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遇 第1章 一世纠缠,至死未休 题记:有些仇恨,可以原谅,但不会遗忘。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的符咒,步步紧逼。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暗响,慕惊鸿愈加抱紧了身侧的妇人,抬头看去。 只一眼,她却自嘲地笑了,罢了,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妄想这个时刻,他还会给自己一线生机? 来的人是她从未谋面的普通侍卫,冷面无情,看也不看这一室的狼藉,径自展开黄色绢布,声音清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谦通敌叛国,罪当诛灭九族,令即刻执刑,不得有误!钦此!” 一声声冰冷的宣告,慕惊鸿惊恐地抬起头来,“不,不可能,他怎会如此对我?他怎会如此狠心……” 宣旨侍卫并未理会她,反倒看向角落里的慕谦,神情漠然而严肃:“慕谦,还不接旨?” 慕谦将身子重重的扣了下去,直到额头贴着地板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才传来他缓慢而无力的应答声:“臣……谢主隆恩!” 这一声过后,室内恍然死寂,一众妇孺皆瘫坐在地,难以置信般,久久,回不了神。 忽而,只听一声尖锐的笑刺破这死一般的沉静,“哈哈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 慕惊鸿恍然回身,急忙去拉已经起身的苏若梅:“娘,娘你要去哪里?” 苏若梅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依旧大笑不止,口中不停大呼:“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慕谦跪而叩首,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却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 妾杜氏却似发了疯一般咒骂起来:“苏若梅,你这个贱人!老爷对你这般呵护,事到如今你竟恶毒诅咒!你好歹毒!你想要什么报应?我看老天要你变成疯子,这就是最好的报应!” 慕谦闻言,身子又微微一颤,却不得不抬起头来,若,今日就是死期,有些话,得挑明,莫要等到黄泉路上相见,依旧刻骨相恨,明明同床的夫妻,却成了一世的宿敌。 慕惊鸿闻言,亦出了神,百般呵护?若一世的守候呵护,最终还是让他的妻子变成了疯子,那她,究竟是该感叹这世事太过险恶,或是……爹爹的真心,其实一文不值? 苏若梅依旧大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自那空洞的双眼流出:“哈哈哈,善恶终有报,苍天绕过谁,绕过谁……咚!” “夫人!” “娘……” “若梅!”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慌了神,谁都不曾料到,大夫人会撞了石柱,更不曾料到,死前这一刻,大夫人的目光,竟是如此清明。 多日的禁闭,一个多月的委屈,尽数在这一刻爆发,慕惊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冲刷着脸庞,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还有丝丝绝望。 “娘,连您也不要惊鸿了吗,你们都要狠心丢下惊鸿?您说了要一辈子护着惊鸿,可是为什么您说话不算数……女儿不孝,女儿再也不让娘亲担心,女儿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做傻事……” 慕谦再也跪不住,连滚带爬奔至苏若梅身边,看着被鲜血染了的脸颊,颤抖着抬起双手,就要从慕惊鸿手中接过苏若梅。 忽而,苏若梅瞳孔圆睁,垂死的手蓦然抬起,冷冷地将他递过来的手打掉,紧闭的双唇不住颤抖,“不要……碰我,慕谦,你不配……不配碰我!” “梅儿……” 慕谦浑身一个震颤,手亦颤抖着,无处安放。 苏若梅冷笑着,看着慕谦痛苦难当,可这痛苦看在她的眼里,却如同笑料,她嘴角微微上扬,“痛苦么?” 痛苦就对了,宿世的冤孽,本该有这般的结局。 “梅儿,你没有疯,你一直都在骗我们?”慕谦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浑浊的眼睛蓦然一亮,连忙握住苏若梅的手:“梅儿,我知道你记得一切,我们都是将死之人,原谅我可好?来世……我还愿娶你为妻!” “来世?”苏若梅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都充斥了嘲笑之意,“我会寻孟婆,多要几碗汤,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来世,我们最好见面……亦不相识……” 慕谦也不管苏若梅究竟有多排斥,只是拉着她的手,急忙解释,他怕,此刻若不解释,就再也没有机会…… “梅儿,我从未骗过你,其实我心中最爱之人从不是她,而是……” 话未说完,他紧紧握着的那只手,却已失去了生气…… 他蓦然闭紧双唇,看着她至死都因抵触他的接近而扭曲的面容,心头一滞,眼睛有些湿润。 抬头,看向门外,零星的雪花飘零,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之中。 老天,终究如此残忍,他终究没来得及…… 这一世的纠缠,至死未休!慕谦忽而一笑,也好,那就来生再辩,也好过红尘万里,从此永不相见…… 毒酒一杯杯送至眼前,身旁之人相继倒下,终于,最后一杯酒,递到了她的眼前。 慕惊鸿擦干眼泪,整理了仪容,这才端起酒杯,一窝浅笑旋上脸颊,“请问……皇上昨夜歇在何处?” 侍卫并无不耐,却依旧冷清,“惊鸿殿。” 慕惊鸿的笑逐渐放大,“那他可有东西让你交给我?” 这一问,侍卫的表情微变,惊诧、迟疑、惋惜,又恢复了漠然,不过瞬间,却变化万千。 他自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皇上交代,若你问起,就将这只箫给你。” 正是那只她熟悉不过的紫竹箫,她猜到,若有东西,也必会是这一件。 将紫竹箫紧握手中,她笑的愈加开心,全然不像即将要死之人,“那……若我没有问起呢?” 饶是侍卫冷漠惯了,此刻竟也有些说不出口,却又拗不过她固执的眼神,只得据实相告:“若没问起,就、就丢进灵安湖。” 慕惊鸿的笑意更盛,没有错,他始终不曾有半分改变,依旧是初见的他,狠戾绝情,而她……却已不复当初的她,年少无知。 彼时,阳春三月,他在船头微微一笑,倾了她一整个人生! 她曾说,爱他,就算他将毒酒送到眼前,她也甘之如饴!造化弄人,却不知果真走到了这一步。 她终于举杯,再无遗憾,仰头,就要将这毒酒饮下。 “你就这般着急去死?” 正这档口,门忽然大开,狂风夹杂着几缕雪窜进来,惊鸿慢慢侧开酒杯,朝门口望去,天色灰白一片,背光处,一高大的身影岿然而立,一袭白衣与这天色混沌如一,笑容却依旧温暖如春。 惊鸿讶然:“你怎么来了?” 第一卷 初遇 第2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庆景二年,三月初三,正是一年一度好时节。 凤栖国颇为重视这个日子,虽不是节日,但花灯、庙会、风筝、剪纸,应有尽有,竟比除夕之时还要热闹几分。 这一日天色晴好,和风微漾,皇城街上人流涌动,慕惊鸿将养了许久,终于能找时间溜出来,这会子看着满城热闹的景象,在人群中旋梭来去,演杂耍的,卖糖人的,做面具的,说书的,看见什么都稀罕。 明明玩的不亦乐乎,慕惊鸿却还叹气:“雨茗,你们凤栖国没有美男,扫兴!” 身后,身材瘦小的雨茗好不容易挤到面具摊前,结果伸手却扑了个空,转眼间他家“公子”就闪身上了桥。 雨茗好不容易追上,在她身后直嘀咕:“公子,你一个大男人,找美男作甚?莫非你有传说中的……断袖之癖?” 雨茗声音虽小,但这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谁跟谁说悄悄话,别说这二人,旁的三四五六都能听了去。 这不,她话音刚落,就见人群里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探寻过来。 慕惊鸿叹了口气,扬手就是一记爆栗:“你们凤栖国民风不好,断袖这么多,你还敢乱说?出门前我怎么交代的,咱们今儿个上街目标是啥?” 雨茗揉着额头,翻了个白眼:“找个夫君……玩玩!”继续跟上惊鸿,下了桥。 正巧身旁几位女子相携经过,突然听见有个男子说要找夫君,顿时花容失色,雨茗尴尬地朝着几位姑娘轻咳几声,正要解释,只见姑娘们一副防狼之色,连连相携着疾步奔逃开她身边。 雨茗咬牙,她就知道,只要出门,反正出丑的总是她! “雨茗,听说灵安寺有位老和尚解签极灵,咱们去瞧瞧!” “公子,您连老和尚都不放过?”雨茗讶然。 惊鸿佯装怒目而视:“和尚挑来给你,我自去找我的美男!” 雨茗哑然,却见惊鸿远眺灵安湖,过了片刻,突然道:“算了,不去了,里面都是婆子姑娘,去了也无趣!咱们,去游湖!” 只见湖上各色舟舫林立,廊桥之上人群熙攘,不乏才子佳人在此幽会,凤栖国礼仪教化实属一流,但对男女之事却并不保守。 此时人声嘈杂,却也能隐隐听见画舫之上飘来的琵琶声和小曲声,惊鸿微微一笑,顺着灵安湖边漫步观赏起来。 雕栏画舫都是风流才子聚集之地,打量着众多画舫,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她却暗自叹息,一见钟情、才子佳人这种事,大抵是和她无缘吧。 正这时,却见头顶一物呈抛物线状直坠入湖里,竟是个牡丹花样的风筝。 惊鸿撇嘴,牡丹花?俗!要是她做,必定选个悟空八戒什么的! “公子,能否帮捡一下湖中风筝?小女子怕水,不敢……” 慕惊鸿闻言,心中一顿……巧了,一见钟情这么快就上演了? 难怪凤栖国民这么喜欢三月三,果然很灵验!现在她倒是有点后悔自己没去拜菩萨,求个美男什么的,必定是妥妥的不成问题! 才子佳人哟!听声音对方应该是个小萝莉,虽然自己误打误撞做了才子,但这无妨,先跟这位小萝莉学学……《美男搭讪技巧十八式》,日后也好不慌不忙。 惊鸿长吁一口气,整理仪容,顺便在湖面上对镜照了照,这才放心地回了头…… “你?怎么是你?” 将将回头,对方的确是个婀娜多姿的小萝莉不错,只不过谁来告诉她,小萝莉怎么瞬间两手叉腰,一手指她,横眉冷竖……变作了母老虎? 最主要的是,这只老虎,她也不认识啊! 清了清嗓子,依旧做出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模样,惊鸿拱手行礼:“姑娘童颜美貌,果然无敌,不过……姑娘认识我?” 童颜有魅力?雨茗被自己的吐沫噎到,立刻提袖遮起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姐,咱能正常地夸一回人吗?次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对,就是死不休! 上次二姨娘涂了新胭脂,旁的人恭维不下,她家小姐顿时跳出去说二姨娘今天真漂亮,眼见着二姨娘难得的对她们笑了,她家小姐突然补充一句,就是这脸……咋看咋像猴屁股! 好吧,她们主仆二人被二姨娘的丫头满院子追着打,她到现在一想起来,两条腿都还发酸! 再说最近一次,二小姐慕婉如晚间沐浴,她家小姐不知在哪里喝的酩酊大醉,稀里糊涂就闯进了慕婉如的房间,见人家正洗澡,不但不退出来,竟然还跑到浴桶边上摸了摸吓傻了的二小姐的胸部,摇头叹息:这么好看的姑娘,胸部竟然长得像飞机场! 见二小姐愣愣的,不懂飞机场是何意思,她立刻好心的解释……你的旺仔小馒头长得像跑马场! 二小姐虽然不懂什么飞机场、旺仔小馒头之类的东西,但却听出了她的话是在羞辱自己,顿时跳出浴桶裹上衣服哭着大喊救命。 听到这惨烈的呼救声,七大姑八大姨们顿时从四处聚集而来,推开门的瞬间,只见慕惊鸿手指着慕婉如的胸,顺口来了句……么么哒…… 众位姨娘当场脸变猪肝色,一个个羞赧地夹紧胸部,却是进退不得! 至于后事,不提也罢,总之就是死不休! 一想到这些,雨茗就想撞墙,她家小姐向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除了有些懦弱不争外,也不至于招的天怒人怨。 可就是四个多月前的那场大火之后,慕惊鸿就彻底变了个人,众人都道这是烧傻了,可雨茗与她朝夕相处,却觉得慕惊鸿哪里是傻了,分明是让这一场大火给炼成了人精! 此刻见慕惊鸿又口无遮拦,雨茗担心的要命,慕惊鸿却兀自神定气闲,见小萝莉看着自己的眼神游移不定,便只当自己太帅,迷晕了这小丫头! 一指湖中飘着的牡丹花,惊鸿一甩前额刘海,做一个自认风流无比的姿势:“姑娘,这风筝可还要?” 小萝莉虽然疑惑,但见慕惊鸿落落大方,并无可疑之处,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转而笑颜相对:“要!” “哦,可是……不好意思,我也怕水,旱鸭子。”说着还做出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来。 雨茗顿时晕倒!不会水你应什么腔啊!小心被打掉牙!小姐你这行为,根本就是赤果果地调戏! 惊鸿没有听见这话,若是听见,必要辩解……对啊,就是赤果果的调戏,我被小萝莉调戏! 小萝莉果然变了脸色,却让众人始料未及,她小手一拍,似是万分惊喜:“是吗?公子你也怕水?我们真是……缘分哪!”小妮子万分娇羞,不住抛媚眼。 雨茗更晕了,的确是猿粪……这搭讪手段,极品啊!她家小姐不知要臭屁成什么样! 哪知惊鸿眼梢一瞥,却正看着湖里那只牡丹,竟叫一只过往船只打捞了起来,此刻,牡丹花正在一位紫衣男子手中把玩,只不过花遮了他的面容,只消一眼,惊鸿便觉得一股危机感袭来! 男子孤身立于船头,身形颀长,一袭紫衣在这湖景之中颇为华贵显眼,衣袂随风而起,更显得他风华绝代,遗世无双! 惊鸿咬牙,跟她抢泡妞的机会!是可忍孰不可忍! 牡丹花慢慢放下,惊鸿神色一凛,不对呀,应该说,是她的泡妞机会……到了? 紫衣男子墨玉束发,愈发显得他高大挺拔,神采奕奕,轮廓分明的脸冷峻而魅惑,惊鸿叹息,虽说自己也生的极美,可是这个男人貌似已经美得不像人! 是的,不像人,像妖,又像神!天知道像什么,反正她也没见过妖怪神仙之类的!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男子韬光晦暗的眸子忽而凝来,惊鸿一哆嗦,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适才那深邃的眸光仿如一把利剑,莫非……被看出了她女扮男装? 这样的男人,惹不得吧? 如此一想,她又在心底狠狠地鄙视自己,慕惊鸿,你这畏缩胆小的性子,活该嫁不出去! 船只慢慢驶了过来,她连忙回身,佯装没看见,却莫名的慌张。 小萝莉也看见了船头的男子,竟然痴迷地愣了神!比她还夸张! 擦了把汗,她将将回身,打算看看船行到何处,谁知一转身便撞上一堵肉墙。 惊鸿顿时捂着鼻子倒退几步,妈呀,眼泪都撞出来了! 抬头间,竟是那紫衣男子,只见他正手执风筝,看着小萝莉,确切地说,是看着小萝莉的童颜!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改不了好色! 天性! 更可气的是这一对比,小萝莉发现她似乎只齐对方胸高,顿时不待见她了,一双痴迷的杏眸盯着美男,简直要将人家生吞活剥! 好吧,惊鸿认输,跟美男抢美女,她个头、身材统统不够;现在若是同美女抢美男,她又没有傲人的凶器!这真是古今第一悲剧! 慕惊鸿揉着鼻子,细细打量过去,对方以紫衣人为首共四人,其余三人虽也不凡,但是与这人立在一处,却是被比的光彩尽失了。 见惊鸿打量他们,紫衣男子将目光悠悠一转,看向了她,惊鸿被抓了个现形,不由得尴尬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男人嘴角划出一抹愉悦的笑,又将目光转回了小萝莉身上,扬起手中的牡丹花:“这是你们谁的?” 惊鸿大惊,这种物什,显然是女子的玩物,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除非……自己果然已叫他识破? 第一卷 初遇 第3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男人的眼力非同一般,这几个人只怕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惊鸿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眼前四位美男,她却不敢下手。 叹息的瞬间,忽然只觉身旁黑压压一片,惊鸿微微侧头,顿时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叫人包围了,这人群中不乏春心荡漾的小姑娘,面对四位美男,她们又是娇羞,又是激动,惊鸿叹息……女人太美是祸水,男人何尝不是? 这时,小萝莉羞赧地低头,声音仿佛蚊子叫般,才说道:“这风筝……是我的。” 男子点点头,并不作声,又转而看向惊鸿,惊鸿顿觉尴尬,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镇定,这才不卑不亢道:“这位姑娘说她怕水,希望我能英雄救美!” 小萝莉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不乐意,心道你这不是刻意掐我桃花吗?娇柔一笑,连忙解释道:“小女子自幼怕水,见风筝落水,一时情急才向这位公子求助的……” 惊鸿幸灾乐祸的一笑,小萝莉啊小萝莉,这么快就想跟我甩清关系了?刚才你不还说咱们有缘分吗? 惊鸿一笑,贴身过去,道:“小姐既然怕水,还跑到这湖边放风筝?难道不怕自己失足落水?” 一听失足落水,小萝莉顿时做出惊恐状,便往那紫衣男子身后躲,片刻后,她竟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我五岁时便叫一个心肠歹毒的人推到了水里,险些丧命,从此以后十分怕水。今日来此放风筝,乃是家父曾教导有言,不可让惧的念头与日俱增,总要学着克服自己的弱点,不断地打败自己……” 惊鸿嘴角一撇,好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果然,紫衣男子频频点头,似是极为欣赏她这番言谈,“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儿心,不可多得!” 惊鸿顿觉哪里不对,为何自他一出现,她和小萝莉两个就好像受审的犯人一样,更好笑的是,她们竟然潜意识里在乞求他的认可? 若是她打算泡这位美男,那就另当别论,只是,这男人太过炙手可热,她倒是不打算要了!因此倒也无所顾忌,转向小萝莉笑道:“那你岂不是该感谢当年推你落水之人?若非她,你还练就不出这副男儿心!” “感谢她?我恨她都来不及!” “就是,都是她当年推我家小姐掉进池塘,险些让我家小姐丧命,老天有眼,当年没有收拾了她,听说几个月前一场大火,将她给烧傻了,真是报应!” 惊鸿正要接话,闻言一愣,让大火烧傻了?这……不会是在说自己吧?这么巧? 又想到刚才萝莉瞬间变老虎时候的表情,她顿时明白过来,不禁呵呵一笑,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她还是得忍住,不禁问道:“你们口中那个不知廉耻的歹毒女子,可是姓慕?” 听慕惊鸿的语气似乎不对,雨茗小心翼翼得挪着小碎步到了她身边,正眼一瞧小萝莉,顿时哑声惊呼,遮住脸转身就要逃! 惊鸿一把逮住她,悄声问:“你做什么?” “小姐,快逃啊!你忘了?这位小祖宗,咱们惹不起!她就是你的宿敌……乔大将军的女儿乔芷柔!” “宿敌?”惊鸿在心中一琢磨,便听到适才说话的丫头又在喋喋不休,“就是她,慕惊鸿,她不知廉耻,若只是痴痴傻傻,一介废物也就算了,竟然还到处跟人家说她和宣王殿下两情相悦,早已私定了终生,真是将不要脸的境界发扬到了无敌!” “宣王殿下一表人才,会看上她?简直笑掉大牙!整个凤栖城只怕都将她当做一个大笑话!听说她言辞粗鲁,在慕家也无人待见,真是报应,报应啊!” “小蝶!”乔芷柔微微侧头,斥了自己的丫鬟一声,但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快感。 雨茗见此,顿时拉着惊鸿就要离开,以慕惊鸿的性子,再不离开,就要出大事了! 哪知惊鸿却甩开她的手,冷笑着走到乔芷柔身边,再怎么说,她慕惊鸿也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还轮不到一个小丫鬟辱骂!若非她乔芷柔背后教唆,借这丫鬟十个胆子,她敢得罪慕丞相? 气不打一处来,她性格是好,可也不是软柿子,谁来捏都成! 乔芷柔只觉得她眸色不善,正待询问,惊鸿却先问道:“乔小姐,你很怕水?” 乔芷柔微微震惊,她怎么会认出自己来?不过,这也无妨,心想若是眼前这些男子知道自己是将军府的小姐,必会对她高看一眼,说不定择日便会上门提亲…… 她微微点头:“是,这都拜慕惊鸿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啊!……噗通……” 乔芷柔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落了水,她顿时慌了神,姿态全无,一时间在水面上胡乱扑腾,惊慌失措:“救……救命啊!救……咕咚咕咚……”话未说完,几口湖水顿时灌入口中、鼻中,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嘈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下一刻却都慌了神!“来人呐,救命哪,小姐,小姐……你别怕,我们这就救你上来!” 这厢慌了神,趴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却淡然地抹了把脸上被溅上的湖水,慢慢站了起来,叫小蝶的丫鬟顿时怒目而视:“刁民,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竟敢如此对她!” 惊鸿看了眼湖边忙碌的众人,神色诡异地一笑:“我脚滑,脚滑!纯属意外,不过嘛,我倾慕你家小姐,但我发现她却似乎对这位公子更感兴趣,我思量着如何才能让她对我记忆深刻,正巧你们说起了落水事件,你看,五岁的事情你家小姐竟然还记得,那么想必我这法子,定能让她将我铭记一辈子!” 雨茗早已大惊,拉起慕惊鸿就疯狂逃窜:“小姐你还得意什么?再不跑我们就要变肉酱了!” “快抓住他,抓住他!” 即使在湖里几经浮沉,灌了好几口湖水,乔芷柔却丝毫都不忘要严惩慕惊鸿。 可是当将军府的下人反应过来,哪里还有慕惊鸿的人影? 紫衣男子却丝毫没有被湖中这一番折腾影响,望着慕惊鸿主仆溜走的方向,浅疏的眉眼间,带着一丝莫名的笑。 他身后一位身着白衣的俊朗男子走至他身侧,侧目看了一眼湖中的乔芷柔,颇为恭敬的低声问道:“三哥,要不要救?” 紫衣男子回头,静静地看着湖中还在挣扎的乔芷柔,眉目间闪过一丝锐利,却又似是在笑,缓缓吐出一个字:“救!” 白衣男子闻言,顿时一掀衣摆,系于腰间,足尖轻点纵身跃起,宛如蜻蜓点水般身姿灵逸,拎小鸡似的提起湖中的乔芷柔,只瞬间,上了岸。 乔芷柔全身都已没了力气,趴在地上喘着大气,忽而见一双黑色滚金云靴靠近她身边,蓦然抬首,只见紫衣男子正笑看着她。 乔芷柔略微尴尬,此刻的自己太过狼狈,怎么好让如此多的男子瞧见?自己的形象真是毁尽了! 如此一想,她暗暗咬牙:臭小子,别让我抓到你! “起来吧,地上冷。”紫衣男子递过一只手。 乔芷柔十分诧异,可是看他温润俊朗的面容,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扶着他起了身,还不忘施礼感谢他们。 紫衣男子笑了笑:“快回家换一身衣物暖一暖,当心着凉。” 乔芷柔霎时一愣,这位公子是在关心自己吗?这是真的吗?正当她羞红的脸颊做出千娇百媚之姿打算好好感谢一番时,那四人却已在人群之外,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 丫鬟小蝶连忙安慰她:“小姐姿容无双,那位公子一定是倾心于您了呢!” 乔芷柔低斥一声,却娇羞的低下头去,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有奴仆驾着马车赶了来,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终于上车,回家去。 却说慕惊鸿本身就是路痴,加之对这里并不熟悉,只好跟着号称识路本事天下无敌的雨茗狂奔,结果溜了几圈之后,二人都傻了眼……她们已经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雨茗,这就是你所说的天下无双的认路本事?亏你还在这里活了十六年,光浪费粮食、造粪坑人了!” 雨茗委屈的摸摸自己被戳的老疼的脑袋小声嘀咕:“那您还在这活了十九年呢……不是比奴婢造的粪更多……” “什么?胆儿肥了啊你!”慕惊鸿佯装生气,揪住雨茗的耳朵,“你给说说吧,现在咱们怎么回去?” 路人经过,看这一对主仆当街打闹,一听竟是迷了路,均表示无语。 二人打闹的声音却惹得一家酒楼上四个人侧目,正是紫衣男子四人。 雅阁内,白衣男子临窗而立,见是她们,倒是乐了:“这可真够巧的!” 桌上另外三人,蓝衣男子闷头喝茶,未做声,另一位白衣男子轻轻摇着手中折扇,微笑不语,紫衣男子侧目凝了楼下一眼,忽而道:“既然有缘,就请他们一并上来吧。” 第一卷 初遇 第4章 四大美男 片刻后,大街之上,“什么?请吃饭?”慕惊鸿表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心中不由得提防。 雨茗一听要吃饭,顿时拍手叫好:“好诶好诶,真的好饿了呢!”说着,她那争气的肚子还真十分应景地“咕噜”了几声。雨茗不好意思的摸着肚子,低头傻笑。 白衣男子爽朗一笑:“你看,这位小兄弟也饿了,这位兄弟你就莫要推辞了。” “哼,我们有银子,干嘛吃你们的?雨茗你要记住,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恩惠不可平白无故地受!” 她极有骨气地去摸腰间的荷包,就算她这个丞相嫡女再不受宠,吃饭的钱总归还是有的,可是摸了半天,她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接着通红近紫。 白衣男子一直笑看着她,见她神情突变,大致猜到了什么,哈哈一笑,直接拉起雨茗就上楼,不忘对慕惊鸿道:“小兄弟既然不想受恩惠,大不了吃完以后将银子给我哥便是,俗话说相逢即是缘分,更何况我三哥有意相交,小兄弟莫要生分了才是!” 雨茗一听,觉得十分有理,差点举双手赞成,伴随着叽里咕噜的肚子叫,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慕惊鸿咬牙,岂有此理,这点诱惑都受不起,有好吃的就不要你家小姐了!雨茗,回家给我跪搓衣板!一点都不体谅你家小姐,难道你不知道,刚才咱们狂奔的时候……荷包被偷了吗? 惊鸿叹了口气,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唱空城计了,也罢,吃就吃,谁怕谁!反正她有的是办法! 一上楼就见一间雅阁门打开,内里一桌五人,其余四人端坐相谈,唯有雨茗在狼吞虎咽。 惊鸿抚额,转身就想下楼……拜托能不能注意点吃相?好像你家小姐饿了你几百年似的! 众人却均已看见了她,“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这声音沉稳缓慢却有力,莫名的给人一种震慑感,她听出来是紫衣男子的声音,当下一股倔劲上来,转身就上楼坐在了雨茗身边,却不忘狠狠掐她一把。 “啊……你掐我做什么?” 雨茗惊诧,疼得龇牙咧嘴,众人一听此言更是惊讶地注视着她,某人果真厚了面皮,忽略其余四人的目光,佯装镇定地盯着雨茗:“有吗?”转而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做梦了!” 雨茗长大了嘴巴,久久不能言语,难道摸额头……不是怀疑自己发烧吗? 惊鸿淡然地端起一杯茶轻呡一口,转而笑看那四人,微微一打量,其余三人都还在惊讶之中,只有紫衣男子笑看着她,惊鸿心中明白,有些事情似乎怎样都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她也不计较,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她直视他的双眸,不大的双眸微微一笑,宛若月牙儿:“公子盛情相邀,却还未知该如何称呼?” 男子依旧笑着,略一思索,语气淡淡:“叫我翎公子即可。” “凌公子?谢谢这餐,若有缘再见,换景鸿请你!在下姓景,单名一个鸿字。” “好,不过若有下次,我倒希望尝到你亲手做的。” 众人一惊,连埋头奋战的雨茗也迷茫的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惊鸿,小声嘀咕:“莫非咱们这就遇见断袖了?” 这声音虽小,可是大家坐的极近……惊鸿顿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吃你的!” 自己果然已被识破是女儿身,那她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谁知对方是何意图。 正在这尴尬时刻,忽而冷冷地一声打破了怪异的气氛:“你觉得你们还会有这么巧的缘分么?” 惊鸿看去,却是那蓝衣公子,她不由得反省,自己从上楼到此刻,难道哪一句话得罪了他?不然他干嘛跟吃了枪药一样? 蓝衣公子眉目冷厉,脸颊削瘦,不仅如此,他整体就又高又瘦,但却不显得单薄,反而有一丝丝霸道的气息,加之沉默寡言,反而显得很是神秘。 从自己上楼,他就一直闷头喝茶,不言不语地看着窗外,她还以为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和他们在谈什么。 惊鸿敛着情绪,忍住不去恼他,笑问道:“若与他无缘,也许与你有缘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却又似从未开过口一般,转头看着窗外,再也不理会她。 惊鸿尴尬,白衣男子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介绍道:“这位乃是……”说到此处,他却略一迟疑,看向蓝衣男子。 “寻公子。”蓝衣男子未回头,却似看见了白衣男子的为难一般,淡淡说道。 “对对,这位是寻公子,你叫我温四哥即可,还有这位,我二哥。”说着转而看向身边另一位同样白衣却手持折扇的男子,折扇男子立刻温声应道:“叫我虞公子即可。” 惊鸿对他点头致意,不由得打量这二人,同为白衣,温四哥的衣摆上却绣着一支清奇的绿竹,整个人显得爽朗洒脱,不拘小节,很是大度。他身形魁梧高大,惊鸿想,他必是习武之人。 再看虞公子,一袭白衣素净,除去腰间一枚墨玉,整个人白的纤尘不染。而他的面容也极是白净,眉宇间透漏出一股书生气,虽然如此,但却并没有普通文人的酸腐,反而很是睿智,对,就是睿智,他处世的智慧,都在他常年不变的笑颜里。 真是赏心悦目的“四大美人”! “景兄弟可有娶亲?” 忽而一声,将惊鸿拉了回来,是翎公子。 惊鸿浅笑:“尚未婚配。” “哦,既然如此,不若我来替你做一桩媒如何?” “这……”惊鸿脸色为难。 “本公子瞧,那乔家小姐倒与你挺般配,不如就由我做主,替你提了这个亲。” 惊鸿登时咬牙,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却还找个小姐嫁给自己,必定没安好心,她抬头看去,对方果然眼含笑意,带着一丝揶揄。 “不劳公子挂心,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公子若喜欢那乔家小姐,娶了倒也无妨,反正我瞧着,乔小姐对公子你可极为爱慕!” 男人么,童颜小萝莉,能不爱? 听闻她如此提议,翎公子手指搭在桌边,轻轻叩击,略微思索了片刻,忽而眉峰一扬:“也好。” 惊鸿嫌弃地撇撇嘴,他竟然答应地如此痛快,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好色之心做掩饰。 雨茗听到这里,莫名地抬头看了一眼翎公子,忽而悄声对惊鸿说道:“小姐,他若是娶了乔芷柔,那他和乔小姐就是一伙的,咱们跟他们吃饭……”她眼梢瞅了瞅这一桌饭菜,仿佛这里面早被人下了毒一般。 惊鸿看也不看她,依旧端坐,嘴唇不动,却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吃吧,反正你都吃了这么多了,就算有毒,也不妨碍你多吃几口,嘴瘾要紧!” 雨茗想想,说的也是诶,继续埋头吃起来,惊鸿无语,她的心可真大! 正在这时,翎公子忽而凑近她,惊鸿正待躲避,他却已伸出手摸起了她的耳垂,那微凉的指尖触摸耳垂,令惊鸿一个激灵,心中顿时不快,这人好生轻佻! 其余四人亦大惊,心道翎公子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雨茗连忙丢下鸡屁股,双手摊开护在惊鸿身前,怒目而视:“你做什么?你个断袖!哼,不要非礼我家公子!” 翎公子对雨茗的咆哮却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害羞的惊鸿,道:“既然我与你家公子都是男子,又何来非礼一说?” “这……”雨茗被问住,侧目看了一眼身后的慕惊鸿,见惊鸿咬牙切齿,继而又理直气壮道:“可你是断袖,这也叫非礼,男人对男人的非礼!” 众人一听,雨茗竟然称翎公子为“断袖”,登时瞠目结舌,可翎公子却依旧淡然,笑看着惊鸿,却对雨茗解释道:“我只是好奇,为何你家公子耳垂上,会有耳洞,我看,小兄弟你耳垂上似乎也有。” 雨茗这下噤了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看向惊鸿。 惊鸿原本也被翎公子突然的动作惊到,可事后一摸自己的耳垂,她就明白了过来,及此时,翎公子果然问了这个问题,她微微一笑,早有应对。 “翎公子大概听说过一种命格,被人称作‘天煞孤星’。” 翎公子眉梢一挑:“那又如何?” “实不相瞒,小弟正是这样的命格,出生时曾有老道上门说小弟前世杀戮太重,冤孽太多,这一世命数难定。因此嘱咐家母为我穿耳洞,混淆性别,以防年纪小时便夭折。” “那她呢?”翎公子依旧笑着,指了指雨茗。 “她是小弟的书僮,小弟极为宠她,家母担心小弟命硬,将她克死,因此也为她穿了耳洞。” 惊鸿话音刚落,便见虞公子折扇轻摇,点头道:“凤栖国确有这种说法,孩子自小命舛,被认为是阎罗对他的惩罚,欲让此人不断遭受轮回之苦。” “因此,家人会在他们幼时替他们穿耳洞,若是牛头马面按生死簿上的性别来勾魂,却会因耳洞而误认此人乃是女子,因此便不会将他的魂魄勾去,而孩子在生死簿上的姓名也早已被消去,因此便可长命百岁。” 惊鸿恭敬地对虞公子微笑点头:“正是此意。”言罢,看向翎公子,眉梢间却带了一丝挑衅,翎公子对此却并不在意。 雨茗惊讶地看向惊鸿,隐隐觉得她的确与以前不太相同了。 第一卷 初遇 第5章 今日宿孽,日后难断 这一“劫”虽过去,惊鸿却知道与这人相处越久,她的破绽必定越多,也不敢多加逗留,便起身告辞。 哪知翎公子竟似故意与她找茬,在她转身之时忽而说道:“我听四弟说,景兄弟不喜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打算吃完这餐,还银子与我。” 惊鸿闻言,迈出去的步子却怎么也落不下来,颤抖着肩膀,咬咬牙,她强装镇定,回过身来:“不瞒各位,小弟的荷包早已被偷了。” “啊?”雨茗宛若被雷劈了一般半晌难以合拢嘴,那她刚才还大吃特吃……岂不是太丢人了! 却又听惊鸿说道:“不过,小弟愿用另外的方式结算。” 翎公子笑而不语,在等她的下文。惊鸿暗自咬牙与他较劲似的一笑,开门招呼来一位小二,吩咐了片刻,不多时小二便捧来了笔墨纸砚。 墨早已磨好,小二与雨茗一齐将纸摊开,用镇纸压着纸头,静静等待,雨茗一脸疑惑,不知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四大美人”却静坐不语,且看慕惊鸿要如何。 惊鸿暗自吐了口气,蘸墨,提笔,双目微微一眯,便已是成竹在胸。 “今日与四位萍水相逢,小弟便赠四位每人一首诗词。” “小姐……”雨茗低呼,俏脸一僵,脑袋耷拉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前在相府,因为练字的问题,慕惊鸿不知被慕丞相训斥了多少回,只因她写的字永远都不如狗爬……更别提让她作诗词,这岂不是要她老命? 琴棋书画,她是没有一样精通,因此,她被相府人人鄙视,也不知怎么,渐渐地,皇城里就有人开始喊她“废物”,可那时的慕惊鸿却似没听见一般,毫不在意,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见雨茗如此惊讶,惊鸿暗暗摇头,示意雨茗不要做声,这才一一看向那四人,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温四哥身上,“温四哥,小弟便先赠你一首……” 言罢,她左手扶着右手的袖摆,躬身书写起来,只见她用笔如行云流水,分外流畅,书写之姿飘逸灵秀,眉目微蹙,神情却分外专注,此时的她,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雨茗顿时惊诧地捂住嘴巴,难以置信似的看向慕惊鸿,这这这……真的是她认识的小姐吗? 都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先不论她写了什么诗词,单论这提笔的姿势,便已叫人刮目相看。 温四哥连忙走上前去,想看看惊鸿写了什么。 虞公子端坐着,依旧微笑不语,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慕惊鸿以及她的笔。 寻公子也低低凝视着慕惊鸿所写的字,神色凝重,嘴唇紧抿。 翎公子嘴角爬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只是慕惊鸿此刻若抬起头,必会发现,那笑,并未达眼底。 终于,她起身,搁下笔,拍拍手:“好了,温四哥瞧瞧如何。”她让开位子,温四哥站了过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温四哥犹自喃喃,却见虞风澜“啪”一声合上折扇,不由的赞叹:“好诗!” 他起身走了过来,再看那寥寥二十八字,有棱有角,瘦长清冽,即使如此却并不显得拘泥扭捏,更洋溢着男儿的一身刚气!这诗、这字,倒是与温四极为相衬。 惊鸿微微一笑,王翰的这首《凉州词》,透露出一种洒脱不羁、粗犷高昂的豪放之美,在她眼中,温四就有这种气质。 但,她并不敢居功,连忙解释道:“这首诗并非出自小弟之手,是小弟崇敬之人所作。” “哦?他是谁?如此才子,我们竟会不知?”温四不由得惊奇万分,雨茗也极为惊奇。 惊鸿抚额,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古Z国的诗词,跟你们凤栖国都不在一个时空,如何得知? 但她当然不敢说实话了,若说自己是无意之中闯入这个时空,她其实是来自21世纪的另一个时空,只怕自己会被人当做妖孽烧死。 她只得继续编造:“这……这人远在东海以东,西海以西,层云万里,相见无期。”编造这些唬人的话,她还是挺能耐的。 就这一句,连翎公子似乎也被她骗了,向来清泠的目光,竟也有丝疑惑。 不顾众人依旧惊讶的眸光,她抽出那张“凉州词”让雨茗拿去晾着,自己则继续写。 “接下来,是给虞公子的。” 虞公子一听是给她的,便来了兴致,轻摇折扇,款款走至她身侧,微笑凝视。 书成,她朗声宣道:“一住行窝几十年,蓬头长日走如颠。海棠亭下重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这首,亦非小弟原创,乃是一位仙者的悟道诗,那位仙者……” “也在东海以东,西海以西?” 本欲告知他们这位乃是王重阳的悟道诗,反正成仙得道者,他们想找也找不到人,她就算告诉他们也无妨,谁知忽而有人接了话茬,她暗自拧眉看去……翎公子笑的云淡风轻。 惊鸿也笑,笑的魅惑而危险……姓凌的,咱们走着瞧! 虞风澜却不以为意,反而细细琢磨此诗,细长的丹凤眸子攒着浅笑,如墨的眸光星星点点如水印月:“好一句……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再看这一幅字,优雅圆润,慵懒别致,他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语气也淡淡,眼角眉梢不知是否因此诗,亦透着一股慵懒气息。 惊鸿暗暗赞叹,此人气度华贵却不逼人,反而在她看来,还略带亲和力,是这几人当中除去温四,最好相处之人。 虞公子谢了惊鸿,命小二将纸张晾了去,只是当他对小二招手示意时,惊鸿却意外的发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层茧子…… 他肤色白皙,朱唇玉面,起先她并未注意到,这时一看,心下却一凛……那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特征。 她蓦然心惊,觉得自己有些玩过头,或许她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这些人身家背景,绝不寻常,深浅……已非她所能探知。 走,才是上策! 他人并未注意到惊鸿神色的变化,翎公子却注意到了,幽幽的眸子愈加深邃,如古井深潭,探不到底。 温四却拿起桌上之前从未有人动过的酒壶,仰头就是一大口,神色间有一抹兴奋:“这还有我三哥与寻公子,景兄弟再来!” 惊鸿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不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有缘再会。”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忽而手臂一紧,一抹温热过度至指尖的微凉,“景兄弟家在何处,不如本公子送你一程。” 惊鸿略微失色,总有一种今日宿孽,日后难断之感,连忙挣扎开他的禁锢:“不必了,小弟自己可以。” “你不是迷路了吗?” “呃……”惊鸿被他一堵,不禁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那笑,竟让她丝毫都摸不透,隐隐感到一丝恐惧,竟忘了如何回答。 翎公子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更何况,若不相送,日后又该如何寻找景兄弟?” 惊鸿斜睇他一眼,还要再见么?谁想跟你再见了? “别忘了,你还欠我与寻公子一人一幅字!” “那我现在就写给你!”惊鸿才不要与他再见。 “我现在不想要,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向你取便好。”这人语气强硬,竟不容她丝毫反抗,惊鸿耷拉下脑袋,今日真是失策。 “我先告辞,你们随意。”忽而只见蓝影闪动,却是寻公子起身,径自开门,下楼而去。 惊鸿诧异,这人的脾性还真是怪异,这又怎么了? 忽而身子被人狠狠一撞,差点失去了重心向前倾去,耳边是男子霸道强硬的声音:“人都走那么远了,你还恋恋不舍?”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好吧?惊鸿顿时尴尬,正待解释,那人已下楼而去,身旁,虞公子依旧对她笑的温润,轻摇折扇款款下楼而去,只是那笑,惊鸿怎么感觉有丝怪异? 忽而肩上一沉,温四一把搂过她,“小兄弟,我们走吧!” 惊鸿惊诧,雨茗更惊诧,这一幕若是叫老丞相看见,不知会不会狠狠削她们…… 在丞相府后的那条河流旁,惊鸿强行下了马车,谢过他们,等他们走远,这才带着雨茗穿过拱桥,回了丞相府。 马车掉转头,向北而去,雨茗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已不见踪迹的马车,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呢?” 惊鸿摇头,她不敢妄自猜测,但这些人非同凡响却是真的,想着不由得告诫自己的丫鬟一句:“回府后切莫提起今日之事,免得落人口实。更何况,皇城根下卧虎藏龙,难保他们就是皇亲贵胄,我们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你不可再莽撞。” “哦。”雨茗悻悻地应了一声,却又觉得今日那些男子个个英俊潇洒,不由得兴奋地说道:“小姐,雨茗觉得今日那四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位虞公子和凌公子,一位生的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美丽几分;另一位真是叫奴婢惊为天人!” “若他们其中哪一位能娶了小姐,那才算是真正的好事一桩呢!” 第一卷 初遇 第6章 慕府的秘密 雨茗兴奋,可惊鸿却还保持着清醒,不由得摇摇头,月牙儿似的眉眼里透露出一种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不,我倒只愿寻一位翩翩公子隐居世外,安稳过一生。” 向北而去的马车之上,原本雇佣来的车夫早已不见踪迹,换成了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车内,紫衣人端坐正中,闭目养神。左侧的白衣人笑容淡然,亦不言语。 另一白衣公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葫芦,径自灌着酒,思索着什么。 “虞二哥,景兄弟下车的地方,离慕丞相府极近,莫非这其中……有何关联?” 马车摇晃,虞风澜的身形却依旧端正,与歪着身形恣意饮酒的温子尧相比,果真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你就要问问三弟了!” 紫衣人闻言,这才睁开了狭长的眸子,眼神深邃而幽暗。 “三哥?”温子尧顿时坐直了身子,看着这二人,忽而一拍大腿:“是不是你们早就看出了什么,却故意瞒着我?” 闻言,虞风澜微微一笑,紫衣人眉宇轻挑:“小温,你怎么也算行走过江湖之人,竟没看出那景‘兄弟’,其实是位女子?” “女子?”温子尧诧异,细细思量,难怪他开始只觉得哪里怪异,被紫衣人这么一提,他顿时醒悟。 为何那小兄弟身材如此矮小瘦弱?为何她们说话的语调偶尔会有些扭捏?为何她们总是拒绝男人的碰触,甚至称三哥为“断袖”?难怪三哥会质疑她们的耳洞,原来一切问题,都只因……她们本来就是女子! 如梦初醒的温子尧连连点头:“妙啊!我竟不知京城中有如此妙人,书法堪称一绝,还会吟诵连我们都闻所未闻的诗词,更能巧妙地避过三哥的盘问,冷静淡然,从容不迫,真叫我等男儿都不敢小觑!” “那是因她并不知三弟的身份,若是得知身份,还能如此淡然,才可称为真正的妙人!”虞风澜微微一笑,话虽如此,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可是,她到底是哪家小姐呢?” 紫衣人吊稍眼微微一抬,正对上虞风澜的目光,二人相视淡淡一笑,却不作声。然而紫衣人的眼中,还藏着另外的情愫,似疑惑,似冷厉,似不悦,又似意兴阑珊。 虞风澜心中一沉,似已猜到了紫衣人心中所想,极想叹息一声,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虞风澜另提一事:“公子,我们今日与那人所谈之事,是否态度稍过强硬了?我见他很是不悦……” 听闻乃是政事,温子尧便继续卧倒在软榻之上饮酒,紫衣人却神色一凛:“我已做了极大让步,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相比于当初我们有求于他们之时,已是极大的宽容。” 虞风澜听此言,亦不再作声。紫衣人的语气强硬,能如此说,心中必已有了决断,他再多言也是无用。 他出生高门大户的虞家,行事低调是虞家的宗旨,因此他自小便养成了极好的行事风格与坦然的心性,可他,本就是人中龙凤,所有人都曾称他乃天纵英才,他私心里不会不骄傲,但这骄傲,若是遇上那二人,他便只有敬畏。 其一,是他的父亲虞清和,他曾用狐狸与狮子来比喻自己的父亲,若他有一日能达到父亲的境界,才可堪称真正的天纵英才! 这其二,便是眼前之人,他自问谋略无双,可是决断上却稍显不足,而这人,凌厉果断,城府心计堪称一流,冷静睿智无可匹敌,即使他的父亲,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 他曾疑惑,究竟是怎样的环境,练就了他如此心性。或许也曾捉住些许蛛丝马迹稍作探寻,但这终究,还是个谜。 不多时,温子尧下了马车,道别离开,到了虞风澜下车之时,紫衣人忽而开口:“风澜,再替我约那人一次,三日后,还在今日那间雅阁。” 虞风澜大概猜到了原因,也许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微微点头,应了一声是,便离开。 终究,只余那人依旧向北而去。 慕府花厅,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餐,气氛虽有些凝重,但因为妾杜氏与自己两个女儿偶尔说笑,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慕谦只吃了几口,却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看向惊鸿,惊鸿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抬头,却见慕谦摇了摇头,又看向了三女儿慕风荷,还是摇摇头,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与母亲谈笑的二女儿慕婉如身上。 妾杜氏首先察觉,急忙停止谈笑,“老爷……” “嗯。”慕谦微微点头,却并未对她多言,反而久久打量着慕婉如,向来不多话的慕谦,难得的对女儿说道:“我皇登基已近一载,后宫却未纳一妃一夫人,今年年后,应众多朝臣提议,打算选秀,五月将会一举纳四妃。” 杜氏一听此言,连忙笑着起身,走到慕谦身后,极其亲昵地俯下身子,如花的俏脸贴着他的脸颊:“那老爷……打算怎样?” 慕谦将目光又转了一圈,终仍定格在慕婉如身上,回头看了一眼杜氏,“我心中,已有了人选。” 惊鸿低头吃饭,默不作声,她身后的雨茗却微微兴奋,小姐向来就是个可怜人,如今若能进宫做了妃子,也算扬眉吐气,日后不必遭受杜氏母女的欺辱。 更何况,慕惊鸿乃丞相长女,就算进宫,也必是不二人选。慕风荷也抬起头看向慕惊鸿,娇俏的笑道:“爹爹,惊鸿姐姐最年长,理应是她吧?” 杜氏闻言,眉毛一拧,“瞎说什么!”转眼又换上一副笑颜:“老爷,进宫乃是大事,咱须得选一个机警聪慧之人方可,您看婉如她……” 慕谦捋了捋胡子,微微点头:“老夫正有此意。” 杜氏母女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好运真会落在了她们头上,慕婉如连忙起身,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谢谢爹爹,谢谢爹爹!”杜氏也极为体贴地替慕谦垂着肩膀,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一脸春风得意。 向来严肃的慕谦,竟也难得地笑了,握住杜氏的手:“你也辛苦了,这些事叫丫鬟们来就好。” 杜氏闻言,一脸惊喜,却更是极尽温柔:“伺候老爷是苑儿的福气,只求老爷莫要推拒才好。” 这一方其乐融融,慕惊鸿却“啪”一声,放下手中碗筷,直直起身:“女儿饱了,先行告退。” 慕谦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杜氏母女相视一笑,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慕惊鸿越是无礼,她们便越开心,如此一来慕婉如进宫之事,更不必担心。 见惊鸿离开,雨茗连忙跟上,慕风荷看了自己母亲和姐姐一眼,嘴唇一抿也追了出去。 以为慕惊鸿是为自己无法进宫为妃而生气,雨茗边跑边劝道:“小姐不必生气,反正您也不稀罕宫中生活,就让二小姐去呗……” “大姐,大姐……” “风荷?”闻听声音,惊鸿回头看去,见追着自己一路跑来的慕风荷,略略诧异。 慕风荷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仿佛很难开口,隔了半晌,才说道:“姐姐,今日……苏姨娘来过,但没进门,就被管家赶走了。” “我娘来了?”慕惊鸿有些惊讶,她来到这里已有五月有余,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也曾向府中人打听过慕惊鸿的母亲苏若梅的住处,但却是无人知晓。怎地……会突然找上门来? 管家不让苏若梅进门,想来也必是杜氏的主意,否则一个小小管家,岂敢对曾经的大夫人如此无礼? 慕风荷点了点头,又道:“母亲不让我出门去看,我便趴在门口听,苏姨娘依旧疯疯癫癫,说三日后,她会再来的。” “姐姐,我娘和二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依风荷来看,若真进宫,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爹爹不知你之才,真是他的损失……” 雨茗震惊不已,“三小姐,您说什么?莫非您很早就知道我家小姐她……” “雨茗!”慕惊鸿呵斥了一声,转而看向慕风荷,换了一种口吻,“风荷,我知道这慕府,除去雨茗,便只有你真心待我,若你不想姐姐出事,务必保守好这个秘密!” 慕风荷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两道小辫子也调皮地晃动起来,“若非姐姐曾经相救,只怕风荷早已丧命,风荷不会让姐姐出事的!” 说罢,提起小裙摆,一路小跑着返回了正厅。 慕惊鸿叹了口气,慕风荷虽只有十四岁,却很是机灵,她相信有些事,她能处理好,也便不去担心,反而思量起苏若梅来。 主仆二人回了房,惊鸿又向雨茗打听了一些有关苏若梅的事,可得到的消息,依旧少得可怜。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从慕惊鸿出生不满一载时,苏若梅便已不在府上?而又是为何,从不见慕谦去找她?更是为何,堂堂丞相的正妻竟沦落为痴傻之人? 慕惊鸿无从得知,索性下床自箱子里翻出了那副未完成的字画来。 整幅纸上只书了两句诗词,“三千愁丝一一落,只得一梦入君怀。”惊鸿摩挲着这两句诗,看样子是出自女子之手,不知是不是苏若梅所书,而诗词所题在侧,正中描出了一个人的概形,脸也是空白,看不出男女,更不必提是谁了。 第一卷 初遇 第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幅字画是她在自己的床底发现的,而这房间,原本住的就是苏若梅,想到此处她更加好奇起来,究竟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 凤栖城郊,一间破庙里,昏暗的烛火明灭跳跃,佝偻着身子的妇人蜷缩在神案旁,已是深夜,她却犹自睁大着眼睛。 忽而,她微微侧首,庙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抬起头,空洞地双眼注视着来人,不由得痴痴一笑:“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 忽而一只手迅疾而出,生生擒住她的脖颈,冷硬的话语,带着一丝愠意,似讥笑,又似怨恨:“你这般有骨气,能发誓再不回府,再不见我,今日却怎地食言了?” 他下手极重,捏着妇人脖颈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然而妇人却不哭不闹,不曾喊痛,头颅微微后仰,想办法让自己呼吸顺畅,却不说一句话。 男人气结,却无法再下重手,终是撤掉了手,恍然起身,背对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让惊鸿进宫,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就算她痴傻不成器,我也不会嫌弃她,但你若敢生出其他念头……比如,想将她带走,我必不会饶过她!” 他语气冰冷,似对她极是怨恨,可妇人却捻起地上一根枯草玩弄起来,对他全然不在意。 男人怒极,反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只听“啪”一声,妇人扑倒在地,蓬乱的头发愈加杂乱,将她的面容遮住,却隐不住她唇角殷红的血迹…… 依旧静默,不语,不哭不闹,她,好似行尸走肉,保持着扑倒在地的动作,动也不动。 男人的手恍然颤抖起来,似是难以置信向来平静的自己……这么多年后,面对这个女人,依旧无法冷静坦然…… 仰天,一声叹息,他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缓缓睁开双眼,凝眸看向依旧不动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他脱下披风盖在了妇人身上。 她衣衫褴褛,衣裙多处破开,蓬头垢面,从不梳理。他无法想象,这……竟会是曾经有着洁癖、最爱白衣的女子! 她的身形一如多年前般削瘦,此刻看去,仿佛更比当年瘦弱。 心口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抵住一般,他只觉得连喘息都困难,忽而一把将她掠起,紧紧抱在了怀里。 赤红的双眸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颤抖着的手忽而失控,不顾一切地抚摸着她糟乱的发,“梅儿……梅儿……” 此刻那种叫心疼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可怀中人的双眸,从来都呆滞,他的情动,她似全然不知。 慕府,杜氏房中烛火依旧亮如白昼,慕婉如心情极好,可看向之前也极开心地母亲,此刻她却眉头深锁。 “娘,女儿若为妃,您就是正大光明地慕夫人,这本是乐事,您怎么却不高兴呢?” 杜氏闻言,细长的眉毛愈加深锁:“今夜不要我伺候,你可知你爹,去了哪里?” 慕婉如一脸茫然地摇头,杜苑儿叹了口气:“今日,苏若梅来过。” “那又如何?一个疯乞丐婆,您难道怀疑爹对她……娘,您多心了!要女儿说呀,爹对您才是真心疼爱,爹也说了,今日公务繁忙,不要您伺候是怕您累着,看爹爹多体贴您!” “体贴?”杜苑儿自嘲地笑了笑,犹记起许多年前,凤栖城的一段传言,不由得冷笑,却犹自喃喃:“苏若梅能为他深夜掌灯,陪伴左右传为佳话,我杜苑儿……为何不可!” 夜,正在一点点过去,局势,势必将渐渐明朗! 从皇帝下旨选妃的那一刻起,看似平静的凤栖城,却早已暗流汹涌,无人知晓皇帝将选谁为妃,而这朝堂的格局又会如何变动,一时间连带着整个皇城,都变得八卦横生,各门各户暗自留意,这是绝对的关键时刻! 然而,作为主角的皇帝独孤翎,却异常平静,朝堂之上依旧谈论着邻国使者前来协商的马匹与布匹粮油兑换之事,选妃,似乎只是朝臣强加于他的一项义务,无人知晓他的真正心思,更无从得知他更倾向于谁。 三日已过,慕惊鸿记起慕风荷的话,坐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等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却仍不见苏若梅前来。 她晃着腿,忽而笑自己傻,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就为了见一眼传说中的“母亲”,她从大清早就坐在这里等,她也真够尽职尽责的! 天色已晚,春夜依旧很冷,她正跳下狮子,打算回府,忽而听见有人唤了她一声,登时回头看去,街角处,一个佝偻的乞丐婆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她正待上前看个清楚,哪知妇人只是闪了一面,转身却离开了丞相府门前。 慕惊鸿虽未看清她的容貌,但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人必是苏若梅无疑,登时“腾”一声跳下石狮子,拔脚追了上去。 雨茗本坐在门槛上打盹,忽而听见“腾”一声,睁开眼,却只看见慕惊鸿追出去的身影,不由得大呼:“小姐,天色已晚,您要去哪里啊?” 话音刚落,慕府大门轰然打开,七八个下人提着棍棒追了出来,随之而出的却是杜苑儿,“给我追!拐带丞相长女,若瞧见那人,不必留情,乱棍打死!” “娘?娘?”慕惊鸿一路追着那老妇人,试探性地喊了几句,可那人却似哑了一般,并不应答,反而越跑越快。 七拐八拐后,慕惊鸿终于失去了方向,停在一处拐角,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着,想不到老妇人的脚力竟然这么好! “大小姐好像跑去了那个方向……” “追!” “啊……嗯唔唔……”正听闻慕府下人追了上来,她不知如何躲避,却瞬间便叫一只手捂住了嘴,拖到了一处背光的角落,而只瞬间,慕府的下人们便跑过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我饿了……” 那只手放开了她,她正打算逃脱,却听得有人撒娇一般说了这么一句,慕惊鸿讶然回首,对方神情呆滞,衣衫破烂,正是她所追之人。 她欣喜不已:“娘?” 妇人却不理她,依旧说道:“我饿了!” 饿了?慕惊鸿不懂,却也只好顺着她:“那您想吃什么,惊鸿带您去。” “包子,包子……洛山居的包子……” 洛山居,大堂内,苏若梅狼吞虎咽的吃着包子,慕惊鸿坐在一旁,略感尴尬。 先不说她的吃相如何,只是她这一身打扮,刚才就被店家拦在了门外,还是自己好说歹说,店小二才放她们进来。 洛山居本就是凤栖城显贵聚集之处,忽而进来一位乞丐,无疑成了焦点。不习惯被目光包围,慕惊鸿简直手足无措,坐立不安,更不必提吃包子。 更何况,她压根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难道……又要吃白食? 忽而老妇人一口咬了两只包子,却将桌上剩下的三笼包子全部倒了出来,搁在了自己破烂的衣襟上,转身横冲直撞地就朝门外跑去。 店内的人更加朝她们看来,两三个眼疾手快地小二一把拽住妇人,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脚上去,妇人踉跄倒地,怀中紧紧抱着的包子全部翻落在地。 “包子,我的包子……”妇人顿时扑身去追滚落的包子,全然不顾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 “臭乞丐,没钱你吃什么包子,竟敢抢了带走,我看你是活腻了!” “娘!”慕惊鸿一声惊呼,连忙跑过去,可她根本没有武功,只能使着蛮力去拉那些人:“住手,你们住手,不要打我娘,不要!娘……” 她还未靠近,便已被人拉扯住,靠近不得,落在妇人身上的拳脚愈加密集,慕惊鸿只觉得心头宛若扎了根刺般疼痛难当。 “快躲开,娘,那些包子不要了,您快躲啊!不要打我娘,不要打了……啊啊啊!” 惊鸿奋力挣扎,大呼着想要冲上去,但却被人禁锢的动弹不得,顾不得其他,她低头就朝拽着自己的那只手狠狠一咬,最后这痛呼声,正发自钳制她的人口中。 而不过眨眼,慕惊鸿早已扑进人群中去,紧紧抱住了妇人,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不要打我娘,不要,不要,我们有银子……给你们银子还不行么?她只是一介妇人,你们怎么能下如此重手……娘……” 原本落在身上的拳脚,因她的哭声,渐渐小了,终于,所有人都征愣的看向这对奇怪的母女,老板却仍不依不饶,一声冷哼:“吃包子就吃包子,跑什么跑!若没有钱,大爷我赏你几个也无妨,可我好心放你们进来,你们竟敢将我当猴耍?当真以为这洛山居是这么好进的么?” 惊鸿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怀中的妇人,低低喊了一声“娘”,忽而怀中之人浑身一个激灵,一把将她推开,扑倒在地,手下胡乱地收揽着早已沾满泥土的包子。 “包子……包子,他最爱吃的洛山居的包子……” 看着她慌张的神情,将那散落一地的包子紧紧拥在怀里,慕惊鸿忽而鼻子一酸,苏若梅口中的“他”是指谁?慕谦?却又似乎不像…… 第一卷 初遇 第8章 暗夜里的刺杀 来不及细想,她扑过去将苏若梅抱在怀里:“娘,想吃包子孩儿天天给您买,那些脏了的,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娘……” “傻孩子,你根本就没带银子出来,拿什么买?如果你进宫了,又怎么给娘天天买包子?” 喃喃在耳边的话语,只有她们二人听得见,当苏若梅再度一把将她推开,踉跄的抱着包子起身时,慕惊鸿一声低呼:“娘?” 她是如此诧异,连身子都僵直起来,刚才的语气……哪里是疯傻之人能说出来的? “不要进宫,若敢进宫,你就不再是我女儿!” “您说什么?女儿没听清……” 眼看着苏若梅就要离去,慕惊鸿一把揪下腰间的一枚玉佩丢给那老板:“够了,谁都不准再动她一分一毫,否则……” 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也不知否则又将如何,她虽是丞相嫡女,可是此刻她才知,权利与金钱,是多么诱惑人的东西! 若她有权利,若她有金银,她大可大放厥词……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弱女子,这一刻,她始知,她有多无力! 追出去时,苏若梅已跑了极远,她怎么也追不上,苏若梅最后那句叮嘱,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清,可有一件事,她却开始怀疑,那就是,苏若梅,究竟有没有疯? 黑暗里,她一步步朝家走去,可是一回头,她却傻了眼,根本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暗处的屋檐上,两道人影几个起落,终于匍匐下来,女子亮入鹰眼的眸子泛着嗜血的光芒,极其娴熟地拔出佩剑,冷声一笑,对着夜空自言自语道:“主子,子娴今日就替您做个了断,省得日后您下不了狠心!” 她身旁的男子原本一心盯着慕惊鸿,闻言顿时出声阻止:“主子并未下达命令,子娴,不可擅作主张!” 卫子娴媚如秋水的眼波流转几许,似不以为意:“留下她,对主子来说就是牵绊,谋大事者岂可儿女情长,我这是替主子效忠,就算杀了她,主子难道会杀我替她偿命不可?我不信,这女人和我们一样,不过也是棋子而已,更何况如今,她还是颗弃子!” 男子闻言,叹了口气:“你既明白她是弃子,又说主子对她与我们一般无二,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子娴,你口是心非……” “怜夜,今夜你的话,未免太多了!”卫子娴斥责一声,过了片刻又问道:“你都带了什么毒?” 暗夜的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惊鸿闷闷地站在原地,辨别着方向。但片刻之后她才发觉真是高估了她的方向感。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她唯一的玉佩没了,也没法住店,更别提回府,真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次更衰。 “哒哒哒……” 身旁的房檐上,忽而多出了不少急速行进的脚步声,她正待探寻,“咻”一声闷响,她方抬首侧目看去,便见一支箭带着冷寒的光急速刺来! 慕惊鸿吓傻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躲避,她的世界恍然间只剩下那小小的、急速而来的箭头…… “趴下……”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脚腕蓦然一阵剧痛,她不由自主地趴倒在地,就在她趴到的瞬间,箭矢几乎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嘭”一声,稳稳嵌入她身旁的门框之上,箭羽带着“嗡嗡”声犹自晃动…… 她惊魂未定,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过来这里!”声音传来时,她已被一个身影扑倒在地,他们就地翻滚,她已随那人靠在了黑暗里的一处墙角,被禁锢在身后之人的怀里。 “谁?” 她喘着大气,强制自己声音尽量小,身后却迟迟没有回答声,原本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也渐渐松散。 惊鸿回头看去,瞳孔微微收缩:“是你!” 她怎么也不曾料到,救她之人竟是翎公子!看着翎公子眼中的笑意,惊鸿却全然没记起自己此刻是女儿装…… 见她如此惊讶,那人依旧微笑不语,微微上翘的眼角令他的笑愈加骄傲而魅惑,不错,会笑的这样不可一世又自负之人,她只认识一位! 可是,那人虽在笑,面容却似扭曲,他在强忍着什么,惊鸿微微诧异,又闻到一股血腥气息,目光探向他用手抚着的胸口处,月色并不明朗,可她却看了出来,他的手指间,有渗透而出的鲜血。 “你受伤了!” “嘘!”他示意她噤声,惊鸿这才听到屋檐上的脚步声愈加密集朝他们这里来。 她心中疑惑万千,为何他被人追杀?为何他独自一人出现在此?还有刚才那一箭,究竟是冲着自己?还是冲他而来? 但不论如何,刚才他的确救了自己一命,脚踝的痛不会那般平白无故,定是他想救自己,却因为受伤,行动不便,这才打痛她,让她躲开那一箭。 正思量间,忽而耳边接连“嘭嘭”几声,箭雨密集而来,吓得她差点魂魄离体,来不及惊叫,已被翎公子抱起翻滚几下,躲开了。 待她回了神才发现,全身已叫冷汗湿透,她能听到脚步声依旧在头顶,却不知那些箭会从何处飞来。 她想,凭这男人的身手,即使受了伤,刚才那些箭却并不能伤及他,却因为带了自己,他的动作慢了许多,刚才那一轮箭矢是擦着他们后背飞落的…… “不行,你不能带着我一起,你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只要一有机会,你就逃!” 她正待起身,衣襟却叫他牢牢拉住,他似乎已没有力气对她说话,只是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去。 “怜夜,他们在那里!” 女子冷寒的声音传来时,伴随着的却是“嘭”的一声弓响之声,那人不知从哪里聚集起的最后的力气,依旧带她躲避了过去。 这一箭太过险要,她想,若是慢一个片刻,此刻她只怕已一命呜呼,幸好,幸好!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想的圆满,当翎公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带她躲开那一箭之后,满以为他们安全时,她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原来对方还留了后招…… 两支箭一前一后,间隔不过几秒,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们根本无法知道这其实有两支箭! 若他们躲了第一箭,便绝不能反应过来第二箭,而此刻,他们已无处可躲,翎公子早已没了力气,瘫坐在地。 可他,竟然还笑着,懒懒地笑着,全不在意一般,惊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瞬间便扑了过去…… “扑哧”,是箭刺入的声音,背上,传来锥心的痛! “呵,我就不信他们能躲开你我的双箭!”女子冷酷的声音带着一丝妧媚,在这充满了血腥味的夜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杀!” 一声令下,慕惊鸿只听得四周响起无数个拉满了弓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回看,便已晕了过去。 犹记得箭雨纷扬而下时,一袭白衣从天而降,仅一柄长剑,便在他们身前形成了强大的屏障,而后是另一拨脚步声,似乎许多人混战在一起,而她,已什么都不知。 “三哥,我来迟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大队人马冲上来时,箭雨终于消散,温子尧急忙回身去看翎公子,却意外的发现了慕惊鸿,“三哥,这……” “先别说这么多,我们快离开这里!” “好!我这就带你回宫!” “不可!我受伤之事,万万不可走漏出去!” “那去我府上!”温子尧也懂得事情轻重,不敢掉以轻心。 那人却皱了眉头,过了片刻,终于说道:“向南走,进西陵山!” 虽不知他为何会去那里,但温子尧仍旧照做,将他扶上马,这时却犯了难,他抱起慕惊鸿,看向那人:“三哥,这位姑娘怎么办?” 翎公子看了一眼惨烈的战况,晦暗的眸光又凝向昏死过去的慕惊鸿,若将她留下,只怕她会没命,更何况刚才她还救了他一命…… “带她一起走!” “是!” 温子尧将慕惊鸿塞给了翎公子,就在翎公子冲出去的瞬间,屋檐之上卫子娴和怜夜立时逼退身边的侍卫,飞身过来加以阻拦,温子尧早知会如此,就在他们冲过来的一瞬间,他飞身而起,长剑出鞘,带着决绝的杀意,发起快攻,招招致命! 即使那二人围攻,竟丝毫拿他没辙,眼见他们的死士越来越少,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出招逼退温子尧,“撤!” 一声令下,所有死士纷纷为他们掩护,直到这二人逃走,死士竟已全部死光! 没有抓住那二人,温子尧有些愤慨,收起长剑,驾马向翎公子追去,不忘交代侍卫们,务必在天亮之前,将这里处理干净! 夜色里,见不得人的行动,就将它永远埋在夜里,皇城,不宜见血腥! 凤栖城南郊,西陵山中,曲折蜿蜒的山道幽深寂静,不见人烟,但谁也不知,在这样荒僻之处,竟会有一座青竹精舍。 一袭紫衣的男子负手立在精舍侧面的楼梯口,眺望远山,明明四面环山,封闭障目,但他的目光却似穿透了层峦叠嶂般,看得更远。 他的背影身段颀长,却有着说不清的孤寂之感。 向来表情缺缺的他,今日面色冷峻,上翘的眸子风华无双,然而微微一阖间却宛若鹰隼,锐利而嗜血。 熟悉他的,便知这人若露出如此神色,只怕心中已算计了数百条计谋,等敌入瓮! 他,就是凤栖国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庆景帝,独孤翎! 第一卷 初遇 第9章 谁的阴谋 温子尧斜倚栏杆,灌了一大口酒,下巴处已见些微胡茬,白衣濡了点点鲜血,晕染在衣襟处的瘦竹四周,好似竹子开出了殷红的花。 “啪!”一声,栏杆被他拍出了裂痕,温子尧冷笑:“凌戈寻!凌戈寻……他想做什么?竟敢对你下手?” “呵,你觉得会是他?”独孤翎徐徐回身,魅惑的眸子泛着清冷的光。 “十年前,沧央国一匹战马,换取我凤栖国五百布匹、五百石米粮,我们可谓受尽欺压,更何况那马匹并不精良。而如今,是他们求到了我们头上,一匹好马才取一百石米粮、一百布匹,价格比之当年,降了四倍多,他心中当然怨忿,对三哥下杀手,凌戈寻此人绝对做得出!” 温子尧一番分析,看似顺理成章,然而独孤翎却摇了摇头,“你如果真这般想,那就正中了对方下怀!” “此言何意?”温子尧略微诧异,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丝笑来,因为这句话,他来了兴致,而他亦知道,昨夜的一切,眼前的男人必已洞悉无疑。 “凌戈寻既然能应邀,必不会选在这样一个明目张胆的时间动手,反倒是有的人,迫不及待地想把此事嫁祸给凌戈寻,一旦鹬蚌相争,他们正好收了渔翁之利!” “是谁?” 独孤翎闭了双眼,过了许久,才又看向温子尧,温子尧表情诧异,似已猜到了什么,犹疑着问道:“莫非……是他的人?” 二人均缄默,一会儿,温子尧摇头,忽儿笑道:“百足之虫,真是死而不僵啊!”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未死之虫呢?”独孤翎亦笑,但这笑,却叫人感到胆寒。 温子尧被他的笑蛊惑地很是不舒服,忙转移话题,“三哥,前面有什么风景,你总是看啊看?四面环山,你能看到什么?” “既然环山遮目,那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时,必将这山移平,看看这山后是不是如我所想一般……风景怡人。” “打算何时回宫?如此拖延也不是办法,早朝不上,更会给那一方官员落下口实,你看今日……” “不,今日还不能回去,我受伤之事决不能泄露一丝一毫,朝中你想办法替我拖着,至于沧央国之事,告诉虞风澜,最多可再让利五十,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松口!” 眸光微微暗了几分,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当年凤栖国之辱,他总要一步步讨回来! “三哥,你怎么会和景兄弟……哦不,景姑娘在一起?”温子尧侧头看了眼屋内,有些好奇。 独孤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平静无波,亦看向屋内,“时至今日,你还叫她景姑娘?” 温子尧不解,问他,他却笑而不答,只道:“你难道不觉得她昨夜出现的蹊跷?” “你是怀疑……” 独孤翎挥手,阻止了的话,“我只是猜疑,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下定论,更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独孤翎看了一眼屋内,忽而转而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笑:“若我说她是慕谦之女呢?” “什么?” 不顾还在征愣中的温子尧,独孤翎走下竹楼,压低声音,径自吩咐道:“你先回去,这几日不必再来,否则会将这地方泄露,日后反而不利于我们行事。”顿了顿,他眉头微微一皱,又说道:“昨日之事决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子言!” 精舍内,惊鸿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痛得好似要裂了一般,急忙想换个姿势,哪料她方一动作,便牵动了背后的伤口,惊鸿咬紧牙关,浑身打了个寒颤…… 但,你以为最痛苦的事情是背后中箭?不,你错了,最痛苦的是,背后中箭只能趴着,但她不是男人好吗?让她趴也趴得舒服点啊,这群混蛋,她快被自己压迫窒息了…… 待调整好姿势,她大喘一口气,才打量四周,幽幽竹楼令屋内寒凉之气沁入每一处毛孔,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但见自己身上不仅盖着一床棉被,另有一件月白色串枝花样的素锦风衣。 伸手细细揩拭这衣物,方一着手,便知这素锦绝非普通人能拥有,心中又好奇又惊异,自己是在何处?难道是翎公子救了自己? 及至伸手,她才看见自己的胳膊至指尖,一片青黑! 她中毒了! 怎么会这样?这会儿才觉得背后中箭之处的肌肤又痒又痛,她忍不住就要去挠,却怎么也挠不到,这背上竟然越来越痒,正好床头有一套绿竹桌椅,上摆着一柄长剑,她微微抬起身子去摸那剑柄。 谁料还未动作,却“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她惨兮兮地哎哟一声,几乎在瞬间,精舍门被推开,然而,来人却忽然慢了下来,缓步而入。 惊鸿尴尬地摸了摸膝盖,看也不看他,委屈道:“我摔了,你这人竟一点也不关心,走得这么悠闲,真是冷血。” 独孤翎在她面前立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抱膝痛苦的惊鸿,嘴角扬起一尾笑:“你摔了,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关心?” “你……”惊鸿一愣,指向他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果然无话可对,是啊,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最多只算有一面之缘,人家为什么要关心她。 只是心中这样想时,忽然身子腾空,转眼就落在了榻上,待她反应过来,不禁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歪着脑袋笑看着独孤翎,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不知不觉走了神,直到他出门去,她恍然醒了过来,暗叹自己真丢人,却又顾不得丢人地朝他喊道:“那个,能否麻烦你离开之前,帮我找个棍子,或者那柄剑也行,那个……”惊鸿尴尬地笑了笑,扭了扭身子:“我伤口处痒,想挠挠……” 独孤翎疏离的眼轻扫过长剑,又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她立刻做出一副期盼的神色与他对望,反正现在有求于人,节操什么的缓缓再说。 哪知那人竟似木头一般,神色如常地移开目光,径自出门去了。 “咳……”惊鸿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记起和这人初遇那天,他对自己频频示好,还总是过分亲昵,今日却这般疏离,是为何呢? 思来想去,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还是她,不错,但那一日她是“景鸿公子”,今日她是“惊鸿小姐”。 惊鸿叹了口气,原来叫雨茗猜了个正着,这人,果然是个断袖!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独孤翎走进门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大老远都闻到了浓烈的药味。 “你若不怕伤口溃烂化脓,尽管挠。”说着,将碗塞给她,他身子一闪,已经坐在桌子旁,直直打量着她,惊鸿惶恐地端着那药,总觉得今日他的目光不善,偶尔竟会有犀利如刀之感,如此一想,她看了看手中这碗药,他该不会给自己下毒吧? 可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自己如此呢?还是,原本就是她想多了,这人本就是张死人脸? “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独孤翎皱了眉,变了神色,轻轻扫了她一眼,却倒了杯茶细细品起来。 惊鸿恍然明白过来,“说的也是!你武功好,的确不用下毒,更不用替我端药了。”惊鸿笑了笑,尽管从小就很怕汤药的苦,但她还是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 看着她丝毫不犹豫的喝着药,独孤翎的神色才平复下来,这药是昨夜他不顾伤势连夜写出方子,让温子尧去抓的,甚至害怕那些人还有埋伏,温子尧来回走了不同的路,绕了一大圈才回来。 见她喝完药,他忽而一笑:“若我不想亲自动手,果真在药里下毒呢?” 惊鸿登时一愣,待细细琢磨后,也笑了起来:“我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面上镇定,可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抖个不停。 老天,她只能拼一把了,这个翎公子性情古怪,总是阴晴不定的,说不定真给自己下了毒,这次没下毒,下次说不定也要补一课,总之她现在拍个马屁,再道德绑架,总是没错的! 独孤翎这回正眼看向她,看着她的笑,看她明明害怕地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却兀自强笑着说“信”,他心里怀疑着她,脑海里却突然翻涌出一段遥远的回忆。 曾几何时,他遭遇生命危险,生死一线时遇到了一个人,那人什么都没说,只说,你若信我,便跟我走。 本该满心警惕的他,却在一瞬间愣了神,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他说了信。 此后屡屡想来,也许是那人的笑很纯真,也许是生死一线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搏。但他,从不后悔当初那个决定,所幸,上天竟也没有在他最绝望之际辜负了他这临危时刻的信念,那人待他,始终如一。 他思忆起那人,回神时却见慕惊鸿背着胳膊,龇着牙使劲想挠伤口,他微皱眉,忽而扬手将她的手臂打掉,竟动了怒:“如此没有自制力,你……” 话说到此,他也一愣,不懂自己为何生气,慕惊鸿没有自制力关他什么事,就算挠的伤口溃烂,那更不关他的事!说她不自制,可他竟频频动怒,岂非更不自制? 第一卷 初遇 第10章 夜逃,我来帮你拖后腿 看来,他需要去屋后的竹林静静心才是!窗外,一弯月牙已升起,这一日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快要过去。 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她那小得像猫叫般的声音,尚带着一丝怯懦:“我……我不挠就是,可是……真的很难受很难受,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这么痛苦?开一副药把我药晕了也成,这样实在是……” 他本该转身就走,可当回头的一瞬间看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时,竟然心情大好,似乎不曾想到印象里伶俐聪慧的她,竟也会有这样颓败的时刻。 他走回到她身边,看她一脸委屈,想挠又不能挠的样子,他忍不住嘴角弯起,“趴下!” “哦。”惊鸿乖乖地趴了下来,却觉得隔着衣服,一只手在替她轻轻的抚着背后的伤口,偶尔会绕开伤口处,替她轻轻挠着伤口周围,这样倒也减去了大半的痒痛感,不知挠了多久,她竟然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城内客栈,二楼一间客房内,蓝衣人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弯月,脸色凝重。屋内没有点灯,他的身影立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孤寂。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这宁静,来人快步走到他身后,弯腰恭敬地禀报道:“殿下,有秘密探报说,凤栖国皇帝今日也没有回宫。” 蓝衣人回了身,正是昔日的寻公子,只不过此刻,他是沧央国太子兼使臣,凌戈寻。 不动声色,他踱步到灯旁,边点燃灯火边说道:“这我早已知晓,还有没有其他消息?”他的声音冰冷如箭,昏黄的灯映照着他冷寒的面容,更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他再次前去约谈,但当他看到接见他的不是独孤翎,却是虞风澜时,他心中便已猜到独孤翎出了事! 他们来凤栖国已多日,再有三四日便要回国,事情却并未谈妥,就算他知道独孤翎有意刁难,可是他却坚信,一旦这件事情没有谈成,那么两国势必交战,独孤翎才登基,根基并不十分稳固,他是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刻与他们打仗的。 因此最后几次谈判,必会是独孤翎与他亲自交谈,但今日却是虞风澜,他便已猜到,绝不会是独孤翎故意为之,而是他的确不便出面。 这消息,倒似乎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想,他手指慢慢蜷起,嘴角划起一抹残忍而嗜血的笑,终于,听到那探子说道:“有传闻说独孤皇帝昨夜与您谈判后回宫的路上遭遇埋伏,之后便下落不明。殿下,有人想杀了那个皇帝,却要嫁祸给我们,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正这时,忽而一人竟不顾礼数推门直入,声音带着丝丝兴奋,立刻回报:“殿下,我们的人已探清了那条路,今夜便可行动!” “好!”凌戈寻走过去,重重拍了那人的肩膀,“阿默,带上所有人乔装出城。” 浩浩荡荡的马队已远离了缓缓关闭的城门,昨夜那场刺杀,他就在一旁,事后独孤翎带着一位女子逃跑时,他就命人悄悄跟了去,原本想假扮那些行刺之人直接挟持他,强令他在自己早已拟好的文书上盖章,可谁知温子尧竟来的这般快,以至于他的人无法下手。 但幸好他们探明了那条路,如果可以抓到独孤翎,那么这米粮马匹交易之事,局势必将扭转! 想着,他又吩咐道:“阿默,通知所有人,只需生擒,不可伤了人,更不能杀了那人!”若伤了独孤翎,这事又将陷入僵局;若杀了独孤翎,只怕战事立时便起,如今他们沧央国米粮稀缺,不宜开战。 精舍内,惊鸿趴着睡得十分香甜,梦里她在玩荡秋千,整个人忽高忽低,忽高忽低,真是刺激!就在她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忽而有人在她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她措手不及,秋千的绳子立时脱手,直至飞上了天去…… “啊啊啊……唔唔”几声惨叫刚发出口,便已叫一只手捂住,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独孤翎一手提着衣领,一手捂着嘴巴,独孤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你干嘛把我拽醒啊!正做好梦呢,荡……那边似乎有人,快!” 她的话还没完,便听到屋外有男人低声说了这句,依稀能听见许多脚步声,她诧异地看向独孤翎,却见独孤翎屏息凝神看向窗外。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的像鹰,很是锐利! 一股浓浓地煞气将他们包围,惊鸿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被包围了,刚才是独孤翎想带她偷偷溜走,却被她一声尖叫坏了事,不由得心里愧疚。 但她料想以这人的性格,就算不是劈了自己也非得一刀解决了自己,用正常思维来说,她就是猪队友,坑人性命这种事,铁定是要被嫌弃的!但这人竟出奇的冷静,不仅不怪她,竟似一点也不生气。 黑暗里,他警惕地像只狼,神识大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竟不忘紧紧携着她,并悄声对她道:“一会不要离开我周围,听我的命令行事!” 她点头,莫名地心安,忽然觉得就算屋外下刀子,若他说一声闯出去,她绝不迟疑! 他携着她一步步向屋侧面的窗户旁移去,就在“砰”一声门被踢开的瞬间,独孤翎猛地推开窗户,抱起她奋力一跃,跳了出去。 却不料对方竟早已将精舍团团包围,个个蒙面。他们是跳出了里面那个包围圈,却陷入了另一个埋伏。有人大喊一声他们在此,只听许多脚步声快速而来,竟是训练有素。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紧张的四顾这些人,来者四五十人,若真打起来,就算这些人并非高手,但仅拼体力,独孤翎也必然撑不到那么久,更何况再带上她这个拖油瓶,这下他们的胜算更小了。 面对如此阵势,刀刃的森森寒光映照着她的脸,她早已心惊肉跳,一想到一不小心就要被剁成肉泥她就怕得厉害,却听得耳边他低声笑道:“早知道刚才就把你藏在屋内,此刻也不必面对着刀光剑影。” 她一愣,他始终笑着看着对手,甚至刚才说笑也不曾看她,不知为何,向来喜欢说笑的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低声却坚定说道:“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既然一起生,何不一起死?” 他恍然间诧异地回头看着她,她却笑了起来,“你救我两命,算是我的恩人,我岂能贪生怕死让你独自对敌呢,不过这次,我绝不拖你后腿!” 她的语气坚定,他有些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见她依旧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得罪了谁啊,人家竟然这般恨你!” 他道一声抱紧我,冷着脸拔出了剑,“我得罪的人太多,自己也记不得了。” 话音刚落,对面七八人立时冲了上来,独孤翎一把剑立时舞得密不透风,将她安全地护在身后。 他的伤势未愈,又带着她,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有一次回转不及,袖子被削去一片外,不多时刻他竟已扫平了大半的敌手。 不远处,有人终于不忍心,“殿下,我们不得不狠点,否则就算兄弟们都死光,也不见得能擒住他!” 凌戈寻没有立刻做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战况,过了片刻,他终于点头。 一声令下,弓箭手竟已四处埋伏,做好准备! 当独孤翎杀尽身边最后一个敌人时,惊鸿却眼尖地扫到了四周银白的箭头,她打了个寒颤,“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独孤翎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惊鸿叹了口气,“这还用说,当然是……逃!” “快跑啊,跑出射程我们就安全了!”她强行从独孤翎背上下来,顾不得背上的伤口因疯狂逃跑挣裂开来,只能忍着没命得逃!总比被射成马蜂窝强啊! 凌戈寻见他们二人竟然携手而逃,怒火登时燃起,“弓箭!” 手边立刻有人递过去一把弓箭,“阿默跟我来,其余人原地等候!”言罢飞身而起,朝着竹林的方向追去。 二人转身就冲进了屋后的一片紫竹林,惊鸿跑了半天实在跑不动了,正打算喊他跑慢点,谁料话还没出口,独孤翎转身抱起她,继续迅速跑了起来。 为了不让他分神,她尽力抱紧他,手圈在他胸前,忽而,只觉得手下一片湿黏,她用手指捻了捻,拿到鼻子前一闻,顿时一惊:“你的伤……” “别说话!” 惊鸿话还没说完,便已叫他打断,她立刻抿紧嘴唇,可心里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累惨了他!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不然……放我下来,你自己逃吧,背着我,谁都逃不掉……” 话音刚落,只听耳边“咻咻”两声,独孤翎顿时侧身跳开,风声擦着脸颊呼啸而过,只见两枚箭矢一支飞落地上,一支狠狠嵌入紫竹,发出一声竹裂的脆响! “他们追的是你,你先跑,我帮你扯他们的后腿……” “要是他们抓住你来要挟我……你说我现在是逃还是不逃?”独孤翎也低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心情竟似莫名的愉悦。 惊鸿摇头晃脑道:“所谓一面之缘,就是指我们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你逃你的就是,管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