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序章 序章 “别走•••我想做你的新娘•••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旷野上,倾盆的大雨中,一位少女拥着一个少年在哭泣,那少年的身影隐晦在雨雾中,看不真切。 他的身体在血液里浸泡着,鲜红染上了两个人的白衣。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一切,过往的叹息,相遇相知的喜悦,以及云烟般却过目不忘的爱与恨。地上的血迹晕开了,像是胭脂。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像是冰冷温柔的怀抱。发丝在嘴角蜿蜒,是黑色的爬行的虫。 “来世,还和你遇见,好不好?” “南宫罗依,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啊。”旷远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国度传来。 这又是谁,在说话。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忘了吗?你是带着心愿转世的,每个带着心愿转世的人,都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每个带着心愿转世的人,都会拥有自己前世的名字。” “我的心愿•••我的心愿•••会是什么呢?” “你和他,就要相遇了。” “他是谁?” “他是••••” 听不到,我听不到。听不到在说什么。那个人,是谁••• “喂,你别走,那个人是谁?” 睁开眼睛,深夜,窗外雨打芭蕉,稀稀落落,噼噼啪啪,轻轻的敲击在心上。 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啊。为什么,最近总是做这样的梦?我的心愿是什么,我要遇见的人,又是谁? 是谁带了心愿转世,又是谁了了前世之缘。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一回 青衣公子 俏丽佳人 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到清晨还未停歇。地上晕开的水洼里,波纹渐渐荡了开去,青砖的墙面上,染着苔绿。芭蕉叶上的水珠,从一片叶子滴到另一片叶子上,啪嗒一声,吓坏了躲在叶下的虫儿。 一扇古老陈旧的木门吱呀一生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挽着朝云近香髻,身着紫襦裙,稍稍透出与年纪不相仿的成熟。 将一只手中的木凳放到地面上,慢慢爬上去,另一只手中的木牌努力向上攀爬。牌子倒是挂上去了,只是脚下一歪,就从那紫檀木的圆凳上摔了下去。不知是谁的长臂一揽,姑娘就摔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 “姑娘没事吧。”声音温和好听。 姑娘回头,身着青衣的公子,手中握着折扇。看上去很是儒雅,带着书卷气,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因为着细雨的缘故,他的发丝微湿,长衫的衣摆也稍微染上了泥巴。他望向她,关切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笑意。 “谢谢公子,奴家没事。”姑娘欠欠身。“公子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不等主人邀请,这客官就自己进了店。 一边拎起手边的圆凳,一边急忙跟了进去。姑娘呼唤着:“艺婆婆,来客人了。” 门口又恢复了平静,木牌上,正楷字体写着“本草堂”。 很快,草席的帘子后面就走出一位妇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挽着双刀髻,身穿天蓝长裙,月白背心,年轻而有风采。只是不知为何这丫头称呼她为婆婆。 “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和那姑娘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抓药。最近有些酸痛乏力,气喘不定,艺娘给抓三幅药。最近我就先不来了。”公子在柜台前的长椅上坐下,轻轻掸了掸长衫上的泥子。见那姑娘正望着他,微微一笑。“姑娘莫不是想要报答刚才的救命之恩?” 姑娘一怔,轻轻白了他一眼,转身进内室去了。青衣的公子倒也悠然自得,拿上自己的药,出门而去。 “罗依,昨晚又做恶梦了?”送走了客人,艺娘也转身回了内室。见姑娘正坐在窗前一个人发呆,轻声唤回她。 “艺婆婆,客人走了?”回过神来,先是站起身,之后又在原地坐下。“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梦而已。最近总是做这样的梦。一个白衣的姑娘抱着一位公子,在雨中哭泣。可是那姑娘和公子的脸,又看不真切。” “梦,就是梦。只不过是人胡思乱想罢了。今日雨停了,我带你去采药。” “采药?我们都出去了,若是有客人来怎么办?”没想到她会提出带自己采药,唤作罗依的姑娘顿时一愣。每个月艺婆婆都会带她去采药,不管是不是耽误生意,也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每月中旬,都会去采药一次。 “问那么多做什么?叫你随我去,你就随我去。”艺娘脸上稍稍不悦。 “是。那我先去买些蔬菜,回来做早饭。”罗依姑娘拎了竹篮,又携了一把油纸伞,这才出门而去。 清晨的风,微凉,却也清新。虽然本草堂是药店,可是却落在偏僻之地,姑娘走过了好长一段的青石板的小路,才来到喧闹的市场。流连了一会,就选好了蔬菜,正想回去,就见到了刚刚的那位公子。 “姑娘去哪?”倒是他先开口打招呼。 “我买些菜。公子去哪?”走近他,将手中油纸伞举到他头顶。雨虽细,可是时间长了,衣衫还是难免有些湿。他只是紧紧将那三幅汤药抱在了怀里,全然不顾自己。 “回家。” “回家?你的家离本草堂那么远吗?那就不要去那里抓药了啊,附近有的是药铺,何必走这么远,衣服都湿了。” 公子浅笑,发梢的水滴落在嘴边。水雾氤氲,紧紧缠绕着两个人的身影。他眼中带着调笑:“姑娘真是有趣,还有人希望客人不去自己的店铺。” 罗依一惊,手中轻轻一抖,那油纸伞上的水珠就滚滚而落,跳到青石板上消失不见了。抿紧了嘴,只是还是倔强的将伞举在他头顶。 “这伞,借你。”不由分说的,将伞塞到他手中,转身便走。衣摆旋转着,雨滴隐进布面里,给紫色又染上了一层水彩。 “敢问姑娘芳名?” “公子都不肯透露姓名,还问奴家作甚?”不悦的收紧了挽着竹篮的手,姑娘蹙眉,却不回头。 “李佑。”他并不气,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南宫罗依。”说完匆匆离开。细雨打在脸上,像是清泪。裙摆在风中飘摇,卷起青石板上的水雾,那竹篮中的蔬菜倒是越发翠绿鲜艳。 回到本草堂,才开始站在院门前发呆。 木板的院门,因为雨湿而微微散发着潮木的味道。小路已经有些泥泞,弄脏了少女的绣鞋。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雨打芭蕉,一声一声撞击着心田。罗依蹲下身,竹篮丢在一边,自顾自的哭了起来。 嘤嘤的哽咽声,飘散在空气中,伴着雨声风声,有些伤怀。 直到雨渐渐停了,她才进门而去。艺娘正在正堂配药,没有抬头看她。微微垂着眼帘,艺娘的神色安详,如同菩萨。 见到这番情景,不知怎的,姑娘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勉勉强强的做了早饭,吃了早饭,又去采了药。罗依一直都心不在焉,艺娘也不多问什么,留了她一个人发呆,自己忙前忙后。 前世今生,谁又能遂谁的愿。最终陪在身边的,是知己,还是红颜。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二回 宫装胭脂 挽袖轻舞 日子还是这么平淡如流水。 李佑隔几日便去抓一次药,有时会和罗依闲谈几句。姑娘却总是爱理不理,不给他好脸色看,有时就会追要自己的伞。 “姑娘既然将伞借给了我,何不多借几日。我家中穷苦,没有伞。姑娘可忍心让我淋雨?” 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油嘴滑舌,甚至懒得和他斗嘴。只是心中,越发难过起来。就这样看着他离开,最后忍不住,还是问起了艺娘:“艺婆婆,那李公子的病,没有救吗?怎么他总是来抓药?” “他是给他娘抓药。那娘子身子虚弱,需要调节,却不是什么大病。” 原来病的,不是他。 姑娘展了愁颜,一路欢快着奔到巷子口的菜场去了。也是清晨,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可是没有他。原本欢欣雀跃的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孤单的站立在巷子口,似乎那些热闹都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心中一酸,眼泪有掉了下来。 “南宫姑娘,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回头,正是他。还是抱着药,看上去有些滑稽。见到他,罗依却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不告诉我病的不是你,我还害怕你会死了呢。”泪水簌簌的掉下来,打湿了前襟。 “原来这么担心我会死啊?不过你也没有问过我,怪不得我。”李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是眉眼间的笑意却更浓了。就连怀中的几副汤药,也眉开眼笑起来。 “没想到南宫姑娘腿脚比我还快,不过既然追到这里来了,就随我一起去我家中看看吧。”拉上她,消失在江南小镇婉约的红尘中。 他的家,是在小镇的另一头,和小镇这头的本草堂遥遥相望的另一头。 “干嘛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抓药?不是告诉你在附近就好吗?” “艺娘的药可是最好的。”说话间,停在一座小院之前。 和本草堂一样的小院,虽然陈旧,却也结实。朱红的屋檐已经褪了色,苍老的掉着柒。两扇木门,门环上染着铜绿,与屋檐的淡红辉映着。墙上铺满了大片青苔,让人禁不住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的潮湿味道。 “这就是我家。”不理会她发愣,推开门将她带了进去。 院里很静,只有一位妇人在灶间做饭。听到有人回来,她头也不抬:“佑儿,不是告诉你不要这么早出门了吗?晚上读书到那么晚,还不多休息一会。” “娘,我给你买回药来了。” 来到她面前,罗依开始打量着这位女子。虽然年轻,可是朴素慈祥。大概是做过不少重活,双手粗糙,粗布衣衫下面,掩不住瘦弱的身子。 “不是告诉你不要买药了吗?又不是病,吃什么药?好好的把钱都糟蹋了。这位姑娘••••”见有外人,李夫人微微一愣。 “这是本草堂的大夫,南宫姑娘。今日来看看娘的病情。”说着把罗依向前推了推。“顺便帮娘煎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姑娘慌慌张张的来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我•••还是我来吧,您去休息。” “这怎么行?既然是大夫来了,就要好好招待。佑儿,不可这么没规矩。”轻轻训斥儿子,可是她脸上却展露笑靥。“姑娘,去正房喝杯茶。” “不必了,李夫人休息吧。我来煎药,既然是大夫,怎可在这里休息喝茶?” 送她离开厢房,罗依才松一口气:“喂,我哪是什么大夫,随口瞎说,岂不是要害了我?算了,既然来了还是我来煎药吧。”轻轻沾沾鹅蛋脸上的细汗,将草纸中的药倒进砂锅,煎了起来。 “你是读书人?”摇着手中的芭蕉扇,罗依将汤药轻轻搅拌。腾起的雾气模糊了双眼,姑娘用衣袖掩了一下口,轻声咳嗽。 厢房里很安静,只听到火上的砂锅内汤药翻滚的咕噜声。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愣神。直到锅中的汤药沸了,才回过神来,手中一缩,将芭蕉扇握紧了,另一只手却忙着去端灶上的砂锅:“糟了,要熬干了。” “别动。”抓住她的细腕往回一揽。“会烫伤的。” 李佑轻声责怪着放开她的手,拿了湿巾,才轻轻将砂锅端过来,将熬好的药汁倒进汤碗里,又拿了一只匙子,才向外走去。 “喂••••”余下的话被淹没在开门的声音里,姑娘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在厢房的地面上坐下,独自叹着气。 萍水相逢一面缘,何必向往入心间。 相依更比相忘苦,只做知己非蓝颜。 来这里整整一个早上,也该离开了。经过正房的时候,见他正在给娘亲喂药,温和耐心,和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一样。 不是温文儒雅的李佑,不是油嘴滑舌的李佑。 李佑•••李佑•••• 终究只是李佑,与她南宫罗依无关。 信步出了院门,又轻轻掩上,没有道别。天空又开始下起了细雨,姑娘伸手托几滴雨丝在手中,又将手掌轻轻合上。 或许他,真的没有一把伞。 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伞,小时候艺婆婆送给自己的。那纸伞上,画的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旁边的题诗也是艺婆婆亲自写上去的。 一点斜阳绕江南,宫装胭脂似天仙。 挽袖轻舞罗裙展,不见依人露笑颜。 南•••宫•••罗•••依••• 南宫罗依,到最后不过是个平凡的江南女子,罢了。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三回 一别江南 不知归期 他再来这里,她避着不见。罗依也不知自己是在闹什么别扭,反正也只是偏偏路人,何必挂心。 定下了心,很用功的学习医术。果然像李佑说的那样,艺婆婆的药是最好的。不,艺婆婆的医术是最好的。 即使跟随她生活了这些年,却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罗依所知道的,就是她孤身一人,从未婚嫁。没有亲人朋友,独自经营着本草堂。艺婆婆性格有些冷淡,可是对待每个人都很温和。 就像是观世音菩萨。 “罗依,你的医术可是越来越长进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本草堂后继有人。我老了,以后就要靠你了。” “艺婆婆才不老呢。”听了这话,姑娘有些酸酸的。 很多人老了就是这样,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丧气话。可是艺婆婆,才二十九岁,年轻美貌,就像江南的细雨,飘渺,却也柔和。 艺娘并不反驳,任由她发这样的小孩子脾气。浅笑,轻叹,哀愁,苍凉。 “你和他,怎么了?”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说起了他。 “他••••”即使没有说明了,罗依也知道她指的是谁。“没什么,我和他,本来也没有关系。我是大夫,他是客官。” “若是想,就去看看。人生苦短,何必留遗憾。”淡淡的开口,轻灵如禅。 少女不开口,别扭的别着脸。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艺娘也不再说什么,仍旧是配着药,间或有珠算的劈啪声。到后来那淅沥的雨声和噼啪的珠算声,弄得少女心烦意乱。离了凳,一转身,跑出门去。 还是熟悉的青石路,还是熟悉的烟雨氤氲,还是熟悉的人,却•••• 垂杨柳,细雨烟,青石巷,斜阳桥,那青衣的身影。 乌篷船渐渐靠了岸,一只竹篙划水而来。是他,是他,背了包袱,握了纸伞。 “李公子,李公子。”唤着他的名字,奔了过去。 “南宫姑娘?”见到她来很是意外。这姑娘不是一直在躲着自己吗? “你•••要走了?”看着他的这身打扮,不敢置信的开口。细雨打湿了发丝,也打湿了双眼。 “我要进京赶考。以后我娘,请你多帮忙照顾。”李佑开口,声音是不似往常的低落伤感。那纸伞,在手中紧握,却显得尤为刺眼。 刺得,眼睛生疼。 “恩,我会尽力的。你•••保重。”生涩的开口,却好似千言万语堵在心间。 那披了蓑衣的船家上了甲板:“客官,要走了。”声声如催命的词眼。 “我走了,小娘子保重。”青衣隐晦在细雨里,他抬脚上了船。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他却没有回头。 他真是读书人,而且是风流倜傥的读书人。 罗依回去的时候,艺娘没有配药,而是在绣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头也不抬:“他走了?” “恩,走了。艺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他是读书人,也自然知道他会去赶考。所以才叫你去送送,以免以后留了遗憾。这一生,不是什么事情错过了都能补救回来。无悔,便足矣。” 无悔,便足矣。 他这一走,便不知所以。从未回来,杳无音信。 那李夫人,倒是在艺娘的调剂下,身子渐渐好了,只是对儿子思念。 对他思念的,除了慈母,还有佳人。 罗依变得不爱说话,有时候轻轻叹气。艺娘看在眼里,却也还是不说什么。直到一天,她突然说道:“罗依,我们进京如何?” “进京?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去长安城看看。在江南呆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况且李佑也在那里,去了说不准能见到他。” 她为什么会提出进京,罗依猜不透,只是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是对于艺娘,若是她不想说的事情,不管怎么问都无济于事。罗依闭了口,终于在这个晚秋,离了江南。 江南的天气,总是这样阴雨潮湿。艺娘将本草堂锁了起来,草药并不变卖,店铺也并不盘出去,好像在等待有朝一日回来。罗依不懂,也不敢问。艺娘明明说过了走了就可能不回来了。 却为何又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样的,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秋草渐慌,到处都弥漫着苍凉萧瑟的景色。罗依趴在船沿上,望着远去的河岸。一切都在雨中变得不真切。 想当初,李佑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苍凉伤感吧。 江南,本是伤感的地方。秋季,也本是伤感的节气。就连自己,也本是伤感的人。 一别江南,不知归期。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四回 细雨江南 明媚长安 细雨江南,明媚长安。 这是罗依对长安的第一个印象。 离船上岸,,眼前渐渐开阔起来。长安城,果然是繁华的都城。 不似江南的阴雨缠绵,长安城笼罩在光芒里,无比明媚。就连青砖墙琉璃瓦都泛着光泽,晃人眼睛。 明媚的,有些刺眼。 习惯了江南阴霾的罗依,竟然有些不适应。这明媚,仿佛灼人双眼。 哪会知,这一来就取了繁华,断了流年。 艺娘在长安城一处偏僻的街角,寻了店铺,那本草堂的牌子也重新挂了出去。罗依不明白,既然来了京城,为何不去繁华之地,以艺娘的医术,定可荣华。 可艺娘就是这等脾气,决定了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日子还是那么清闲。平日里在本草堂,偶尔也会抓药出诊,有时也会爬山采药。更多的时间,是在药铺里休息。很多时候,罗依就一个人出门,很晚才回来。艺娘看在眼里,却不多问。 那姑娘的身影,渐渐被长安城的人所熟知。素色的身影走过长安的大街小巷,与客栈店铺的人交谈。重复了无数次的,是同一个问题。 可曾见过一个青衣的公子? 若是高中,他必然衣锦还乡。可是他失了音信,或许,还留在长安。一个月的寻找,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姑娘心寒,却不肯放弃。 “那是缘,也是命。”艺娘停下打算盘的手,轻叹一口。不知是叹罗依,还是叹自己。“若是命中无缘,即使寻到又能如何?看他金榜题名,荣华富贵?” 艺娘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淡然的如同菩萨。 罗依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只是那柳眉,却越蹙越紧了。此时已是隆冬,长安的冬季,不比江南。那寒气直入人心,即使裹着狐裘,却也不暖。 同在一地,不能得他消息,见他容颜。 此刻他,是否饱腹,是否体寒。是否,也有这空空思念。 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念念不忘,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肝肠寸断,凭什么•••到头来却还是心甘情愿。 姑娘懊恼的转身进了内室。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去找过他。艺娘说的对,命中无缘,即时寻道又能如何? 只不过,徒增伤感。 初雪的早晨,罗依一推开门就见到银白一片。 那种纯净的白色晶体,叫做雪。那是只有北方才会常有的东西。第一次见到这景象的江南女子,差不多都要欢呼雀跃了。 “艺婆婆,艺婆婆,快来看呐。是雪,是雪,下雪了,好漂亮。”忙不迭的跑进内室,将艺娘拉出来。“快来看,下得好大呢。” 艺娘还是那么淡然,好似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惊奇。她任由姑娘把她拉到门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好像白雪,空灵,圣洁。 “艺婆婆一点都不吃惊吗?江南没有这样的大雪的。”见她没什么变化,姑娘有一点失望。 “恩,是啊。这么大的雪,好怀念。” 伸出一截玉指,几片雪花马上在体温下化为水滴。艺娘浅笑,声音带着悲伤凄凉。转身进门,她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好怀念,好怀念呐。 为什么艺婆婆会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她会有那么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是江南女子多情,容不得长安繁华。 还是长安太过清冷,容不得江南缠绵。 那夜,罗依做了一个梦。 关于雪的梦,也是关于李佑的梦。 漫天飞舞的风雪,像是飘散的灵。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四周只有白雪一片。李佑穿着红袍乌纱帽,那是状元的行头。那红色在白雪里好显眼。他对着她伸出手:“随我来。” 姑娘浅笑,将玉指放入他的掌心,回应他的呼唤:“李公子•••” 可是另一只手,却不知被谁抓住了。 她回头,可只看到一个灰白的身影,面容看不真切。 那个人也开了口:“罗依,不要走。今生,你是我的。” 红色的李佑,灰白的男子,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喂,你是谁?” 虚无的声音飘过来:“我是••••” 风雪弥漫,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谁都不见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喂,别走,你到底是谁?” 罗依从梦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眠。那灰白衣衫的公子,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到底,是谁?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这么晚了,又是雪夜,会有谁来?或许是哪家有人得病了吧。姑娘披衣下床,开了门。 不是平民百姓,也不是下人家丁,竟然是两个姑娘。 年纪稍大的那个和罗依相仿,虽是寒冬,却是衣衫单薄。粗布的短衫和长裤,旧乏的全是补丁。青丝散乱,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发髻。面容瘦削,因为寒冷而唇色发紫。她怀中还有一个小姑娘,才八九岁。完全被裹在姐姐宽大的外衫下面,看不到面容。好像是睡着了,呼吸很安静。 “求求你,救救我妹妹。”那姑娘抱着女孩跪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把她护在怀里。 罗依愣神。 瓢泼的雨中,女孩虚弱的伏在泥水里,衣衫全然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发丝紧紧贴在嘴角。那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时门开了,一双脚出现在面前。 “求求你,我妹妹得了风寒。”她乞求着,将女孩送到罗依面前,像是捧着一件珍宝,轻轻递上来。 “先进屋吧。”接过女孩,又将地上的姑娘扶起。 艺娘已经起身出来了,看到这般情景,便也明白了八九分。将女孩放到床上,又拉了两条棉被给她盖好。命罗依泡了一条冷巾给她盖在额头上,接着开了方子。不多时,抓好了药让罗依煎出来。 那姑娘一直在旁边守着,也不开口。直到开始喂药了,才上前把妹妹扶起来,罗依一手执了瓷碗,一手握了匙子,慢慢吹凉送到女孩嘴边。 “姑娘,也不问问我们有没有钱么?”她怯怯的开口。 “有没有钱打什么紧?能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艺娘丢下这句话,回房而去。 折腾了一个晚上,孩子的高烧才退下来。 闲谈之间,罗依得知,这姐妹二人是孤儿,平日里靠着乞讨为生。姐姐十四岁,叫做翡翠,妹妹九岁,唤作琉璃。 “若是这样,你们两个不如留下来。我去和艺婆婆说一声,她会答应的。艺婆婆在我们江南可是有名的菩萨心肠。”禁不住同情这两姐妹,罗依自告奋勇的想要帮她们。 “那怎么行?”翡翠忙不迭的摆手。 “那怎么不行?罗依也是我收养的,既然已经开了先例,就不多你们两个。”接过话的竟然是从门外进来的艺娘。“你们在这里帮我的忙吧,我老了,况且这本草堂还是要后继有人的。”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五回 诗钗相守 佑我千年 寒冬过去,长安的初春也缓缓而来。 这几日罗依总是心神不安,艺娘从来不会过问她的私事。琉璃年岁尚小,不懂事。翡翠与她年纪相仿,自然像是交心的姐妹。 “罗依姐姐可是有什么事?这几日看姐姐总是茶饭不思,若是有心事,可与妹妹相诉。我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也想为姐姐解忧。”害怕会触碰到她不开心的事,翡翠小心的开口。 “谢谢翡翠,我有一位旧人,是个才子,去年进京杳无音信,不知是否中举。现在又到今年的殿试时节了,不知他••••” “姐姐若是想知道,等几日后的游街大典去街上看看岂不明了。” “可是•••” “没有可是,虽然我只是女孩家,见识短浅。不过人生能遇知己几人,姐姐还是去看看吧。店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好。”翡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罗依点点头。 人生能遇知己几人,又能遇真心几人,何苦留憾。 几日之后,那游街大典,罗依真的去了。心中有几丝期盼,却也有几丝担忧。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天除了文状元,还有武状元。(好吧,偶在这里解释一下,唐朝的时候虽然有武举制度,不过没有武状元这个封号,不过这里剧情需要,理解)。 长安城异常热闹,所有人都争相涌上街头,想要一睹状元风采。而游街的阵势,也的确壮观。光是侍卫,就上千人。姑娘挤在人群里,翘首以盼。尽管侍卫开路,高喊着回避,可是人流还是不断往前涌。走在前面的是文状元,身着红袍乌纱帽,好不气派。连那高头大马,都变得气势昂扬。 红袍乌纱帽,白净面皮,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温和却也倜傥。 罗依有一瞬间的愣神,那身影,正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身影,那是他,那是李佑。可是就在她愣神之际,队伍已经过去了,人群也随着朝前涌。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也随着人群追赶,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李公子,不要走,李公子•••” 女子的声音被掩埋在震天的锣鼓声和无边的言语声中。 紫衣的姑娘,还在毫不放弃的追赶,只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不管多么努力的伸出手,都不可能触及到他。 “李公子,等等•••” 不知是谁的推搡,姑娘倒在地上,倒进了游街的队伍中。前面的队伍已经走远了。不管怎么呼唤,他都不可能听到。 随后而来的,是跟在后面的武状元。她就那样,倒在马前。 “吁——”拉住缰绳,才避免了她被马蹄践踏。侍卫上前,将她拉起,厉声训斥。可是姑娘仿佛是丢了魂魄,一缕青烟就会飞走一样。 那状元下马而来,几步到她面前:“姑娘没事吧。” 罗依抬头,是个年轻的男子。比起文状元,他的装束要随意一些。红色的披风,暗金花纹的垫肩,青丝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让他看上去飘逸却也柔和。 她不开口,只是摇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她全身都在颤抖。他伸手触碰,她却慌得掉头跑掉了。人群之中,紫襦裙好是显眼。 他还是原来的青衣书生吗?他高中了,现在自己如他,又是什么? 原来艺婆婆说的都是对的,命中无缘,寻到了他,也只是看他金榜题名,富贵荣华。可是心中,却越发难受起来。那千丝万缕的思绪,不断将她束缚。 眼前的景色似乎都模糊了,只是没命的奔跑,来到一家府邸的侧墙之处,才停下脚步。蹲下身捂着嘴嘤嘤哭泣。姑娘那紫襦裙铺展在地上,像是好看的花瓣。那府邸墙内,伸出一支桃花,垂到她面前。 桃花,人面,相映红。低眉,顺目,泪涟涟。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晚,她还在原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她不知,三月的长安,也有这样缠绵的江南细雨。 风吹青丝,雨打娇颜。连那只桃花,都晶莹的滴着泪珠,为她哭泣。紫襦裙渐湿,染上了更为氤氲的颜色。 “姑娘,是你?”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双脚。罗依抬头,是他,今日遇见的状元。褪去了华服,只是身着灰白色的长衫,却多了几分书卷气。姑娘起身,呆呆的看着他。 他将纸伞举过她头顶,不管自己已湿了衣衫。 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把纸伞给过李佑,罗依哭得更厉害了。 公子现在是束手无策,一个姑娘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不知如何开口安慰。看她瑟瑟的颤抖,他也只能蹙着眉站着,只擎着纸伞。 这样过了一会,罗依觉得过意不去。萍水相逢一面缘,怎可让人家这样在这里陪着自己。 “多谢公子,奴家,要回去了。” “等一下,你这样会淋湿的。这伞,借你。”不由分说,将纸伞交到她手上,转身进了府邸的大门。罗依追过去,只看到关上的朱红大门,以及雨雾中模糊的牌匾。 宇文府。 回到本草堂,罗依只字未提。翡翠问起,她只回答说没有看到。见了他,却断了想念。或许这样更好,从未开始,谈何结束。 那只伞,却一直都没有来得及还他。 不似姑娘用的花伞,上面没有颜色,只是纯白。伞上绘着一个女子,上穿藕荷色短袄,下着素白色襦裙,外罩长衫,披帛飘荡,美好的让人羡慕。 旁边也有题诗。 亭台楼宇立于天,不喜诗文弄舞剑。 一诗一钗长相守,先祖佑我庆千年。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六回 繁花女子 韶华不见 罗依很少将自己的心事与艺娘说起,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那心事。 “艺婆婆,可有心上人?” 艺娘稍稍怔了一下,这孩子一向很懂事,不会如此莽撞的问起自己的私事,今日倒是何原因。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愣愣神回答道:“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有心上人的感觉是什么。喜欢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她声音低了下去。李佑与她,算是心上人吗?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总是觉得他很烦,想要远离他。当真的离开他的时候,有那么盼望能见到他。喜欢一个人啊,就是希望自己特别出色,能够配上他,可是他真的前来提亲的时候,却不敢答应。” 艺娘一字一顿的回答,又忍不住将手伸进怀里。 白皙纤细的颈子上,一串漂亮的绣花荷包。 那荷包罗依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是艺娘绣的。 没有花图,只有锦线绣着的三个字。 颜无秋。 艺娘,也有心上人。可是,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甚至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人个人的存在。原来心上人,只是用来怀念的吗? 艺娘,越来越奇怪了。 她会在本草堂的内室里一坐就是整整一天,不让人打扰。她会喃喃的叫着一个名字,脸上带着怀春少女才会有的娇羞笑容。她会去棺枢店里买回寿衣,而且是适合她自己的尺寸。 琉璃尚不懂事,罗依和翡翠惊恐的对视。 艺婆婆,莫不是中了邪。 可是艺娘什么都不解释,直到某一天才将三个姑娘叫道面前。正堂之上,艺娘还是那么平静。 “跪下,我有话对你们说。” 三个姑娘齐齐的跪在她面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罗依总是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跟着艺娘这些年,对她不算了解,可也不是一无所知。 “听好了,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都不许插嘴。”那如观世音菩萨一般的艺娘,竟然也会这么严厉。 “翡翠和琉璃来的晚一些,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实这些我也从未在罗依面前提起过。我本是长安人,是流落到江南的。我从小就得了一种怪病,虽然并没有什么征兆,不过活不过三十岁。我娘和我姥姥也是这样的病,这种病,传女不传男。我曾经专攻医术,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是到现在也无药医治。” 活不过三十岁,艺婆婆三十岁了。难怪她会给自己准备那些东西。话说到这里,翡翠和琉璃已经嘤嘤得哭起来了。罗依年长,却也是心如刀绞。 “你们三个,都是我的门徒。我若死了,就将我葬在长安城,也算是尸骨归乡。本草堂,还要继续经营下去。记住,你们是医者,定要心怀仁慈。” “艺婆婆,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药方的,不要放弃。”罗依如同长女,她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肯轻易放弃。 “傻孩子,若是能够找到我就已经做到了。有你们几个,我已经此生无憾了。”抚摸着姑娘的发丝,艺娘幽幽开口。“罗依,我有话要对你说。” “恩。”双膝前行,她凑到艺娘身边。“艺婆婆,我听着呢。” “真情动人,却也伤人。你此生••••” 声音到这里,就停止了。艺娘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安详的坐在正堂的檀木椅上,好似是,睡着了。 “艺婆婆,罗依一定记住婆婆教诲。把本草堂,继续经营下去。”姑娘哽咽,以头触地,行叩拜之礼。 今昔一别,几度流连,花期渐远,断了流年 今昔一别,一别永年,苍山负雪,浮生尽歇 繁花女子,韶华不见 艺娘的遗骨,葬在了南山岗,向着江南的方向。至少,曾经,她去过那个小镇。她来的时候,无人得知,她走的时候,也无人相送。 三个姑娘齐齐跪在墓碑之前。 明媚的长安,竟然也下起那只有江南才会有的缠绵细雨来。那是,为她哭泣。 可是那女子的故事,又有谁人知?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七回 佳人落泪 无秋而归 三月长安,细雨缠绵。 灵堂之上,只有素白的身影,以及泪水涟涟。 “娘——娘——”跪在灵前的,是一个女子,身穿孝衣,面色苍白。那一声声恸哭,带着不能自已的呜咽。 耳边又响起父亲说过的话。 这是命,你娘活不过三十岁。就连你,也是。这病,传女不传男。 幢幢灯影下,摇头,叹息。 既然如此,何必留恋人间。即使年华正好,豆蔻芳颜,又能耐命运如何。 或许,这个消息本不该让她知道。然而葬了母亲,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度日。自己只有十六岁,还有十几年的路要走,何苦为生死苦恼。 孤独一人生活,孤独一人死去。反正,从一开始,就是孤独一人来到这人世间。何惧无人相伴,只是造化弄人,不遂人愿。 家里开着药铺,名本草堂。 从很久以前,父亲就一直着手此事,不断寻找药方来治疗此病。他深爱的两个人,一个娘子,一个女儿,不可就此离去。 只是最后妻子逝去,都没有能够找到方法。 艺娘浅笑:“何苦执着于生死,艺娘只想剩下的时日来好好报答爹爹生身之恩,养育之情。只是艺娘命短,不能尽孝。以后这本草堂,就有我来经营。” 接过本草堂,也接过父亲没有找到的药方。说是为了自己,也不全是。毕竟这世上还有牵挂之人,怎可安心离去。 这日本草堂来了客人,一个素衫的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艺娘从柜台后站起身。 他将折扇一拢,浅笑:“也看病也抓药,姑娘看看我是得了什么病?最近茶饭不思,睡梦不香。只觉得心焦气燥,昏昏沉沉。” 艺娘一愣,自己一直跟随父亲从医,这种病,还真么听说过。礼貌上前,将细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那公子不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恕我直言,公子脉搏稳定,气色红润,身体好的很。” “可是这些症状我都有,要不然就是患了相思病,姑娘给我拿几副安神丸吧。”浅笑着,望向她。 说到这里,艺娘也明白了八九分。这公子,分明就是过来搭讪的。原来的印象已经去了大半,对他的好感也全无。拉下脸,下了逐客令。 “没什么事,公子还是请回吧。我看公子什么药都不需要吃,若是难受,就赏自己几个嘴巴。”撅起嘴,艺娘柳眉倒竖,嗔怒道。 “还以为是个秀丽佳人,没想到姑娘还这么有脾气。我喜欢。既然姑娘不欢迎我,我就走了。他日再来打扰。”他也不怒,起身离开。 没想到他真的经常光顾本草堂,艺娘看病抓药,他就在圆桌旁的木凳上坐着,也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不在意。只是时间长来了,被他看的不自在。 “公子若是没事可以走了,不要在这里妨碍我的生意。” “诶~~~~你看我来了你这里生意不是更好,多少姑娘来这里看病啊。你不是应该谢谢我吗?”彼时温柔的公子现在换上一副赖皮嘴脸,就是不走。 她也不再赶他,任由他这样赖在这里。可是这一赖,就赖了一年。他叫颜无秋,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腰缠万贯。虽是生意人,不过他倒是温柔如水,是个好男人。 “颜公子还是不要再来了,艺娘是短命之人,不可能和公子白头偕老,何苦在我身上浪费光阴。”她不再怒,只是轻叹。声音忧愁哀凉,如诉如怨。 对他,并不是毫无感情。不被生命眷恋之人,何必留情人间。 “姑娘若是有意,我便上门提亲。此生得佳人,足矣。”留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本以为只是说笑,没想到他真的带了聘礼来提亲。她不应,让父亲回绝了。可是闺房里,却只见佳人落泪,倚窗轻叹。 那是秋天,她收拾了行装离了长安。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他,直到船离了岸,他才匆匆追来。平日里那翩翩公子,狼狈不堪。 “艺娘,别走,哪怕你不想嫁我也没有关系,只要留下来。”他对着她大喊,声音被秋风撕散。 乌篷船渐行渐远,素白的衣衫逐渐模糊,可是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素白之色,刺人双眼。艺娘立在船头,脸上冰冷一片。犹听到散在风中的呼唤。 “艺娘,艺娘,艺——娘——” 她独身一人来到江南,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人认识她,她在江南小镇上的偏僻的巷头,寻了一处房子,将本草堂的牌子挂出去了。 好似她回到长安的情景。 这一住,就是十几年。她渐渐的被镇上的人所熟知,人们都说本草堂的掌柜,好像观世音菩萨一般,心地善良,医术高明。 在她二十一岁的那年,遇到了那个姑娘。 那是一个夏季,正是雨季盛行之时。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黑云也沉沉的压下来。尽管下了这样的大雨,艺娘却不肯关上正堂的门,任由那雨水飘洒到屋内来。 她在独自绣着一个荷包,上面工整的小楷字体“颜无秋”。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抬眼望去,竟然是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瘦弱不堪。她伏倒在泥水里,衣衫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发丝和脸庞都隐在地面上,看不真切。 她擎了伞出去,将那孩子抱回屋内。 还好,没有生病,只是饿晕了。调养了几日,这孩子又活蹦乱跳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罗依,南宫罗依。我是个,孤儿。” “孤儿,那么你以后留在这里吧。我闺名艺娘,你称呼我婆婆即可。” 这句话显然让孩子迷茫了,明明只是妙龄女子,却为何称呼为婆婆。可是那孩子乖巧懂事,从不多问。 这一来,就养了她十来年。从六七岁的孩童长成十四五岁的姑娘,原本就容貌出众的女孩,更是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姑娘。倾国倾城这个词,是艺娘加给她的。她二十年来,从来都未见过比这个少女更为漂亮的人。 罗依曾经提出要称呼艺娘为娘亲,却被她拒绝了。 “我对你没有生育之恩,怎敢独揽这么高贵的称呼。我只是,落魄的女子,最终得不到好的归宿罢了。”说罢,摸摸怀中的荷包。 上面锦线绣着三个小楷字体“颜无秋”。 所以当那青衣的书生出现的时候,她从罗依的表情上,看到了叹息。 不是少女叹息,而是艺娘叹息。 那孩子的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当年的表情。 果然,真情动人,却也伤人。每个豆蔻女子,都逃脱不掉这种命运。 于是她看穿了红尘,如菩萨般圣洁。 只是到最后,她都没能见到那个油嘴滑舌却也温润如玉的男子。荷包上的颜无秋,也为她静静哭泣。 自古所谓,红颜薄命,这世间真情,无福消受。想必当初动了真情,就成了输家。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八回 青衣公子 是真是幻 艺娘走了,除了本草堂,不曾给三个姑娘留下什么。本无血缘的女子,却愈发亲切起来。想当初罗依与艺娘也不曾有过半分血亲之情,却也如同亲人般相依为命。 罗依不再去想李佑的事,他现在中了状元,荣华富贵,却与自己何干。反正两个人,是没有交集的。想起李佑,却也自然的想起了那日陪自己淋雨的公子,那公子,好似在哪里见过。 即使不去想他的事,夜里还是梦魇不断。 他穿着红袍乌纱帽,笑着对自己伸出手:“跟我来。”可是他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远。她去追,却怎么都追不上。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冷汗,旁边是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罗依姐姐,李佑是谁?”有天翡翠突然问起来。 姑娘心中一惊,却也还是如实相告:“我的一位旧友。” “仅仅是旧友吗?好几个晚上,我都听到罗依姐姐叫他的名字。是不是姐姐的心上人?” 心上人•••吗?他于自己,算是心上人吗?即使算是,也只是自己单相思而已。 “罗依姐姐,那伞是怎么回事?不像是咱家的啊,都放了好几天了,该不会是那个客人落下的吧。” 罗依抬头,墙角里放着那把素伞。是那位公子借给她的。 “是一位公子借给我的,他日去还了。” “公子的伞啊?公子的伞上怎么会画着小姐?”翡翠掩着嘴轻笑。“而且打扮有些与新娘子相仿,那公子该不会是想成亲想疯了吧。呼呼~~~~~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姐和罗依姐姐倒是有几分相似,会不会是倾慕姐姐?” “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小心我撕了你的嘴。”她嗔怒。 可是那小姐,真的和自己有几分想象。 “好了,不说了,开个玩笑而已,罗依姐姐真是小气。”翡翠讨了没趣,嘟着嘴进屋了。 罗依继续打着算盘,却又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本草堂一直生意都不是很多,毕竟距离长安城的繁华街市很远,一般人都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病。不过艺娘的名声倒是稍微传开了一些,一般治不好的病,就会到这本草堂来。 只是现在艺娘不在了,罗依虽然医术好,却也只及师父一半。这本草堂就冷清了许多。艺娘在时,生活本就清贫,现在却还不如从前。 “罗依姐姐,我还是去长安城找个地方做工好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的医术不如姐姐,还是寻些别的出路吧。”翡翠小心的和她提起这件事,她知道,以罗依的个性是不会答应的。虽然身为江南女子,可罗依却有着和艺娘一样的倔强脾气。 “我还养得起你们两个。姑娘家随便出去乱跑,叫我怎么放心。”意料之中的,她回绝了。 姑娘不语,绞着自己的辫梢。 这日,是个阴雨天气,罗依不在,只有翡翠和琉璃在家。此时已是盛夏,明明还是晴朗的天气,突然间就会下起倾盆大雨。 “哎呀,怎么下起雨来了?罗依姐姐还在外面,她又没带伞,可怎么办?”翡翠在屋里急得来回走动。罗依去了长安城外采药,却又不知去哪里寻她。只期盼她不要淋了雨。 这时只听帘子一动,有人闪身进来。 翡翠望过去,是个年轻的书生,身穿青衣,一手上的纸伞,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水。他将伞靠在门上,抖了抖发上的水滴,才进屋而来。 这么大的雨天,还有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病啊。 翡翠心中嘀咕,却还是礼貌的开口:“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最近稍微染上了风寒,姑娘给抓两服药。”他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慢慢打量起这个店铺来。良久,开口道。“这本草堂,是姑娘开的吗?” “不是,是我师父开的。不过我师父作了古,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三人在这里。”将手中的药递到他手上。“公子身子虚弱,最近长安城的天气又阴晴不定,还是注意一些好。” 那公子点点头,拿了伞出门而去。 直到,雨才渐渐小了一些。翡翠一直等在门口,那淡紫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罗依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忙迎上去将她背上的药篓接过来。“以后再出去的时候要带上伞,淋了雨会得风寒的。” “我哪里有这么娇气。”抖抖身上的水珠,她一眼瞄到了门边上的伞。“翡翠,这伞是谁的?” 没有见过罗依这么严肃的时候,翡翠被吓了一跳,小声的开口:“这是原来放在墙角的伞,今天下雨拿出来用了一下。怎么了,罗依姐姐?” 几步过去,将那伞打开。 双丫髻的少女仰着小脸,旁边小楷字体的题诗。 一点斜阳绕江南,宫装胭脂似天仙。 挽袖轻舞罗裙展,不见依人露笑颜。 罗依屏住了呼吸,翡翠却在一旁惊叫起来:“糟了,那公子错把我们的伞拿走了。” 这把伞,独一无二。 是他,是李佑。 “那公子,去了哪里?”一把拉住翡翠的细腕,她有些歇斯底里。 “我也不清楚,他只是出了门向北去了。罗依姐姐,你不知道他住•••” 不等她说完,罗依拿了伞冲了出去。 雨,又紧了起来。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的回家去了,撑开的无数只伞里,有一个姑娘在冒着雨奔跑。手中虽然握着伞,却不撑开,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和头发。 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没命的跑。 原以为他高中了状元,没想到••• 他,还在民间。 他,知道本草堂。 他,却不来找自己。 只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自作多情。自己于他,连故人都算不上。 脚下一个不稳,姑娘跌倒在水中,衣衫整个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被泥水渲染的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她的脸隐晦在雨水中,看不清面容。 那个盛夏,七岁的孩童,伏在倾盆大雨中,任凭风雨冲刷着她幼小的虚弱的身子,像是冰冷的尸体。 然后,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 罗依残存着意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她感到被人轻轻抱起,那怀抱,很温暖,令人有些留恋。她想看看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任由那人抱着她前行,手中还在紧紧握着那把伞。 醒来的时候,在本草堂,翡翠在旁边悉心照料。 “罗依姐姐,你醒了。突然间跑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在这?” “不知是谁送你回来的。我听到有人敲门,出去看的时候你就倚在门上昏迷不醒了。” 那个怀抱,是错觉吗? 素色纸伞 相寄情缘 第九回 秋意稍歇 夫人登门 只是稍微淋了雨,况且罗依一向身体很好,所以短时间内也调养了过来。只是将她送回来的是谁已经成了未解之谜。渐渐地也就淡忘了,然而心中还惦记着李佑。 盛夏已经渐渐过去,秋意转凉,北方的长安更是一副萧瑟的景象。 这萧瑟,只不过在罗依看来是这样。江南女子,看惯了细雨微风,一年四季都是阴凉潮湿的气候,这长安的落叶在她看来,就显得有些悲凉。 作为本草堂的继承人,同样是两个女孩的姐姐,姑娘担起了不小的责任。 “翡翠,你今日去买一些布匹,我想给你们做一身新衣服。况且以后天转凉了,没有御寒的衣物怎么能行。”将一些银两交到她手上,罗依吩咐道。 然而才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姑娘就回来了。 只是东西还是东西,钱财还是钱财,什么都没买。 “翡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这丫头平日里是个稳重的姑娘,现在却一路小跑冲进了本草堂,罗依好是纳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 “罗依姐姐,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夫人,我只是帮了她的忙,她竟然让我去她家里做丫鬟。”翡翠一边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一边掩了店门,活似个逃债的穷丫头。 “有这等事?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拒绝了,可是她就是不听,说明日过来接我。罗依姐姐你可要帮帮我啊。”翡翠慌得语无伦次。 罗依也是有些茫然,这种事还是头一次遇到。请丫鬟,应该是贴出告示来才对,哪里有从大街上找的。 “你别慌,等明日那夫人过来了,我们再想对策。你若真是不想去,不必勉强自己,我会帮你挡回去的。”她柔声开口,安慰受惊的妹妹。 第二日,那夫人真的来了。那个时候刚刚开了店门,琉璃将牌子挂了出去,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 “请问翡翠姑娘可是在此?”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虽然只是丫头,可是打扮气质上,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两位客官不是来抓药的么?我姐姐的确是在这里。”说着将二人引入室内。“罗依姐姐,来客人了。” 罗依掀帘从室内出来,打量着一清早就上门的两位客人。那夫人盘着牡丹头,脑后别了一只金玉簪子,身着华丽的紫黑色贵妇装。虽然已经是徐娘半老,不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雍容的气质。那丫鬟扎着百合髻,衣服虽然素雅,却是上等面料,显然是这夫人的丫鬟。 “我是这儿的掌柜。夫人,是看病还是抓药?”罗依上前,柔声开口。 那夫人没有开口,倒是贴身丫鬟礼貌的上前:“这是宇文府的夫人。昨日翡翠姑娘帮了夫人的忙,夫人很看重她,想请翡翠姑娘去府上服侍少爷。” “谢谢宇文夫人抬爱。只是我们是平民女子,不懂规矩,怕是服侍不好宇文少爷。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即使是客客气气的开口,罗依也还是利索的拒绝了。既然翡翠不愿意,不想让她去那里受人驱使。 “喂,你这姑娘,我们夫人亲自来请,你还•••” “十瑚,不可无礼。”制止了丫头,宇文夫人并不恼怒。“翡翠姑娘若是过去了,我们一定会好生待她。月钱五十两银子,姑娘你看如何?” “夫人误会了,虽然我们清贫,但绝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只是怕翡翠不懂事,闯了祸,给夫人添麻烦。这样吧,我们问问她,若是她愿意,我便无二话。” 宇文夫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琉璃,叫翡翠出来。” 琉璃答应一声,不多时一个瘦高的姑娘掀帘出来。挽着随云髻,身着短素衫,看上去柔和如水。见到客人她愣了一下,然后礼貌的上前:“罗依姐姐,你找我?” “翡翠,这是宇文夫人,夫人想请你去府上服侍少爷,你可愿意?” “我•••”姑娘支支吾吾的开口,不知如何回答。 “翡翠姑娘,你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你就当是帮帮我。”害怕她会拒绝,宇文夫人急忙循循善诱。 见她为难,罗依开口帮她解了围:“宇文夫人,我看不如这样。让翡翠先去试几天,若是她愿意,便留在那里。” “好,好。”宇文夫人高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翡翠,你看这样如何?” 翡翠点点头,即使罗依没有强留下她来,不过这样也算是解了围。只要过去住几日,便可回来,也不会让宇文夫人很难堪。 “翡翠姑娘,既然这样现在就过去吧。不必收拾东西了,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辞别了罗依,宇文夫人带着翡翠出门而来。 “罗依姐姐,你怎么能让姐姐走呢?”琉璃瘪着小脸很是委屈。翡翠是她的亲姐姐,看她离开自然很难过。 “放心,琉璃,翡翠在那里住两日就会回来的。”稳住哭闹的妹妹,罗依不禁纳闷。 大户人家,找下人应该很容易,况且月钱这么高,不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位夫人竟然亲自来请,而且说着好话让翡翠去。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姑娘心事沉重起来。希望翡翠,不要有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