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承天恩 野史上曾记过一桩子不大不小的帝王情事,端的是帝王天恩,因一心系了太师府嫡出的二小姐,饶是放在宫里储着也舍不得,领了雄兵出征还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听闻那二小姐是八九岁入的宫,因着父亲位高权重,即便年纪尚幼,也是进宫当日封了妃位,赐了长信宫,人说金屋藏娇却不尽然,二小姐因甚得帝心,日常并不住在长信宫,而是养在太华殿随侍圣上左右。 公元四百余年末,正是北魏皇帝拓跋宏在位,百姓争相传颂这位雄才伟略的帝王。诚然,帝王宏确是史上屈指可数的明君,将是出生已不同凡响,市井茶坊戏子楼,无人不晓皇兴元年八月二十九日的平城紫宫内,是一夜白光如昼,照亮了整个皇城,由是这位皇子自打一出生便注定了一生与别的皇子不同,三岁立为了太子,又是两年,将将五岁登了皇位,其父皇正值青年力盛,却不得不退位寻了一处行宫当了颐养天年的太上皇。 大抵与众不同的人,都是得了上天垂青的,除去天性聪慧谋略非常,连皮相也长得尤为夺目,此间夺目,不分雌雄,女子自是不必说,怕是撇了这皇帝的身份,男子也敢登门求亲,真真称得上是绝世无双的才俊公子是也。 要说这位绝世公子的风流韵事却不多,笼统下来堪堪不过两桩,放在历朝历代三宫六院的皇帝身上,公子宏算得上古今一大情痴,此情痴第一恋便是民间称赞有加的慕家太师之次女慕青瑶,慕二小姐是天上才有地上难求的佳人,羸弱的身子骨,却上得沙场戏得帝王,只是红颜薄命,不到二八的年华便香消玉殒,害得情痴皇帝思情甚苦,偶见了慕家又一位小姐,说是排行老七的,模样与故去的心爱之人所差无几,又一门心思情根深种了慕七小姐。 正史上写宏以“南征”为名迁都洛阳,全面改革鲜卑旧俗,并鼓励鲜卑贵族与汉士族联姻,参照南朝典章,修改北魏政治制度,严厉镇压反对改革的守旧贵族,诸如此类丰功伟绩,这般英明神武的事迹费了整个魏朝史大半书页来记载,足可见其一生辉煌至此。 魏朝都城才迁去洛阳的几年,戏子楼唱的折子戏,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连同酒馆里插科打诨的相公小倌,都说的是这么一桩子事,可不是艳冠后宫的美人儿,皇上舍不得放在深宫里也情有可原,违了先例带去战场本是令百官心寒的事,却是沙场一战班师回朝后,众武将长跪宫门请立瑶妃为后。 难得有情痴,必是有佳人,这位佳人究竟立了怎样的功劳,得了怎样的人心,外人不得而知,那名写野史的闲人,大抵也没那福分能够伴在佳人身边,故而事情的根底,除了那沙场上生死追随的将士,旁人也没有知道的,史上记载的,诸如涉及后宫妃嫔的并不能写上史册,既是正史野史都没能记载,实情也只能靠猜测了。 譬如,慕二姑娘小兵装扮手执长枪杀入敌营,以一敌百,如有神助,令敌军溃不成军,节节败退,自此二十四骑少将军与十二营廷尉对其膜拜有加,誓死追随;再如,慕二姑娘妙手回春,华佗在世,在帐中救死扶伤,救了无数以身报国之勇士…… 猜测终归是捏造的,事实上,她并不会武,身子骨甚至带了几分病弱,这个倒是有史可寻,说是冯太后寿辰,摆了家宴,入夜时就餐,瑶妃行跪拜礼起身时险些磕在椅子角上,幸而皇帝悉心,探了手将将一扶,却不等怀中之人开口,自己替她向太后请了不是,原话大抵是这样的,“瑶瑶素来弱些,也怪我没有养好,这么些年饮食不大上心,长大了这身子才落了许多不好,还请皇祖母莫怪”。 听闻这话毕了,慕二姑娘是泪眼盈盈地望了皇帝半晌,好似真的是多年来皇帝夫君不给吃喝了,直至收了泪,也是激动得撒了一碗银耳雪梨汤,这撒地,又是一阵默然无语着心疼。 只可惜,红颜自有天妒,哪怕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绝色美人,香消玉殒后化为一坯黄土,也怨不得这留在世上的人另觅佳人再续半生。 对这负心一说,皇帝却不以为然,摇着折扇与下臣对弈时,反倒莫名道了一句:“想她做青瑶时,还乖巧些,明明是朕养大的,怎换个身份就这样凶了”。 正文 第一章 明灯浮华 那道人影是从眼前掠过去的,映雪没有看到,当时瑞嫔就靠在窗前,望着四方冷清的院落出神,听到门被推开以为是哪个宫人进来,谁知扭头便一阵寒风,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映雪听到瑞嫔娘娘惊吓的声音跑进来时,只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 冷宫这个地方,缺衣少食是必然,只是对于喜好清静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熬,这里住的不止瑞嫔主仆,被贬的主子女官不下数十,也都各自带了贴身宫人跟着。瑞嫔对下人亲和,便是在这无处话凄凉的院子,也与一干沦落人相处甚和谐。 只是几位落败的凤凰始终解不开心中郁结之气,日日心头惦记着曾几何时,明华紫帐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落得如今家道牵连,圈在这无人理会的院子再无出头之日。这般念想,久而久之,同住在疏桐苑的小主娘娘相继离世。 起先瑞嫔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早不是初入宫那个不懂世事的慕家嫡长女慕青瑞,坐上嫔位的女人,即便无害人之心,也从尔虞我诈的宫中见多了血腥。 被贬黜到疏桐苑的后妃与被判凌迟的宫人无甚区别,死未必是坏事,倒更像是一种解脱,青瑞对映雪说出这一番话时,正是侍卫进来抬走苑里最后一位黜妃吊死在房里的尸体当日。 时至今日亲眼目睹鬼影,她撞见这样诡事已不是第一次,有时半夜噩梦惊醒,醒来听到床底传出呼吸声,她这样自小家教甚严,尊卑有序的大小姐不顾身份地位让映雪与她同睡,却在屋外怪叫连连叫醒映雪时,映雪告诉她,什么声音也没有。正如方才,映雪守在门外,也并没有见到什么白影。只是门开了,却是不争的事实,愣是慕青瑞再胆大,也受不住三番五次闹鬼,不多时便抱病卧榻。 轿子停在疏桐苑门口,映雪听见外面的通传声提着裙角跑出去,一名宫女打外头掀开帘子,只见轿子里一片衣角先落了地,紧接着是着了金线鞋的双足。 “奴婢参见瑶妃娘娘”映雪行了礼之后毕恭毕敬地引青瑶进屋。 靠近床榻时映雪压低声音在青瑶耳边留下一句“放心,她现下认不得谁,想是不能识破你的身份”,说完复而又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告退。 映雪关上房门后回了许久不曾进去的下人房,提着木桶去就近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回来,洗了凉水澡换了一身衣裳,坐到落灰的梳妆镜前,指尖挑开奁粉匣子,往唇上抹了点胭脂,眼角上抬几分,做完了这些,她起身低着头原路回了瑞嫔的住处。 时间捏得甚准,她不过站了少顷,青瑶探望瑞嫔长姐话家常也聊完了,之后,映雪随驾瑶妃娘娘离开疏桐苑。 太和十四年冬末,瑞嫔逝世,魏宫明灯四起,听闻惊扰了皇帝,问罪时值夜侍卫禀告说是新晋的瑶妃娘娘在折香亭点灯,为瑞嫔娘娘送哀。 皇帝哦了一声便不再追究。 青瑶手心躺着火折子,和宫人一起点了许多灯,她冲着站在一旁的映雪笑,“姐姐到了天上,会保佑我们的,映雪你说是不是?” 映雪没有答话,但是走近了帮她扶着比她还硕大的孔明灯,逗留了许久,青瑶摆着手连声道乏了要回宫,映雪弯了弯柳眉,“费了几个日夜做这些灯,二小姐这样便放弃,慕大人知晓了,可是会心寒……” 逆着光,她垂着眼帘整着袖口,揉平了袖间褶子,仰头对上意味不明的映雪展颜一笑,“要我说,他不会来,不信的话映雪你拘个值夜的小奴才帮你留意,这会子既是批完了奏章,十分有九分是宿到哪位美人帐下了罢” 映雪提着照明的小灯笼,眉心间皱起了两道沟沟,又见走远了的慕青瑶回头,因隔得远了,映雪使足了眼力劲也没能瞧清楚这位主子的神色,只听她尚稚嫩的声音带了几许调笑的味道,“还有一分,兴许是找男人也不一定哦” 小灯笼滚了几滚,灭了,映雪抖着手快步跟上了青瑶娘娘,她的性子要是稍不那么寡淡些,兴许当场就要喷了血沫子,同是姓慕,差别岂止是一个天地,冒名始终是冒名,拿个娃娃来顶替慕家二小姐也忒小看了这深宫。 话说这厢,映雪心想的也不全然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可有小看这如狼似虎的深宫尚不得知,她却诚然小看了那位冒名的慕二小姐。 那十分之一的命中率,恰中了今夜的帝王身上,皇帝深夜传召的,正是当朝德武侯次子葛羿,葛羿将军子时入了太华殿,寅时末才满脸倦容赶回侯府。 这八卦,并不是青瑶小主子闲来无事包打听,实在是合宫上下,茶后余谈甚激烈了些,每每说至葛羿将军进殿整两个时辰合计成四个阴时,瞧这出来的模样都累成这样了。这处,是了,每每到这一段,小宫女总要四处张望一望,随后才羞涩掩面道,“不愧为真龙天子,甚生猛了”。 正文 第二章 长信宫门 青瑶在御花园子假山后晒完太阳,瞅着午膳的时辰七拐八弯回了自个儿的寝殿,上了饭桌拉着映雪一阵长吁短叹,思路甚清晰地理顺了道听途说的奇闻趣事,“德武侯家的二公子,就是那位嗜杀成性,以一敌百的魏朝第一将军啊,你一定知道的,听说容貌长得极好,是女子都喜爱的那种,改日有机会我定要见一见” 说罢,她咽了几口白饭,又不禁愁了,“这下慕太师知晓了真该心寒一番,皇上若与小侯爷是真心的,可教他辛苦安排进宫的女儿我怎么个勾引法,最是难料帝王心啊” 映雪给她夹了菜,温言道,“二小姐的形容词需努力学一学,若是杀敌,便没有嗜杀一说,还有一点,勾引这个词,实在不适用于你这般的年纪” 青瑶啧了两声,“难得一回放错了重点,映雪不关心关心慕大人这边怎么交代?” “相处的这些时日总是要长见识的,映雪该关心的是如何伺候好二小姐,做好了本分,其他的该是二小姐关心的”映雪顿了顿,弯了弯眉眼,“只是恕奴婢斗胆给小姐提个醒,您入住长信宫半年,错过了第一次机会便迟迟不见下一步着手,再耗下去,怕是您凭着年少耗得起,慕大人等不及” “张口闭口都是同一人,你是欠了这位慕大人多大恩情才要这样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呢?”她撑着下巴看映雪。 “恩情?”映雪哑然,“二小姐这样尽心尽力,又是承了多大的恩?” 青瑶摊手展颜“他与我娘亲生养出了我,你说,我承的是什么恩,该不该尽心尽力?” 诚然,不管她可曾尽心尽力,往后该尽心尽力时,她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无需理由的。至于她心底里是为着什么在瞻前顾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多年后扰了那一场清梦,她即便心如死灰,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了错的根源,奈何错的本不是人,却是造化,实在造化弄人罢。 青瑶蜷在贵妃椅子里小憩时,被一声低低的二小姐叫醒,半眯着睡眼才想揪了扰人好梦的祸害,正对上映雪弯着眉毛笑得甚是牵强,青瑶抿了抿嘴,“你……你可是没有吃饱?” 映雪笑得越发艰难了,还拧着眉毛看另一个方向,青瑶抬起小胳膊,摸摸映雪大丫鬟的头,煞有其事翘起食指贴着下巴,微微抬了头,“你发烧了,你放心去太医院罢,你的药费我这个做主子的必定一力承担”。 “二小姐……” “哎呀映雪你不必感动,上回我还砸坏了你的玉镯子,此次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当我还了你镯子就是了”数日前她玩坏那只镯子时还答应送一只一模一样的还她,只是寻来寻去也没有寻出一般无二的来送她,听闻玉制的器具因纹理的缘故,要找一样的实属不易,青瑶是位不大勤快的主子,难得如今可以处理了这桩子事,也让映雪可以心安理得,她当然十分乐意。 只是不想乐意了并不十分久,乍然又添了男声,这音色不似长信宫里头洒扫公公的尖细,也不浑厚,总之很是顺耳,像极了折子戏中唱的公子今年二十又五,家住平阳城井府,吟得一手好诗词,作得一手好曲谱,青瑶私以为,既吟得好诗词,那自然是犹如九天上的天籁之音,由此可见那二十五的公子,声音是极动人的,现如今忽闻折子戏里才有的天籁,那青瑶小主子捂了心口险些直呼一声,“公子你若不住城井府了搬来我这里住可好,我有很多很多银子,可以养你很久”。 映雪实在撑不住脸面,也顾不上挤眉弄眼,扑腾跪了下去,“奴婢参见皇上”。 青瑶直愣愣地偏头,咦了一声,方才,那城井府公子说的什么来着?回想去,好似……是“朕那里有很多金子,不如我养你?”。 她摸摸鼻子,一不小心,竟将心里的话说出去了不成?再看情形,映雪伏地不起的样子,青瑶蹭蹭站起来,踩到庞大的贵妃椅上,一手叉腰一手抖落着指出去,“你是朕?不对,你……你是皇帝,我跟你说,我并没有要来勾引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类型的,我……我也不会说葛羿将军的是非”。 她却全然忘了先前把听来的是非娓娓道来的是哪位高人。 映雪继续埋头跪在地上装死,不是教过了不要随便用勾引这个说法,还有啊,主子你也太狠了,就这么一句话就把欠着的镯子给推干净了,太狠了。 皇帝一身黑色金边窄袖锦袍,单手微屈起放在身前金线绣的腰带处,朝贵妃椅走近了几步,靠近了俯下身,把站在椅子上方的女娃提下来,“你怎就知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他颇为温和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虽是小了点,兴许换换口味也不错”。 正文 第三章 缱绻年少 青瑶愕然,盯着跟前的男人,脸颊慢慢地透了几分鲜少见的粉嫩,良久才低下头绞手指糥糥道,“你若不悔,是最好的”。 皇帝撩了袍子,坐到椅子正色,“那是自然”,认真的模样就如在定盟约,连青瑶也收了收嬉笑的面色,偏头半眯着眼看他,这个一身黑色的人,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那么,他和慕家那位比起来,谁更厉害些?或说,她还是想一想两头站住了脚,到时谁败了她也不至丢了靠山。 思道此处,青瑶甚觉自己愈发聪慧,再思虑往下,又觉得不妥,毕竟墙头草最后必定没有好下场,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娘最常说的便是,做人要厚道。 只是青瑶自小便不是厚道之人,应对人亦是一套一套的,谁好谁不好,她心里记得可清明了,小梨总爱说新衣裳穿着可难受,每年的年三十总嚷嚷着袖子太小领子颜色不好,娘亲顺着她,青瑶时当姐姐的,却长得比妹妹慢,妹妹穿不适合的衣衫自然就便宜了姐姐,府里年夜时,大厅里很热闹,这些是青瑶与妹妹看了烟火在家里大院升得老高了才偷偷去看了一眼,她不知道厅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与她一般大的孩子围着那个她也叫爹的人转,她那时也认识这个爹,他来过两回娘的院里,娘亲教过她,这个人该如何喊,她统共也只喊过两回,有一回他还只回了头,没有应,她想了许久自己并没有喊错,于是抬着头与他直视,只是他见此很不高兴,还哼了一声离开,害得娘亲后来打她的脸还许久不理会她。娘亲不理会她那段时间,小梨会在夜里拿着油纸包好的糕点溜到她房里,告诉她,爹是不能瞪的。 青瑶咬着糕点问,“爹是什么东西?”,她想,她虽然还小,但是要有一份求知的心,娘也常说,做人要上进,当然,也强调了厚道比上进是更为重要的。 小梨撑着下巴,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晓得,听娘说,他不是东西”。 “哦,娘亲这也告诉你”青瑶鼓着腮帮子,狠劲儿嚼着桂花糕。 “才不是,他们大人的事,一般不让我知道,我是偷听的,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摆在院里的几个瓷灰瓷灰的瓶子么?”因为担心青瑶想不起来,小梨拿手比划了一番才继续道,“就是栽了几棵草的瓶子,昨儿夜里我醒来听到院里有声音,便裹着衣裳去看了一看,正巧见了娘砸瓶子,砸得可厉害,一边砸一边喊着,慕朝因,你个负心汉,你不是东西”。 青瑶一听,眼睛闪了闪,咧嘴笑了,随即扯着小梨的袖子摇,“随后呢,随后娘亲曾不曾骂贱人,狐狸精什么的?”。 小梨瞥她一眼,“让你平时少看些不正经的剧本子,净知道往歪里想,行了,你赶紧吃,不够我再去拿,往后别那么听话,娘叫你不许吃饭是个错误的教导,你用脑子想一想也该晓得,若不吃饭是对的,那她为什么要吃,别人也吃,所以我们要悟出一个道理,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我们该正确地对待别人错误的决定”。 青瑶慎重地点头,表示妹妹说得极对。 她一直认为妹妹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的人,所以在娘亲面前在同住在院里洒扫的几名下人面前,她从来都是少说话多吃饭的,妹妹在所有人眼里都该是最好的才对,这是她对小梨好的方式,这个方式唯一变的一回,便是半年前进宫。 娘亲说,小小年纪竟懂得势利,想尽了法子展露聪明才智挑你入宫,你与梨梨有什么好争的,谁进去都不过是替别人罢了,一个替身,别人不愿去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死丫头抢什么啊。 因为事情发生得并不是太久以前,青瑶是记得她当初说的是什么,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笑得明媚,“可是娘亲,不是小梨就是我啊”。 可是娘亲,如果是小梨呢?府里上下谁不知小梨自小聪明,既然要挑最聪明的,总是需要一个的,既然必定不是好事,那么你说,你希望谁去呢? 青瑶瞅着城井府公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三思而后行,便翘着食指摸了摸下巴,“你可要留在这里用膳,我们映雪也刚好不曾吃饱,不如咱们赶着时辰早些吃”。 映雪的肩头猛地抖了一抖,急忙又把头埋低了几分,“回主子的话,奴婢吃……奴婢不饿”,诚然,曾不曾吃饱,这样的说辞也太过不雅了。 皇帝眼皮抬了抬,笑了笑,“传膳罢”。 青瑶咧嘴冲着喊传膳的人笑得煞是明媚,皇帝抬手揉了揉额头无视之。 正文 第四章 章末静好 用了饭,青瑶才想着送走了这位神继续回到椅子里补眠,近日里看书尤为勤奋,常挑灯至后半夜也不困乏,熬夜苦读的能力强了许多,读的剧本更是多的堆满了屋子里的架上,来了这人多的宫里后,反倒没有人提着小灯笼来房里烧她辛苦藏好的书了。映雪也管她,不过向来只管她的衣着礼仪,并且时不时提点着警记进宫的目的,这般提点,在青瑶挠着头皮回了一句“你提醒着,别人也记住了我的目的,这样高调,你让慕太师这类低调的人如何是好?”后,映雪自此绝口不提慕太师的嘱咐。 这位神却牵着她轻装出了长信宫,绕了碎玉路半圈,才悠然自在地告诫她,“吃了睡,不是好习性”。 青瑶猛点头,连声夸赞说的是,一抬头紧追问道,“那我们几时回宫,我困得腿都疼了”。 “等你腿困了,便不走了”。 “哦,其实我方才那句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疼地腿都困了,书上说这样的句子叫做主宾互换,你相信我没有胡说,它还有一个学名叫做反客为主,你联想一下也就能理解七八分了”。 青瑶听闻下月初六是葛羿将军出征的日子,南方小国夏不自量力扬言不日前来讨伐大魏,葛羿将军年少成名,如今已征战沙场数载,百官一致认为,此次派葛羿将军前往我大魏边境西岭实乃大材小用,只是圣旨一下,异议自当缄口,且任由牛刀小试。 园子逛了一番,因青瑶一路叫唤回宫,皇帝听得厌了,微皱了眉头蹲下,这与她是面对面了,青瑶也终于不必抬头才看得见他的脸,他蹲下只停了顷刻,两手稍伸出了袖,再站起身,臂弯里多了一个人,青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地吓得叫唤一声捂住眼睛,只是安静的周遭却也在这差不多的时刻,多了几道压抑不住的闷笑声,她把捂着眼的手指分开,露出一条缝,跟随的还是那几人,然,笑的人也是原先的几人,只见几名粉衣宫女捂着嘴难受之极,对,只是难受,并不痛苦,她们想必是憋笑憋得痛苦。 青瑶本想着,笑是人的自由,不能因为是下人就不许笑了,这善心还未曾表露,再理了理思绪,明了这场景,她才恍然大悟,她们笑的多半是她,因为她此刻正趴在城井府公子的肩上,这位城公子脸皮却不若青瑶的一般,青瑶见了别人笑她,还会眉眼一羞,埋了头藏起来,这公子却淡定自若地仿佛天地只有他一人,谁也不能动他分毫的心绪。 帝王大业既成,功成身退之后再提了今时今日的情景,却是女子翘着食指左右一晃,“若当日做皇帝的是我,我也不会害羞,总归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所以我们不是谁的心境高的问题,而是皇帝这个职位,向来是没有羞耻之心的”。 皇帝带她去了太华殿,在这大魏紫宫内,太华殿极尽了繁华,像青瑶这样孤陋寡闻的人,进去后除了觉得亮堂堂地闪得眼睛疼以外,也看不出别的名堂,当然,她也不是不识货,至少知道摆在架上照明的夜明珠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进了殿之后,城公子顾着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似乎忘了把她放下来,青瑶盯着夜明珠盯了许久,终于耐不住眼睛越来越花,耷拉着头,两眼一闭,窝进了男人的颈脖间,睡着了。 这万千辉煌一室光亮,流光溢彩,是岁月清嘉,章末静好。 正文 第五章 画里留戏 自从太华殿多了一号小女娃,皇帝的御用宫人也从那以后多了一项职责,端茶递水的空当余光总不能离开娃娃,生怕她横冲直撞打翻了手里的东西,东西摔坏了事小,惊扰了太华殿内的主子事大,自古有一句话流传下来用作形容此类情形便是,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日子过得无聊,青瑶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最终放弃了挣扎,以挫败的神色告终,到底是写不好,还是要求太高?为了证实这个结论哪个才是正确的,青瑶三番五次逮着进来送茶倒水的宫女就让人写字,小宫女咿咿呀呀半响,终于也只能羞涩地告诉她,“奴婢没有念过书,爹娘教导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娘教了女工,只是手笨,学得不好”。 青瑶捂着心口直呼,“你爹娘太不厚道,读书乃人之根本,我那里放了许多书,改日让映雪拿过来,我送几本与你,哦,你叫什么名字先告知我,免得过几日找不见你”。 小宫女听此感动不已,连忙跪下禀明了自己的名姓,为表忠心,连祖宗父母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的父母本也住在这平城,位至从五品大司马从事中郎,前几年大司马常惠勾结外朝私自交易武器,她父亲受牵连被贬边城封了个中县县令。 那常惠几年前名声在外,是位颇为百姓爱戴的官员,青瑶还小时与妹妹也偶溜去街上逛,若没有记错,她在街上的小茶馆里是见过他的,只是并不知道那是常惠,说起来常惠还是她的启蒙恩师,教会了她识字读书,只是没想到那之后不过一年,他便给戴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拉下马,听说送常惠进天牢的正是正直清廉的当朝太师慕朝因。 一位是大司马,一位是太师,同是正一品的国之栋梁,同样的名声赫赫,谁知晓有一位是通敌卖国的奸臣,这寒了百姓的心,也寒了太后的心,此事便是在皇帝还来不及细查的情况下,冯太后一道懿旨下令常惠亲戚九族,男丁下放侯府为奴,女子悉数收入宫中浣衣房,不得升迁,至于常惠,据说是废了双手终生监禁在暗无天日的牢里。 小梨听说司马常惠大人入狱时说了这么句话,“我倒不信能穿得布衣作得贫儒的模样,还将一碗清茶品出了雅士韵味的人,会为金银做出通敌卖国的事”。 所以说,小梨是极聪慧的,那时她才不过六岁尔尔。 青瑶拐着那名叫杨柳儿的小宫女帮她绣手帕,可怜杨柳儿当值到半夜,赶回了房还得挑灯一针一线替主子赶制帕子,那帕子要绣的图案还难看的很,当着主子的面她是不敢说,但是这位小娘娘画的花草当真有几分缭乱,完全找不到牡丹该有的贵气,水仙该有的灵气,然后也没有在一条帕子上绣那么多花样的,那位作画的却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见她这般得意,杨柳儿想起自己在边城的妹妹也差不了她多大,想来她的妹妹这个年纪还在母亲的怀里,虽然边城的日子穷苦了些,却也能将就过下去,宫里却没那么自在,要拘谨的地方太多,难得这位主子看得开,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这样的性子真是好。 太华殿除了陈设极尽奢华,占地也大,是所有宫殿最大的,这也是应该的,皇帝处理公务与休憩的地方,怎能不做到最好。青瑶进了这里,也只是占了一间耳室,甚少到前殿去叨扰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 皇帝把她带来时,也只是在发现她睡着了后抱她放到寝殿榻上交待了侍候在旁的宫人几句,转头便忘了这档子事,也幸好他忘了,不然青瑶的日子也没那么随意,因为数日前他不小心记起了,还吩咐了勤加练字诸如此类的良言。 “杨柳”青瑶抱着枕头赖在榻上,见了进来添茶的小宫女,当即弯起了眉眼,“帕子呢,你答应给我的罗帕做好了吗?”。 杨柳儿为难得眉毛拧成了一股,哪里有刺绣一个晚上便能完成的,青瑶唉了一声,然后瞅着天花板出神,呆了许久才幽幽叹一声,“你们都对我的事不上心,太难过了,太难过了”。 这是哪跟哪儿?杨柳儿端着盘晃了一晃站稳了,“明晚,明晚恰好是奴婢值夜,奴婢就在这里绣,还有一朵花苞便能完成了”。 青瑶扑过去,抱住杨柳儿喊道杨柳真乖,顺便嘱咐了她去长信宫找映雪搬书的事。 映雪抱着堆叠的蓝皮书来到太华殿,青瑶特意从内殿出来接,那如获至宝的眼神直扫映雪,映雪识趣地把书让了几本到她手上,随后低垂了头抽泣了几声,再抬头眼圈已是红的,杨柳儿见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映雪扑通一声跪下,“二小姐,您什么时候回长信宫,没了你宫里头的姐姐妹妹都过于放肆了”。 青瑶蹲下,摸摸映雪的头,“映雪不哭,告诉我,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 杨柳儿眼尖,抓住了映雪露出的半截青紫的手臂,仔细看了才气愤地红了耳朵,“该死的奴才,竟敢动用私刑,还懂不懂规矩了!”。 映雪缩回了自己的手臂继续抽抽搭搭,青瑶见此鼻子一酸,也要哭了,杨柳儿急忙求爹告奶奶安抚主子,“瑶妃娘娘,您可不能哭,不然皇上看见了您这样,奴婢罪责可大了”。 当日,映雪留在了太华殿,身份如前,还是瑶妃的御前一等贴身大丫鬟,这事儿进行得低调得很,这风格倒是秉承了慕太师的行事作为,凡事悄无声息地进行才好。 青瑶翻着泛黄色的书页,一脸惬意地看书,旁边映雪在泡茶,隔着茶盏里升腾的水汽,映雪的脸看不真切,青瑶回过头去,指尖点着一页纸的末尾,“这里有个缓解毒性的方法,你要不要试试?”。 “派我出宫,把慕大人想知道的告诉他,我才能有解药”映雪的声音就如冰窟里传出来的一般,打着颤透着阴寒。 青瑶摇摇头,“你是瑞嫔身边的人,本该殉主,若被认识的盯上了会有麻烦,时机到了我自会让你出宫”。 正文 第六章 戏里如画 天才亮,杨柳儿慌慌张张跑进来,连平时的拘谨也忘了,见着青瑶愈发激动,一阵胡言乱语,青瑶理了好一会儿思绪才喊着杨柳莫激动,说罢坐到椅子上摆了个舒适的姿势,“你说慕太师惹怒了皇上?”。 “不……不是,是惹怒了太后,太后希望皇上立冯贵人为后,而,而太师自然希望是瑶妃娘娘您,您想,皇上既带了您住这里,意思便很明白了,太师这样想也没有错,只是皇上没有表态,想是不愿忤逆太后的意思,却又舍不下你”杨柳儿说罢了深呼一口气,再看青瑶时,那个挑好位置的主儿正一手撑着下巴,半合着眼皮,昏昏欲睡,杨柳儿再深吸一口气,挫败感陡升,静默地退出了房间。 杨柳儿才退至门口惊觉皇上已经站在了门边,她哆哆嗦嗦问安,皇帝颔首,示意她先下去。 皇帝进房时,青瑶已经端正地坐好,俨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那双眼珠就这么圆溜溜地时不时转一圈,大约她坐了很久,他站了很久,总归是站的比较吃亏,耐力也消耗得快,于是先开口的是站着的那位,“你不是告诉我说,不会说葛羿将军的是非”。 就知道,她就知道古人的话从来都是极灵验的,比如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比如,说谎话是要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她寻思着怎样让自己的暴风雨来得更平淡些之际,眼前已多了一条淡蓝色的帕子,灌进屋子的风吹得蓝帕子飘飘摇摇,极应现下的景,当然,若青瑶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那么正配上这位双十的俊俏公子,想必这萧萧瑟瑟的场景该是十分受用于爱写言情剧本的创作者。 可惜青瑶晚生了几年,赶不上轰轰烈烈与公子在太华殿的内殿里言情一番,且人家公子似乎也并没有要与她言情的意思,反倒像是来绝情的,所谓恩断义绝来势汹汹鸡飞狗跳惨绝人寰……青瑶翘起了食指,抵着下巴,再转着眼珠,余光瞄一瞄要与她恩断欲绝的公子,公子保持冷淡的眉目,也持续居高临下。 青瑶纠结了半响,终于咬着牙,“你……能不能先坐下?”,她一直相信,她是会长高的,哪怕在长高之前一直比同龄哪怕更小的要矮,她也坚信,她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类人,而且,她除了长得慢还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特点,那就是五官搭配得好,也便是常人说的容貌长得不错,这点是最好的妹妹也不得不被比下去的原因,这个比下去,便造就了她顺利进得紫宫,入得长信宫,如今看来,她不止入了长信宫,还占据了太华殿一角,在这寸地值金的大魏皇城紫宫,青瑶实则是位有房有财的贵人。 这个信念支撑了她许多年,只是面对了眼前那人,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正所谓,在所有优势都被比下去的时候,她能拿出一项比别人好的东西也不算是输的,可是他把她所有的筹码都赢走了,你说他一个男人,怎偏生长得比她好看。 青瑶向来知道大魏朝的皇帝是位开明的皇帝,俗了来讲既是善解人意,所以,为了满足她的要求,他提起了青瑶丢弃到地上,自己袍子一撩坐到椅子上。青瑶二话不说一骨碌爬起来,扑到皇帝的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哭诉,“我错了,我再也不叫杨柳绣帕子,也不偷偷叫人送出去,更不会送给慕太师”,她抬头看看目不斜视的人,再接再厉道,“更更不会告诉慕太师你和葛羿将军的事,更更更不会把你和别人的事泄露出去,你看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心眼里打小吸收的爱就不多,你不能这样绝情,不然我多可怜”,可怜人作势再扯着一片衣角干嚎了一把。 那衣角的主人指尖疼了疼,抬手拍拍她的头,顺手抽走了衣角,“孩子,你要什么爱,哥哥给你……”。 这个各种缺爱的孩子咬着衣角一脸向往配以感激不已大声喊道,“父爱”。 皇帝指尖疼得更厉害了,扯着嘴角应了一句,“那……也给”。 踏上大红的轿子之前,有人告诉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哪怕是血亲,即便是一个好人,也不过是做到江湖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不是坐下听她胡言。 但也还有一种可能,这是青瑶三番两次胡言后得出的结论,还有一种人,他不是好人,也不是血亲,而坐下陪她胡言乱语的原因,大致是无聊,无聊着与她促进交流,增进情谊,不过像她这般理解情谊的人,素来以为,人与人之间情谊还是不要太深的好,情谊深了便有牵绊,牵绊多了,人也跟着不自在了,弄丢了一个牵绊,还要假以时日抽出空闲在心头淌一回血以示伤感。 譬如那个曾像亲人一般对她好却不是血亲的人,死了,死在她手上。 正文 第七章 云笙相逢 为着杨柳儿那一番话,青瑶锁着眉头失神了几个日夜,总结出了三个意思,第一个,皇帝他奶奶,也就是冯太后她老人家,想要抱个正统嫡出的孙子,那个孙子还必须带了她冯家的血脉,她冯家人已有两位是皇帝的枕边人,姐姐冯清与冯贵人冯润,想必是冯润比之冯清较工于心计,于是得了冯太后极力推荐,这一层意思让青瑶好生得意,至少这证明了,聪慧的人果然是比较被看重的,冯润俨然是又一个自己,同病相怜啊同病相怜,这么一想,她便认为,冯贵人当了一国之母,也是不错的。只是摆出了第二个意思便是,杨柳说过,皇上带她住在这里,意思很明白了,这个意思是说,皇上其实是站在慕太师这边,要立瑶妃……也便是立她慕青瑶为后? 那么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的话,权衡了利弊,似乎是立她比较合适,好比是举手表决,胜算是铁定在人多的一边,皇帝加上太师,对上一个太后,战局成了二比一,只是这到底不是举手表决,亦不是猜拳能解决的事情,找不出什么比喻的东西,直接来分析,太后这个分量,连同皇帝加上一个正一品举足轻重的官员也无法撼动,这也就很轻易连带了青瑶摸出了第三个意思的深层含义,皇帝之所以不表态,完全是因为胜负难分,他选择隔岸观火,所以说到底,前一条结论其实是可以被推翻的,立谁为后这个问题,他随意,合适就好,不合适再说。总之在有结果之前,他的态度只能如此这般。想来这一行人,最耐得住寂寞的还是尊敬的皇帝陛下。 再综合一下,其实错的是杨柳,青瑶弯着眼睛,露了个半月形,她那贼亮的眼睛倒没看出谁欢喜了她,杨柳更是哪只眼睛也是看不见皇上舍不下她的,同床还异梦呢,况且不过是同居了小段时日。 至于为何逛了趟园子别人没那荣幸进得皇帝的地盘,而却她住到了太华殿,若非要用科学来解释,青瑶只能挠着头皮告诫映雪,“其实做皇帝着实悲哀,你看他夜夜蜡烛点到三更,白天那桌案上的折子仍旧只见增不见少,时不时还需要应酬各路如狼似虎的美人来压榨他,他一个男人,又没有比别的男人多长出什么,凡事都身体力行的话,是很容易衰败了自己的,但是帝王事乃天下事,他若是轻视了关于子嗣那方面的事,旁人肯定又要担忧他是不是有问题,为了证实他是一个正常且能干的男人,他于是将魔爪伸到了我这里,可怜我年纪轻轻就这样被他败坏了清白”。 剧本看得多了的人,往往想象力也是比常人要丰富的,青瑶杜撰完这段故事觉得自己编了多年剧,这一段主人公是最为令人同情的,搞半天连个心仪之人也没有,遂换了个说法,皇帝其实不喜欢她这样所有类型的,他真正喜欢的是和葛羿将军类似的,如此这般,他便挑了一个不会来叨扰他圆房的与他一起住,这样,宫里别的美人也没了法子来叨扰他,他保全了自己对葛羿将军的坚贞,亦树立了孝子标榜,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虽还未做成孝子,却铸就了一个正在朝着孝子方向努力的表象,但是诚然,这个路途会相当漫长,因为不孝女慕青瑶,目前因身高与发育限制,不能与他做苟且之事。 这桩子事,往哪里想去,吃亏的总不是皇帝。 只是青瑶不曾想明白的是,李夫人的死因。 李夫人的事迹略为繁琐,这些不容史官记录的帝王家事,青瑶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只是李夫人的身份还是有保障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当朝大魏皇帝的生母,至于如今主事东西宫的冯太后,挑了个最聪明的孙子,早早将他立为了太子,再过了几年,推为皇帝,那五岁的小皇帝登基的前些时日,李夫人被一道谕旨赐死,据说那道谕旨是冯太后亲口授予执笔公公的,也就是说,其实冯太后是当朝皇帝拓跋宏的弑母仇人。 拓跋宏打小没有机会演绎一番母慈子孝的场景,待母亲没了,还须肩着万人瞩目的皇位,与弑母仇人其乐融融,也着实难为他这样坚韧不拔地忍受着。 这么一来,青瑶愈发好奇的便是李夫人的死因,拓跋宏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轻易相信一桩浅而易见的结果,所以李夫人的旧事,还待后人挖掘。青瑶不喜走进圈子做当事人,便稳稳当当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袖手旁观,自古以来,旁观者最爱看戏的结果,青瑶也是如此想法的,所以当李夫人繁杂的死因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只能干等着时,她其实也颇为着急。 说到底,青瑶也不是和此事毫无干系,像她这样的懒人,凡事除去吃饭睡觉,半分也不愿动弹的,只是事情牵涉到拓跋宏,与她,也就脱不了几杆子的干系,谁让她,不好不赖,偏生与他遇上,虽然这个相逢比不了人家的一见钟情,更不是会日久生情的,不过这也只是青瑶认为,具体另一方是怎样她不能够左右,可是站在人与人之间要和谐相处的角度来看问题,不论是哪一种情,都还是不要的好。 各自都不要,免得到时她捅他一刀,他骂她薄情,他负她一次,天下人又来骂他薄幸。这多不好,若追根究底起来,记录历史的老头儿操起笔杆子给她来个影响大魏朝民生发展,殃及领导人正确决策,醒目卷首上再书四个大字:祸国殃民,事情要成了这般,慕青瑶这三个字,想是名声也不好听了,如此,她又对不住了这个名字的主人,不过所幸她与这个主人素未谋面,玷污了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于是乎,青瑶娘娘继失神无眠了几个日夜后,再补眠了几个日夜,第七日早早起床梳洗了,踩着百官早朝散去的时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太华殿,面朝露了光晕的日头,伸了个懒腰,感叹一句,请将我逝去的天真还与我,让我用最无邪的面容陪史官爷爷谈情。 正文 第八章 云笙相逢 事关谈情,她自然是一个人去。 找一位知情人,谈别人的情,是为居心叵测,青瑶正是怀揣叵测的居心前去半路拦截下朝出宫的史官大人。 只是她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在关键的时候出卖了她,她不带随从是一个极其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走出了太华殿正门,再穿过两道水廊浮桥,数着第三个避暑亭之后,她便再也分不清去往哪边才是清持宫,就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她也不能够做到了,蓦然回首,那处是绵延岔路口,直教人生不如死。 路痴从不会埋怨自己不识路,正如呆子从不会埋怨自己不机智,因为习惯让人变得自然而然。她也只好悠然转身,向那芳草丛生处去。 世上多数人都好把下一步安排了再走过去,这样才能心安,只是这些多数人都想左右的事情往往更多时候是左右不住的,事与愿违这个词想必也是在越来越多人不能按心意行事而出生的。 不知道事与愿违与巧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总之青瑶在亭台楼阁草木山石间转悠地昏天黑地之际,她事与愿违地碰上了一个巧合,令她好生觉得先前赞美冯润贵人聪慧兴许是错的,毕竟不是人人都与慕太师一般,重才不重貌。 太后会一力提拔这位侄女,想来并不因为此女生得玲珑心,而是长了天仙貌。 她千不该万不该钻进这重重纱帐中,再蹲在一旁听了许久鸳鸯戏水,打情骂俏。 若那陪冯润作乐的人是皇帝,她尚可理解为帝妃情深,青天白日下恩爱缠绵,只是那裸着上半身的人却不是,虽然只见得一个背影,但青瑶敢拿自己的美貌担保,那一定不是应该待在太华殿的拓跋宏,他脱了衣裳决计不是这般身形,她就着他在眼前时想象过的,他是纤细型的小白脸,那种极具被压体格的妖孽,是不可能像那纱帐中气喘如牛的男人般壮硕的。 任何事拿出来作比较,都是为了证明某件事,青瑶默默偷听了许久墙根后证明了冯贵人在给拓跋宏戴绿帽子。 难道……当真是皇帝给的爱不够,历朝历代总有出墙的妃嫔,其实雨露均沾本身就是双方为难的事,一边施雨露的只有一位,需要甘霖的却能围着整个大魏紫宫绕一圈,要得太多,给得太少,哪里有不和谐,哪里必要有反抗,这样才能酝酿出生命的大和谐。 所以她是不该打扰别人双修走向大和谐的。 青瑶轻手轻脚撩开身后的帘子,走之前回头再瞧了瞧里头忘情的男女,她能看到的是冯润的脸,冯贵人,可以说当真是倾国倾城的模样,只是哪日被揭发了不知该是怎样的惨状,那位现下与她翻云覆雨的又是不是山无棱天地合敢与君绝的男人,只是再怎么情深也奈不过缘浅,良人既定,若不能从一而终,何不干脆无情呢。 这个巧合并没有在此终结,幸灾乐祸之后便是乐极生悲,虽然在青瑶看来按这么剧情下去,也是没有错,可这到底是话本子上才会出现的剧情,为什么不是开始不是中间,偏偏看完了准备转头离开时被发现呢?天道于她竟如此不仁,今日难道要为别人的快乐而英年早逝? 里面的水声,喘气声乍然停止之际,青瑶还听到一道镇定的声音从纱帐中传出来,“是谁躲在后面,出来!”。 这句话就如后面有个坏人一边追着你跑,一边喊站住,这时候有谁会站住了给人揍的?何况她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出来岂不是活生生给人千刀万剐。 她也顾不上再去管男人是谁,拔腿就跑,只听她拔腿的瞬间却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逼近,尖锐的的肉钝声仿佛就在耳边,跑了没几步脚上一轻被人提住了衣领腾空一跃,跃了多远她不能知晓,却深刻地知道自己完了,肯定是被抓住了,事到如今她唯有鱼死网破了,她拔下别在发髻上的珠花,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身后捉住她的人扎去。 年纪小是她致命的弱点,这个,青瑶已经不想再多作解释,事实已摆在眼前,她再快,也比不上人家稍稍一偏身形,而自己的手却不够长,就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她便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 “前不久才从我这里讨要父爱,这下就想让你爹我断子绝孙?”这声音,并不是纱帐内传出的,那带着七分温润两分慵懒一分淡漠的声音,那一分淡漠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隐藏地极好,连青瑶也是听了不少时日才从声线谱中分解出来的,这调调,饶是青瑶前一刻还生死危急,此刻也是安定地确定了来者何人。 要是听出了是谁的声,她还敢扎下去,那才是光明正大无需理由地可以千刀万剐了。 正文 第九章 云笙相逢 身后那人松开她,拿过她手里的珠花,看了一眼,随手不知扔去了何处,青瑶再看自己刺的方向,身高差害死人诚然不是胡说,她平着肩刺去的位置,却只在他的腰下,腰往下……那可当真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地方。 她原本怜惜自己好几两银子的珠花扔了可惜,这么一想自己方才差点要了人家的第二性命,瞬间觉得,他没把她从树上扔下去,已经是很疼爱她了。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竟从冯贵人的宫殿飞到了树上,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青瑶稳住了重心扭头去探身后人的表情,既然他能忽然将她从里面带出来,必定是看见了冯贵人给他扣绿帽子的一幕,他伤心不伤心青瑶倒不想了解,只是惹怒了他,她没法子从离地数丈的树上下去。 她酝酿了小会儿情绪,悲悯地瞧着拓跋宏,“你不要太难过,冯贵人肯定不是故意的,她若是知道你躲在后面,是不会这么做的”。 没有回应,她再使劲看他,那平静的侧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只是那变化却不是表情,而是脸色,确切来说是唇色,哪个男人被这样对待心里都会难受,这些她是非常理解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太感情用事了,斟酌之下她预备把这番话逐字逐句讲解给拓跋宏听,却是他偏过身子单手将她的头压到怀里,人一矮,蹲在了粗树干上,另一只手拨了几枝叶桠子挡了前方视线。 他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青瑶立即严肃起来,眼睛透过几根树桠子的空隙看了不远处聚了几个人,都是宫里侍卫的装扮,见了这,青瑶颤了一颤,侍卫来捉当今皇帝,皇帝还得躲起来,这世道,她真是无法理解了,其实难以理解的还不止这一桩,慕太师不也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密室里悬挂了李夫人的画像,李夫人是先帝的宠妃,且无论是君臣礼仪还是纲常伦理,他也不该觊觎他人的妻小,更不该在得不到人妻后死性不改竟转而觊觎小皇帝。 蹲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拓跋宏把她放稳了自己一人跳下了树,临近地面时呈缓冲趋势,落地无声,只见那个一袭黑色锦袍的人单腿在险些跪了地之际又忽然站直了身子,青瑶连看清他是如何站起来的机会也没有,他人已经走远。 他就这样走了? 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么高的树上? 青瑶望天,心太黑了。 这个地方也不知是哪里,亦不见人路过,即便是有人,她也不敢呼救,她在树上居高临下,还能见着冯贵人宫殿的屋顶,脑子一想也知道这里离冯贵人住处不远,若是被冯贵人知晓了,那么这回她能不动声色放过她,下回也肯定要借刀杀人永绝后患。 青瑶一个人趴在树上,带了几分凄楚地抱着树干,心里默默地想念小梨的手艺。小梨能做各式点心,其中桂花糕做得最合她的口味,这会儿青瑶是饿了,大清早爬起来想见上史官老头一面,却把自己撂到岔道上,如今还困在树上,真是虐得她心肝疼。 再过了不久,她待不住,目测了树的高度,掂量着身体构造的坚硬程度,摔下去会落个几级伤残,再扯着藤子拧,一只手扯着树枝上绕的细藤条,拉到了眼前用牙咬住固定,另一只手不敢松开树干,抱紧了生怕趴不稳。 那笨猴子姿势终于惹笑了下面的人,那人腰间别了一把折扇,双手交叉抱胸而立,戏谑地看着头顶上方的勤恳编制藤条的青瑶,“你不跟我下棋就是赶来救她?”。 青瑶咬着藤条,愣愣地循声望去,只见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青衫年轻公子,看样子是哪位王府公子哥,小青衫满面春风地对着青瑶笑,青瑶正琢磨该说点怎样的话才好让不相识的人帮一帮把她从树上弄下来。 只是目及之处,她还看见了一人,正是离去许久的拓跋宏,看他二人一黑一青站着,摆足了来看笑话的架子,青瑶憋了一包气,卷了那藤条往下丢,“你这个负心人,一点都没有尽到当爹的责任,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小青扑哧一声笑岔了,打开扇子故作风度地摇了摇,“重烨,这是你和哪位皇弟媳生出的女儿,长得这么大了”。 “捡来的,看着模样颇具我的神韵,兴许是我的血脉也不一定”拓跋宏淡淡说着,人已经跃上了树干,踩了枝干抱住青瑶跳了下去,整个过程轻飘飘地,待落了地青瑶才反应过来,乍然又听头顶慵懒的声音,“方才,你说的是谁负心?我救了你两次,你却对我恩将仇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