主。要了这丫头,做了我的贴身奴婢。   不过,初见的右儿私下原以为她是机灵不扭捏,其实熟悉了才知道是鲁莽加没心没肺。   这丫头,冒冒失失的推进门,也不怕吓我一跳。只是怨不得她,平日里,我权当她是妹妹看待,外人面前摆摆样子,只要私下没人,她也就完全不在乎这主仆间的规矩。   右儿才叫了两声,便奔进了我屋内。完全没发现我在一旁修葺院测的翠竹。进门环顾了下。才发现房中无人。挠着头退了出来,转身,见我正对她盈盈轻笑。当即声如银铃般响起:“啊哟,小姐,你怎么在这啊,吓死右儿了。”   我故意面露愠色,面孔一板,微微嗔怪:“你这丫头不但恶人先告状,还越发没了规矩。府内主子都在午休之时,就你还大呼小叫没得规矩。你也不怕我禀明了大嫂,又用家法收拾你!”   右儿吓了一跳,上前就拉住我的衣袖,央求道:“大小姐。你这一禀告。大少奶奶一定会又说我没半点奴婢样,上下不分,到时候奴婢吃一顿家法倒没什么,就怕她找个由头,把我赶出赵府。那右儿以后可再也服侍不了您了。”   我噗嗤一笑,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也太好哄骗了,一句玩笑便当了真。不过我素来喜欢她的心直口快,对我忠心不二。微微整理了下刚才因为弄竹乱了的云鬓问到:“到底是什么急事啊?心急火燎的,说吧。”   这丫头没松开刚拉住我的手,鬼鬼祟祟的张望了一番,就示意要进屋说。我没好气得瞪了她一眼,刚进来前嚷的满院子都快知道了,现在又装什么神秘。也罢,我逐了她的意。跟着她装模作样进了门。   坐定,看着这丫头又蹑手蹑脚的和上房门,我不免心中一阵好气。今个是我生日,难不成这鬼丫头这般神秘,还要送我礼物不成?   只见右儿靠近,面露喜色。小碎步靠近我,贴近了我的耳畔,用手掩住嘴,轻笑暗语道:“大小姐。老夫人现在在客厅,有媒婆给你说了婆家。” 第1卷出嫁 002飞入何家   女大当婚,是每个妙龄少女的命运。豆蔻年华已过,我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当初大哥迎娶大嫂之后,赵府接下来的喜事,自然是轮到我身上。   不过这送嫁迎娶之事,对我而言,没有那么喜上眉梢。女儿家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何况大嫂入门后,与我关系素来不睦。在娘亲面前明里暗里时有提醒,更是少不得枕边风,让大哥督促母亲把我早早嫁了出去。   说到我大嫂为何与我不和,缘由也是好笑。只因她人品,样貌,才情,洋洋不如我,却可惜,偏生这无可奈何的事实却让她妒心大发,处处看我不顺眼。这也就罢了。居然连带着我大哥和我的兄妹关系都不如之前亲密了。   我早就知道,娘亲托人在帮我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没想到,我才刚成年的第一天,就想着要把我许了人。我分明记得过年之时,爹爹在团圆饭前说过:我大闺女心气高,苏州城中泛泛之辈,肯定入不了她的眼,定得是个百里挑一的好郎君才行。   我倒不认为自己心气多高,只是撇开这般不落人下的样貌家世外在条件,就算说起待人与才情的内在,也是拔尖的。虽不敢自负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但是却也对得起秀外慧中四个字。赵家大女儿,一定要嫁得这世间品貌非凡的好男儿方才称心。然后和他鹣鲽情深,细水长流终此一生,便是此生夙愿了,任世间女子认命,而我,从小就知道,断断不能轻负了自己。   父亲朝中官职织造,赵府自是富甲一方。我就算愚钝,也知道有意无意和我父母来说亲的亦如过江之鲫。逃不开的门当户对,躲不过的望衡对宇。不过,我私心只求他能待我至死靡它吧。   我撇了右儿的手,在屋中微微端坐,道:“你这丫头,怎的这么想我嫁了去?是不是我出阁那天便是你出头之日?”我抿了一口婺源皇菊,面含笑意的揶揄她:“看你这么心急。回头我告知爹爹,也替你寻户好人家。”   羞的右儿恼羞成怒:“小姐,你惯会取笑奴婢。若真烦了右儿。回头我便铰了头发去做姑子。”   这丫头说话素来不知道轻重,差点呛着正在喝茶的我。我轻轻拍了拍胸口,不再逗她:“说话怎这般胡闹。没事说什么姑子,多不吉利!我不调笑你了,你且说说都有谁来提亲?”   这右儿是个伶俐的货,只要有关我的,她必是打听的仔细。不过我听了半天后,心中暗暗掂量起父母看中的人选。   一个是盐道之子宋千宇,年十八。另一个知府之子孙方宇年十七。   我略略颔首。然后在案几上,一手托腮,一手捏玩发侧的碧似雨后芭蕉的玲珑翡翠流苏。这宋家是盐官出身,和我家素有来往,父亲曾只字片语提过宋公子。记得是个通情达理,博古通今的才子。   而孙家那位我虽不知晓,但是他家主母甚是厉害,听说孙知府惧内左邻右舍无人不知。   这要是二选一,那必定是宋家了。否则我这心比天高不服人的脾气,若嫁于孙府,万一惹恼了他家主母,犯下七处之罪,岂不得休了我,必然成那被弃的糟糠,岂不是丢人显眼?   既然已有决断。我便放下心中落石。约莫着过了午时,娘亲便会唤人来招呼我过去。于是换了一袭兰色的纱质衣裳,双绉真丝,用金色丝线,苏绣的工艺,几朵梅雪,一如我性格淡雅孤傲。一旁的右儿看着,见我换了新衣。又徐徐打开胭脂盒开始粉黛略施,愣愣的问:“小姐,你这是要去老夫人那,亲自选新姑爷吗?”   这丫头说话就没着调过,我咪了下眼睛,也不理会她,只吩咐她寻了我之前绣过鸳鸯戏水帕。就静静在屋内等着母亲传唤。 第1卷出嫁 003相争   如我所料,不多久,伺候母亲的贴身丫鬟小梅便来通报。在我动身前,我轻声和右儿叮嘱下,让她不要在母亲跟前多嘴。我这母亲为人处世,最是细微如丝。我可不想她到时候发现我的待嫁女儿心,笑我女大不中留,虽是母女,可我素来和娘不亲,儿女成群,逃不过重男轻女。   等我缓步来到了娘亲屋前,却发现大嫂也从远处处东厢房走来。我心中暗暗不悦,娘亲也真是明的,知道我和大嫂互相不入眼。却为了这表面上的家庭和睦,让她来掺和我的婚事。大嫂一向当我异己,我也只当她外人。平日里互不干涉就罢了,我这头等的大事,她不上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就怕她出什么馊主意。   大嫂名为潘金美,是扬州录事的女儿。家中有一个长兄,她父母极其宠爱她。别家都是重男轻女,而她在潘府是绝对的千金小姐。她远远看见我便皮笑肉不笑,斜着那对丹凤眼,一双薄唇轻启:“哟。我们赵家大小姐,好大的面子,还没嫁人就要我这做嫂嫂的来陪衬。那真要是嫁人的当下,指不定还得要我帮你整冠提鞋?”   她的声音很是悦耳。若铃响磬鸣。可说出来的话确极其尖酸刻薄。   反正她进门以后,和我暗里总是处处针锋相对。素日里,大哥跟娘亲在场,她仗着是嫂子人前人后,总喜欢压我一头。说话再无礼,我碍于辈分只得让她三分,可是却不代表我是真怕了她。   今日正好给她个下马威。反正待我嫁人后,于她也不会再日日相见。得罪了又何妨?   我微微蹙了下峨眉。娇笑一声:“嫂子你何必如此客气,当真待我如亲妹一般。平日里,听得娘亲夸赞你家教有方。说我是万般不如你。你亲厚我如此到这般地步,如意我料想不到。只是你居然贤惠亲厚到,要抢了右儿的差事。嫂嫂好意思作践自己,妹妹我却怎好承受。”   潘氏平日里自居大少奶奶,言语上早就欺负我顺了。没想到被我直接呛声,嚣张惯了的她,显然没有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嘲弄,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我轻轻几句,端是让她脸皮涨的发紫,如葱白一般的小手,指着我:“你,你……”只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   我静静的看她的囧样,嘴角微扬。悠然自得看着潘氏这自找麻烦下不了台的样子。不但我面露嘲讽,就连身后的小梅和右儿都捂着嘴偷笑。这世间就有这种自以为是,不止深浅之人。让她三分,她直接从踏板欺到床板。要不是我大哥那般喜欢她。我早就可以让她知道,这赵家的女儿从来不是什么善类。   潘氏见斗嘴不过我,还被下人嘲笑。顿觉失了面子,立刻恼羞成怒。居然用指着我的手,伸掌朝右儿的脸上掴去。我见她要拿我丫鬟出气,岂能如了她意。电光火石间,急忙转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岂料她并不罢休,另一只手,五指丹蔻又冲着右儿挠了过去。我眼疾手快,生生又抓住了她这只手,与她扭作一团。   潘氏未料我会如此庇护右儿,双手被我死死钳制住。无奈之下,竟然撒泼尖叫起来。眼瞅着,这形势不好收拾。天下要大乱了。   “大白天的,姑嫂居然打架,成何体统。”一声怒喝,庄重中,带着威严。我寻声望去,娘在台阶处站着。不怒自威。我立刻松了手。那潘氏见我卸力。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收势不住。将将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右儿眼明手快扶住我。   潘氏本是背对着娘亲房门,不过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身后。她转身,立刻跑到我娘跟前,涕泪满面,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娘,如意出言不逊就算了,她的下人还跟着嗤笑于我。您老人家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见她扯着娘亲的袖口,又哭又闹,活生生的就把红的说成白的。好歹潘氏也算大家闺秀吧?这一手恶人先告状的功夫,莫不是娘家带来的?也是,那就怨不得大哥,他纯良敦厚,自不是他这媳妇的对手,所以从来对她都是俯首听命。   我自懒得理会于她,更学不来她这般颠倒黑白得本事,见娘亲拍着那边还在惺惺作态的潘氏。只稳定了下心绪,上前屈膝行礼:“娘,你让小梅唤女儿来,在这厢遇到嫂子。如意也不知道哪里让她恼了,偏要说我见外于她。”   母亲素来最疼爱大哥,对潘氏当然爱屋及乌。她对我虽不至于怠慢,不过也算不得疼爱。不过娘亲深谙我脾气,知道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只好先哄着那涕泪交加的潘氏:“好了,本想让你和为娘,和如意一起出出主意,这事毕竟关系到你这大妹妹的终身大事。谁知道你们却这般水火不容。也罢,你且回东厢房,带着丫鬟去街上置办点胭脂花粉,顺便买些自己喜欢的首饰。等娘回头了解了情况定给你做主出气便是。”   那潘氏顿时破涕为笑,抹了眼泪。收起了那撒娇的手段,转身撇了我一眼。呶起樱桃小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边再也也不看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声刺耳的冷哼。 第1卷出嫁 004父母之命   娘亲见她远去,对我招手。我心中对娘的偏袒不悦,只低着头默默上前也不做声。我娘出生名门,自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定然不快。却也不哄我,只幽幽说道:“如意,你嫂子就是脾气骄纵了点,人品还是不错的。不管如何,她好歹是这赵府的大少奶奶。你就算再委屈,也要尊让着她。”   我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娘亲这话已经是明着在袒护潘氏。说白了,她的意思就是,长嫂为大,不管对错,她嫁了进来就是赵府的少夫人。我再聪慧,明丽,也不过是将要被泼出去的水,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女儿养了百年都是别人家的。   只是原以为,我和潘氏这般闹腾,娘亲在屋中的这么近,必定知晓是非。就算她装聋作哑,问下小梅也知道是谁的过错。   我心中暗怪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愚钝。若不是娘亲明里暗里护着她。潘氏就算再无教养分寸,也不至于一年内,在我赵府跋扈至此。娘亲眼里素来只有大哥。对她也定是存了屋乌之爱。   打压了我的气焰后,见我不作声,娘亲以为我心生惧怕,忽然又露出严厉的神色,皱着眉头道:“小右,你别以为你家小姐护着你,就不知道这赵府谁才是主子了。今日之事,你不知道劝阻自己主子忍让主母也就罢了,居然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无视主从,看来不动家法是不行了。”   小右没想到,这无端的祸事会横生到她头上,立刻跪下,一脸恐慌,急忙磕头:“夫人,是奴婢该死。小右愚钝,我只以为主子之间在玩笑打闹,不敢上前劝和。右儿给夫人磕头了,等回头再去大少奶奶那请罪,望夫人念在小右初犯,平日里对主子们还算伺候周到的份上。从轻发落,以后断断不敢做这不敬的事。”   我心中此刻已是不悦。这事,我已经认了怂,吞了委屈,娘亲这番明显袒护就算了,还要拿我身边的人立威,以儆效尤?这杀鸡儆猴的戏做给谁看?   此刻我脸上也没了谦和之态,只淡淡说:“娘,你且息怒,这事本就鸡毛蒜皮,小事化无。如果您定要断个是非曲折,那倒不妨等爹爹回来再定夺也不迟。右儿就先不用您动家法,女儿回去亲自教训。等爹爹脱了官袍,您让小梅过来知会我下,我再把这没规矩的丫头领了来,你喊上大嫂,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娘亲没想到我恼到出言直接顶撞她,面色明显一僵,深知这事也只能点到为止。虽然她宠爱大哥,可是父亲却更偏爱我,也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何况因为大哥的事情,爹爹当着我们兄弟姐妹的面,没少数落娘亲慈母多败儿的话。   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了下。便打着哈哈。收起了怒容。转而对我和颜悦色:“为娘的也是日头当空。被你们姑嫂两个的喧嚣之声扰得心中难免有些焦躁。今日这事,又何必惊动你爹爹。回去稍加训斥右儿便是,我私下也会说说你大嫂。行了,这事权当过去了,咱进屋说正事。”   我微微一笑:“娘亲不责怪,女儿也会恪尽职守,不但提紧自己,也定会回去好好管教右儿这丫头。”   进屋之后,娘轻移莲步坐于客厅主位。见我坐在客座。又起身,笑盈盈的上来,执起我的手,满脸笑逐颜开:“如意,娘觉得这日子过的真快。一晃眼,你都二八年华了,是个大姑娘了,这最好年纪岂可辜负。娘和你爹私下商量,寻思给你找个好婆家,你意下如何?”   我虽一早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可是没料到她这般开门见山,再如何心有准备,到底是深闺简出的女儿家,立刻羞红了脸,道:“娘亲这般厌弃我?我才十六年华初长成。就急急要我出阁嫁人?”   她摇摇头,手抚上我的额头,梳理了下我刚扭打时候弄乱的刘海,微笑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娘倒是愿意留你几年,就怕稍稍多那么几年,你到时埋怨死娘?”   我低下头,脸上飞起红霞,轻轻说:“那女儿但凭娘亲做主便是。”   娘含笑不语。用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翼才轻言:“这会倒知道害羞了,刚怎么没个女儿娇羞样?娘知道你脾气硬。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这性子不磨磨,就怕你以后去了婆家可是要吃亏。”   此话一出,就见我神色流转。刚绽开的笑容又要收起,娘马上聪明的转了话题:“好了,说了不提这将来之事,你看娘这记性。小梅,快去取媒婆送来的那些公子的八字名册来,我要与小姐好好商议下,看你小姐中意哪个。”   娘亲也不回主座,搬了一把椅子,贴着我身旁就坐了下来。我忽觉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娘这番刻意的贴近。让我好生的不习惯,倒是右儿不知何时去准备了茶点,机灵的端了过来,又她在侧,我放松了下来,而于此同时,小梅也取了名册过来。   娘亲让小右和小梅各自在旁站立伺候,温和说道:“如意,为娘让媒婆寻了些与我赵家门当户对的各家公子。有些稍微条件差的,娘就先搁在一边了,你爹料想你眼界高,普通的你也看不上。就和娘一起做主,先帮你挑了这三位公子,你先看看意下如何?”   我细细微微翻阅了下,这三人中果然有那宋家公子,和孙家儿郎。倒是另外一位参军之子洛林。让我心生疑虑,这位公子本是武官之后,而我家素来爱舞文弄墨,不喜这搬刀耍枪之辈,娘亲如此精细之人怎么会把此人放到候选者的名单中?   我暗暗不动声色,却端起一旁的映日荷花茶杯,徐徐的吹却杯中的热气。看了下母亲期盼的眼神,才从容的说道:“娘,你所选之婿,正如女儿心意。这几个家世,门楣都和我家相符。”   我娘点点头,含笑回道:“知女莫若娘,自小你爹爹就说你要男儿身,必当鸿鹄志,不过你就算是女儿身。这德容言操,也是你这一辈中屈指可数的。能入你眼的,必定得人中龙凤。”   我知道娘在奉承讨好我,便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娘,你既知女儿心意。也知道赵府家世,女儿这资质,要的可不光是门当户对,更要夫妻举案,且不说将来嫁人,效仿什么张敞画眉,也定要求得伉俪情深。可娘,女儿心思你了如指掌,为何要将这草莽野夫放进候选?”   娘亲一听此话,知道我话里有话,先是一楞,后又幽幽叹了口气:“如意。娘早就知道你不喜此人,只是你哥嫂在极力推荐,说是洛家公子仰慕你芳名已久。而且和你嫂子潘家是世交,你嫂子前日来游说什么亲上加亲的时候。娘早和她说了,你定然不喜,可是她执拗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为娘也不好落她面子,不过是抱着权当充数了。”   我面色沉了一下,鼻翼微微颤动,不冷不热的说道:“她倒真是好心,也多劳她费心了,不过我真不知道她是怕我明珠暗投。还是使着看笑话的心思,要让我珠玉蒙尘。”   娘干笑了下:“如意,你也不用在意她说什么,选谁做夫婿,爹和娘,还是会遵从你的心意。再说了那洛家公子真好,她又岂会嫁你大哥?你不喜欢,我们扔一边便是。大喜的事情,不值当生气。”   我不置可否,赵家女人的婚姻大事,岂能让这外姓之人来干涉?我赵如意宁可此生不嫁也断断不会将就浑噩选未来之夫。只是这潘氏手段太过明显拙劣,叫我嗤之以鼻。   娘亲见我面带不悦又不言语,定是心中在怨恨那潘氏。急忙岔开话题说到:“你嫂子也是瞎操心,就当她好心办坏事吧,那剩下的两位公子如何?”   我拿起知府之子孙公子的八字名册,轻轻递给母亲,说道:“娘,此人不妥。”   她点了下头。微笑着说:“你和你爹选的倒一样,想来你心中也是和你爹爹想的一样,因为宋家和我家有来往,所以留宋去孙吗?”   我微微摇头,道:“娘亲难道不知道孙家主母,那远扬的威名吗?女儿倒也不惧她。只是日后不想闹个鸡犬不宁,落的个不顺之名。”   娘亲用手点了下我额头,不禁绽开笑颜,:“你这丫头,端端是玲珑的心肝,小小年纪。怎么想的这番多,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嫁入孙家必定少不得口舌之争。不过,既然你和爹娘选的,最终殊途同归,自是好事。”   我垂首轻言道:“既然和爹娘不谋而合。那女儿的终身大事全劳父母操心了。”   娘亲如同得到大赦,听我此言。略略吐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点头道:“你也主意已定,那娘等你爹爹回来和他好好商量,你先回你自个那,一会让小右,把你的女红针线送来,我好差那媒婆送去宋家。明日是个黄道吉日,你且带上小右以及家仆。去菩萨面前进香求福,记得多拜观音。”   一旁的小右此刻,忍不住插嘴:“夫人,不用再多费功夫。小姐来的时候,已经将鸳鸯戏水帕带来。小姐这百里挑一的绣工,那宋家主母见了定会喜欢。”   我窘的瞪了这快嘴的丫头一番。娘亲倒没太在意这其中的巧合,淡淡一笑:“你爹常夸你心思缜密。我看就算说你料事如神都不为过。不过还是得让小梅跟你去趟你那,红八字也少不得啊。”   说完娘吩咐小梅跟我回房去取我八字,便抬手让我退下。 第1卷出嫁 005惊鸿一瞥   第二日,重阳登高。去庙宇烧香的人也不在少数。马上待嫁,来求姻缘顺当,也是必要的。   昨日小梅来我那取了八字红纸和绣工丝帕,我心头便空落落的。   待我虔诚的礼佛进香完,都快辰时过去了。   恰逢玉佛寺旁,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如期而至。城中最大的牡丹园里,花意正浓,人群熙攘。   我来了兴致。也和小右前往。这牡丹长势正好,枝叶在清澈的天空下交错叠沓,被阳光醺晒出淡淡的暖香。两人穿花扶柳,行至繁花深处,我突然看见一朵红牡丹正随风零落。绿草丛中,一抹残红,煞是醒目。   拾起那朵牡丹,只见花瓣饱满圆润,茎蕊轻巧分明,透过阳光,仿佛可以看见汁液汩汩流动的样子。本是生命中最美的花期,却莫名凋落。   突然间,我心有所动。   所谓如花美眷,其实稍纵即逝。   而正处花期的我,会拥有怎样的年华?   睹物伤怀,忧心难遣。少女心思乍起。不禁取出丝帕,将那朵早落的牡丹轻轻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袖管。   而就在转身的一刻,我看见远远地,有人在观望自己。那人白衣华冠,面如美玉,目若朗星,嘴角藏着一丝会心的笑意——显然,他已目睹了刚才的那一幕。   心弦被奇异地拨动了一下。这十六年中,上门试探,提亲者如过江之鲫,可我所见所知的,不过是些浮花浪蕊、轻薄浅俗之流。想不到在这花影憧憧、暗香浮动中,竟有如此气韵跳脱之人。   然而,礼仪清规如影随形,令我无法上前,亦无法言说。她只是牵着小右的手,转身离去。   再回首,却见那人依旧立于远处朝我观望。许是站立太久。身体疲倦。他取出一块帕巾拭汗。不想惊鸿一瞥,那丝帕的图案居然是出自我手的鸳鸯戏水图。   我莫名心头震动,他就是我所选的良人?却怕身边的多嘴丫头发现什么,忙拉着右儿,匆匆离去。   回家的路上。一路的微微颠簸夹杂着心中如小鹿乱撞,说不清的慌,道不明的喜。只记得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行了半程,我总算轻吐一口气:“惊鸿一瞥,醉了此生。”他难道就是宋千宇。倒真是一表人才。   小右坐在我身侧。见我深思凝重,喃喃自语。轻轻问:“小姐,你怎么了?刚是撞见了什么吗?忽然就如此慌张,慌了神?”   我咬着嘴唇。那男子的身影历历在目,竟萦绕于我心头。小右见我继续表情凝痴,伸手摇了摇我。半响我才回神,只轻轻说:“右儿,我没事。只不过是刚见牡丹花落。触景伤怀。”   小右毕竟年少,看不出我这般心思。马上换上原本天真的表情:“我明白,小姐花开花谢最是平常不过,今年谢了,明年还是会开啦。”   我点点头,再也不回答,整理思绪,我可不想回到家中被人看出端倪。   掀开车帘,秋意融融,柳絮堆烟。那张丝帕,那朵沾染了岁月风尘的牡丹。还有那个人,是悲是喜,或许都是注定的。 第1卷出嫁 006柳下借阴   待马车行至赵府。已经是金乌西坠,华灯初上。小右先我一步下车和家中扫地的仆从王妈齐齐过来伸手搀扶。我下车后才发现,爹爹今日下朝比平日居然早,顿时不觉舟车劳顿。心中郁结都一扫而空,当下我便不做他想,吩咐小右跟着我先去主屋拜见爹爹去。   三步并两步,只朝着赵府中门奔去。刚进院门便有家仆通报说爹爹在书房,我整理了下心绪,迈向书房。   我走到书房口,就看见爹爹身畔此时燃着一炉檀香。手捧一本古卷,正在用心研读,显得极是专心。我不敢打扰,爹爹研读诗书时候,就会忘餐废寝,不过他有个习惯,边诵读边喜欢踱步。只要稍等片刻,他走到书屋门口,便能看见我。   果不其然,爹爹看见我时,先是一愣,马上就开颜:“如意,你来了,为何不唤我?”爹爹面前,我从不拘束,只将就微微行礼,边找了座位坐下。   爹爹见我坐定,便吩咐下人上茶。边看我,边笑道:“我家如意可真诚大姑娘了。”   此话莫名触动了我心头一根弦。我见屋中只有我和爹爹加小右三人,自知没有外人,顿时上前跪下,神色泫然欲滴。   爹爹慌得连忙上来扶我,声音也变得急促:“如意,你好好的为何行此大理?有什么话但凡直说,你我父女无须这些俗世礼节。”   我也不知为何,莫名做此举动。只跪着不愿起身:“爹爹。娘亲昨日可与你说了女儿之事?”我见爹爹点头便继续说到,“爹爹,女儿生于赵家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婚姻之事是否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爹点点头:“虽是这么说,可是你知道爹爹是明理的人,我吩咐你娘亲和你商量来着啊。如意,到底怎么了?女大大婚。此乃喜事。就算你舍不得爹娘,也不应该如此不悦。”   我见爹爹着急。心中知道父亲依旧看重于我。稍稍宽心,只含泪说:“爹爹。请为女儿做主,若要如意出嫁,还请把我许于宋家公子。”   父亲被我如此一说,有点莫名其妙,微愣之后道:“如意。何出此言。你嫁于哪家,爹和你娘虽然没有定夺,其实心中也是早已暗许那宋家。虽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可是你自小就如你那名字,玉如意,宁折不屈。你若不愿,父母强加于你的,你也必定断断不从。自你独居开始,爹爹事事看重你,你也知,你虽为女儿身,可是爹对你的疼,是你哥,如英,以及如耀都远远不及的。”   我点点头,对父亲所说称是:“女儿知道爹爹素来最疼于我。可是此事事关女儿终身幸福,女儿无旁人可说,只望爹爹定夺。”   爹爹皱了下眉头。问到:“你既然意属宋家公子,为父,也于你母让媒婆不日就去说亲。你应该高兴才是,如此又哭又跪,难道你娘亲没和你说白?”   我见爹爹心疼于我,便趁热打铁问到:“爹爹,既然心中已为女儿选好意中人。为何母亲今日拿于如意,未来夫婿名册时候,让女儿不解其中之意?”   爹爹一脸诧异,见我越说越委屈,泪如雨下,声音也哽咽难续,可又实在不明白我意出为何,转身和一旁也跪着的小右说:“你家小姐到底为何这般伤心也说不明白,吞吞吐吐。还是你给老爷速速招来。平日吩咐你照顾小姐,看你是个机灵体己的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刻薄怠慢我这赵府大小姐,不许欺瞒,否则别怪我老爷无情。”   右儿是个机灵的主,心中自是知道我爹不过是色厉内荏,倒也配合爹爹的怒气。只装模作样一副要吓哭的样子,慌不择言的说:“老爷啊,奴婢怎敢对小姐照顾不周,就算有半点怠慢,不劳老爷家法,右儿自己拿个棒槌,活活打死自己也是应该的。”   我爹见右儿没说我为何伤心,倒是乱七八糟说了别的一堆。估计也是被我这边哭,她那边闹,搅的脑根子疼,只哼了一声说:“赶紧扶你家小姐起来,你且把你知道的直说于我听,一切都有我来做主,何时学了这有话不直说的毛病。”   右儿扶我起来坐好后,自己又跪了下去。眨巴着眼睛。一副欲语还休样:“老爷,奴婢不敢说。”爹估计是真不耐烦了。拍了下椅子:“再不说,活活打死。”   右儿看了我一眼,我点头,她便一股脑如同倒豆子一般:“老爷,其实这事也怪奴才,奴才平日素来于小梅交好。前日小梅说夫人和老爷给小姐要找个乘龙快婿。我心想这是天大的喜事,便早早透露给了小姐。也让小姐可以开心开心啊。”   爹爹听右儿此言,笑骂:“民间长说,快嘴丫头是非多,果是如此。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意绝不会因此而难过啊。”   右儿见我爹没怪她多嘴。也就放了心,胆子也壮了,继续说到:“可不是,我也和小姐说了,夫人和老爷选的是孙,宋两家公子,可昨日夫人拿出各家公子名册,让小姐选的不是这回事啊。右儿一旁也看着不懂,怎地好端端多出来个洛参军的儿子。”   右儿跪着说完,微微抬头看爹爹眉头紧缩,眼珠一转,小嘴一瞥:“奴婢是个笨嘴的,哪比的上小姐七窍的玲珑心思,不过,莫名其妙多个不待见的人,换谁也会多想啊,也怨不得小姐伤心了。”   爹爹一听此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刻面露怒容,厉声说:“我昨日与你娘交代过,我家闺女喜文厌武,让她早早排除此家。怎地又生这事端!”   我不语。右儿也在一旁不言。我爹是个聪明人,其中的经过曲折他不会猜不出。   不出片刻,爹爹就起身,亲自过来,用衣袖擦拭我的眼泪,说到:“如意。今日之事,爹爹明白是有人暗地里用心不良。你不想明说,是怕家里失和对吧?放心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且回房好好褪去这一身委屈加风尘。一会晚饭的时候。爹爹定给你一个说法。”   我这才起身:“有爹爹这句话。女儿方才宽心。"   别过爹爹,与小右走在花园间。右儿在旁问到:“小姐,刚才为何还要这般伤心?老爷问你,你又不直接告状。虽说这潘氏用心不良,可毕竟也起不了多大风浪啊,何况夫人那里昨日你不是已经置气过一回了吗?” 第1卷出嫁 007朝折暮折   我连忙上前捂住这丫头的嘴,打量四下,还好没那听墙角的主.转而对她正色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有些话私下可说,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可说,就算可说的也只能在自己房中说,怎还改不掉这毛病了。”   这丫头知道我疼她。也不怕我恼了,只瞪着眼睛,自己也捂住自己嘴,一脸知道错了状。   我没好气得看了她眼,说到:“我岂会怕了那潘氏?只是有些事,得防范于未然。我需得要她明白,这赵府中谁才是能说话的正主。我大哥愚钝,娘又重男轻女。我要不去爹爹那哭闹,回头还不成了茄鲞。万般委屈之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此事,我要十拿九稳,否则我一生就毁了。”   小右,偷笑说:“小姐,我约莫着,等下去老爷夫人那用膳,那大奶奶必定又口不择言。奴婢定要睁大眼睛,竖着耳朵看场好戏。”   我点了下她额头,这坏水的丫头。却也是,潘氏性子骄纵我管不着,家母长兄让着她碍不着我,但我不会逆来顺受。由不得她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到了傍晚用膳的时候。我已穿戴整齐来到父母居住的墨痕轩,爹娘已经入座,还有弟弟妹妹都各归其位在那规矩的端坐着。我盈盈一拜,也不多说。只坐于平日属于我的位置,便闭口不言。   爹爹见所有人都已经入座,独缺大哥他们,便和母亲说道:“已到了点,你让小梅去催促下东厢房。莫让大家等久了。”   小梅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来回到:“启禀老爷。大少奶奶不知何故和大少爷生气呢。奴婢不敢多言,便回了来。”   爹爹听此言,眼角垂了一下,冷冷和小梅说:“再请。”   不到一炷香时间,大哥带着潘氏,总算姗姗来迟。不过潘氏面带恼色。只向父母草草行了一礼后,便在桌前坐下,我偷偷用眼角瞥了她一眼,确实如小梅说的,现在还一脸的阴晴不定。   娘见气氛尴尬,只赔着笑说:“吃饭吃饭。”   爹爹本想就此发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我在娘亲旁边却察觉她暗暗用脚踢了下。爹爹只得强压下了怒火。说了句,好好用饭,吃完有事和全家宣布。   我家规矩,吃饭时是,只可谈论菜品,不能说闲杂事。还记得小弟曾因不懂事犯戒。被爹爹当下用楠木筷打下手背,直接红肿了两三天。   我因知晓晚膳过后,父亲必定宣布我许配的事宜,架不住的心烦意乱。加上之前牡丹园一件倾心,父亲书阁叹惋哭诉。也没什么胃口,只等爹爹说出决定,让我可以安心。   我见下人一切收拾妥,外人都散去后.爹爹脸色已经恢复淡然,眉目间只有些许不悦之色。   娘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笑道:“根远,现下一家人都在,咱们把如意的事情说了吧?”   我定定心神,乖巧安静的端坐,只是手中不停搓揉的丝帕暴露了我的待嫁女儿心,   爹爹没说什么,只颔首对她点了下头,娘亲得到示意。便恬然微笑对着大家说:“我家前年迎娶了你们的嫂子,今年如意儿也正值当嫁。如意,爹娘商量了下,虽不能保证你嫁的称心如意,但是也算是给你选了门当户对之人。”   我头低下,虽然心中早知答案,却架不住娇羞。只轻轻说道:“女儿惶恐。只求父母做主便是。”   娘亲眼中满满都是慈爱之色,眉目带喜的说:“如意,娘准备给你说的那门亲的公子。其实你也认识,就是你宋伯父,宋盐官之子,宋千宇。”   听闻此言,我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却犹自装做镇静。离了座位,轻轻柔柔说:“爹娘之命不敢不从。女儿今日起必定在房中熟读三从四德。多多翻阅女则女训。定不叫娘家有失门楣。” 第1卷出嫁 008大快人心   我原以为如果风平浪静倒也各自相安无事。对面的潘氏却忽然冲着大哥叫嚷:“你不说也就罢了。干嘛扯着我,不让我在爹娘面前说,好歹我也不是外人啊!”   爹爹的脸瞬时布满乌云,娘亲见此状。眼风扫向那边,示意潘氏稍安勿躁,别在这档口横生事端。   可偏偏这潘氏会错了娘的意思,立刻挣脱了大哥扯着的她的衣袖,得宠一般,一脸媚笑的说:“你看,娘的眼神都让我有话直说了。偏生你怕事。就你这般男子怯懦,将来如何成事?行了还是我来说吧?”   父亲脸色已是阴霾,只举杯喝了一口饭后茶,冷冷回到:“如意许配宋家,你应该高兴才是,看你满脸不适。难不成对我和你婆婆决定由异议?”   这潘氏也是愚钝,丝毫不知父亲此刻已经压着心中满腹怒火。可她偏生把客气当做了福气,骄笑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既然爹娘不当我是外人,那媳妇就直说了,我觉得大妹嫁于宋家不妥。”   爹爹听闻此言。似笑非笑。对着她说:“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人选,那你倒说说,你手头上有些什么青年才俊?”   潘氏咯咯一笑,眼角高飞。满头的珠翠,随着她的神采飞扬,碰触出清脆的响声,她似得了令箭。有恃无恐的说:“爹爹,媳妇觉得,那参军之子洛林更适合我家大妹妹。”   娘亲此刻在一旁已是摇手示意,就差上前捂住她的嘴了,不过潘氏见爹爹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逡巡在她身上。早已不怒自威。   潘氏被爹爹冷峻的眼神扫的浑身不自在,却还以为爹爹不明所以,还开口解释:“洛家公子算是名门之后。他爹从前还是当朝丞相面前的红人,他日必定飞黄腾达。妹妹嫁过去,必是比嫁于宋家好上千倍。所谓虎父无犬子,洛公子必定也是骁勇至极。赵洛两家结合,那是可算是文成武就,锦上添花。”   爹爹听了,完全没任何动静。转头对我说:“如意,你怎么看。”   我知父亲是借我之口。找个由头准备发难了,于是我一笑而对:“如意多谢嫂子好意。不过,嫂子,我素来喜文喜静,这种舞枪弄剑的,妹妹觉得与我格不相入,还是算了吧。”   潘氏没想到我拒绝的干脆,就此作罢也就算了,可是素来骄纵的她。自是不愿就此罢休。娇笑着,可眼神充满着蛮横而轻蔑:“妹妹这般少不更事。单凭自己喜好就断送了大好姻缘。姐姐其实无所谓,白白浪费了好心,怕只怕洛家人知道了妹妹看不起他们习武之人。传出去。让人觉得赵府小姐没有妇德,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我听此话,看父亲目光已是阴冷至极,差不多已经快要发作了。于是我便不再客气,直接拿话刺她:“嫂子你若觉得洛家公子这么好,怎地当初非要嫁于我哥?做个未来的将军夫人岂不是更好?”   我话音一落,周遭的气氛一下就凝结了。   潘氏被我呛的还没回神,一旁的大哥倒先发声:“如意,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嫂子也是为你好。”   我冷冷看着我这没出息的哥,你家夫人言语欺辱我,说我没妇德的时候,倒没见你这嫡亲做兄长的半点维护。我不过是用她的话回激她罢了,这时候你倒先心疼起自己的娘子了。   这边潘氏许是回神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用手指指着我不停颤抖。”你你你“点个不停,最后居然跌回座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家中第一次这么尴尬,还属年幼弟妹在旁看得都手足无措。我却是嘴角轻扬,冷冷的居高临下望着她。做人不知道几斤几两,让她三分,就以为自己是只虎,却不知道其实偏生是只猪,左不过是别人没计较而已。   娘亲见此情景,难以收场,马上呵斥我:“如意,你怎这般和你嫂子说话,昨天怎么和你私下说的,今日又这般没了教养?还不快道歉?”   怎料,娘还没来得及继续训斥下去,爹愤恨地把身旁的最爱的岁寒三友茶杯扔于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下家中所有人吓的都起身跪在爹前,就连一旁的娘亲,也吓的不敢吱声。唬得起身在旁,微微蹲跪。   爹爹,没直接骂我或潘氏。只对着娘亲声音无起伏说道:“夫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亲怯生生的看着父亲,然后努力堆笑:“姑嫂间总是有家长里短。这洛家公子仰慕如意芳名,而洛家又与潘家素有来往。大媳妇也是想撮合两家好姻缘,只是你知道金美这孩子就是是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等下我让儿子好好说说她。”   娘亲如此说,无非还是想大事化小。这声东击西的态度,让我在场真觉得。女儿命苦,皆因不能为家族传宗。   爹爹听闻娘亲此言,直接怒不可遏。全部的怒气都爆发了出来。直接一脚踹倒单膝跪地的娘亲,破口大骂:“原来这便是你平日我不在,管理出来的后院?怨不得我家宅不宁,有你这种厚此薄彼的娘,怪不得有这无法无天的媳妇,算我家门不幸!”   我自懂事以来,爹娘也算是夫唱妇随,相敬如宾。爹爹此番怒发冲冠。别说我等几个做子女的没见过,吓到瑟瑟发抖,就连娘也浑身战栗,只颤声道:“老爷息怒,是为妻的不是。”   爹爹怒意丝毫没有因为娘的赔礼道歉而减退,犹自狠狠的拍向桌面,啪的一声。吓的我们不敢正眼抬头看他:“你说你错了?错在何处?我赵府嫁女。要的是什么?门当户对!是父母称心,女儿如意。堂堂赵家大小姐。需要个外姓人口出恶意,指指点点,兴风作浪?你我春秋鼎盛,家道兴旺,还不需要让人左右自己女儿的亲事!”   娘见爹爹直接开门见山,说的是直截了当,不留半点情面。心知此情此景再有心袒护。无疑就是火上浇油。潘氏在旁听我爹爹就差直呼名讳骂她,亦吓的头也不敢抬起。只跪着哭都不敢出声。   我虽心知父亲是在立威,可这雷霆震怒也让我心慌神乱。   娘只是不停的赔不是。爹爹却浑然不觉。冷冷说到:“如彬。”   大哥听爹喊他,头冒冷汗,只跪着膝行向前。惶恐低头道:“儿子在。”   爹冷哼一声:“你自己房里的爱怎么管教,那是你的事,也轮不到我说。但是,既然你还没自立门户,这家法门规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怎么做吧。”   大哥听得胆颤心惊,他知爹说的家法是叫他自己亲自动手,对潘氏刚才的言语无状,用家法掌嘴十下。   他哪里舍得,便连连磕头,只求爹爹收回成命。   可爹挥了下手,满脸怒容只是稍作收敛。冷漠的说道:“我赵府向来宁和,我朝九晚五,回家你娘不说什么,就以为还是之前合家欢乐的日子,却不想新妇入门,出言无状。有失大家闺秀之风范。你若再求情。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到时候连你一块惩治。”   大哥还想说些什么,这下娘亲也急了,只扯住大哥,使着眼色,怨到:“还不速速退去,非要折腾的不可收拾吗?拉着你媳妇回去,惩戒完,好好给我在房里闭门思过。”   大哥无奈,领了命。拉着瑟瑟发抖的潘氏就转身离去了。爹爹见事主退了去,觉得自己盛怒之下,踹倒娘亲得举措也是不妥,便起身,扶起了她。   等娘坐下后,爹爹扫视了下还跪着不敢起身的我们,语气转为平和:“你们都起来吧,不用再跪着了。”等我们都各自坐会自己的位置后。他转而拉起娘亲的手说到:“刚才为夫确实盛怒之下,有失仪态,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可你也是糊涂,明明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为何要做此等听信谄媚,无视是非的事?”   娘亲点点头:“我总以为,此事关系自己女儿,言语上委屈一点没事,只要东厢房那边夫妻和睦,家宅宁祥就行。料不到这潘氏无法无天,是为妻平日里太由着她性子胡来了。老爷今日之举,为妻断断不会放在心上,反而好叫她明白,嫁入夫家。由不得她牝鸡司晨,乱了家法。”   母亲一番话。终于让父亲的脸色转阴为晴。只开颜笑道:“既然说开了,如意的婚事,咱也就说定了,以后英儿,耀儿的婚事,也全凭你我做主,儿女欢喜便是。那敬不起的阿斗知会下就好。”   自此。我婚配一事再无横生枝节。娘亲开始忙着为我准备婚嫁的体己首饰以及衣物。虽说不算大动干戈,买来的首饰物件每样也问过我才添置。我带着这些个嫁妆去宋家,肯定不会被婆家小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第1卷出嫁 009飞来横祸   这几日。每次早起听娘亲讲解嫁于人妇的规矩。午后小憩之后,便更是要学些繁缛礼节,偶尔翻开的诗经映入眼中的也是待嫁女儿心。心中却满满都是那日惊鸿一瞥,不知是福是祸。他可是我良人?我可是他执帚?   罢了,罢了,别人都未回喜册,前来下聘。我这厢没羞没臊的胡思乱想什么。   枫林如火,兰桂飘香。短短一月不到,就已经天高云淡,空气微凉。我倚着窗看着景色。这等嫁的心真是愁煞人,何时能等到宋家的聘书?   可是没想到,焦心等来的不是喜讯,却是父亲被冤枉的祸事。   右儿撞进门后,便神色慌张,抓紧我的手道:“小姐,出事了。”   我一时愣了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瞪着眼睛道:“你别咋呼,青天白日的,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啊?”   右儿的脸色是涨的通红,神情也是从未有的慌张。只急的连我想按压都摁不住。只连声道:“是老爷出事了,老爷被巡按大人带去审讯了。”   爹爹好端端地怎么就出事了?而且还是被拿去审讯。那岂不是家中的晴天霹雳,爹爹要下了狱,那我这赵府不就形同被人抽取了脊梁骨吗?   我的面孔此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惊成了灰白,顿觉全身冰冷,抓紧右儿的双肩,也顾不得矜持,大声问道:“你细细道来,把你听的都与我说!”我声音散乱而凄厉。这好端端叫人怎敢相信。   右儿是急的跳脚,声音如银铃落玉盘。急切回道:“小姐,是真的,随行的家仆赶回家中禀报。说是之前有批苏绣织品在建州边境处被关口扣住了,朝廷正和女真形势紧张。可那布商要钱不要命,被边疆的将领当细作扣押了不说,他还诬陷是受老爷主使。”   我怔怔的看着右儿说。叛国通敌,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别说是爹爹有难,我赵府一门都要枉遭灭顶之灾。我颓然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胸口如塞着一团破絮,绵软而不能透气。   这欺君罔上的罪名要是坐实,后果不敢想象。我一把扯住慌得口不择言的右儿。稳住她问道:“爹爹素来小心,你且别慌张,娘那边如何?”   右儿鼻翼微张,急切道:“家奴来报的时候,夫人就差没昏厥了过去。那边已经去找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老管家也去找了家族长辈来商量,小姐我们怎么办?”   我低头,不言不语,只记得爹爹曾和我说过,遇大事,必不能自乱阵脚。可这坐着干等也不是办法。不行,虽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可此等天大的祸事,我好歹也是赵家大小姐,岂可失了方寸,坐以待毙。   此时右儿还在那抹泪着急,我见这样呆着下去,只能越来越慌乱,犹自狠狠擦了一下眼泪。也顾不得她了,一跺脚,直接冲出自己的闺门,向着中堂的迎宾房奔去。   我前脚还没踏进父母的房门,已遥遥听见母亲的啼哭和嫂子的呼天喊地。顾不得许多。闯了进去。只见娘亲在那呆坐着,潘氏则在一旁又哭又骂。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将了出来,恨不得是把那栽赃的商人挫骨扬灰了。   娘亲看我进门,哭的更是凄凄切切。家中失了主心骨,真是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强自镇定,压着悲苦只上前扶住娘亲,问道:“娘,此事究竟如何?”   娘亲抹着眼泪。却只摆手。一旁的潘氏又焦躁愤恨。只会怒骂去不知应对。我心急如焚。却不知道个所以然。只冲着大哥大声喝道:“你是现在唯一家中的成年男子。究竟何事?爹爹的境况是恶是险,你可让管家打听了去?”   大哥见我怒喝,只含泪,连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管家已经去了。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岂非我们要家破人亡。”   我心中只觉得痛的要裂开。无名的火气在胸口悲凉处升腾,冲着大哥就想发火。你之前维护潘氏的气劲哪里去了,这会子,需要你顶天立地的时候,却畏畏缩缩。天快塌了,家快倒了,需要你拿出男儿气概的时候,忽然就没了半分,只会做了个窝里横的缩头乌龟? 第1卷出嫁 010无妄之灾   这一家老小正走投无路,不知所措的时候,老管家进来。我一把扯住他。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他,顾不得主仆尊卑了。   还没开口问什么,老管家知道我心急,直对我说:“大小姐。奴才已经找人打听过了,此事纯属诬告。老爷现在在郡县老爷那里关着。”   我一听爹爹没事,如同漩涡里找到了方向。转身声音沙哑而激动的和里面还在哭啼的人说到:“娘,你听见没,管家说爹爹是无辜的。你快别哭了,这时候我们要的是齐心啊!”   娘一听此话。抹了眼睛,也奔了出来,声音已是粗噶干涩的如若两人,只抓住管家的另一边:“老张,你说的都是真的?老爷他当真没事?”   管家一看娘亲急成这样子,张口欲言又止,我看娘亲哭的梨花带雨,完全没有一家主母的风范,扯了下身边的小右。这丫头机灵,直接搬了两把一把椅子说到:“老张叔,夫人,你们先坐下说,老爷没事,奴才刚听的真真的。”   好丫头,也不枉我平日疼她。而听闻此言,大哥,潘氏也围了上来,张伯看了大家一眼。有点为难的说:“夫人,那看守老爷的狱卒,说来正巧是我侄子,你且宽心。老爷我嘱咐他多多照顾不会有事。只是……”   我看老管家话说的吞吞吐吐,貌似爹爹虽然不会有大碍,可是却也麻烦缠身。也由不得他吞吞吐吐,当下插嘴:“老张,我哥还没出生,你就已经在我赵府做管家了,我父母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何况我爹爹宅心仁厚,娘亲也宽厚待人。你有话只当说,我们这里都是自个人。”   潘氏听闻此言,也连声附和:“大妹说的是啊,你别看我们之前吵闹,其实都是小风小雨闹着玩的,这节骨眼的事情,老张你可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老张见我们着急。挠了下头说:“少夫人,大小姐,我不是不说,只是官场的事情老张我不懂啊。听我当差的侄子说,老爷虽然不会被判罪。可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惊动了上面。谁是谁非。牵扯不清。”   我听的恼了,说道:“张伯,这叫什么理,怎么没罪,还不放出来?”   管家见我生气,立刻把事情原本的详细又说了下,前面的情况和小右来我房时,说的一致。后面为何被关着不放,就是官场的权术了。明知道爹爹无辜,可是巡按错判,他怕把爹爹放了出来,他去大理寺告御状,丢了那乌纱,所以押着爹爹,也是进退两难,而且那商贩已经畏罪自杀,到死都没承认诬告。爹爹就算清白,也已经被溅了一身污泥,洗不清了。   我看着脚下的汉白玉石阶,明白,这事上头就是相拖,可是我爹爹这里却拖不起。时间一长,爹爹官衔不过是个织造,成了替罪羔羊也不知道。   我娘亲一听,又掩面道:“这天杀的,自己贪财通敌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好端端的连累我家老爷做甚。根远一向小心慎行,为人光明磊落,上头不但没有明察秋毫,还要冤枉我夫君,这栽赃如同六月飞雪。我现在一家都是妇孺年幼。可怎么办?”   我被娘亲哭的心烦意乱。倒是潘氏此刻说了句中听的话,她柳眉微挑:“老张,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听出来了,上头不放人,就是怕爹爹出来告他们冤枉诬陷。我们其实只求平安,不会因为这不起眼的委屈让上头为难。”   我忽然明白潘氏的话,心中明朗:“张叔,官场的事情,我们女人不懂,但是我嫂子的意思,是不是能找个人,禀了上面,我们也知道托人办事,必定要花钱消灾。只要他们知道我爹爹是冤枉,无罪释放了,我们只有感恩,不会怨恨。"   管家闻言,眉头拧到了一块:“大小姐,大少奶奶。老奴一直不敢说破,就是因为这事需要银子,没想到两位少主子这般冰雪聪明,那奴才就不必顾言右他了。本想喊我侄子想法子找他上头性格方便。却不想那当官的说,他职权不够,要我们找更大的老爷,可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人微言轻,哪里认识更大的官老爷啊。所以就算有银子。也需要找个送的进去的人啊。”   我总算明白管家老张话的意思了,怨不得他这么为难,他既衷心,又不敢明说,这人通关系,塞贿赂的事,本就不是嘴上可以说得的。此事真是为难了他一把年纪,绕着圈子让我们自己猜了出来,于是我让小右先扶着奔波一天的老张去歇息。   我看娘亲还在那抽泣。完全是做不得大事的人,于是我也顾不得之前和潘氏的过节,唯有她还算是个能起事的主,忙上前执起她手说:“嫂子,你跟我来,我们两个去旁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