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解放进行曲 1。 火光,警笛,慌乱的人群,最后便是那个女人摄人魂魄的丹凤眼。 面对那个女人的丹凤眼,杨树林就像是走进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他张开嘴,想喊出那个女人的名字,不知怎么却从嘴里冒出了一句文绉绉的戏文。之后,他便在妩媚如花的顾盼中和黄鹂啼鸣般的念白里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这便是1949年10月11日晚上发生在海口中华大戏院门前的那场战斗。 不久前的10月1日,毛泽东登上北京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溃逃到台湾的蒋介石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命令自己的铁杆干将薛岳纠集残兵败将在海南岛负隅顽抗。获悉薛岳在1949年10月11日这天晚上登临海口,准备在市区的中华大戏院发表就职演说,闻讯而来的琼崖纵队侦察连长杨树林带领自己的小虎队,在这里上演了一出炸毁敌人军车的好戏,算是送给薛岳的颜色和警告。 行动进行得非常神速。杨树林一行隐藏在中华大戏院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晚上七点钟,为薛岳打前站的侍卫走下汽车,刚刚在大戏院门口拉开警戒线,杨树林的小虎队就已经迅速进入战斗的准备状态。15岁的小虎队队长吴石虎化装成叫花子,在伸手乞讨的过程中迅速地把炸药包塞进敌人的汽车下面,等到薛岳的专车驶到大戏院门口时,周围一片连环爆炸的响声就成了迎接这位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新晋总指挥的隆隆礼炮。 薛岳走下汽车时,一脸的惊慌和尴尬。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举起手枪,朝天开了几枪,荷枪实弹的侍卫及时来到薛岳的身边护驾,他们组成人墙保护着薛岳进入了大戏院。接着警笛凌厉地响起,四面八方都出现了薛岳的卫队。这时,杨树林命令吴石虎带领小虎队队员何涛出其不意地又引爆了两辆停靠在路边的车辆。惊慌的敌人又掉转方向扑向公路。在夜色中,他们和敌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不多时,杨树林用手指吹响了刺耳的口哨,趁着剧场内外一片混乱,他们急中生智潜入了大戏院的后台。 这样,杨树林就遇到了阿陶小姐——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女人。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遇到了阿陶,杨树林不会巧妙地躲过敌人的搜查,自然也没有之后的故事发生。 但是杨树林遇到了阿陶。 那一刻,杨树林看到了坐在化妆镜前的那个风骚妩媚的女人。镜子里的丹凤眼和柳叶眉,让他一下子便认出她就是唱海南土戏的名角阿陶。多年前曾经看过阿陶主演的几出大戏,她的高腔唱段委婉且高亢激越,一段行云流水里演绎着弋阳腔的原始魅力,且把杂糅在一起的海南地方曲调的韵味结合得十分完美,尤其是后台帮腔时出现的那种锣鼓齐鸣的场面,力口上阿陶腾跃翻滚的精彩武戏,把海南土戏的魅力展示得淋漓尽致。最难忘的便是她的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滴溜溜地飞转,顾盼生辉,还有挂在她嘴角浅浅的迷人的酒窝,就像一片涟漪,让人心中生出一些欲望的念头。杨树林从此记住了阿陶的名字。成了阿陶的戏迷之后,有关她的传闻也听说了不少,比如她和一个留洋归来的年轻商人之间发生的凄楚爱情故事,还有唱堂会时和阔绰的公子哥们打情骂俏的花边新闻,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使得阿陶在杨树林心中更具有了一种神秘感。他不仅欣赏她动听的唱腔和妩媚扮相,还同情她的身世,不过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能有朝一日这样接近阿陶。当他突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阿陶勾人的眼神让他呼吸加快。他有一种人在梦里的感觉。 杨树林的脑海里不知怎么闪现出一句文绉绉的台词:“明月之下,女人如玉。” 此时的阿陶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样的情态让杨树林更加不知所措。 明眼人一看,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女演员阿陶就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混杂在海口这个名为南台月戏班子里,她依旧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她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对着镜子大口喷吐着白色烟圈,不时把兰花指抛向镜子,显示着自己的妩媚姿态,还冲着镜子做出一个表情,念出一段道白,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一个人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 身后有窸窣响动的声音。一定又是那只大老鼠。每次阿陶坐在化妆间的时候,这只老鼠就会准时出现在更衣室里。刚才更衣时就听到了它的声音。可怜的小家伙,命苦啊!她又一次长叹一声。 就要上台了。今天是海南的社会贤达和商贾欢迎薛岳上任的首场演出,台上正有人在致欢迎辞,预告的演出剧目是《闹花灯》。这场戏的主演是冯家班的领军人物冯蓝琴。冯蓝琴扮演的是女主角马秀秀——一个情窦初开的渔家姑娘。阿陶扮演的是皇宫里的一个妃子,戏份很重。剧团的老板苏阿年启用阿陶,实际上是看上了她的扮相和舞台功底。她能演闺门旦、青衣旦、刀马旦,还能反串小生行当。用行内的话来讲,她是唱打并重且能够坐地传情的实力派演员。不过这个光头秃顶的男人总想占她的便宜。她讨厌他那副垂涎三尺的样子,遇到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受到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的骚扰,就像有两条蛇在她身上滑行一样,弄得她每次都要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大师姐冯蓝琴出面保护她,她可能早就失身了。作为班主的冯蓝琴同情每个姐妹,更同情阿陶的悲惨身世一她曾和那位从日本归来的年轻商人牟西圣相爱,没有想到牟家父母不同意自己的儿子与一个身份低贱的戏子成婚,便派人把阿陶卖到了马来西亚一个当地的华人剧团,几经周折她才辗转回到故乡海口。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阿陶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后台的化妆间,她发出一阵长吁短叹之后,就忍不住伏案哭泣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胡子男人,她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等她惊叫,那人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只听他在她的身后说:“有人在追我,快帮我隐藏起来!”这顿时让她没有了恐惧,而且很快有了配合的动作。 她拿出一件戏装穿在这个大胡子男人身上,把油彩迅速涂满了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还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之间盖上了白色的小丑油彩。胡子扎人,让她的手心有一丝痒痒的感觉。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儿,那是混合着太阳和海洋的味道,她同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叶子烟的味道,还无意中碰到了他身后硬邦邦的武器。 几个卫兵和警察已经来到了后台。他们故意大声叫喊着,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她明白了,刚才在剧院外面炸毁的几台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的汽车,一定和他眼前的这个大胡子男人有关,他一定就是琼崖纵队的人。看他那副模样,自信、严肃,还有点儿桀骜不驯,一看就是英雄豪杰之类的人物。她拿起刚才没有抽完的那支烟,对着镜子继续喷吐着烟圈,以此镇定自己的情绪。一个为首的胖警察走过来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丑角形象,摇摇头,很快离开了后台。他们一路吆喝着,向剧场里面走去。 “谢谢阿陶小姐相救!”这是那个大胡子男人说出的第二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陶从镜子里看着他。 “我是你的戏迷,在海南说起你的名字,无人不知。”那个男人站起来面对着她,“谢谢你了,我叫杨树林,以后有事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那就告辞了!” 他们离得很近。那个男人就像一座大山站在她的面前。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醉神迷。那张夸张的大花脸,真是逗人可笑。这是她的杰作。他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那威风凛凛的模样,还真像是舞台上的英雄人物。 “请先生藏在箱子里吧,等戏演完了,我带你一起走。” “谢谢你了,此处不宜久留。” 杨树林在后台小门外探探脑袋,然后吹响一声口哨,突然间,几个小叫花子模样打扮的孩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们手中都有一把枪,看样子这是他的部下。杨树林把其中一个孩子拉了过来:“怎么样,这是我们的联络员,记住,他叫何涛,你们的大戏院门口就是他的联络点,有事需要找我就和他联系,告辞!” 话音未落,杨树林已经带着小虎队员从后台的一扇窗子飞了出去。就像天兵天将,倏然来去,短短十多分钟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让阿陶顿生几分刺激和兴奋。哦,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曾经名扬江湖的侠士杨树林,看他手中的那把大刀,刀光闪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龙泉宝刀?刚才他说自己是我的戏迷,这可真是难得的戏迷!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的声音。她回过身来,突然愣住了。戏班子的老板苏阿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得意。他是如何进来的?难道刚才的一幕全被他看见了不成。猛然间,她脸上突然发烫起来。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个老流氓肯定就是刚才躲在更衣室的那只“大老鼠”。难怪每次进入更衣室,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由怒火中烧,一挥手,就把手中的化妆盒狠狠砸向苏阿年。 “你这个老流氓,给我滚出去!” 苏阿年嘿嘿笑着:“你私通共产党,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对我百依百顺,我就可以不去报告。”说着,他就把一只大手放在阿陶的肩上,继而想往上摸索阿陶因愤怒而更加生动的粉脸。 “呸,你做梦去吧,你如果敢去报告,我就拿刀宰了你!” “别生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这就走,哦,该你上台了。” “不要你管,快滚!” 等到她上台演出的时候,尽管台词只有十几句,却唱得格外用心。她带着往日痛苦的心绪和刚才的愤怒,用手指对着台下的贵宾席位,好像台下的那些人就是她的仇人一样。她把韵律拿捏得有些过火,这样反常的演唱居然获得了满场喝彩。她知道这是自己过于紧张的缘故。台下那些晃动的警察和卫兵的身影,让她担心着杨树林和那几个孩子的安全。唱完之后,她缓步退下舞台,一颗心还在牵挂着杨树林他们的安危。 大花脸,你走远了吗? 从那天起,阿陶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杨树林那张被她涂抹而成的大花脸。一想到自己的杰作,她就忍不住发笑,再到剧院演出的时候,她都会有意地去注意那个叫何涛的小战士。何涛装扮成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叫花子,伸着手向路人乞讨,一双眼睛却在四下观望。阿陶每次都会停在他的面前,给他送去一些食品。有一次,不等她开口,那个聪明的何涛就告诉她:“杨连长要进城了,有时间的话,他会来看你。”“哦,杨树林是你们连长呀,他会来吗?”“听说他可想你呢?”“胡说,怎么会想我呢?”“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小家伙真会说话。她特意奖赏了他一个菠萝蜜。 杨树林那天真的来了。他这次来是为了收拾那个苏阿年的。苏阿年有一天逼着阿陶去陪一个富商喝酒,阿陶不从,结果苏阿年恼羞成怒,找来一个叫包大鸣的地痞流氓把阿陶吊在树上暴打一顿,如果不是冯蓝琴等人出面相救,阿陶这次可能会被打得很惨。这个消息是何涛告诉杨树林的。杨树林还听说,阿陶当年进入苏阿年的剧团时,是被人买卖过来的,阿陶还欠着苏阿年一笔赎身费,难怪苏阿年对阿陶如此残忍。 在一家茶楼里,杨树林挥舞着自己的龙泉宝刀教训着苏阿年和包大鸣。他们跪地求饶。苏阿年还当着阿陶的面表示悔过之意,并答应拿出一笔钱为阿陶疗伤养病。这一切让阿陶大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她没有想到,杨树林提出要为她赎身。杨树林三天后不知从何处凑来了赎身的钱,他把钱交给苏阿年的时候,阿陶在场。当着她的面,杨树林把那张卖身契烧掉了,从此,阿陶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阿陶热爱琼剧艺术,她可以继续留在剧团唱戏。她的自由是杨树林带来的。 这一天,阿陶十分高兴。她请杨树林在自己的小房间饮酒。为了增加浪漫情调,阿陶把自己装扮成海南传统戏里的渔家女,特意为杨树林也化了妆,又一次把他打扮成一副大花脸的丑角形象。之后,阿陶依照程序化的表演来扮演着现实生活的情节,她以舞台上花旦常用的“八丁步”在逼仄的房间端酒上菜,接着作揖问安,嗲声嗲气地把杨树林称为“相公”。杨树林从小熟悉戏文,他迈着须生常用的“七星斗”台步用戏里角色的语调叫着“娘子”,彼此相对捧腹大笑,继续疯疯癫癫地进入了戏中人的状态。饮酒时,阿陶为杨树林演唱了拿手的琼剧唱段,那一双兰花指在杨树林面前优雅地晃着,早就把他的魂勾走了。 一辈子的幸福就在君的手里,娘子的命运就是一只风事,今夜我们一醉方休,明朝就是好日子的到来。 这是阿陶演唱的一段《别离》,句句饱含深情。杨树林一边饮酒,一边听戏。这段戏让他感受到了阿陶的似水柔情和无限爱意,久违的美酒加上情深意长的琼剧的韵律,让他酩酊大醉。 夜幕辽阔,玉兔东升。知音少,弦断情郎知。 他们是在戏班子临时居住的后院分手的。夜深了,远处的海风吹来,有一丝凉意。看着月光下那个英姿勃勃的男人,阿陶勇敢地投入到了他那宽阔的胸膛,还用手抚摸着那些扎人的胡须。他只是紧紧抱住她,用鼻子闻着她的芳香。临分手时,杨树林送给阿陶一把精致的工艺品宝剑,这个赠品被阿陶看作定情之物。阿陶接过宝剑,冲上去,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在这芬芳温湿的狂吻之后,杨树林说出了让阿陶难以忘怀的一句话:“等着我,海南岛就要解放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那天晚上,沉醉于美好爱情之中的杨树林,也许并不知道在黑暗的夜色里正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监视着他的行动。此人正是包大鸣。包大鸣把杨树林的行踪报告给隐藏在大树后面的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之后,那个黑衣人挥挥手,从他的身后走出了两个穿便衣的刺客。他们尾随着杨树林向夜色中的码头走去。走在前面的杨树林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异常,他迅速躲进一艘渔船上。那两个人还没有等到走进渔船,便应声倒下。他们背后被飞刀击中。 甩出飞刀的是小虎队队长吴石虎。 杨树林迅速跳下渔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黑暗中的动静。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他的仇人——牟少爷,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丹凤眼。 记忆里的另一双丹凤眼没有阿陶的明亮,那是于倩的眼睛。打动杨树林的是她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忧伤。那时的杨树林还没有加入琼崖纵队,他只是来自文昌的一个杀富济贫的江湖好汉。18岁那年,杨树林杀掉了欺压本村百姓的大财主牟仁旭,就逃出了家乡到处闯荡。之后,他四处拼杀,名扬八方,尤其是他的那把大刀可谓声震海岛,人称“文昌刀客”。22岁那一年,杨树林获悉当年害死自己父亲的那个牟家少爷牟西圣从日本归来,成了海南的大商人,经常在海口的“名媛楼”消遣,据说吸引牟少爷的是一位刚刚从珠海来到海口的头牌小姐于倩。于是杨树林来到了“名媛楼”。一见到于倩,杨树林就被她那双忧伤无助的丹凤眼打动,用杨树林的话来讲,他觉得于倩的丹凤眼一定写满了故事,而且是悲伤的故事。 于倩向杨树林讲述过她自己的身世。她是湖南武陵山中的一个穷人家的孩子,9岁那年便被卖到四川涪陵一个富人家当童养媳,15岁那年她被老公公凌辱。次年怀孕后,被那个骄横跋扈的婆婆赶出了家门,从此流浪街头跟着一个盲人琴师学艺卖唱,不久以后被人拐骗到了海口的“名媛楼”。杨树林被于倩的身世所震撼。他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元,都给了于倩。之后,他天天抽空来听她弹琴、和她聊天。那个时候,杨树林有点儿迷上了于倩,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报仇的事情他不会忘记。他告诉了于倩自己的真实目的后,于倩深表同情,愿意帮助他完成这个报仇计划。但是,那个报仇的时辰到来时,杨树林却险些成了牟少爷的刀下鬼。 那天晚上,按照于倩事先通知他的时间,他于晚上10点钟之前准时潜入“名媛楼”。等到牟少爷来到于倩的房间后,杨树林手提大刀冲了出来,但还没有等他看清对方的面孔,就被身后的两个男人击昏在地。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名媛楼”外面的石柱上,等待着挨刀行刑了。受连累的还有他的几个小兄弟,那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呀。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真是说得好啊,于倩肯定出卖了自己。他抬起头,看到了“名媛楼”上的窗口里偷偷往这里打望的那个女人的眼睛。阴谋。是的,这个女人一开始就为自己设下了圈套,让自己往里钻,她的忧伤迷惑了自己。 牟少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国民党的政府要员。他派来的警察在这里宣布了杨树林谋财害命的罪行,还把杨树林说成是琼崖纵队的人。杨树林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他说,老子如果真的是共产党就好了,可是已经晚了,早知道如此,自己真该投奔共产党去了。他大骂着牟少爷,喊出了“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豪言壮语,然后走上刑车,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 这时候,枪声四起,有人出手相救。救他的正是琼崖纵队的一位首长。牟少爷在混乱中溜掉了。杨树林冲上楼去,挥起大刀砍向于倩。随着雪亮的大刀发出一道寒光,这个“名媛楼”的风流女人就在她营生的阁楼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她那美丽妖艳的身体,顿时鲜血飞減,从嘴里发出的一声惊恐万状的“呵”字才喊出了一半儿的声音,就和她自己的尸体永远定格在了小阁楼的走廊上。杨树林看了看于倩的尸首,这个女人真他妈的风骚,临死都还露着白色的乳头,这样的贱货不值得怜悯。她该死。 杨树林被首长接到了根据地养伤治病,到根据地的还有当年被他收留的那5个小叫花子——吴石虎、何涛、宋小牛、王知了和吕晓银。他们住在一个简陋的茅屋里,每天会有一个老妈妈来照顾他们,老妈妈的鱼汤煮得很鲜,还有那些野菜也煮得有滋有味。住了一段时间,他们个个心宽体胖,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老妈妈为她们每人做了一双新鞋子。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妈妈就是首长的母亲——一个革命大家庭的老妈妈。那时候,杨树林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每次战斗归来,老妈妈那里就是他们的去处,根据地成了他们真正的家。从此,江湖英雄杨树林成了一名琼崖纵队的侦察连长。他身上的那种江湖侠气帮助他完成了一件件重要的侦察任务,而他当年收留的那一群讨饭的小叫花子,也被他打造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小虎队。 事后“名媛楼”的老鸨告诉他,于倩死的有些冤枉,事实上她并没有出卖杨树林,而是因为一个和于倩争风吃醋的妓女把于倩与杨树林的密谋偷偷告诉了牟家少爷,而牟家少爷则利用了于倩。 现在杨树林遇到了阿陶,这样的一双丹凤眼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命运。 唱戏的名角你也敢高攀?冷静下来一思量,他觉得英雄配美人,没有什么不好,自己就是英雄,喜欢一个名角怎么不可以呢?是的,他这一辈子就喜欢丹凤眼的女人。这次一看到阿陶,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期待的是丹凤眼和柳叶眉之间的那种妩媚。 唉,说不清的丹凤眼。那一笔为阿陶赎身的钱,就是杨树林当“山大王”时的积蓄。为了一个中意的女人,一个自己喜欢的名角,他值得这样去做。这辈子,他是第一次被女人狠狠地那么热吻,有点儿意思,这个女人火辣辣的,真够味道。 杨树林此时行进在夜色茫茫的海滩上,想着往事他心里翻滚起一片浪花。难道牟家少爷就是和阿陶相好的那个阔少爷?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前面就是他的侦察目的地了。咸鱼村交通站的阿娇——一个爱国的女商人,还在等着自己来取情报。 他快步走进渔村时,看到远处敌人的舰艇向渔村方向驶来。 好啊,等着你来!杨树林兴奋起来。他知道打击“蓝牌”的机会就要来了! 他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刚落,吴石虎就和另外两名小虎队员出现了。他挥挥手,和小虎队员一起潜入到夜幕之中去了。 一代名角冯蓝琴的到来,给琼崖纵队的官兵带来了好心情。这天下午,部队在根据地接待了这个从海口来的戏班子。一位首长曾经看过冯蓝琴演出的文明戏,印象非常深刻,此时,她突然出现在琼崖纵队的指挥部,立即引起了轰动。 “我们是来慰问演出的,听说海南岛就要解放了,所以我们也要和你们一起战斗,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 冯蓝琴说话就像说戏文一样,很是真切动情。别看她已经30岁的年纪,但她就像一个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朝气。一边说着,她就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女演员唱起了一段歌颂琼崖纵队的琼剧片段——“23年风雨中挺进,海南岛上红旗飘飘,军号嘹亮,我们的英雄让敌人闻风丧胆!” 一位首长说道:“我们做的很不够,这样的唱词我们受之有愧。” 冯蓝琴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们唱得难道不是事实吗?这20多年不是琼崖纵队舍生忘死保卫了海南岛的老百姓吗?难道我们不能唱一唱吗?还要告诉你们,这个演唱的小演员洪秀英,虽然只有13岁,却是这个唱词的亲身感受者,因为她出生于一个苦大仇深的家庭,那年冬天是你们救了她的一家人,她把自己的经历讲给我,我就写进了歌词。”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年纪的洪秀英,很是感动。是啊,这些年的艰辛,老百姓都记在心里了。 傍晚,慰问演出开始了。一出改编的《杨家将》唱得很有气势,冯蓝琴的演出非常出彩,还有阿陶的出场为演出带来了高潮。演出结束的时候,冯蓝琴、阿陶和洪秀英一起唱起了《琼崖纵队红旗不倒》这个段子。琼崖纵队的战士一起加盟合唱,把节目推向了高潮。 一位首长最后上台讲话,他告诉大家:“未来的国家需要这样的演出艺术团,老百姓需要看到更多更好的演出,希望大家为迎接海南岛的解放排练出新的剧目。这次慰问演出是剧团老板苏阿年先生的爱国行为,我们感谢苏老板和班主冯蓝琴女士带来的精彩演出。”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老板苏阿年走上舞台,他微笑着和冯蓝琴与阿陶等主要演员一起亮相,并向台下挥挥手“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还会来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带着演员走遍琼崖纵队的营盘和根据地,表达我们艺人的一点儿心意。” 演出结束时,阿陶来到部队营地寻找杨树林。她没有看到杨树林,也没有看到那几个小战士的身影。莫不是遇到骗子了吗?或者那个杨树林不是共产党的人,而是一个冒充共产党的土匪。她想直接去问问这里的首长,看看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杨树林的人。 走到指挥部附近时,一幅熟悉的照片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杨树林和几个小战士在练兵时的合影。照片下面写着:侦察英雄杨树林和一群小老虎。她知道,杨树林一定去执行任务去了。她笑了起来,一个人从山上跑了下来,嘴里不停地骂着:好呀你杨老虎,我来看你,你偏偏不在。她在嘴里骂着他,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远远地,她看到苏阿年坐在一棵大树下独自抽烟。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打什么主意。阿陶觉得,这一路之上苏阿年显得非常神秘。他雇来的十几个挑夫沿途吵闹着要喝酒吃肉,不是骂娘就是找岔子,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指名道姓地要阿陶为她们清唱一段,给人的感觉就是地痞无赖。现在这个老混蛋不知道一个人待在这里打什么主意。 这时,远处响起了几声古怪的鸟叫。苏阿年站了起来,他看看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向鸟声怪叫的地方走去。大树后面的阿陶一下警觉起来,她紧紧尾随其后,在山坡前她看到苏阿年正在和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十几分钟后,那个人站起身向山坡下走去,阿陶从他的侧面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曾经欺负过她的地痞流氓包大鸣。难道他们要干什么坏事?阿陶有些紧张起来,她悄悄跟了上去。 阿陶走到山坡前就停住了脚步。妈呀,在山坡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国民党官兵的队伍,她看到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正在训斥着苏阿年。这个苏阿年难道是和薛岳他们穿一条裤子的坏东西,他借着演出为名,一路引来了偷袭的军队,好阴险呀!一个念头在心中驱动着她:快去报告首长!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双脚发软,一路之上居然绊倒了两次。 快呀!有白狗子。阿陶用力呼喊起来,呼喊惊动了琼崖纵队的战士,枪声顿时响起。这时,阿陶的头部突然被人狠狠重击一下,她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五指山根据地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场激战。 那个叫阿陶的女人的失踪,使得这个事件充满了扑朔迷离的色彩。 事后得知,那天晚上在五指山根据地发生的偷袭活动是代号为“蓝牌”的敌方特务策动的。“蓝牌”原来是国民党军统派出盯梢陈济棠的特工人员,戴笠当年为了打击李宗仁的得力干将陈济棠,曾经策反了陈济棠的空军部队归顺蒋介石,使得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登峰造极。之后,于1946年新成立的保密局又将“蓝牌”编入新的特工系统,这个“蓝牌”特务头子在海南破坏了许多共产党的组织,抓获并迫害了大量的共产党员。据我方打入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提供的消息称,这一次五指山行动其实是“蓝牌”为了与混入琼崖纵队内部的另一个代号为“黄牌”的特务会面,这个情况说明敌人加快了对根据地的围剿行动,也引起了我方的高度警惕。 2。 渔舟唱晚的画面此刻在眼前显得是那么不够真实。 杨树林举起望远镜,看到了海面上三三两两的渔舟,还有海滩上翘首盼归的渔家乡亲,几个织网的姑娘哼着渔歌,身披着夕阳的霞彩,煞是温馨。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场景不过是给敌人摆下的一个迷魂阵而已,而他就是这个虚拟游戏的导演。 不多时,杨树林举起了那只持枪的大手,随着一颗信号弹打响,一切景象都充满了魔幻色彩:白色的船帆下面飞出了无数个蚊龙一样的士兵,旋即,一排排密集的弹雨把夜空染红了,远处驶来的那个庞然大物立即变成了一个瘫痪的大狗熊,在海面上喘着粗气,一面白旗摇晃着像幽灵一样出现了。 杨树林再次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时,咸鱼村海滩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刚刚打完了一场硬仗,零零散散地倒下了几十个国民党士兵,一面烧焦的旗子在冒着黑烟,不远处,是敌人丢弃的一艘巡洋舰。看来,这场战斗十分成功,尤其是那几个小虎队成员参与其中,表现得非常英勇顽强,可圈可点。 这时候趁着敌人增援的队伍尚未赶到,杨树林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喊着:撤退!他骑上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吹响了凯旋的口哨,树林里立即应和着小虎队队员们一串串响亮的哨声,部队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队伍行进到五指山根据地的时候,月亮从天空升了起来。不多时,慰问他们的当地黎族乡亲们就闻风而来。鹿皮鼓咚咚地拍了起来,黎族乡亲们跳起了“打柴舞”。围坐在篝火旁的琼崖纵队的战士们,一起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 这场激烈的战斗是从晚上八点开始的。一个小时之后,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第二舰队的“南天号”巡洋舰少校李大贵带领的海上剿共小分队在咸鱼村海滩误入首长布下的迷魂阵,须臾间就被全部歼灭,李大贵乖乖地成了俘虏。现在,他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接受审问。 “报上你的名字和职务。”杨树林在审讯,他拍着桌子,“一定要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叫于四海,是巡洋舰机务班的一名修理员。” “哈哈,李大贵,你还挺会编故事呀,快从实招来。” “我是李大贵,我坦白,我交代。” “你知道‘蓝牌’的行动计划吗?‘蓝牌’是谁?还有,那个叫牟西圣的是你们的什么官员?” “我只是听说过‘蓝牌’这个计划,可是‘蓝牌’是谁我不知道。你说的牟西圣是省党部派来的特派员,但是我知道他不是‘蓝牌’。” 半个时辰后,李大贵的供词送到了琼崖纵队首长手中。在手绘的海南军事地图前,一位首长陷入沉思之中。烟雾腾腾的茅屋里,几个琼崖纵队的高级指挥员正在和他一起分析刚才的审问记录。那个刚刚被抓来的国军少校参谋李大贵所提供的情报,看来完全是一派胡言,与他们获得的其他情报对比出入太大。从李大贵介绍的地图上的情况分析,国军海南防卫司令部总指挥薛岳的兵力部署过于简单,他看似坦白归顺的老实样子里,分明藏着奸诈和欺骗,丝毫没有吐露出任何重要机密,更可气的是“蓝牌”的情况他一点儿也没有透露。想到这里,那位首长站起来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李大贵带上来由我亲自重审!”他知道李大贵是在糊弄他们,要想摧毁这个顽固派分子内心的最后堡垒,必须突击再审。 面对着首长鹰一样犀利的眼睛,这一次李大贵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李大贵,你好大胆呀,居然敢拿老黄历来糊弄我们。谁不知道,你的这份情报已经换回了多少钞票。1946年7月14日,你用这个老情报换取了我们一百个现大洋;前年9月,你在文昌又骗了我们。就凭你这一套,还可以骗得一些女人的芳心,难怪你有美人缘啊。” “岂敢,我岂敢。” “李大贵,我早就听说你的太太很漂亮,不过还听说,你的师长刘维明曾经把你的太太献给一位美国舰队的少将作为玩偶。你曾经为这件事要和他拼命,后来你的军长雪海涛突然提拔了你,并劝你暂且熄灭了报仇的火焰。然后,你去勾引那位刘师长的三姨太,并且在她去年生日之时,你趁那位刘师长住院疗养的时候,在你母亲居住的红树湾为她设宴祝寿,有过这些事吗?” 李大贵开始出汗了。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于这场攻心战,他防不胜防,他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了。 于是,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军事机密全部说了出来。 “报告长官,就是这些东西了,我已经把新的布防详图画了出来,有关的舰艇编组情况也在上面。‘蓝牌’属于军统指挥,有关情况我们很难知道。希望你们能给我一条生路,千万不要伤害我的老母亲,我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首长看着那张布防详图,挥挥手,让杨树林把李大贵带下去。 刚出门,杨树林就把李大贵臭骂了一通“想活命的话,以后要老老实实地配合,不然的话就要你早死。”杨树林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寒光逼人。“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大侠啊,下来以后一定要向你坦白交代,一定要配合工作,一定……”李大贵算是识相,他就像鸡琢米一样点着自己的头。 现在,首长要思考的是接下来这步险棋如何去走的问题。 不久前,中央军委发出了解放海南岛的动员令,渡海前往广州汇报这边的情况,就显得尤为重要。同时,潜伏在海南的“蓝牌”和“黄牌”特务分子活动频繁,所以根据情况需要,准备启用杨树林的那支小虎队。杨树林曾经是杀富济贫的江湖英雄,虽然有不少江湖习气,但他苦大仇深,对反动派恨之入骨,是一个可塑之才。更重要的是要把这支小虎队推向风口浪尖,在战斗中百炼成钢。首长走入小虎队员的茅屋,在昏暗的油灯下,他挨个打量着这几张还带有孩子气的稚嫩的脸庞,并为他们盖好被子,正准备退出去时,没想到惊动了睡在门口的吴石虎。吴石虎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铺,呼啦啦,几个小兵一下子都醒了过来,他们一下子站了起来,齐刷刷举手敬礼。 “有什么任务吗?首长同志,请指示。” 首长笑了起来,他对身边的侦察连长杨树林说:“你可以给他们讲一讲下一步的具体任务,希望他们能够多打胜仗!” 小虎队队员们欢呼起来。这样的场面让首长有些动情了。 第二天,俘虏李大贵下山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少年。此人正是16岁的小虎队队长吴石虎。此行,他的任务就是被安插在敌军第二舰队司令雪海涛身边,寻找“蓝牌”的行踪,并进行海上军事情报搜集。紧接着,15岁的何涛化装成一个叫花子,直奔海口方向的敌人指挥部附近,担任联络员。当天下山的另外5个队员中有3个小战士,他们分别是14岁的吕晓银、15岁的宋小牛和16岁的余知了,他们的任务是担任过海的联络员,到广东解放军前指总部报告海南岛的一些情况。带队打前站的是侦察连长杨树林,随后而来的是纵队一位领导。 送行时,首长在远处的山头向他们招手,然后心事重重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大海。 杨树林带领小虎队进入雷州半岛之前遇上了台风。 台风过后,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吕晓银失踪,到了县城之后,有两个化装成渔民的侦察员在哨卡被国民党的还乡团抓走。现在杨树林身边只有宋小牛和余知了这两位小战士了,要渡过大海和解放大军取得联系,就靠他们3个人了。 在途中,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神秘的黑衣人就像一个魔咒,让他们无法脱身。他就是那个“蓝牌”吗?等着吧,我杨树林一定要把你的面纱揭开。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护送首长过海,此行责任重大。 一想到琼崖纵队的特派员就要到达指定的地点过海,杨树林非常着急。他来到自己经常活动的澄迈县马村,找到了县委书记,让他帮忙过海。这里已经被国民党军队封海,要过海只有以“祭海”的名义宴请那个发放过海通行证的郝营长。出面协调此事的是来自咸鱼村的交通员阿娇,她以多年的商人身份通过当地商会的会长请来了一位姓郝的国民党营长。席间一边饮酒,一边叙说着渔民近期缺少油盐和食品的苦衷。 “还望郝营长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给我们提供到临高买盐的方便。我们几个都是做正经生意的商人,绝对不会出问题。”阿娇说着,把一包银元塞进了郝营长的手中,“一点儿小意思,等生意做大了,自然不会忘记你的。来吧,请吃点我们自家的腊肉,喝几杯家乡的米酒,今天招待你的‘祭海’菜品比起往年差远了,因为不能出海,所以连海参和大虾都没有,只能委屈你了,等我们这趟生意跑完再给你补上。” 那个郝营长倒也领情。他把银元装进口袋,马上表态说:“我可是看在驻村多年的交情上,乡里乡亲的,这次可以开个绿灯。不过通行证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次只能管两天,时间久了,不好交代,这个问题你们也明白。”“两天时间一个来回,足够了,如果不遇到台风,我们可以提前回来,这个问题郝营长请放心。” “那好,不就是到临高买盐嘛,明天就办理通行证,来来来,继续喝酒。”拿到了通行证,杨树林等人还要想办法混上渔船才行,因为在进入海边的小树林旁,敌人专门设了一个关卡。杨树林此前观察到,每天落潮的时候,渔民们带着背篓下海捉鱼虾,这个时候,如果提前在小树林里潜伏好,就可以混进捉鱼虾的队伍。于是他们按照计划行事,在涨潮的时候,船老大一声吆喝:“推船下海啦,大家来帮忙呀!”杨树林趁机巧妙地把准时到达的特派员参谋长一起带上了渔船。 夜色茫茫中,杨树林保护着特派员走出了马村。木帆船驶进大海时,杨树林和小虎队的队员们激动地围着特派员问这问那,特派员同样激动地向船上的战友们叙说着即将见到上级领导和亲人的感受。 杨树林知道了,这次他们要北渡琼州海峡,到达雷州半岛,然后到广州汇报岛内的情况。船行驶到半夜,大家已经进入了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忽然间,船身一阵撞击,咯噔一下就搁浅了。前面出现了一片灯火。 杨树林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上船检查的军人身上佩戴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内心有几分激动。可是特派员暗示他不要急于暴露身份,因为此次行动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于是,他们跟着检查人员来到岸上接受盘查。 从上岸之后,杨树林他们先后被转换到几个地方。最后,他们被送到了一处悬挂着军事地图的小楼上,在这里,不等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位指挥员用自己的大嗓门就开始说话了。 “好啊,你们的特派员居然过海了,还有侦察英雄杨树林和他的‘小虎队’。我们想念海南人民和你们琼崖纵队啊,我们马上到广州去,向首长同志汇报。你们能过来,我们就能过去,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看来解放海南的日子就要到了!” “首长知道我们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呢?你们都是琼崖纵队的英雄人物,敌人悬赏的画像我们早就看过了,党中央也知道你们啊!” 大家握手拥抱,杨树林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他嘴里喃喃地说:“终于回家了!” 接下来,他们很快被安排来到广州军政委员会所在地。在一间会议室里,从众多首长的言谈中,他们感到琼崖纵队就像是被人一直牵挂的“孩子”。此时此刻,杨树林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在枪林弹雨中的日日夜夜,当然,那个叫阿陶的琼剧花旦也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现了一下,他知道,好日子就要来了,海南岛解放在即。杨树林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在唱歌。首长们的每一句讲话都像是进军的节拍。热血沸腾的杨树林,一颗心早已飞回海南。 3。 南炳章在大军渡海前夕被军部首长紧急召见。在这次召见中,他第一次听到了杨树林这个名字。 现在他就要过海和这个叫杨树林的侦察英雄接头,完成渡海部队的情报联络工作。据说这是杨树林本人的建议,他希望解放海南岛的部队尽快派人来海南岛开展交通情报工作,同时配合摸清特务分子“蓝牌”和“黄牌”的底细,以便为成功登陆做好准备。就是这个杨树林打乱了南炳章的命运安排,使他离开了自己的作战部队。命运之神,我该怎样接受你的安排啊?22岁的战斗英雄南炳章胸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南炳章老家在河南西华县黄沙村,抗日战争快要结束前的1944年,16岁的南炳章离开学堂直接投奔了八路军。从第一仗攻打鸡公山开始,他就成了攻城的英雄。后来,部队开往桐柏地区作战的时候,两年兵龄的南炳章就提成了排长。抗日战争结束后,他又跟随部队到了东北,在辽沈战役中,南炳章屡建奇功。他所在的独立三师八团在攻打松花江以北的江密峰时,因为敌方的指挥所设在500米高的山峰上,一时难以攻下,情急之中,他从后山悄悄攀缘上去,怀揣手榴弹冲入敌人的指挥所,将指挥所迅速拿下。最值得骄傲的是他在黑山、大虎山的拦截战斗中,在一个叫胡家窝棚的村子里误打误撞,手持爆破筒一家伙捣毁了敌人的司令部,大大地推进了整个战役的前进步伐。南炳章在东北战场成为特等功臣之后,便提升为副营长,尔后作为英雄人物被某首长点名调回河南,成为中原局第四情报工作组组长。不久,南炳章只身从禹县出发,绕过敌人的防区,经由南阳转道进入桐柏地区,在此和另一名同志一道继续南下,来到湖北京山的南山地区与这里的江汉军区城市工作部取得联系,开始了进入武汉后的情报搜集工作。由于南炳章的身份很快暴露,在武昌金口国民党第十九兵团的驻地附近与策划起义的一位副官接头时,险些被军统特务抓走。攻克武汉之后,他随部队来到广西北海集结,直到半年前他接受先锋营营长的任命时,他方才知道部队一路走来就是为了参加解放海南岛的战役,这让他大喜过望。但是,就在三个月前,他突然被抽调到广州,说是进行渡海之前的集训。不过,在这里进行的却是与渡海无关的海南岛地理知识和民俗文化学习。直到两天前,他才明白自己的特殊使命依旧是情报工作,上级领导安排他和一个叫刘亚梅的女兵扮成夫妻一起前往海南岛,任务是与琼崖纵队的领导取得联系,开展渡海前的情报搜集工作,并由他担任海南岛临时情报站的站长。这样的安排让南炳章感到非常沮丧,他觉得这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南炳章喜欢的是冲锋陷阵的战斗场面,而不是上次在武汉时的地下情报工作,更不需要在海南岛度过那种虚拟的卿卿我我的虚假的夫妻生活,更何况,他和刘亚梅有着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战争。说得直白一些,那就是他和刘亚梅曾经是一对爱情冤家。这对冤家的故事,是从刘亚梅参军那一年开始的。两年前,18岁的刘亚梅从重庆无线电技校投身到革命队伍中来,刚好就在南炳章的部队接受训练。南炳章战斗英雄的气概和英俊模样,曾经打动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刘亚梅自然也是崇拜者之一。不过她那种山城女性敢爱敢恨的泼辣风格让南炳章难以招架。她先是用一首首抒情诗来求爱,接着主动找到南炳章要求给她讲战斗故事,最后她以学习英语的理由来到南炳章的宿舍,要求为她补习英语。这种死缠烂打的战术让南炳章无法招架,他只好向上级反映了这个问题,并动用关系设法把她调到军部机要科工作。没有想到这次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地会合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因为这一次过海需要破译情报人员的英文译码,他南炳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一谁让他对人说起过自己从小就在县里教堂的美国传教士身边做事的经历呢?那时候,11岁的南炳章凭借一本《英汉对照词典》已经可以用流利的英语与洋神甫对话。这样的经历,使他无法甩开同一条战线的刘亚梅。 南炳章不是不喜欢刘亚梅,而是不敢喜欢。因为两年前部队离开中原一带时,他草草地与邻村一个比他大3岁的女人举办过婚礼,村里历来都有找大媳妇的风俗,他的大媳妇叫黄小风,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的交欢。同村一起入伍的黑蛋家中来信告诉他,小风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所以当刘亚梅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又开始向他示爱的时候,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隐情。 刘亚梅听了只是笑,她说“包办婚姻多了去了,解除婚姻不就行了嘛!”她说得很轻巧。“我只是问你,你喜欢她吗?还有,你喜欢我吗?” 南炳章先是摇头,后是点头。 “你喜欢我什么?比如说性格,还是相貌?” 南炳章语无伦次地说:“你开朗的性格我很欣赏,相貌比她长得好,我也喜欢。” 刘亚梅不知怎么突然哭泣起来。这一哭,倒是把南炳章弄糊涂了,难道我说错话了吗?就在他百思不解的时候,刘亚梅突然停止了哭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最后,她掏出一块绣花白手帕,抖开来是一只手表,她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南炳章后,一个人唱着歌向远处跑去。 南炳章知道,这两件东西就是定情之物啊。拿着这两件东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机帆船离开湛江霞山岸边时,战斗英雄南炳章还没有从那种缠绕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此行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对自己仰慕很久的女战士结伴而行。出发时是夜晚,他和报务员刘亚梅假扮成新婚夫妻一起前往。子夜时分,海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雷鸣电闪中,海上掀起了一阵狂涛骇浪,这情景着实令人担忧,他们只得在一处码头停下。 他们到达码头的准确时间是凌晨两点。在那家中华旅店刚刚安顿下来,便遇到了警察的搜查行动。 深夜的敲门声很响。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是几个警察在敲门,为首的那个大个子警察用当地的粤语在喊叫着。 “开门!快起来接受检查。”警察的声音即使在雨夜里也显得动静很大,整个旅店的客人都被惊醒了。 这时候,一个住在对面的客人发起了牢骚,埋怨警察的检查过于频繁。“太不像话了,在这里住店都不安宁,简直吵死人了,明天我就找你们局长投诉。”门打开时,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看着他的穿戴就知道是国民党政府的要员。于是马上就有一个警察说着道歉的话,那个大个子警察似乎有些不服气,他悻悻地咕噜一句:“投诉又能怎么样,这是上面的命令。”这一下,那个大胡子男人开始冒火了:“什么上面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去把你们局长请过来,我要和他讲话。” 南炳章这时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一身白色西服更符合他的华侨身份。刘亚梅披着一件蓝色的风衣,站在身后显得很不耐烦:“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吵吵闹闹的太不像话了吧。”那个大个子警察回头看到他们华丽而尊贵的装扮和傲慢的举止,马上放低了声音,不过他的眼睛却不停地朝房间里看着,好像要发现什么目标似的。 “怎么不放心吗?那就进来检查一下好了。” “这位先生,千万别生气,我们是例行公事,那就不检查你们的房间了,告辞。” “还是检查一下为好啊,这样可以回去向你们的长官交代。” 南炳章走向床头,从容地打开一个手皮包。里面除了一些礼品和人参之类的补品之外,还有几件证书和一些书信。那个大个子警察打开一封信函刚刚看了个开头,便停在了那里一原来那上面是写给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总司令薛岳的书信,他马上歉意地作揖:“都是自己人,得罪了,早早歇息吧。”他们退了出去。 惊险的时刻过去了。坐在床头的刘亚梅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敬佩南炳章的沉着冷静,如果刚才敌人要检查,打开床下的箱子,他们随身携带的电台设备就会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走到房门口,把门重新拴好,然后把手枪放在枕头下面,开始休息。 夜又归于寂静。刘亚梅借此机会,把头靠在南炳章的肩膀上。南炳章不敢有任何造次。这一夜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坐了一夜。 一声鸡鸣传来的时候,交通员老何便带着船老大敲门来了。南炳章醒来才发现,刚才他是抱着刘亚梅进入梦乡的,自己在梦里梦到的一堆棉花垛,八成就是刘亚梅的身体。他不好意思地对刘亚梅笑笑。 老何刚一进门就告诉他们,这个码头被敌人控制了,必须马上走,以免夜长梦多。船老大姓马,是海南岛上的一个渔民,他已经联系好了到文昌的交通船。 “早上风浪小,好上路,中午时分就可以在硇洲岛换乘到文昌的船,我这条船那边要检查,过不了海。杨连长要我们一早就抓紧时间出发。” “杨连长?你说的就是杨树林同志吗?他在哪里?难道他也来了吗?” “是的,昨天晚上警察搜查时不是出来一个大胡子男人吗?那就是他。现在他已经上路了,一路之上他都会保护你们的。” 看着老何满脸认真的样子,南炳章马上决定立即出发。这是他第一次感受杨树林办事的风格。哦,那个大胡子。 他们趁着天未亮立刻上路。在船上,刘亚梅过足了“新婚夫妻”的瘾,她和南炳章紧紧相依,欣赏着沿途的海上风光,还高兴地介绍自己在读书时渡过三峡的感受,好像眼前的大海和长江一样并不可怕。南炳章却心情复杂,丝毫无法快乐起来。是啊,前面硇洲岛的情况如何尚且不知,如果那边的交通员派出的交通船出了问题,就无法登陆海南岛了。直到中午时分,他们在硇洲岛看到一艘标志为文昌5号的机帆船出现时,南炳章才算松了一口气。 继续出发。这以后的海上漂泊远比南炳章想象的艰难。船老大一路绕开敌人巡逻舰的干扰,在琼州海峡漂泊了一天一夜,方才到达文昌抱虎港附近的沙滩。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颠簸,刘亚梅这个“阔太太”算是受尽了磨难,晕船、呕吐,还有夜晚的海风,让她无法再表演那种刻意的“浪漫”,也不再叙说当年渡过长江三峡时的感受了,而是像一只懒洋洋的病猫躲在船舱接受着大海的考验。 靠岸后,南炳章又看到了刘亚梅的笑容。原来他们担心即将进入的山区生活会非常艰苦,可是看到根据地所在的枷定山原来是一片赏心悦目的沙滩风景。这里有纵横十余里的红树林,翡翠一般的红树叶子闪着晶莹的露珠;林子里各种鸟雀腾飞鸣叫,一只彩色鸟追逐着刘亚梅上下翻飞着,给她带来了一阵喜悦;脚下行进时时常可以看到活蹦乱跳的小虾小蟹;一只乌龟停在路上,一点儿也不惧怕刘亚梅。她高兴起来,捧起小乌龟和南炳章分享着这种欢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神秘的电波终于从刘亚梅手中飞了出去。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南炳章首先接通了与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电报联系,当电波中传来毛主席的问候的时候,琼崖纵队的同志们狂欢起来。那一刻,作为报务员的刘亚梅状态很好,她的一笑一颦以及快乐的歌声好像都是对南炳章的有意献媚与示爱。但站在一旁的南炳章并没有理会她,因为那个叫杨树林的人派人通知他几天后将在海口会面,新的艰巨任务正在等待着自己。和“蓝牌”与“黄牌”的较量会是一场危险的战斗,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刘亚梅。 南炳章又一次想起了杨树林的名字。 南炳章隐入海口闹市的夜色里。他知道,今夜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前两天,他化装成海外归来的华侨商人,打进了原海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陈济棠的府邸。话题是从蒋介石几年前派出军统头子戴笠策反陈济棠的空军部队开始的。南炳章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意图,陈济棠身边的副官是个老狐狸,他代表陈济棠表态,说目前陈济棠已经没有兵权,蒋介石已经任命了薛岳到此指挥海南岛的兵力。一番交锋之后,这个狡猾的副官倒是在接电话的时候,有意向南炳章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那就是:薛岳开始对有嫌疑的军政人员下手了。根据保密局有关部门提供的材料,凡是参加过湛江起义的国民党军官和士兵的亲属,一律就地处决,还签署了一份“杀人令”——把海南的进步人士列入了黑名单加以迫害。 南炳章不得不佩服这位副官的狡诈和圆滑。他接电话时故意把声音放大,看似无意,却是有意,这叫两面光,今后也可算作是他陈济棠送给共产党的一份见面礼。南炳章马上把这个情报向有关领导进行汇告,准备开展反围剿的工作。 这一天,他走出茅屋,来到了海口的闹市区,准备干一件漂亮活。在夜晚到来的时候,他出现在一家夜总会门口,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何涛。14岁的侦查员何涛正在沿街乞讨,他一副脏兮兮的三花脸、凌乱的头发,还有破烂不堪的蓑衣。在秋天夜晚的海口大街上的霓虹灯映照下,他单薄的身体和这身打扮就像一棵经不住风吹的小树。一辆美国吉普车急速从他身边驶过,減起一片灰尘,他不满地对着远去的汽车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停下脚步,把身子移向“海蒂”夜总会门外的石狮子旁边,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这时,南炳章走近了何涛身边。他有意撞翻了何涛手中盛满剩饭的小碗。何涛马上扑上去,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大腿紧紧抓住不放,叫喊着非要对方赔他的食物。南炳章弯下腰用劲掰开何涛的双手,这时何涛顺手把一个纸条塞到他的手中,接下来,他抬腿把何涛踢倒在地,而后扬长而去。 此时,在“海蒂”夜总会的一间包房里,烟雾缭绕,在一片混乱的麻将推牌声中,夹杂着几个女人的浪笑。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的情报处长吴迪隆和一个叫刘牧野的商人,在几个女人的陪伴下正在打牌。吴迪隆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表情,他朝门口的勤务兵使个眼色,那两个勤务兵迅速持枪走到刘牧野身后,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 刘牧野站起来,脸上依然堆满了笑意:“吴处长,你老人家这是为何呢?我刘牧野一向遵纪守法,做的是合法生意,千万不要误会呀!” “不要废话,听说你的哥哥带着一个团已经在湛江起义,归顺了共军,必须灭九族,你知道吗?”吴迪隆掏出手枪,逼近了身边的刘牧野。 “如果蒋委员长这样对待他的部下,我看还会有更多的人起义投诚,你要怎么样就来吧,反正我是一个上了黑名单的人。” 南炳章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推门而入。那个情报处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南炳章举枪击毙,他的警卫兵也束手就擒。刘牧野当即跪在南炳章面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这里发生的一幕便是薛岳“杀人行动”中的一个情节。薛岳自吹着自己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伯陵防线”,同时还不断推行所谓的“七杀令”黑色恐怖政策。刘牧野的哥哥带头起义,自然要殃及刘牧野。不过这倒给了我军一个机会一谁都知道刘牧野经营着造船生意,在香港和广东等地建有几座造船厂。此前上级派人到香港找过刘牧野的下属,据说船舶生意全部被国民党垄断,一些商人故意把船只运往国外,或隐藏起来,使得解放军派去的采购人员空手而归。现在,南炳章解救刘牧野,为的就是下一步和他洽谈购买船只的事情。 南炳章带着刘牧野连夜离开了海口。 客船在大海中颠簸。南炳章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想吐,身体里有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要冒出来。他记得初来海南的那一次是暴风骤雨加滔天海浪,可是那次渡海居然没有晕船,这一次是怎么回事?那个刘牧野倒是久经海浪考验的人,他纹丝不动地坐在舱里,眯着眼睛在打瞌睡。南炳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必须坚持下去,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出洋相。他把要吐出的东西咽了回去,几次下来,居然不再呕吐了。他想,这一招真灵,回去以后应该向部队战友传授一下。 这是一艘开往香港的商务客船。南炳章带着刘牧野一起前往广州,必须要先经过香港,才能绕道来到广州。现在这艘船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突然遇到了滔天巨浪,这是南炳章没有预料到的。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要突然停下接受国民党巡逻艇的检查。 他从船上向外望去,一艘敌人的舰艇停在前面的海面上,舰艇上是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官兵,其中的一个士兵正挥舞着旗语,让客船向他们靠拢。 刘牧野开始着急了,他拉着南炳章的手,不停地说道:这下彻底完了,彻底完了!” 南炳章马上骂了他一句:“不要慌,就是我死了也要保住你的命,你懂吗?因为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刘牧野听了这句话,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拿出自己身上的金条和银元,似乎在做着什么准备。南炳章盯了他一眼,明白刘牧野是想用金钱来打点那些上船搜查的敌人,好让自己及时脱身。他在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到了关键时刻只知道自己保命要紧。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客船就靠近了敌人的巡逻艇。南炳章在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应对的事情,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但是,奇迹突然发生了。只见蓝光一闪,敌人的舰艇上就遭到了一连串的袭击。手榴弹炸飞了敌人的肉体和枪械,一排排密集的子弹打得敌人纷纷落海而逃,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梦。眼前的一切发生了急速变化。没有想到,一路之上都有自己的同志保护着他们。 在硝烟中,南炳章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叫杨树林的人,这一次他和上次在旅馆里的扮相不同,完全是海上勇士的装扮:一身渔民常穿的背心,腰上绑满子弹和手榴弹,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插在脊背上,煞是英武。南炳章看到他跳上敌人的军舰,端着机枪一阵横扫,即刻就结束了战斗。接下来便开始打扫战场了。印象中应该还有两个小战士,其中一个扬手飞刀,敌人应声倒地。后来南炳章知道了这个小战士就是余知了,另外那个黑色皮肤的战士就是宋小牛,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难怪那天的战斗非常神速,这两个小兵功不可没。 这场战斗成果十分辉煌——一艘轻而易举得到的舰艇,还有几个俘虏兵。不多时,远处船上的杨树林向这边抱拳作揖,对着南炳章和船上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带着几个战士就和大家告别了。 客船当即改道行驶,直接向雷州半岛前进。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刘牧野这时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 刘牧野这个被南炳章救过两次性命的商人,应该说还有爱国之心,他很快抛出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放弃到香港购买船只的想法,就地取材上马建造简易的机帆船,包括使用汽车发动机造出的机帆船都可以动工。南炳章知道刘牧野说的是实情,香港方面早已和美国等国家串通好了,军用船只专门提供给国民党军队,因此必须打消这个念头。还有,即使现在可以造大船,经费肯定不够,况且造船工期太长,这些都不现实。 第一次论证会由南炳章亲自主持。在一个空荡荡的大车间里,刘牧野把自己造船公司的日本工程师大增城先生介绍给南炳章。大增城先生曾经留学英国,正宗的牛津英语发音和南炳章的法国神甫训练出的速成英语开始对接,就像一对摔跤手有了几番磨合之后,双方彼此有了交流后的默契。尽管大增城认为短时间造出那么多机帆船不太现实,可是解放海南岛的正义之师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接受眼前就会出现奇迹的现实。接下来,大家开始讨论造船方案。那些参加造船的工人师傅听说共产党军队造船是为了打海南,他们非常激动和高兴,纷纷献计献策,提出了许多好办法,证明在木帆船上装上发动机切实可行。说干就干,当即就有人提出在试验基地的水池里改装一艘木帆船试试。仅仅用了两天时间,第一艘木帆船就改装成功。发动机一响,木帆船立即有了“马力”这个概念,完全可以不用桨板,就可以快速疾驶。 试制的机帆船送到部队所在的雷州半岛后,韩先楚首长立即决定先用来试用,结果小小的木帆船在攻打涠洲岛敌人的大舰艇的时候发挥了大作用。这次战斗南炳章亲自参加,便有了切身体验。 开战的时候,南炳章计算了一下时间和机帆船的行驶速度,凭借风力,机帆船可以每小时行驶48里左右,而且船小便于隐蔽,在船上土法安装山炮和迫击炮,完全可以有效地打击敌人。这一次是十几条机帆船一起出发,编成了一个小舰队。开始敌方以为是渔民的渔船,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当总攻信号打响后,近距离交战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敌人的正规战舰被土造的机帆船打得狼狈逃窜,涠洲岛最后轻而易举地被攻克下来。 初战告捷,南炳章心里便有数了,这种机帆船便是攻打海南岛的最佳运输工具。他连夜向上级汇报,提出要动用地方船工和渔民的力量,要力争在一个月时间完成造船的任务。那个阶段,成为南炳章最兴奋也是最痛苦的日子:当他知道自己又将成为先锋营冲锋陷阵名单中的一员的时候,他是兴奋的,而且造船工作的重要性使他明白自己离英雄道路越来越近了,这种创造性的工作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和力量;最痛苦的当然是他的个人情感,那个刘亚梅对他的爱情表白越来越热烈但却让他无法接纳,尤其是在海南岛工作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里,他们朝夕相处,双方的情感交流似乎有了新的进展,他们商量着等到全国彻底解放后,南炳章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上回老家去办理解除婚约的手续。 4。 每当那个叫雪米娜的混血女孩出现时,吴石虎就会产生眩晕的感觉。她在他的眼里就像一阵疾走的风,那高挑的身材和黄色的头发,飘飘然来去,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双迷人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 15岁的雪米娜的眼睛是蔚蓝色的,每当看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吴石虎仿佛就像听到了浪花拍岸的声音;她红润的嘴唇微微翘着,张开时嘴角就会出现一对如同涟漪一样的酒窝;她喉咙里似乎有鸽子咕噜的声响,就像一只美丽的母鸽子。每当出现这些幻觉的时候,吴石虎会用迷醉的目光,打量着雪米娜身上的一切,尤其是她那高高翘起的结实的臀部和长长的披肩发,让他十分着迷。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从她那肥厚且又扁又大的嘴巴里,除了吐出一些快速的外国话之外,居然还能说出标准的国语,有时候,她还俏皮 第二章 垦荒时代的爱情 6。 杨树林拍肩膀拍来了一个老婆。 杨树林拍肩膀的地点,是在海口的英模集训班的结业典礼大会上,时间是在1952年4月11日的下午。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学习,英雄杨树林的思想觉悟有了飞跃式地提高,他学习了毛主席的许多讲话精神,还记下了无产阶级要解放全人类必须先解放自己的革命道理,当然也明白了“虚心使人进步”这句名言的含义。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此时已经享受副团级待遇的杨树林,早已归心似箭,他听说琼崖纵队的一部分指战员——海南军区第26团、第27团、第28团和152师直属部队以及146师医院,已经一起编入了中央军委新组建的林业工程第一师,自己已经成为橡胶垦殖大军中的一员,到一个橡胶园担任垦殖场代理场长。他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恨不得即日启程。自从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抗美作战,中国的天然橡胶供应日趋紧张,更无法进口,前方的飞机、大炮和后方的医疗卫生、工农业生产都急需天然橡胶。就在刚才举行的结业典礼大会上,他代表全体学员上台发言表示,一定要听从党的号召,种好橡胶树,尽快建立我国自己的橡胶生产基地。 台下突然间有许多女学生在为他的讲话热烈鼓掌。 他不知道这些头上扎着蝴蝶结和穿着白衬衣的漂亮女学生们是何时进入会场的。他走下主席台时,发现自己原来的座位已经没有了。他站在第一排的女学生们的面前,突然感到了拘谨和羞涩。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可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呀。他很想仔细地看上她们一眼,可是还没有看清楚前排那几个女学生的模样,眼睛就迅速跳开去注意旁边的那一副标语去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却故意皱着眉头显示着自己的思考状态。他感觉到有几个女学生在悄悄议论着自己刚才的发言,还有人嘴里说着他的名字。他耳朵一热,回头正好和一个瓜子脸对上了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马上折过了脑袋。身后是那个女学生的窃笑。 会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位长征干部出身的领导走上讲台,他亮开大嗓门向大家宣布:“下面进行今天大会的最后一个议程,这个议程就是我们的英模相亲的时刻,你看上哪个了,就上去拍拍肩膀,这是上级首长对英模人员的关怀,特意从各地挑选了一批有觉悟、有文化和热爱英模的高中毕业的女学生。我们的英模一共有56名,这些女学生刚好也是56名,这叫一对一配对。现在大家请注意了,让我们把眼睛放亮一些,如果你看中了其中的某一位,就主动一些,不要扭扭捏捏,可以走上前拍拍她们的肩膀,然后拉住她们的手,请他们到外面的花园里谈话,不满意的话还可以继续选择。英雄同志们不要害羞呀,大家开始行动起来,不然的话,好姑娘就被别人抢去喽。” 会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不过每个军官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有的显得腼腆,他们呆在原地不好意思地向女学生的方向打望,有的则显得积极主动,就像老鹰捕小鸡一样,在人群里四下寻觅。一个年轻军官走到一个高个子女学生面前,立正敬礼,主动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年龄,这个女学生会意地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一旁女学生们的笑声立即响了起来,气氛显得非常热闹。这样的情景据说在解放之后非常盛行,为了解决部队军官的婚姻问题,地方政府和部队经常搞联欢活动,对上眼的就可以拍拍肩膀握握手成为对象,继而发展成革命伴侣。 杨树林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在人群里寻找着刚才与他对过眼神的那个瓜子脸型的女学生。这时好像有一个军官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热情地与她攀谈。看得出来,瓜子脸对身边的军官不太满意,她几次抬起头来向杨树林这边打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怎么不主动向我进攻呢?眼瞅着又有几个军官向瓜子脸走去,杨树林心跳如鼓,他知道自己冲锋的时候到来了。他跨过人墙,走到那个瓜子脸的身后,不等她和身边的那几个军官交谈完毕,就猛地拍拍她的肩膀,那意思就是说一我来了,快跟我走吧!她回头看看是杨树林,马上微笑起来,接着伸出双手,一下子就被杨树林拽了出去。杨树林霸道的举动引起了那些军官的不满,身后是一片抗议的声音:“怎么,要抢人呀,这个杨树林也太不像话了。”杨树林才不理会那么多哩,他回过头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硬是拉着瓜子脸突出了重围。 瓜子脸名叫王艾妮,19岁,广东中山人,可以说是具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小家碧玉。她的父母十多年前就在一家裁缝铺做帮工,供养女儿读完了女子中学,算是家境过得去的人家。杨树林看上王艾妮,是因为那张瓜子脸上长着一双丹凤眼,这双眼睛旋转的非常灵活,好像会说话一样,那眼神和阿陶看人时的眼神很像,不过整个人比起阿陶来更年轻更有朝气。 杨树林把王艾妮拉到了礼堂外面的花园里,很快摸清了她的情况。正准备商量今后结婚的事情时,忽听背后有人大喊一声:“且慢!”原来王艾妮还带来了亲友团,她的母亲尾随而来,围着杨树林开始了一轮盘问。王艾妮的母亲欧袁氏亲自来到海口为女儿把关,她向23岁的杨树林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说杨树林的家庭情况,还有职务待遇等等。杨树林就像回答首长的提问一样,马上毕恭毕敬地向未来的老岳母报告:“我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可以说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关于待遇问题现在还要保密,不过我的工作是到垦殖场当场长,那是一个有水果有海鲜的地方,下一步主要是种橡胶树,反正饿不死你的女儿。”王艾妮的母亲欧袁氏最后问道:“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我女儿好吗?”杨树林当即就拍了胸脯,“如果家里有一口吃的,我就让她吃,没有吃的我去抢吃的给她吃,抢不来吃的我就剜下自己的肉让她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旁的王艾妮马上打断了杨树林的这一番表白,“好像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吃一样,行了吧,妈妈,他这样说还是挺感动人的,我有人肉吃你就放心了吧。” 这场恋爱是速战速决的,就像进行一场战斗,还没有让王艾妮喘过气来,杨树林已经把她彻底征服了。 杨树林采取的爱情战术很多,先是展示他的枪法和武功:他带着王艾妮来到靶场,打出了十发十中的好成绩;接着他找来几个新兵和他们玩了一场摔跤比赛,杨树林一个人对付四五个人,他就像背麻袋一样把那些新兵一个个重重摔倒在地;这几招表演完了之后,他便带着王艾妮骑马兜风,一匹褐色高头大马载着他们一路飞驰,把王艾妮乐得大喊大叫。武戏演完了,王艾妮总觉得不够满意,杨树林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就在大海边亮起了嗓子,唱起了琼剧小生的唱段。声情并茂的清唱,深深打动了王艾妮,她没有想到自己眼中的英雄,竟然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一番接触之后,她终于低下了她那高傲的头颅。 但是,杨树林的婚事并不那么顺利。王艾妮的母亲三番五次地提出要看看杨树林的新房。这下可难住了杨树林。当时林业第一师属于垦殖局和部队双重指挥,杨树林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打报告反映住房问题。好在海南军管会和军区那边有不少杨树林的老战友,他们及时出面为战斗英雄杨树林在外面解决了一间住房。 这间房子在一个学校的后面,当时那条小巷叫梅花弄。看房子那天是个阴雨天。走在路上杨树林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这条路怎么这样的熟悉?梅花弄,他还记得这条老街的名字。越走越近的时候,他的心开始敲起了小鼓,这不是阿陶当年居住的那条街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前面带路的那个军人打开了一个小院的栅门,里面那间独门小屋曾经是阿陶的住处啊。 置身在这间略微潮湿的房子里,杨树林似乎闻到了阿陶的气味。一幅熟悉的水彩画挂在客厅,杨树林停下脚步望着这幅画发呆。那是阿陶自己的作品。画上画着一个牧童,坐在一头水牛身上吹着笛子,身后是杨柳依依的水岸。杨树林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就曾经这样发过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呆:画面上的牧童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牧童生涯。也许这叫触景生情吧。 过后,未来的老岳母亲自来到梅花弄视察了新房,她对这间带院子的新房还算满意。不过,杨树林属于一穷二白的光棍汉,举办婚礼的时间还无法确定。好在王艾妮父母尚有积蓄,总算办齐了嫁妆,敲定了婚期。布置新房那天,他第一次拥吻了王艾妮。拥吻的时候,他总觉得眼前的王艾妮就是当年的阿陶,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应该说,杨树林没有忘记一个男子汉的承诺,在海南解放之后,他去找过阿陶,可是都没有看到阿陶的影子。就在结婚前夕,他一个人又来到海口的中华大戏院门前,似乎想从这里找到阿陶的影子。 这天上午,地方政府刚好组织慰问演出,担任演出任务的正是冯蓝琴领班的南台月剧团,上演的剧目是《穆桂英》。台上那个扮演穆桂英的演员洪秀英,从唱腔到扮相都很像阿陶,只是一双眼睛不是丹凤眼。这对坐在剧场里看演出的杨树林来讲真是一次心灵折磨。 他在演出中途就退场离去了。 当时何涛和吕晓银追了出来,他们告诉杨树林,刚才在剧场里看到了吴石虎,现在他就在剧场外面等着他们。于是他们马上回到剧场门口去找吴石虎,可是吴石虎已经不在了。 杨树林知道吴石虎不会走远,也许就躲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地方。他灵机一动,吹起了小虎队的联络口哨。哨声一响,吴石虎就走了出来。杨树林看到,昔日的那个英俊少年吴石虎头发散乱、眼神忧伤,他迈着迟缓的脚步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杨树林心中非常失望。难道昔日的那个小英雄吴石虎就这样一蹶不振了吗? 吴石虎表情淡漠地和大家打着招呼,他无法排遣心中的遗恨。秦叔!这名字曾经听起来那么亲热,现在却如同一个魔咒字符,让他头痛。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轻易地栽在了那个代号叫“蓝牌”的特务手中。看来这个老狐狸早就盯住了自己,那双魔爪轻易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让自己的英雄梦顷刻间烟消云散。他记得雪米娜是用牙齿咬开了捆绑自己的绳索,之后她牵来一匹马,护送着他一路疾驶来到了咸鱼村,从马上滑下来的一瞬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他看到自己躺在咸鱼村女交通员阿娇的家中,这个女人救了他。现在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部队。如果现在给他一万个机会,他都会用来选择杀人,杀人的目标就是那个代号“蓝牌”的特务分子,是他毁了自己的前程。 这天晚上,杨树林要带大家到咸鱼村看看。这里就是小虎队当年战斗成长的地方,吴石虎和何涛等人就是在这里的码头上被杨树林收留下来的。每当战斗结束后,杨树林总会带大家到这里的一出墓碑前缅怀小虎队牺牲的战友。同样,这天晚上他们来到墓碑前,杨树林照样大发议论,不过此次的话题依旧是吴石虎在雪海涛家执行任务时出现的严重失误。杨树林先拿出战斗前的宣誓词让大家对照自己的行动。面对宣誓词里那句“没有完成任务的就不要回到小虎队”的承诺,吴石虎站在那里无地自容。杨树林总结战况时的每一句刺耳的话,好像都是对他的羞辱。在咸鱼村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酒时,大家都喝高了,说到杨树林的婚事和对阿陶的牵挂之事,吴石虎的语言显得有些混乱,思维开始模糊起来。后来因为一句过头的玩笑话,杨树林把吴石虎臭骂了一顿。吴石虎那天本来情绪就不好,也许觉得自己太没有面子了,他气得当时摔了酒瓶,扬长而去。 吴石虎当时说道:“你杨老大现在成了英雄,还要拿着我们的耻辱来说事,我是没有完成预期的任务,这正是因为战斗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可是你自己就检点吗?听说你把御苑楼的小姐都尝遍了,后来你又爱上了一个戏子,可是那个戏子正等着你在海南解放后娶她的时候,你却弄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知识分子来结婚,这是多么可耻的事情!” “放屁,你吴石虎在雪海涛家里呆了几个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简直是胡说八道,满嘴乱放炮。”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明明就是这样嘛。” “明明是什么?你这个小白脸,怎么对女人的事情这么清楚,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和那个混血女郎的破事儿谁不知道,组织纪律涣散到了何种程度,怪不得有人反映你带着密码到电影院看电影,怪不得你这次打了一个败仗……” “怪不得战斗总结时我没有立功受奖,原来是你对我有意见,去你妈的吧,老子不干了,明天就退伍走人。” 吴石虎当即摔了一个酒瓶,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酒馆。吴石虎一走,杨树林才知道自己刚才话多失言了,他本意是就吴石虎说出的“御苑楼”那句话做一个嘴上的回敬,结果却说了一些刺激吴石虎的话。他马上打了自己的嘴巴,责怪自己不该贪杯。望着吴石虎远去的背影,他有些后悔了。 更让杨树林想不到的是,吴石虎当天晚上因为心情不好,居然在另一家酒馆出手打人,被打成重伤的人是一个15岁的孩子,据说他是一位马来西亚归国老华侨的儿子,这一来,吴石虎真的要退伍走人了。 事情比杨树林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个15岁的孩子是运送橡胶种子回国的小英雄,据说他的父亲是根据北京某位首长的指示,带领自己的儿子巧妙躲过船上的检查,把500斤优质品种的橡胶种子带回了海南。同时,吴石虎打人一事正撞在整顿作风纪律的“枪口”上,本来只需要批评教育解决的事情,这一次却升格到了破坏军队纪律的层面。因为有现场目击者证明吴石虎手持菜刀砍人。最后吴石虎被关进了海南军事监狱,杨树林和南炳章找到许多老领导求情,最后看在吴石虎本人在战争中有过立功表现的份儿上,军事法院便从轻发落他在劳改农场劳动教养8个月。 杨树林举办婚礼的那一天,正是吴石虎被押送到临高劳改农场的日子,何涛和吕晓银都去为他送行,自然也没有到场参加杨树林的婚礼。南炳章是第一个走进婚礼现场的来宾,他和刘亚梅带来了一束刚刚从山上采摘的鲜花,把现场布置得很有诗意。杨树林在婚礼上没有看到一个小虎队战士的身影,他感到心情很不好。他告诉南炳章,这顿酒暂时欠下,等以后再补上。那天的婚礼举办得虽然非常简朴,不过,按照王艾妮家人的要求,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堂会,这样就使得婚礼显得热热闹闹的。 杨树林本来是想新事新办,证婚人讲了话,给来宾散发了喜糖,闹了洞房,就算成婚了。可是王艾妮家人请来了戏班子,结婚仪式之后的时段就拉长了。戏班子是来自文昌的一个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唱得主要唱段是《抬花轿》和《鸳鸯配》。锣鼓一响,来宾围坐一圈,等待着主角出场。杨树林被几个爱喝酒的战友困在房间里,听到外面锣鼓声一响,他也想出来听戏。第一个出场的是个年轻演员,虽说唱功一般,但表演功夫惟妙惟肖,博得台下一片喝彩声。杨树林终于喝完了最后一杯酒,陪着战友们摇摇晃晃地走到座位上听戏。哪知道,第二个出场的女主角竟然会是阿陶,这是杨树林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尴尬难堪之事,尽管阿陶施了浓妆,但那熟悉的唱腔一开唱,杨树林就知道站在台上的那个演员就是阿陶。 新郎新娘如鸳鸯,喜结连理拜高堂,忽见天上红云飘,王母娘娘送…… 台上的阿陶大概是看到台下的新郎官是杨树林,她的情绪受到了刺激,不知怎么就忘记了下面的唱词了。此时,锣鼓乐师不停地敲击,一个班主模样的人走出来为阿陶提词。到底是舞台经验丰富的艺人,阿陶突然接起了台词——“王母娘娘送仙桃。”可是接下来的唱词,对熟悉这段戏文的来宾来说,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当初盟誓拜天地,怎能中途相分离?鸟兽都能成双对,因何情人难团圆?侬愁在心谁个知…… “好啊,太好了!”台下有人为这段精彩的唱段叫好。看出问题的杨树林害怕阿陶失去控制,他带着刚才的醉态,站起来在台下唱出了自己的戏文:命运就像放风筝,寻寻觅觅不见影,人生青春虽无缘,大海浪花知我心。 台上和台下的互动演出,为现场增添了很好的气氛。来宾的掌声如雷鸣般响起。也许此时台上的阿陶终于清醒过来了,于是她把悲腔很快转换为喜洋洋的唱腔。在锣鼓再次响起时,已经开始了第三场演出。阿陶移步退出舞台,刚才她那声情并茂的表演,为来宾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看客们还在为她继续喝彩。 杨树林提心吊胆地看完了堂会演出。他没有想到与阿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新婚之夜进入情欲的高峰体验之后,杨树林的意识里同时出现了阿陶和吴石虎的影像。他知道这两个人将会对自己产生深深的误会,也许终生不会原谅自己,但是生活的脚步毕竟要朝前走啊。 一个星期之后,杨树林到南山垦殖场报到上任去了,他要打响的是一场新的战斗。 7。 参加完杨树林的婚礼之后,南炳章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程。此行,他是回老家接原配媳妇黄小风到部队安家的。 身为海南军政委员会军代表的南炳章,情感世界的天空要比杨树林灰暗许多。那个疯狂追求他的机要员刘亚梅,现在就和他在一个楼上办公,每天碰面时他心里就会掠过一阵不安。他回避着她,又迷恋着她,包办婚姻的紧箍咒让他无法甩开翅膀在情感的天空翱翔,因为一旦闹出“陈世美”的骂名,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久前,一位师长强行和结发妻子离婚,因为女方坚决不同意,遭到这位师长的一顿拳脚暴虐,此事惊动了高层领导,一位当年的老首长雷霆大怒,做出连降三级的处理,还在全军进行了通报批评。这样的结果不是南炳章所期待的。 军代表的位置是一个晋升的阶梯。现任海南军区副司令员的林挺俊,曾经短期担任过军代表。也就是说,在这个位置上干好了,可以很快走上仕途。在南炳章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对于刘亚梅这件事来讲,他只能忍痛割爱,把这件事作为自己与喜新厌旧思想决裂的一个明证。有了这样的思路之后,南炳章决定把刘亚梅介绍给海南军区副司令员林挺俊——一个战争中不幸丧妻的老革命。 林挺俊其实早就看上了刘亚梅,只是年纪偏大,大了刘亚梅整整15岁。过去在一起工作时,他看到刘亚梅老是往南炳章那里跑,误以为他们两个是一对相好,哪想到南炳章会把刘亚梅介绍给他。南炳章说自己家中早有妻儿,和刘亚梅来往密切只是因为战友关系,于是他向林挺俊讲了自己和刘亚梅假扮革命夫妻的那段战争经历。 南炳章把刘亚梅带到林挺俊那里见面时,刘亚梅一直被蒙在鼓里,当他们走进军区大院时,南炳章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刘亚梅本来想马上离开,可是一想到南炳章如此无情,就改变了主意,他倒是要看看南炳章是不是真的舍得把自己推销出去。她故意装出很乐意的样子,一见面就谈婚论嫁,在酒宴上,她主动和林挺俊喝了三杯交杯酒,乐得那位副司令员同志一个晚上都合不拢嘴巴。 当天晚上南炳章在自己的宿舍里被相亲回来的刘亚梅狠狠地抽了两个嘴巴。南炳章任凭她撒野发疯。抽了南炳章之后,刘亚梅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南炳章无言地看着她哭。刘亚梅哭着哭着,突然站了起来,他走近南炳章,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 “难道你和我做过假夫妻的人,就不能做一次真夫妻吗?” “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事情!” “你不干我就去找别人干,嫁给那个人之前我也要把我自己破坏了,这样我就心里平衡了。” “我不能!” “好吧,你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就在舞台上和你热恋一场。现在告诉你,我能!下一步我就要到琼剧团担任领导了,我要抓艺术工作了。艺术,你懂吗?那里是一个精神的世界,在舞台上我要把你塑造成英雄,而我,就是和英雄相爱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今天晚上一定喝酒喝多了。” 现在走在中原大地的南炳章回忆着那天夜晚的灵魂搏斗,脑海中出现了刘亚梅爱欲燃烧的眼睛。他想起昨天在武昌歇脚时做了一场与刘亚梅有关的梦,他梦到了林挺俊和刘亚梅成婚的场面,自己还当了证婚人。醒来后他觉得自己真是活得窝囊,还有点儿卑鄙可耻。要知道那个刘亚梅对自己此行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她希望自己能够和小风解除婚约,然后和她成家。就要到家了,他回想着三年前与小风成亲时的印象一那个瘦弱的女人、那个被他开过花苞的女人,她嘴里有一股很浓的香葱味,肌肤光滑,呢喃之声急促。 老天在春天里下起了贵似油的小雨,一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让人步履维艰起来。骑着一匹快马,一路之上他看到了全国解放后的一派崭新气象,几天奔波,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处于“黄泛区”的西华县黄沙村。进村的时候已是黄昏。牵着马站在村口的小桥旁,他不由得愣在了那里。我的妈呀,那两个站在那里的小男孩怎么和自己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看样子,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就这样一直站着,任风沙吹打着脸盘。有一个孩子突然抬头看着南炳章,张嘴想喊什么。一种心灵的感应电流倏地从南炳章的身体里发射出来,他明显感应到了,这里站着的两个双胞胎分明就是他南炳章的骨肉啊。 他走过去,一把拉过这两个孩子,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呀,站在这里干啥?” 那两个孩子胆怯地看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俺是村东头南炳章家的,俺在等俺爹哩。” “是谁家的,再说一遍。” “南炳章家的,俺娘去给俺奶奶做饭去了,让俺在这里天天等着俺爹回来。”其中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孩子回答。 另一个脸上有一块胎记的孩子说道:“俺爹是个当官的,打仗去了,俺娘说了,站在这里天天等,就能等回来俺爹,白天俺在等,晚上俺娘带着俺在等,俺们都等了好几年了,还不见俺爹回来。村里的人说,俺爹兴许死了,还有的说,俺爹可能把俺忘了,不过俺爷爷奶奶都说,俺爹打完仗就要回来了。” 爷爷奶奶?那就是我的老爹老娘呀,他们都还活着,真是多亏了那个叫小风的媳妇,她不但给南家生下了两个小子,还照顾好了南家的老人。他突然感觉到孩子母亲的不平常了,不由从心里涌出一种感动。 他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说“我就是南炳章,是你们的爹呀,都给我坐稳当了,咱们回家去。” 南炳章看清楚了,马上的这两个孩子都是高鼻梁、大眼睛、剑眉,还有茂密的头发,这些外貌特征和自己太相像了,就连他们盯着自己的眼神,都很像自己的样子。两个孩子有些兴奋,却又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他们不敢确认眼前的南炳章就是他们的父亲。南炳章外面没有穿军装,披了一件军用雨衣,雨衣里面是白色衬衣,不过,孩子们看到了,南炳章腰里别着一把手枪,马上还插着一把大刀,片刻,他们开始进入真正的兴奋,因为村里的熟人开始和南炳章打起了招呼,村里的小伙伴们看到了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形象。南炳章继续问道:“你们谁是老大,谁是老二?都叫什么名字?”那个脸上留着伤疤的孩子抢着回答:“我是老二,只比他小十分钟。我叫南小二,他叫南小一。”南炳章不知怎么,很是喜欢这个聪明的老二,老大有些木讷,像他妈。不过他们的名字起得太土气,什么小一小二的,听起来别扭。 南炳章的家就在村东头,房子后面有一条小河,春天来了,河里的水又开始多了起来,河水哗哗流淌。在一片晚霞里,自己家的老宅显得有些陈旧寒酸,但不失古朴之风,炊烟冉冉升起,今夜将会是一个幸福之夜和不眠之夜。 他看到小风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大概听到了孩子们的喊叫声,她看到南炳章的一瞬间,好像要摔倒一样,扶住门框,久久凝望,宛如浮雕。她好像长胖了一些,那件围裙绣着一片菊花,哦,秋天出生的女人喜欢菊花。父亲和母亲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这样的重逢真是一种幸福啊! 这天晚上,南炳章的家人和村里的乡亲们吃着他从南方带来的糖块,听他讲述着海南的情况。两个孩子在门外和村里的孩子们玩着一把玩具手枪,还有一只漂亮的八音盒。夜深了,乡亲们渐渐离去,南炳章才有时间思考自己的问题,他知道,刘亚梅对自己还抱有一丝幻想,但他不可能背一个陈世美的骂名,为了个人的前途,他必须和小风生活下去。 离开老家时,他和小风只是带走了南小二。他留下南小一是为了给父母一个安慰。他说,等几年海南那边条件好了,让爹娘和南小一都迁移过去。但故土难离,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会轻易离开这片土地的,就像南炳章现在离不开海南一样,那是因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 回到海南的时刻是最尴尬的时刻。他带着家人从船上走下时,远远地就看到了码头上出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刘亚梅。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在海风中站在。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就消失了,她是一路快步离去的,那个远去的身影像一簇火苗在他眼前晃动着并在他不平静的身躯里燃烧着。 8。 吴石虎拿刀砍人的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了雪米娜的形象。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张美少女的面孔,是她救出了自己,因此他们共同体验了一场战争的残酷。现在他彻底清醒了:这里没有雪米娜,只有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还有农场里的粪桶和猪圈,他成了一个劳教犯。每天面壁时,他都会骂一声杨树林的名字,他计算着出狱的时间,想象着自己今后的生活。 吴石虎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见过这个人。那一次在中华大戏院袭击薛岳卫队的汽车时,在剧场附近后面看到过这张面孔,他莫非就是那个剧团的老板苏阿年。一个念头倏地冒了出来,这个人对他很有用处,也许他能够提供阿陶的消息。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他痛快地骂着杨树林的名字。狗日的杨树林,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他觉得自己心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天有人来看望吴石虎。来人40多岁,有着良好的仪表,他站在那里,显得十分严肃,一双眼睛里透出一股威严和机警。这个人吴石虎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因此,当他坐下之后,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你好,吴石虎同志,让你受委屈了。”来人这样开口,他递上自己的证件,“我是安全局派来的工作人员,叫我老王就行了,没有想到吧,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在这里见面,现在我奉命代表组织上和你谈话。” 起初吴石虎以为来人要和他谈自己的案情,可是来人却给了他一个意外一原来自己被关进监牢进行劳改,是因为上级特殊工作的需要有意为之的安排。而这位老王同志和他谈论的话题是关于“蓝牌”与“黄牌”。 原来那天他酗酒打人的事情反映到上面之后,本来是可以避重就轻,经过批评帮助后让他继续在部队服役的。但是在审查吴石虎的个人情况时,关于他与“蓝牌”打过交道的经历引起了一位领导的注意。因为当时海口出现了反动标语,有人分析这是“蓝牌”和混入我军内部的“黄牌”的一次呼应行动,很有可能是“蓝牌”正在寻找“黄牌”。因此这位领导动议立即启用吴石虎,要求必须先把他“搞臭”,让他借此机会混进监狱,从关押的特务分子中间寻找线索,而且一开始还不能马上跟这位仅有17岁的小战士把话说透,否则就会引起监狱中犯人的怀疑。 “我一定保密,经受组织的严格考验。” “现在你可以说说‘蓝牌’的有关情况,比如说他的年纪和相貌特征。” “他很瘦,年纪将近50,爱抽烟,头发非常茂密……” 一位随行的项目组人员根据吴石虎的描述很快画出了“蓝牌”的画像。 项目组负责人老王拿起这张画像,仔细看着。他告诉吴石虎:最令人担忧的是,还有长期混进我党内部代号为“黄牌”的特务分子与“蓝牌”的里应外合,从过去发生的许多事件中均可以看到他们的狼狈勾结行为,所以他们的出现将会给刚刚解放的海南带来很多不利因素,所以必须尽快找到“蓝牌”,这样才能找到“黄牌”。 从那天开始,吴石虎的心情立即晴朗起来。不过,对杨树林那天骂他的那些话,他铭刻在心,似乎永远不能原谅他。那次喝酒发生的矛盾,让他知道这位昔日的救命恩人是那样地看不起自己。对于作弄杨树林的想法依然存在,他认为首先要寻找到阿陶,了解清楚杨树林的这位情人后来的去向,才能实施自己的游戏。于是,他通过帮助苏阿年喂猪,慢慢从苏阿年嘴里掏出了有关阿陶的线索,同时还有意外收获。 据苏阿年说,那天晚上偷袭根据地的部队是那个叫包大鸣的引来的薛岳两个团的围剿部队。阿陶被包大鸣打昏之后,苏阿年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出现。就在几小时之前这个人还坐在琼崖纵队的队伍中观赏演出,没有想到此时他竟然会和薛岳的队伍在一起。后来,枪声大作,队伍被冲散了。据说,阿陶那天被人救下后就离开了剧团,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带着这个消息,吴石虎来到了项目组,向老王同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让苏阿年帮助我方在自己内部找到“黄牌”,因为“黄牌”就隐藏在我方内部,会不断传递出一些重要信息给“蓝牌”,所以找到“黄牌”就能找到“蓝牌”。当即,吴石虎主动请缨,要完成这个重要任务。此时他的刑期已到半年,距离8个月的时间只剩两个月,上面便以“本人表现较好提前释放”的理由,让他离开了临高监狱。 那个时候的吴石虎被一种光芒笼罩着。斯时的他,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他先是带着苏阿年找到了“黄牌”一那是一个隐藏很深的特务分子,接着,他们通过电台密码,寻找到了那个“蓝牌”。 “黄牌”是隐藏很深的特务头子,当时已经混入了我军高级指挥机关。那天,海南军区的大礼堂召开全体军人大会,吴石虎和苏阿年就化装成过路的群众,呆在礼堂附近观察着每一个参加大会的军人。这是上午九点钟的时候,部队官兵已经陆续列队进入会场,可是苏阿年就是没有看到“黄牌”的影子。难道这个“黄牌”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行动,设法离开了现场?就在吴石虎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军车疾驶而至,从车上走下了几位首长,苏阿年的嘴巴是在那个戴眼镜的首长下车时突然张开的,这说明那个戴眼镜的首长就是他们要找的“黄牌”。吴石虎拉住苏阿年发抖的身子,用鼓励他的语气给他打气:“不要怕,快说是哪一个。”此时的苏阿年已经浑身冒汗,他哆哆嗦嗦地终于把手指向了那个戴眼镜的军人。其实,那个“黄牌”在经过他们摊位的时候,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警觉地看了一眼吴石虎和苏阿年。在看到苏阿年之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末路已经到来。他突然回头对吴石虎发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他服剧毒自杀了。 “黄牌”的自杀肯定会引起“蓝牌”的警觉。项目组老王当即决定搜查“黄牌”的办公室和住处。结果,在“黄牌”的柜子里查到了一本与“蓝牌”联系的密码和工作记录,还找到了一枚红色徽章,徽章上面是一个海浪的图案。根据这些资料分析,“蓝牌”和“黄牌”素未谋面,因此,才用徽章作为接头的暗号。要找到“蓝牌”必须找人冒充“黄牌”,代替“黄牌”继续与“蓝牌”联系。 吴石虎接过红色徽章开始思考起来。如果红色的徽章就是“黄牌”的联络暗号,那么“蓝牌”也应该有一块蓝色的徽章,而且徽章的图案也应该一模一样。 这些谜团必须马上打开。 终于等到了与“蓝牌”见面的日子。这一天,与“蓝牌”约定在海口的一个公园门口见面。吴石虎化装成了一个大胡子华侨,他按照约定手持一张报纸和一把雨伞,太阳镜后面那双仇恨的眼睛正在喷射着火焰。时间是下午三点,天空中有一群鸽子鸣笛飞过。这样的情景,让吴石虎又一次回忆起当年在雪海涛家中的每一个细节。秦叔呀,秦叔,你的伪装就要揭开了。他感到心跳的声音很强烈。这时候,从远处走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女人,她在公园门口停留片刻,看了吴石虎一眼,就匆匆离去了。吴石虎觉得这个女人的样子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吴石虎决定跟上这个女人。往前走了不到两百米,那个女人乘坐一辆黑色汽车疾驶而去。这时候一辆黄包车从一个巷子里出现。车上的人带着一副眼镜,很像那个当年的秦叔。吴石虎向远处的老王他们发出了信号。于是,几路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黄包车。那个黄包车上的人被抓获后,吴石虎上前摘下了他的眼镜。是他,他就是那个所谓的秦叔。吴石虎取下自己的眼镜,与他对视了几秒钟,那一瞬间,吴石虎心底突然一阵嘎嘎作响,一股气流从心底冒出,好像一块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头被掀开了。 那个叫秦叔的人被抓到后,身上并没有搜到蓝色的徽章。也就是说,那天出现在现场的那个女人有可能才是真正的“蓝牌”。在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那是雪海涛的女秘书于吉娜胸前悬挂着的一枚徽章,徽章是蓝色的,只是没有注意过徽章的图案。现在依稀记得那枚蓝色的徽章上面好像就是海浪的图案。这说明那个秦叔只是“蓝牌”的替身,而那个美丽如花的女秘书于吉娜才是真正的“蓝牌”。 答案很快在审讯当中得到证实。那个真名叫纪纲的秦叔,是来自重庆军统的人,他只不过是“蓝牌”手下的特工人员,真正的“蓝牌”是于吉娜——一个曾经潜伏在雪海涛身边的军统分子。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当务之急,就是必须找到这个于吉娜。事不宜迟,当天晚上,吴石虎就和老王等人乘坐轮船向广州赶去。他们在途中得知,于吉娜此刻正乘坐一艘大货船向香港方向驶去。于是,一场海上拦截行动开始了。海战发生的时间是在深夜11点17分。我军的巡逻艇拦下了于吉娜乘坐的大货船之后,遇到了对方的还击。最后,以3名战士牺牲的代价换来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吴石虎在于吉娜被抓获的现场找到了那一枚蓝色徽章。那是她曾经戴在胸前用来迷惑人的一处风韵。吴石虎看着惊恐万状的于吉娜,走上前完成了那场预演多次的对话…… “你是海风吗?我是寻找你的船。” “我是海风。可是我不需要船,只需要白帆。”于吉娜还对来人抱有幻想。 “请出示你的‘蓝牌'我是‘黄牌’62331。” “我是‘蓝牌’62331……” “哦,于小姐你认不出我了吗?”吴石虎取下墨镜。 “怎么会是你?小伙子,你真行啊,可是你们……” 就这样,吴石虎经历了一场特殊的战斗。没有人知道这段精彩的故事背后的英雄吴石虎。吴石虎必须严守机密,这是组织上的工作需要。 结束了这个特殊任务之后,吴石虎准备奔赴自己新的工作岗位,当他知道新的工作岗位不是杨树林的那个南山垦殖场时,他知道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主动做出了放弃这个工作的决定。他知道自己和那个杨树林之间已经水火不能相容,他要组织上给他重新分配工作。 在等待重新分配的日子里,报纸上正在宣传着我军粉碎国民党特务“蓝牌”和“黄牌”的精彩故事,故事从阿陶那天晚上失踪开始叙述,这样的叙述方式真实感人,几个关键的英雄人物都有自己的代号,吴石虎知道自己就是代号“红牌”B11的那个青年战士。带着这张报纸,他受老王同志的委托来到了阿陶的住处——文昌艺苑农场,21岁的阿陶就在那里过着疗伤的日子。找到阿陶以后,吴石虎突然萌发了一个男人的奇想一他要把阿陶作为自己的新娘子娶回家。这当然是为了做给杨树林看的。但是这种突发的奇想一旦冒出了头,就无法阻挡它的势头。 9。 吕晓银竖起耳朵在听鸟叫,这是他的习惯。遇到阴雨天的时候,他就会注意观察各种鸟叫的变化。根据他的经验,今天就会有暴风雨袭来。垦殖场橡胶园的环山行工程刚刚修建完毕,这场暴风雨来得可不是时候。 中午的时候,身为突击队副队长的吕晓银正式向杨树林报告:“今夜有暴雨,一定要赶在晚上10点钟之前,完成梯田保持工程。”吕晓银报告的时间距暴风雨来临的时间还有10个小时,也就是说,杨树林还有时间去调兵遣将。 于是,杨树林来到海口垦殖总局,要求给予支持。一位工作人员马上把杨树林带到了垦殖总局的空地上,随手一指:“请你挑选吧,这里的人员可以调给你使用。”杨树林立即被眼前的“人海”震住了。我的妈呀,这么多人在这里集中待命,他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了。 杨树林喜欢千军万马的大场面。当海口这个不到10万人的城市一夜间冒出了这许多来自各地的垦殖战士时,他感到非常兴奋,这让他找到了打仗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在盖一座新的事业大厦,声势浩大的工程就从每一个橡胶园开始动工。他仿佛听到了这一片大海的喧嚣,清脆洪亮的北方话和绵绵动听的海南话以及发音不同的雷州话、白话、潮汕话、客家话轰然响成一片,潮头之上的浪花汇聚着五湖四海的力量。那些背包打伞的学生、农民、军工、归侨和转业军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在一起,在海口有骑楼的地方席地而息,集中待命,只要一声令下,就直奔目的地,难怪从东线公路到西线公路到处可见垦殖者的身影。大卡车满载着垦殖大军来去匆匆,杨树林就这样把这批垦殖新军接走,带领他们开荒垦殖,去打造新中国的橡胶生产基地。 “到南山垦殖场突击队报到的请跟我来!”他的大嗓门在吼。 哗啦啦,一片海浪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突击队的战友同志,请跟我出发!” 车轮滚滚。歌声嘹亮…… 熊熊的大火燃烧着野草荆棘,拖拉机轰隆隆碾向莽莽的杂木林,舞动锄头和挥动银条,一棵棵大树纷纷倒下…… 那一天,杨树林宣布南山垦殖场突击队正式成立。他自己除了代理场长之外,还兼任突击队队长。他要把这只突击队带到最高处,就像打仗一样,把红旗插上主峰,用这种方式给人以信心和鼓舞。因为植橡胶树也是战斗,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战斗。这个道理,他懂。 突击队的红旗在橡胶园猎猎作响。那天杨树林带领500多人加班加点工作,抢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完成了梯田土方的回填任务,及时保证了移栽橡胶苗的生命。那时候,杨树林是第一次学习芽接技术,他使用的芽接刀是农场配备的那种著名的江阳小刀。这种小刀异常锋利,可以将毛发吹断,跟一般折叠刀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另一端装着一截薄薄的牛骨片,牛骨片撬开树皮将优良品种胶苗的嫩枝很快贴上去,再用塑料薄膜从下往上缠绕捆绑上去,等到抽出新芽,就算嫁接成功了。橡胶园的战斗生活让杨树林大显身手,用他的话来讲,橡胶园里的战斗只是变换了战场而已,同样是中国革命的一部分。虽然杨树林没有机会跨过鸭绿江打仗,但是他明白这只是组织的安排和分工不同。在那天的战斗中,杨树林用誓言般的语言喊出了一个12字的战斗口号“遇山开路,逢水搭桥,有难必上。”这个口号鼓舞了那些刚刚加入农垦战线的新兵,就像打仗一样,突击队的旗帜和农场其他连队的旗帜,在风雨中互相映衬,煞是壮观。这个口号过后在海南农垦系统很快叫响了,成为当时农垦战线的口号。 当暴风雨到来的时候,杨树林已经躲在茅屋里开始喝酒了。喝酒痛快,喝酒助兴。酒精使他豪情万丈。喝了酒,他就会大声嚷嚷,给他的部下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或者唱几段琼剧选段。这时就会有人在私下议论说,他这是在怀念那个琼剧演员阿陶了。 吕晓银死于过度疲劳。这是医生罗大林的诊断结果。这样的结果,像重锤狠狠砸在杨树林的心口。 那年8月,林业第一师颁布的《关于开展采集橡胶种子立功运动的决定》,着实让垦殖场上下热闹了一番。进入9月之后,吕晓银便开始带领他所领导的突击队战士,来到了一个老胶园日夜蹲守采集橡胶种子。那是一个由归国华侨建于1906年的老橡胶园,作为中国主要的橡胶采种基地,那些来自巴西的三叶橡胶树在这里承载着重大的使命。当年喊得最响亮的一个口号是:一粒橡胶种子,胜过一两黄金。这个口号是使命感与虔诚交合的产物,让每一个战士感受着历史的某种严峻与沉重。按照国务院的计划,种植400万亩橡胶树,至少需要上亿颗种子。面对国际封锁,农垦战士就是靠熬更守夜一颗颗从地上捡起来了那些珍贵的种子。你无法想象得到,吕晓银这些忠诚的战士是怎样忘我战斗来获取这些种子的。虽然不是行军打仗,但比伏击敌人更艰辛。海南的秋天,烈日当空,强烈的紫外线会把人照射得昏厥过去,遇到豪雨狂风袭来,就会使人变成不折不扣的“落汤鸡”。就是这样,他们严阵以待,席地露宿,与蚊虫和毒蛇斗争,靠一盏马灯、一把锄头和一把雨伞作业,然后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母树下,把随时掉下来的胶子像珍惜金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捡起来。 其间,吕晓银还跟着杨树林参加了几次开荒劳动。砍芭是开荒的第一道程序,手提砍刀向森林里的灌木发起围剿的时候,杨树林总会高唱《大刀向敌人头上砍去》这首歌来鼓舞士气,吕晓银便会觉得眼前的荆棘杂草就像一片片敌人,他不歇气地挥舞砍刀,一刀下去就会倒下一大片杂草。突击队员们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字排开,围剿着那些飞机草和白茅草,就像在战场上横刀跃马英勇杀敌一样气派。接下来,吕晓银带头操起过江龙大锯,和突击队员一起将大树纷纷锯倒,倒下的大树和灌木经过强烈的阳光暴晒,直到晒干的树叶能够在手中揉成粉末,然后将它们用大火烧光,这就是所谓的烧荒。吕晓银非常喜欢烧荒的战斗,那场面不亚于周郎赤壁和火烧连营。每次烧荒,他总是跟着杨树林四处点火,看到大火点燃起来,便会和突击队的同志一起激动地嗷嗷大叫。 吕晓银晚上负责采集橡胶种子,白天跟着杨树林和突击队员进入丛林深处。在现场,杨树林总是一边指挥战斗,一边向突击队员们介绍着眼前要被砍伐的大树的名称——那些树皮上长满刺疙瘩的木棉树、叶子呈三角形的大枫树、树皮非常厚实的厚皮树、高耸入云的乌木树、叶子纤细的相思树与油甘树、还有树皮皱纹深约一寸的麻立树以及四处可见的山苹果树,这些都成了突击队员眼中的“敌人”。茂密的森林被撕开了天幕的时候,吕晓银就会和他的突击队战友一起跳上大树的躯干,手舞足蹈地来回奔跑,就像在检阅自己的战斗成果。 深夜的时候,吕晓银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胶林里走去。在那里,他和战友们交接班之后,继续等待着橡胶树上落下的种子。吕晓银就是在那一片胶林里连续战斗了198个小时之后,死在了那棵命名为海南8号的橡胶树下的。他临死前,刚刚捡起了一粒胶子。他把这粒种子捧在手上,然后,静静地睡了过去。 发现吕晓银的尸体是在他牺牲后的第二天早上。杨树林闻讯后,火速赶到现场,他跪在地上,抱着吕晓银的身体放声大哭。当年小虎队的战士,就这样牺牲在橡胶园里。在为吕晓银送葬的那天,杨树林让何涛举起了那面青年突击队的红旗,带领大家奔赴到劳动现场。人们化悲痛为力量,挥锄舞锯,扫荡荆棘,又开始了新的战斗。杨树林的突击队不能就此倒下,必须迎着困难和危险继续战斗。到这一刻,杨树林才隐隐感觉到,其实他和大家一样都已经进入了献身和牺牲状态。比如说,他的正常作息和家庭生活,尤其是在家庭情感方面,他对已经身怀六甲的王艾妮照顾得非常不周。 就在杨树林思念着王艾妮的时候,王艾妮就来到了南山农场。那天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农场,没有想到会在一棵大树下看到躺着睡觉的杨树林。不知怎么,她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止是哭,还是一种嚎叫。 杨树林是被哭声惊醒的。刚才躺在大树下睡觉的时候,他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魔咒般的黑衣人,黑衣人在梦里对他发出轻蔑的微笑。这时从远处又走来了吴石虎,杨树林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你不是说我吴石虎严重失误吗,这个嘲笑你的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看到吴石虎举起枪对着黑衣人,一声枪响,他就从梦中醒了过来。醒来,他看到王艾妮坐在地上大哭,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反倒让王艾妮的哭声更大了。那种歇斯底里和哭天抹泪的样子,让杨树林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笑声。杨树林明白了,王艾妮的哭声中似乎包含了所有的爱与恨,还有埋怨与烦恼,那是一种对他的倾诉。 王艾妮告诉杨树林,就在三天前的早上,她起床后发现宿舍的门上有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带着一张纸条牢牢地插在木门上。她当时吓得一屁股瘫软在地上,后来,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取下这把匕首,看到那张纸条上写着:杨树林逼死人命必须偿命。经过一番了解,王艾妮才知道吕晓银累死在农场的事情。几天来,王艾妮夜不能眠,天天担心着有人上门报复的事,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赶到了杨树林这里,想寻求一种安慰。没有想到会在大树下看到杨树林这样一副模样。 杨树林从梦中醒来,看到的是眼前王艾妮腆起的大肚子。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8个月了,此前她一个人留守在梅花弄的空房子里,一定有太多的忧伤和苦闷,还会有绵绵的相思。真不容易呀!此时的杨树林马上从树下面一跃而起,他不能让王艾妮看到自己相思中的丈夫在如此地糟蹋身体,躺在大树下席地而息,不仅不雅,也会让王艾妮心痛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他懂,可是做起来就是有点儿难。 “说说你的情况吧,我的艾妮同志。” 王艾妮停止了哭泣。但她脸上的愁云依旧浓密。那表情就好像杨树林上一辈子欠了她一笔巨大的债务一样。果真,当她说出家中的门上发现匕首这件事后,杨树林的脑袋瓜一下子大了起来。是谁对自己这么大的成见?第一个问题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王艾妮又抛出了另一枚“重性炸弹”一阿陶,当她说出阿陶的名字之后,杨树林才知道眼前的号啕大哭是很有来头的。 “你给我说清楚,阿陶是谁?我们房间里的墙上怎么会有这个女人的名字出现?左邻右舍为什么说我就是阿陶?还有,听说那天唱堂会的戏班子里就有阿陶……” 责问的子弹迅猛打来。原来如此呀,这个吃醋的女人啊! “是这样的……那间房子的主人……原来叫阿陶,”杨树林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王艾妮,“听说阿陶长了一双丹凤眼,和你的眼睛一样,所以……我想……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王艾妮满意。杨树林想让话题变得轻松起来,似乎这样一来就可以打消王艾妮的顾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这房子我事先也不知道是阿陶的,怎么说呢,我只是一个阿陶的戏迷,不过戏迷就是戏迷,人家阿陶长得是丹凤眼,结果你也是丹凤眼,怪不得左邻右舍要认错人,你不是阿陶也不行了,这和我没有关系呀。” “记得有一天你抱着我的时候,喊了一声阿陶的名字……” “有这事吗?不可能。” 越说越难说下去了。杨树林时刻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可是这些话不知从何说起。但他知道,即使坦白出来,也不会掉价,相反还会增加自己的分量。难道不是吗?一个英雄和美女演员的交往,应该是自己的光荣。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才开始变得从容镇定起来,大不了就是那回事儿。 是何涛带来的一个消息,让杨树林及时解了围。何涛是跑步赶过来的,有点儿气喘吁吁的。“吴石虎已经从劳改农场出来了,他告诉我他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他还让我转告你说,他已经向那个琼剧演员阿陶求婚了。我说你才多大啊,人家阿陶比你大两岁,再说她会看得上你吗?可是他说,那个阿陶已经答应了,马上就要订婚了。” 这时候的何涛变得真会说话啊。他不仅彻底止住了王艾妮的哭声,还解决了杨树林遇到的疑难问题。最起码,王艾妮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听到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了。 “小何同志,快告诉我,那个阿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涛陪着王艾妮一路向场部办公室走去。 大树下只留下杨树林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刚才梦中出现的黑衣人。当年的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自己始终也没有搞清楚一这不能不说是自己一生的一个最大遗憾。由此他又想到了吕晓银之死,应该说这也是他自己工作上的一次严重失误。难怪吴石虎对此耿耿于怀。可是……革命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种战斗精神呀。他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时候,这时好像听到了吴石虎的声音一“上级没有让你拿吕晓银的生命开玩笑!”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他知道刚才的声音完全是幻觉。 我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吗?站在大树下,他第一次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10。 看到阿陶的那一瞬间,吴石虎如触电一样定在了原地。那是一幅画卷中的艳丽色彩,如黄莺一样鸣叫的歌喉就是魅力的所在,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和种种媚态就是灵魂的丽影。他终于明白杨树林为何朝思暮想、苦苦思念着这个尤物。他必须向她献媚,告诉她杨树林对她的背叛。他还要郑重地告诉她,他要娶她为妻!他说,海南已经解放了,你可以回到剧团唱戏了。他说,我17岁,你不过才20岁,正好做一对姐弟夫妻。他还是忍不住把报纸拿出来说出了关于“蓝牌”和“黄牌”的战斗结局。因为吴石虎的神秘出场不仅成为“红牌”英雄队伍中的一个大英雄,还为阿陶的身份问题做出了澄清。 那天,阿陶平静地接待了他。她陪着他参观了自己所居住的这个农场的环境,还请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没有酒,这是与杨树林的区别。她和他只能是姐姐弟弟的关系,她没有那种感觉。不过阿陶害怕看到吴石虎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她有些发怵,那是一双布满火焰和血腥味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写满了无名的怨气和怒火,就像火药一样,随时可以引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这个昔日的小虎队员是在报复杨树林。阿陶明白,她和吴石虎有一个共同的仇人,他和她可以成为合谋者,但她心力交瘁,不愿意轻易卷入这场游戏。 “什么‘黄牌’‘蓝牌’的,我一概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就是唱戏。听说海外的一些戏班子都回到了海南,我们的戏班子也要重新挂牌了,你要来听我唱戏哟。” “我会来的,会来给你好好捧场。到时候我来接你。” 半个月之后,阿陶回到了海口的南台月剧团,她是回来参加新剧团挂牌仪式的。那天吴石虎前来接她,一头大白马套着一辆胶轮车,车里坐着美丽的阿陶,车辕上坐着吴石虎,在清晨的海口街道上,马蹄声声脆,格外引人瞩目。 阿陶回来那天是清明,一路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有春归的感觉。来到新更名的解放大戏院门口时,她看到一个身穿列宁装的女同志正站在台阶上向围观的群众讲话。她想,这个女同志一定就是那个给她写信请她重返舞台的刘亚梅吧。 阿陶猜得没错,身穿列宁装的女同志就是刘亚梅。 军区副司令夫人刘亚梅没有想到自己被派往南台月琼剧团担任工作组长。换句话来讲,这个工作组组长就是一个过渡,实际上她就是未来国营琼剧团的团长兼党支部书记。刘亚梅不懂琼剧,但是她懂艺术,这个曾经的校园文艺骨干,会拉手风琴,能唱川剧和清音,还演过几出话剧,这样的人选应该说是比较称职的。 此时的刘亚梅风华正茂,无论说话和办事均显示出了一个女干部的成熟和干练。她给剧团全体人员讲话时,表现出了很高的政策水平。尽管她不会唱琼剧,但却对琼剧的发展和演变说得头头是道。说到下一步的戏改工作,她居然说到了当年阿陶演出的《铡美案》和《闹花灯》,说是阿陶要是能够回来就好了。 正说着,阿陶在马上响应了一声:“我这不回来了嘛!” 于是,人们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到了阿陶和吴石虎。 这一幕,恰恰被前来办事路过的杨树林看到了。虽然他对人讲,他只是顺路来送刘亚梅到这里上班的,其实他内心是非常关注今天琼剧团挂牌的仪式的。此时阿陶的突然出现,正是他所期待的一幕。眼前的阿陶依旧是那样美丽迷人,只可惜自己已经有了归属。看到马车上的吴石虎,他一阵心悸。这小子出来之后冲着我的伤疤玩开了心理游戏。他觉得心里被人狠狠一击。他是第一次尝到了被报复的滋味。 杨树林悄悄走人。我亲爱的阿陶,永远告别吧!他心里带着一股被火焰烧焦的味道。 阿陶走上台阶时,杨树林刚好开车离去,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他瘦了许多,皮肤更黑了,还有那一脸的大胡子,显得十分邋遢。活该有这副模样。这是她在海南解放后第二次看到杨树林。那天在海口唱堂会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杨树林,她的情绪非常激动,显然受到了很大刺激。现在又看到了这个负心汉,一时间心里的怨恨不知怎么就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现在,她开始认真思索起吴石虎说过的有关“红牌”与“蓝牌”和“黄牌”之间的战斗故事,一个大胆的构想在心中慢慢呈现出来一其实我就是这场战斗的见证者,为何不写一部真实战斗生活的剧本呢?剧本就命名为《红黄蓝》,剧中一定要让那个负心的杨树林变成一个被人嘲笑的小人。她有些兴奋起来,三两步便踏上了台阶,和冯蓝琴等人握手寒暄起来。 这边大戏院的门口,依旧回荡着刘亚梅的声音。台下的演员们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期盼的日子终于来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给予海南土戏一个响亮的名字,被称之为琼剧。这对于那些琼剧演员来讲,翻身做主人,演唱新生活,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荣耀。苏阿年的南台月琼剧团便是在这种幸福和荣耀的光芒中重建的。具体来讲,政府经过审查,已经查明苏阿年与国民党特务机关以及发生在根据地的那次偷袭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他只是被蒙在鼓里的一个受害者。念及他在劳教中提供了有关“黄牌”的重要线索并协助破案有立功表现,他的案子即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很快便被释放了出来。苏阿年从拘留所归来不久,整个剧团又开始恢复了生气和活力。在此时,班主冯蓝琴又告诉大家一个新消息:政府将要把一批传统旧戏打造成琼剧精品,同时要把旧艺人的改造和旧剧团的改制纳入议事日程,剧团将正式改为国营剧团。今天就是剧团正式挂牌的日子,没有想到,阿陶和一些老演员都赶了回来。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剧团就要开始挂牌营业了,没有想到,阿陶和一些老艺人都回来了,这是喜上加喜,让我们再一次庆贺吧。” 刘亚梅讲完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看刚才停在路旁的那辆汽车,她发现杨树林的汽车已经不在了,空地上只留下她的一堆行李。 琼剧团的新班子很快宣布成立了。刘亚梅担任党支部书记,冯蓝琴担任业务团长,苏阿年担任行政团长。当剧场的宣传栏上贴出这样的任命公告时,站在人群中的冯蓝琴心情非常复杂。 作为一个有造诣的琼剧演员,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上演新剧目。她时常望着舞台上散漫的演员,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同时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上级竟然会启用苏阿年担任行政团长,这个过去戏班子的老板,一身的臭毛病,怎么能够与共产党合作呢?不过她看到苏阿年表现得倒是十分积极,他忙前忙后,甚至还干起倒茶送水的事情。但是对于这个人的生意经她不认可,比如说,他四下联系的夜场戏,会带来很大的收益,上半场是武戏,下半场是文戏,一直会演到天亮,但是这属于旧的风俗,在新社会不应倡导,因为通宵达旦的演戏,村民们就不能正常的参加劳动。为此她就不止一次地抵制了这种演出。不久前,苏阿年要带演员到乡下去演老戏,还是夜场,就被冯蓝琴拦了下来。当时苏阿年说了一句:我还是行政团长哟,这场演出无论如何都要去,因为已经收了定钱。”他带着部分演员继续往外走。 冯蓝琴知道他最后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那就是,过去的老板还要掌权,他苏阿年要继续主持剧团的一切工作。 为这事,冯蓝琴要求专门开会进行解决。 这天上午剧团开了一个短会。内容就是传达上级整顿剧团旧作风和打造新剧目的事情。苏阿年抽大烟的事情又一次被提上了桌面,连同他组织剧团演夜场戏的事情,都被刘亚梅狠狠批评了一通。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剧团,刘亚梅有绝对的权利,那个时候,她的丈夫是军队的首长,而她本人也是部队转业下来的政工干部,加上她对艺术也略知一二,因此她的话可以说是很有分量的。 “我一定改掉自己的毛病,一定……”苏阿年发言表态。但是他的话语里还想坚持自己的市场运作方案,“群众喜欢祭拜,无论是去演公期戏还是婆期戏,都是可以挣钱的,只有农闲时到乡下演出才能挣到大钱,为工农兵演出,工农兵也要给我们报酬才行呀!” “为工农兵演出是我们的宗旨,不能动不动就是讲钱。苏阿年,从今天开始,你只管剧团的行政事务,演出这一块你就不要过问了。”刘亚梅对苏阿年发出了正式通牒,“今后不能演旧戏和夜戏了,剧团必须树立新的形象。当然你也不能闲着是不是,我准备给你分派一个角色,演一个反派人物。” 在这个短会上,正式任命阿陶为剧团业务副团长,因为她站出来揭发了苏阿年在解放前欺压戏班子演员的种种劣迹,为琼剧团整顿工作做出了贡献。为此上级要求对阿陶这样苦大仇深的女演员进行重点培养,由她配合冯蓝琴一起打磨现代琼剧《红黄蓝》,其中由冯蓝琴出演娘子军连长吴秀英,阿陶出演国民党女特务黄丽莎。似乎为了教育和安慰苏阿年,也意外地分配给他一个小角色一生意人刘阿罩。别看苏阿年长得不起眼,可是他长期在舞台上看戏,也会唱一些段子,据说他很多年前也跟名角学过戏,虽然常年当老板,也没有丢掉过演戏的那点儿本事。这一回,他倒是可以重返舞台,过一会儿戏瘾了,可谓皆大欢喜。这个工作短会,足以显示刘亚梅的工作能力和心计。 冯蓝琴在散会后没有马上离开,她等在门外要和阿陶议论一下《红黄蓝》的排演计划。这出戏可以说是及时反映解放海南的特情大戏,很有现实意义和历史深度,据说,北京方面的专家对这出戏十分看好,还专门请来了广州琼剧院的编剧十三郎先生亲自执笔修改阿陶的原创剧本。她看到阿陶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正在和刘亚梅讨论着什么。于是,她便站在门外继续等候着阿陶。 原来阿陶对修改后的剧本内容不很满意,她匆匆疾书,写出了要增加一段吴石虎和特务“蓝牌”和“黄牌”战斗的故事情节。她知道自己这样写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为“小虎队”树碑立传,更重要的是推翻杨树林对吴石虎的不正确评价,为吴石虎扬名。当她把自己不成熟的意见告诉刘亚梅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得到刘亚梅的支持。 刘亚梅是坐在那里听完了阿陶的意见的, 第三章 后代 12。 天不亮,11岁的南小一就起床了。他拿出课本,借着朦胧的晨光,开始朗诵课文。这是他来到海口八一子弟学校读书的第一个学期。 此时那位与他同龄的双胞胎弟弟南小二正在学校寝室的床上酣睡。当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时,南小一第一个站在了操场上。 南小一是在爷爷奶奶双亡后才来到海南投奔父亲的,时间是在1961年。南炳章此时刚刚提升为海南军区的副参谋长。那个时期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叫嚣甚烈,不久海南就出现了台湾特务空降事件。因为战备形势非常严峻,南炳章的公务非常繁忙,而他的结发妻子黄小风由于当年风里雨里的下地干活落下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到海南没几年就坐在轮椅上生活了。所以南炳章就把南小一、南小二都送到了杨树林爱人王艾妮所在的八一子弟学校做了寄宿生。 每天早上,在海口八一子弟学校的校园里,这些寄宿生的军训队伍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是由一群特殊的孩子组成的。不过有人认识那位领队的女教师王艾妮,看着她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人们都会说起她的丈夫——英雄杨树林的名字。 杨树林和王艾妮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老大杨剑威生于1953年,老二是个千金,叫杨剑梅,出生时间和老大只差一年半。生老三杨剑神的时候,与老二相隔了三年多的时间。王艾妮按照杨树林的意见,把南炳章的这两个孩子和自己家的三个孩子,编成了一个班,每天进行军事化管理。紧接着,刘亚梅也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林菡带到了这个小集体里。因为她的那位林副司令调到了广州军区司令部担任某部部长,而刘亚梅所在的琼剧团天天忙着排演新戏,抽不出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所以,让孩子上八一子弟学校是最佳选择。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几个孩子寄宿在学校。到了放暑假的时候,王艾妮又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学习生活。这些孩子每天便来往穿梭在军分区大院、农垦家属院、市委大院之间,他们每天欢快跳跃的身影就像一群成长的小羊。 海南的夏天是迷人的。孩子们的暑假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一些生活细节只能伴随着岁月的流逝永远留在记忆里了。多少年过去后,孩子们都不会忘记那些在一起成长的日子。放暑假时他们集中在农垦家属院杨树林家门前那棵大树下的石桌上,铺开的是不同年级的课本,互相之间丝毫不影响学习功课,且还有着高年级辅导低年级的好处。南小一满嘴的河南周口话,常常成为搞笑模仿的素材。在学习之余,杨剑威最爱学南小一说“中不中”和“俺爹俺娘”这些方言,大家笑过一阵之后,就觉得习以为常了。好在南小一入乡随俗,很快就学会了海南话。虽然他的海南话很拗口,但还是慢慢在大家的笑声里融入了这个小集体。这以后,当地的同学也不再把外地人南小一称为“捞孙”了。 林菡有着大家闺秀的风格。大家在一起做游戏的时候,她会一个人站在旁边静静地观看,随着大家的欢笑而矜持地笑。还有,她似乎有吃不完的零食,不过,这些零食很少拿来共享。只是有一次被小伙伴们看得不好意思时,才把口袋里的上海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分给大家一人一块。杨剑梅私下向大家说,林菡这样做是一种炫耀,就好像谁不知道他那个在广州当部长的父亲能凭票供应到大白兔奶糖似的。为此,杨剑梅也向王艾妮提出过要买大白兔奶糖的要求。王艾妮知道,只有广州的厅局级领导凭票供应上海大白兔奶糖,就是她的英雄丈夫也没有这个资格买到这种奶糖。不过王艾妮很理解孩子的心思,在下班的时候,总会抽空做出自己拿手的汤圆和桂花糕一类的点心,让孩子解馋。吃点心的时候,林菡这样的女孩也会放下架子,慢慢地品味着这些点心的滋味。这样的时候,就是杨剑梅得意的时候了,她会故意坐过去和林函一起吃点心,吃点心的时候她会问林菡:怎么样?好吃吗?林菡这时便会涨红了脸庞,悄悄地塞给杨剑梅一块饼干或者大白兔奶糖,算是女孩子之间妥协和友谊的表达方式吧。 杨剑威在孩子中最爱逞能,颇有杨树林当年的英雄气概,就是做事情有些令人担心一这是他的母亲王艾妮对他的看法。一次,农垦局礼堂举行文艺演出,演出的是广州的杂技节目。为了能看到来自广州杂技团的表演,杨剑威模仿制造出了几张假票带着小伙伴们混进了剧场。最后被值勤人员发现赶了出来。事后,杨剑威受到了学校的点名批评。当王艾妮把这件事告诉杨树林的时候,杨树林不但没有教训杨剑威,还暗自高兴,说这孩子聪明机灵,有点儿像他年轻的时候。 为此,在一个星期天到来的时候,杨树林把这群孩子带到了自己的农场,让他们在橡胶园和山林中尽情地玩耍嬉戏。孩子们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参观割胶劳动,当割胶女工在黎明出现时,橡胶园里割胶的风景煞是好看。在这个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杨树林用自己的方式对孩子们进行了一次特殊的锻炼一组织他们进行了一场野营训练。在满山遍野的徒步训练中,杨树林带领孩子们穿越了整整一座大山,目的就是帮助孩子们学会生存和互相帮助。一个“杨树林式”的夏令营很快结束了。杨树林交给家长的是几个皮肤晒得黢黑的健康的孩子。 就在快要开学的前几天,刘亚梅根据王艾妮对家长的要求,也带领孩子到琼剧团参观。在琼剧团舞美队,孩子们亲眼目睹了舞台布景和道具制作的过程,一个神秘和热闹的世界正对他们开放着。那个来自河南的南小一弄不明白,这么一堆木料怎么拼拼凑凑就做成了大帆船呢?自己在家乡跟爷爷学会的木匠手艺不也能发挥作用嘛。于是他主动请战,为木工师傅当起了助手。没有想到,他当初的手艺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拉锯、扯锯,他干得像模像样。 这天晚上,剧场里锣鼓喧天,杨剑威和南小一等人一起观看了《红黄蓝》的彩排之后,立即被剧中的英雄人物吸引住了。他们隐隐觉得剧中的故事和他们的父辈有关,讨论的话题自然也和英雄有关,都猜测说自己的父亲是那位男一号张先生的原型。除此之外,他们还互相比试着,说今后自己也能当一个大英雄。可是未来的英雄是什么模样,他们一概不知,只能想象着那种叱咤风云的气派和刀枪不入的神勇。 “我要当一个大力士,谁都不怕,可以打败天下的敌人。”这是南小一的英雄梦想,他说这话时把眼睛睁得很大。 “大力士算什么,我要勇闯天涯,探索星球的秘密,消灭世界上所有的魔鬼。”杨剑威文质彬彬的样子非常认真。 就在争论的时候,杨剑威忍不住一个人在空地上唱了起来:一辈子的幸福就在君的手里,娘子的命运就是一只风事,今夜我们一醉方休,明朝就是好日子的到来。 这是当年阿陶演唱的一段《别离》。这时,刚好阿陶从这里路过,那熟悉的唱段吸引着她,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年自编自演的唱词会出现在这个小孩子口中,男女之间的情感被这个小孩子一唱,不但没有感到不伦不类,反而有了几分温暖的人情味。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杨剑威是谁家的孩子。杨剑威刚刚看过阿陶的演出,知道她就是名演员阿陶,于是马上亲切地喊了一声“阿陶阿姨”。 这一喊,让阿陶更惊讶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不但会唱自己当年的段子,而且还认识自己。她捧着杨剑威的脸庞问道:“你怎么会唱这个唱段,是谁教你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杨剑威得意地回答:“全海南谁没有听过你的戏呀?”那口气就像当年的杨树林,“我老爸杨树林就是你忠实的戏迷,这个唱段就是他教我的!” 阿陶“哦”了一声,用手摸摸杨剑威的头发,悄悄地离去了。她没有想到杨树林的孩子这么俊美,天生一副唱戏的模样,只是……唉,她不忍心地离开了杨剑威。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向杨剑威招招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了杨剑威。 南小二和杨剑神对戏剧都不感兴趣,他们从剧场溜出来,正在院子里闲逛着,杨剑神不知从何处搞到半包香烟,他拿出来和南小二分享着尼古丁的味道。看到杨剑梅和林菡从剧场的太平门出来时,他俩马上转过身去,径直来到了剧团的家属院。一间房子里有着古色古香的饰品,还有一把精致的工艺微型宝剑横挂在墙上。不知怎么,杨剑神动了心思,他想把宝剑取下来。趁着南小二往外走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溜进了这个房间。 这年暑假的最后一站到了南炳章的单位。车子停在军营大门前,被拦了下来。一会儿工夫,南炳章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他责怪王艾妮没有事先通报一下,说这里是军事重地不许闲杂人员随便出入,因此无法满足孩子们参观的要求。南炳章说台湾特务有可能要空降海南,眼下战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劝大家快回去。虽然没有走进军营参观,但是南炳章的那十几分钟的战备形势讲话,使得孩子们知道了海南岛军事防备工作的重要性,特别是他们记住了台湾特务这个字眼。在返程的途中,大家都默默无语,好像都在脑子里猜想着台湾特务是什么模样。 13。 南炳章说得没错。台湾派遣的特务真的空降到了海南。这是1963年蒋介石反攻大陆时发生的事情。当一批特务像天女散花一样落在海滩和椰树林里的时候,守岛的军民立即将其生擒活捉。而有一批在三亚空降的特务则流窜到了一些偏僻的山里。 据来自西培农场的消息称,他们那里发现了流窜的特务,在一位英雄民兵排长的带领下,捉住了七个特务,其中一个是上校处长。这个消息刺激了南山农场的杨树林。也许杨树林天生与光荣有缘,在开展环岛搜索台湾空降特务的战斗中,他带领农场的民兵小分队在山上搜寻了两天两夜,终于擒获了三个空降的特务。 这个昔日的老英雄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一张巨大的照片被全国的报纸先后转载一英雄杨树林手持着卡宾枪押着几个狼狈不堪的空降特务,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鲜花一样绽放。没有过几天,杨树林就和那个西培农场的民兵排长一起到了北京,受到了中央军委领导的亲自接见。杨树林从北京归来时,特意带回了杨剑梅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还带回了在王府井百货商场为孩子们买回的龙虾酥糖和茯苓饼。 这年寒假到来时,王艾妮的父亲生病,她一个人回到了广西老家。因此孩子们就没有集中起来进行管理。不过,这倒给了他们一个自由活动的机会。他们一起搭乘杨树林农场到三亚拉货的汽车,从海口来到了三亚。从三亚回来不久,春节就临近了,这一年,琼剧团上演的新剧目《红黄蓝》刚刚获得中南地区文艺汇演优秀剧目,过年期间这台戏自然就成了展演的节目。 杨树林是在大年三十晚上陪同北京来的一位农垦总局的农垦专家老齐同志一起观看的演出。观看这场演出的大都是一些领导和当年参加过解放海南战斗的同志。杨树林在观众席里不时地能够看到当年的一些战友的身影。一位老战友就坐在杨树林前排,他拿着节目单指着一个角色的名字对杨树林说,剧中的木易就是演的你老杨吧,这一说,引得身边的观众都开始注意起了杨树林。那位北京来的农垦专家也对杨树林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在开演前非要杨树林讲讲剧情。 此时演出还没有开始,一束红色的灯光打在红色的帷幕上,剧场演出前播放的音乐是广东民乐《步步高》。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杨树林开始向那位北京来的农垦专家老齐简略地讲起了他当初看过的剧本上的故事。 杨树林正讲着剧情的时候,观众席里一阵骚动,有人还站了起来,接着响起了阵阵热烈的掌声。原来今天的主要嘉宾是海南的几位军政领导,他们被簇拥着从贵宾室里走了进来,杨树林看到南炳章也尾随其后,这时几位记者举着照相机站在南炳章面前,镁光灯闪烁,他们对着南炳章不停地拍照。杨树林听到身后有人在议论说,贵宾席前排就座的南炳章才是剧中英雄人物的原型。这等于是纠正了刚才那个战友认为杨树林是男一号的说法。这让杨树林感到不爽。他拿起节目单遮住自己的脸面,假装阅读剧情简介。 《红黄蓝》这个剧本杨树林看过几次修改稿。当时从广州来的那位编剧十三郎曾经到农场参访过他,认真听取了他介绍的有关琼崖纵队情报人员与“蓝牌”斗争的经历。在几次修改稿中,杨树林都是一号人物。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杨树林看到整个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一阵锣鼓声响起后,大幕徐徐开启。他睁大眼睛看着舞台上呈现的情节。随着剧情的发展变化,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北京来的农垦专家老齐不停地发问,怎么剧中看不到木易出场呢? 杨树林又一次拿起节目单细看。节目单上的编剧署名一栏中,除了十三郎之外,一下子多出了三个人的名字一李子丹、刘亚梅、阿陶,难怪剧情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演出在进行着。 第一幕他看到一位来自广州方面的解放军情报员张先生到了海南后,成功地打进了海口的敌占区,消灭掉了薛岳的一些特务分子,还解救出了一位造船公司的老板,这个造船公司的老板很快来到渡海部队的营地,开始了紧张的造船工作。紧接着张先生变成了渡海先锋部队的一位指挥员,带领一支小分队和琼崖纵队的木易连长接头,最后他们成功地取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第二幕剧情开始出现了几个小游击队员,其中一个叫洪虎的潜入了敌方参谋长华光家中,经过一番周折,取得了敌人的重要情报。其中一场戏中是华光的女儿一那个混血美国女孩华沙和洪虎的感情戏,非常浪漫感人,尤其是华沙骑马带着洪虎去送情报的情节,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吴石虎的相似经历。看到第三幕时,杨树林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一幕是阿陶扮演的女交通员阿英发现“黄牌”的故事。为了取得战斗胜利,剧中的阿英和爱喝酒误事的木易发生了争论,最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木易检讨自己喝酒误事的错误,并且取得了阿英的谅解。在一棵大树下,木易信誓旦旦地向阿英表白,说等到海南解放的时候,他来娶她,可是海南解放后,那个叫木易的人却和一个女学生结婚了。杨树林感觉这分明是在骂他。尤其是后面演出的张先生的恋爱情节完全是南炳章生活的翻版。那个爱恋张先生的俞曼平女士爱得热烈而大胆,张先生却回家乡和原配夫人团圆了。这场戏,即体现了张先生高尚的革命情操,也从另一个方面表现出了俞曼平的真情和痴心。那句“爱你爱到骨头里”的台词反复吟唱,使得台下的观众为之动容流泪。看到这里杨树林才明白,木易这个剧本中原来的男一号变成了一个落后的中间人物,那个张先生倒成了男一号。 脑子乱了。记忆里的那个丹凤眼阿陶在他心中盘绕着。一阵锣鼓伴着高腔就把他的魂勾了出来。阿陶的扮相还是那样漂亮动人,一板一眼唱得满堂喝彩。可是,这些瞎编乱造的戏文却让他心头很烦。现在他明白了,剧中的张先生扮演的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南炳章。难怪记者们围着他起劲儿地拍照。还有,编剧之一的李子丹就是文化局分管剧目的一位副局长,他的弟弟听说就在南炳章手下工作,难怪剧情会这样变化,更可笑的是刘亚梅和阿陶居然也成了编剧。杨树林苦苦一笑,他拿出香烟,向那位北京的客人示意自己要出去抽烟了。于是,他一个人来到了剧场的休息室,坐在那里独自抽烟。 一个小孩子的人头在门口晃了一下。杨树林就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儿像他的大儿子杨剑威。莫非这小子也混进来看戏了?谁给他的票?好像他也在抽烟。怪不得看见老子在这里就溜走了。妈的,看来该过问一下他了。想起大儿子杨剑威,他就觉得心热眼潮。这孩子的秉性和自己相似极了,也许今后会是一个人物。 木易……他又回到了剧中。 脑子里是过去的战火硝烟。《红黄蓝》里有南炳章和他的影子。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英雄,但是剧中的张先生一那个南炳章好像太高大了,而且他的戏份很多,不断有人喝彩叫好。这出戏中的小英雄洪虎分明是吴石虎的翻版,这是编剧根据吴石虎寻找“蓝牌”的真实事件增添的故事。这个线索是杨树林提供的,他想给吴石虎一个正确的评价,包括他自己和咸鱼村的人,都应该重新认识吴石虎。 吴石虎今天一定来到了剧场。刚才在观众席中他看到一个戴墨镜的人,在墨镜的后面分明有一双熟悉的眼睛。莫非这个人就是吴石虎?他拉开休息室的布帘悄悄地向观众席窥视着。光线太暗。在刚才的那个位置上已经看不到那个戴墨镜的人了。剧场里突然出现了一阵笑声。此刻在舞台上,那个木易正在结结巴巴地向阿英表白。这是他最恶心的一段戏文。木易……老子成了中间人物?扯淡! 那个一晃而过的脑袋就是杨剑威。他蹲在舞台侧面的墙角里看着舞台上的剧情变化。这场戏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今天却感到有些陌生起来。又改戏了一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如果说那个木易就是自己父亲的翻版,那么自己的父亲一定和剧中的女交通员有什么特殊关系。可是自己的母亲不是地下交通员出身的革命者,那么也就是说我的父亲背叛了这个女交通员。难道自己的父亲是说话不算话的男人吗? 这个问题只有去问阿陶阿姨,阿陶阿姨一定会告诉我的。 锣鼓齐鸣。现在已经是终场的出场时刻,全体演员正在舞台两边等待一起出场。他抬头向舞台下面打望,想看看父亲杨树林此刻会是什么表情。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那里有些烦躁不安,猛然间一个人站立起来离开了座位,向外走去。父亲啊,你难道真被往事击中了吗? 杨剑威闭上了眼睛。 此刻舞台上扮演洪虎的小演员登上了虚拟的山峰。灯光聚焦,音乐骤起,照型定格。这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杨剑威睁开眼睛时,演员们已经开始按照编排的亮相动作逐一轮流谢幕。剧中的小英雄洪虎是谁?杨剑威心想,这个问题今晚一定要问问阿陶阿姨。 演出结束的时候,杨树林在门口碰到了南炳章。他故意当着散场出来的观众,大声喊着南炳章的全名。走在汽车旁的南炳章回过头来,高兴地和杨树林握着手。杨树林调侃地称他为“红牌”,还说真没有看出呀,你挺会来事,弄了个传奇故事。就在这一番话里,杨树林带出了好几个“我操”,弄得南炳章在外人面前非常尴尬。 “我说杨树林同志,你怎么知道那个张先生就是我南炳章呢?这是无稽之谈嘛,我只知道艺术是虚构的东西,何必去对号入座呢?大可不必呀,大可不必。” “大年初一我到老战友家里去拜年,老南,一定要准备好几瓶好酒等着我呀。”杨树林又是一阵高声大喊,“你可别装孙子,到时候给我来个‘空城计'说什么又去部队视察工作了,听见没有,你这个老南。” 杨树林看到南炳章的脸被呛得一红一白的,十分难看。他暗自窃喜,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看到南炳章尴尬地离开了剧场门口,他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英雄之间的较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老南说得对,艺术是虚构的东西,不要较真,不就是一两句戏文嘛,值得这样去挖苦他吗? 剧场的人都散了。杨树林知道这个冬夜注定是一个孤独的夜晚。 突然,他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杨剑威从剧场里走了出来。刚才那个一晃而过的人头肯定是他无疑。这小子不知怎么也到了剧场看戏。刚要喊住他,看到他身后出现了阿陶的身影。就像做贼一样,杨树林马上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他看到了阿陶在冬夜里的一身素打扮。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糖果盒递在杨剑威手上,然后抚爱地用手摸着他的头发,唱着戏里的一段戏文离开了剧场。这个场面让杨树林感到非常嫉妒:阿陶什么时候和自己的孩子认识的,她又这么疼爱他。突然间,一个女人的柔情在这个冬夜发出火焰一样的光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老子回去一定要问问杨剑威什么时候和阿陶认识的。这时候,剧场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看清了,这个人就是从北京农垦总局来的农垦专家老齐同志。他嘿嘿一笑,走上前去,拍着老齐的肩膀“咋把你给搞忘了,走吧,到我家喝酒去。” 和老齐喝酒时,并没有让杨树林开心起来。老齐始终沉浸在刚才戏里的故事,不停地问这问那。他知道眼前的杨树林一定有许多委屈和难言之隐。倒是他最后说出的一段话,给了杨树林一些安慰。 “别去想什么舞台上的故事了,演戏就是演戏,那都是文人瞎编乱造的东西。从今年开始,我会让你这个英雄在生活中继续辉煌起来,要知道是什么项目吗?我可以告诉你一填海造田。这是上面的意思,先让我考察一下,然后找个农场做试点,我看你准行。你懂吗?我是说,有你这样干大事的人来指挥这个大工程,一定没有问题,你是真正的大英雄啊!” 这天晚上,杨树林显然被农垦专家老齐所说的项目打动了。他们越谈越兴奋。半夜的时候,杨树林带着老齐来到了农场外面的那片海滩。远处,是波浪翻滚的海面,他心中的波涛也开始翻腾起来。就要打响一场新的战斗了。这片大海就让它彻底消失了吗?他有些把握不住这件事的有关原则。可是他知道,自己天生下来就是专门干大事的人,即使有风险,也要冲锋陷阵,况且还有老齐同志和上面的领导把关。 黎明时分,杨树林和老齐一起登上了一条渔船,他们开始进行海面的资料测量工作。在海风的吹拂下,杨树林站在船头,迎着朝阳唱起了一段琼剧的片段,声腔韵味有板有眼,这个场面使老齐受到了感染,他跟着杨树林的节奏哼唱了起来。 观摩《红黄蓝》汇报演出的这天晚上,南炳章一个人待在家中喝上了革命的小酒。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下酒菜,只有黄小风白天做出的几样素菜。他端出了一盘拌黄瓜和一小碟花生米,一个人独自饮酒。 他异常兴奋。 应该感谢刘亚梅,她推出的这部《红黄蓝》让他一夜之间重新扬名四方。和解放初期的那出折子戏《战火中的纪念》相比,这部《红黄蓝》更加客观和全面地展示了解放海南岛的有关场面。刚才看到的舞台上的张先生其实就是自己当年事迹的写照,关于这一点儿,许多媒体记者已经知道了,那个来自北京的女记者此行就是根据宣传部门的安排,专程对英雄人物进行采访报道的。她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告诉他,过几天的报纸上就会出现以他真实身份出现的长篇报道《解读英雄背后的故事》,这样的一篇报道一旦刊出,南炳章的仕途就会一马平川。如果不喝点儿革命的小酒,他害怕自己可能会变得落寂起来。 夜深了。窗外有雨打芭蕉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南炳章丝毫没有睡意。他揪心扯肺地盘旋在一个问题的正反两面,那便是:爱情和道德。当他把刘亚梅介绍给当年的那位林副司令员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用一根锁链牢牢地锁住了自己的情感,很久以来他都无法舒心地生活。现在当自己的结发妻子黄小风瘫痪在床之后,这种煎熬更加残酷地折磨着自己的心灵。每当夜晚来临,他就会在心里折磨着自己:我对不起刘亚梅,也对不起我自己。 在一个军区大院住着,刘亚梅居住的首长院和南炳章的团职干部院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其实也就是前后排平房的距离,推开后窗就可以看到后院刘亚梅卧室的灯光。此刻,他蹑手蹑脚地一个人悄悄地溜达到刘亚梅窗前的那块空地上。窗前是一株盛开的石榴树,枝丫四展,绿色的树叶上可以看到小小的石榴花在燃烧,那一股暗香必须贴近树干才能闻到。这启示他要有所获必须去做。不过这一次他又是一个人长叹一声,离开了那扇窗户。他知道,要跨过那道藩篱,去敲响那扇窗户,是何等之难啊!有些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尤其是林副司令员调往广州军区之后,他反而更不敢对刘亚梅有非分之想了。 睡觉吧。让瞌睡虫快快来临。 他望着天花板在梳理着那些理不清的思绪。窗外的月光泄了进来,把天花板映照成了万花筒一样的光影世界。每一处黑影都像是一个故事的镜头。摇曳的光影,似乎是生活中的场景再现。那片照射在天花板上的月光,似乎在讲述他和刘亚梅当年在海上颠簸的一段故事。那一处光影中的斑斑点点,就像刚才舞台上的灯光述说着《红黄蓝》中的英雄情结。感谢刘亚梅为我量身订作了一个英雄的剧目,海南军界要言说英雄,非我莫属。这不就是我南炳章想要的政治效果吗?革命的胜利是离不开英雄人物的,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杨树林这样的英雄,如果他不穿军装脱离了军界,当不当英雄其实是无所谓的。当然农垦系统说来应该算是准部队待遇,杨树林的那些事迹只能说是起到一个陪衬作用,陪衬的当然是他南炳章,因为军队才需要英雄和英雄主义。刘亚梅抓的《红黄蓝》可以说是完全符合军政形势的需要。那个张先生的台词是怎么唱得呢?哦一“星夜兼程乘风飞,英雄虎胆闯海南,碧海丹心写忠诚,海岛处处红烂漫……”后面的台词想不起来了,只有躲在幕后没有出台的那个暗恋张先生的女人的唱段中的那句“爱你爱到骨头里”印象深刻,始终在南炳章的脑海里萦绕。 刘亚梅,你为何这样千方百计塑造我呢? 睡不着了。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身上。他从床头拿起《毛泽东选集》,开始苦读领袖巨著。他以英雄的身份读着伟人著作,时常就会产生不一般的心得体会。他拿起笔,把思绪又接到那一页思想汇报中…… 尊敬的首长同志:我是你领导过的一名老战士。近日,学习了有关讲话,我总觉得有些问题不好理解。关于军队的思想政治工作,我认为不能按照你说的有关指示搞“一刀切”,所以我提出以下商榷意见,仅供首长决策参考…… 这一夜,南炳章挑灯夜战,写完了《致首长的一封信》。直到凌晨四点钟左右,他才迷迷糊糊上床睡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海中的英雄情结更加浓郁起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基层军官可以向中央首长直接汇报思想并以商榷的口气谈论国家和军队大事,这肯定是需要一定的气魄和勇气的,南炳章心中流淌着一种昂扬的旋律,开始进入梦乡。到六点半钟部队营区吹起床号之前,南炳章已经在梦中和一位首长对话了无数次。他梦见的那位首长身材高大,亲近和蔼。握着首长软绵绵的大手,他摇啊摇,摇啊摇,醒来时,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小风的手。 他坐起来时,看到小风一个人躺在那里轻声哭泣,忙问道“哭啥哩?”“你在梦里还骂人哩,是在骂俺吧,俺知道自己拖累了你,尤其是你现在已经是英雄了……俺更配不上你了,所以,俺想好了,准备跟你离婚。” 南炳章听着黑暗中的那个光影在嗡嗡地发音。他的心头一阵难受,忙自责道“我可能昨天喝多了,哪会骂你呢,咱这老夫老妻的,不会的,不会的,有你在,我高兴着呢。真的。” 吴石虎含着眼泪看完了《红黄蓝》。剧情扣人心弦,每个情节似乎都与他息息相关。他从内心感谢阿陶和编剧。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当看到剧中的演员洪秀英出场时,他感到眼前突然一亮,这个演员的形象太像自己的妹妹吴晓晓了。母亲那年去世后,跟着母亲一起生活的妹妹便失去了联系。现在这个很像自己妹妹的洪秀英出现了,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于是一大早,他就直奔剧团。 吴石虎出现在琼剧团院子里的时候,正是清晨。他站在食堂门口,不停地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远远地,走来了阿陶和另外一个演员,她们一路说笑着来到了食堂门口。吴石虎看到阿陶,马上迎了上去。 “阿陶,你好!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阿陶站在了吴石虎面前:“打听谁?”她把目光对着吴石虎。 “是这样,那个洪秀英可能就是我失踪多年的亲妹妹,昨天我来看戏时,坐在后面看不太清,但是她的扮相很像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尤其是唱戏时的声音更像我妈妈了。” “不会吧,我们的吴石虎同志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阿陶被吴石虎一大清早的寻亲行动搞得乐不可支。她回过头来,往身后望去,十几米开外,走来的年轻姑娘就是洪秀英。 尽在咫尺。可是吴石虎还是不敢去认自己的妹妹。因为眼前的这个很像自己妹妹的姑娘姓洪,万一认错了人,岂不闹出笑话。他突然转身离去,朝剧团里面走去。此时,他突然想到了苏阿年这个人。也许当年戏班子的老板苏阿年知道一些情况。 此时,苏阿年正在喝早茶。他看到吴石虎时,马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一番客套之后,苏阿年立即明白了吴石虎的来意。他眼眉一皱,很快有了吴石虎想要的答案:“是的,洪秀英原来姓吴,原名吴晓晓,洪秀英是从一家美华戏班子那转手卖过来的,美华的洪老板给她改了洪秀英这个名字,我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吴石虎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亲人。 找到自己的妹妹时,他不知怎么首先想到了林钟汶。他问自己,难道你要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这个马来西亚的华侨吗?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个和自己命运相连的男人该成家了。当然,也包括他自己,他也该成家了。 14。 杨剑威第一次听说吴石虎的名字是在1963年的冬夜。这个夜晚,阿陶阿姨告诉他,《红黄蓝》剧中的洪虎的原型人物吴石虎就在咸鱼村。不过,让杨剑威不解的是,像吴石虎这样的英雄人物,自己的父亲为何从未说起过呢?但是反复看了几次现场演出之后,杨剑威似乎也渐渐看出了一些名堂。他感觉到剧中的木易好像就是影射了自己的父亲杨树林——一个粗鲁愚昧的草莽英雄,这让他为昔日父亲的形象感到汗颜。他尽量不和别人谈剧中的人物形象。因为他要重新打开这个了解昨天战争往事的大门,走进历史的硝烟中,他希望能够看到真实的父亲杨树林,而唯一能够找到突破口的就是那个现实中的人物吴石虎。 寒假到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来到了咸鱼村。此时的咸鱼村,似乎没有人愿意提起吴石虎这个人。这就更加使得吴石虎在杨剑威心中成了谜一样的人物。杨剑威无获而归,但却知道了咸鱼村有个吴石虎,还看到了小虎队已故战士的墓碑。站在墓碑前,他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发掘出墓碑下埋藏的故事,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吴石虎,有机会一定要写出真正的小虎队英雄人物。 这一年,杨剑威刚满10岁。当时他的作文成绩在班上一直排在前三位。正是老师每次在作文课上用宣读优秀作文这种教学方式激励了他的写作欲望,使他萌发了将来要当一个作家的愿望。当时课本里选载了战士作家高玉宝的《半夜鸡叫》,这样的示范作用其实已经深深影响了杨剑威的生活。他开始偷偷地写作了。先是从海口有名的翰林文具店买回了几本作文簿,接着又到解放路的新华书店购买了有关战争年代生活的小说,如《保卫延安》《林海雪原》,还有反映重庆地下党生活的《红岩》。一开始他就把自己小说的名字定为《我的父亲杨树林》,后来觉得这个名字过于直白,想来想去,最终定名为《谁是英雄》。 就是在这一年,南炳章的英雄事迹在海南开始家喻户晓。在一次英模报告会上,南炳章绘声绘色的讲述报告,深深地打动了杨剑威,让他开始崇敬起了这个身穿军装的英雄。回家见到杨树林时,他便刨根问底地打听着父亲当年和南炳章在一起战斗的情况。杨树林那时候似乎对南炳章的走红不感兴趣,他说,英雄就是英雄,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他用这一句话就打发了杨剑威。可是越是这样,反而更引起了杨剑威对父辈们解放海南的那一段战斗的极大兴趣。在纷繁复杂的故事线索中,他知道吴石虎是一个关键人物。可是这个时候,吴石虎已经销声匿迹多时。后来,他偶然在阿陶阿姨的宿舍里看到了一本画报,画报的封面上居然有吴石虎的形象。那时的吴石虎正在广州的翠屏湾码头打工。一个多年从事摄影工作的老记者经过码头时,被吴石虎等人的劳动情景所打动。于是,他架好三脚架,选好角度,按动快门,拍下了那精彩的瞬间。定格在画报上的照片非常抢眼:大码头上,几艘商船鸣笛待发,头上的太阳格外灿烂,吴石虎肩扛货物脚踏跳板,兴冲冲地跨上货船,把一箱罐头卸在甲板上。 后来,他凭着这期画报,找到了吴石虎。不过找到吴石虎的时候,画报上的那张照片已经成了有关部门认定吴石虎“流窜犯”生活的证据。 在那段时间,杨树林一直在悄悄寻找吴石虎。每个星期天或者在出差的时候,杨树林总会出现在公路旁的小酒馆里,用眼睛注视着过往的人流和车辆。 他没有看到吴石虎的影子。 有两次倒是看到了阿娇,她行色匆匆,就像当年做地下工作一样。这个神秘的女人啊。 杨树林其实早已看出了那个叫阿娇的女人的心思。阿娇想把吴石虎推到前台,成为她试探市场的鱼饵。吴石虎满怀热情为村民办好事时,阿娇就可以借机推销自己的产品,或者建立自己的商业渠道。这个做法,阿娇在解放前就对杨树林试验过。现在想一想,阿娇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她支持革命的同时,也就顺便把自己的生意扩大了一圈。那个时期,琼崖纵队需要她的大量物资,这个进步的商人便一举两得。解放以后,阿娇的亲戚动员她出国定居,并且继续从事商业活动。聪明的阿娇始终觉得国内市场潜力很大,她继续从事咸鱼生意,听说还在广州等地与人合伙开了加工厂。政府时常接到举报,说是咸鱼村一带的珍珠生意就是阿娇私下控制的。可是没有人拿到阿娇的证据,有些事只好不了了之。毕竟阿娇同志是对革命工作有贡献的。杨树林顺着阿娇的生意圈,找到了吴石虎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终于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杨树林在一辆大卡车上看到了吴石虎一闪而过的身影。他连忙搭乘后面的一辆卡车追了上去。车子开到三亚时,前面的那辆大卡车突然消失了。 杨树林无奈只好打道回府。可是就在他一个人徘徊在公路上的时候,从公路旁的一个小道上冲出来一辆拖拉机。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吴石虎就在拖拉机的车厢上,而且是被人捆绑着。等他骑着一匹快马追上去的时候,拖拉机上却空无一人。 他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到底是谁在绑架吴石虎? 他一定要找到绑架者。 答案很快揭晓。那个所谓的“高人”就是漏网多年的黑衣人,这样的结果让他非常汗颜。杨树林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当记者要杨树林讲述抓捕经过时,他马上干脆地回答:没有这个必要了。 吴石虎被打入“另册”的时候,他首先想到了流浪这个词汇。因为他的生活地点已经转换到了荒无人烟的后山。他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可以走进山林狂呼乱叫,也可以走下山去,跟随远航的渔船到外地流浪。在两者之间,他可以任意安排。在后山这个世界里,全他一个人说了算。于是乎,吴石虎又成了一个山大王和名副其实的流浪汉。对于流浪生活,他并不陌生。从小他就是一个流浪儿,走村串户,一年四季他都在行走中乞讨生活。他熟悉狗吠声和富贵人家的呵斥声,对于车站和码头的那些犄角旮旯里的污浊空气,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时常在公路上奔波,他熟悉了扬起的灰尘中的那些混合的气味。当然这都是非人的生活,好多次,他险些被饥饿折磨死去。他忘不了那些富贵人家派出的狼狗对他的撕咬,还有暴风雨中的种种凄苦。如果当年不是遇到杨树林,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现在他又选择了这样的生活。这是命运的安排呀! 感谢阿娇。他知道这是阿娇的刻意安排。阿娇又一次帮助了他。 在撤销吴石虎民兵排长的前一天,阿娇就曾经暗示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你可以借到后山守夜之名,四处走走看看,随便帮吴花玉进进货,外面的世界对你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呀。” 吴石虎一走就是多年。他把自己交给了向往已久的大码头。他喜欢忙忙碌碌的场面,还有码头上热热闹闹的氛围。尤其是他可以从这里跟着货船出海,到许多国家看看。他在梦里期盼的美国就在大洋彼岸,那里有雪米娜的家。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这个金发碧眼的梦中情人啊!那一次,他经过香港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繁华景象。他觉得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可是大陆的媒体都说这里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英国的殖民地。他感到了迷惑。中国这么大,难道还怕英国人吗?为什么不可以把英国人赶出去,让中国人自己在这里生活呢?他从香港回来不久,就开始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日记里除了是对雪米娜的思念,就是对香港和他航海时经过的几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向往。 吴石虎当初出走的原因除了他喜欢流浪之外,更主要的是,他知道了一个真实的消息:真正的“蓝牌”特务头子居然还在海南隐身,而且这个漏网之鱼就是当年雪海涛家里的那个老花匠。这个消息大大刺激了吴石虎的神经。他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这是老王同志亲口告诉他的。 见到老王同志是在一个雨夜。那天,老王同志亲自开车来到了后山下面的小路旁。吴石虎坐进车里,本来有许多话要给老王同志讲,还有许多要求要通过老王同志向上级反映。可是老王同志告诉他的一个消息,使他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老王同志说,经过证实,过去抓住的那个“蓝牌”于吉娜只是替身,而真正的“蓝牌”叫汪财其,曾经化名“旺财”。如今隐姓埋名,一直没有下落。听了老王同志的这番话,吴石虎心中翻江倒海。他仔细回忆着那个于吉娜被捕时的每一个细节,突然想到她在被捕后嘴里说出过“可是你们”这句话,却忽略了这句话后面的内容。看来敌人太狡猾了,而自己的斗争经验太缺乏了,而且太简单太幼稚了。他没有告诉老王同志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他要到说“村话”的羊山地区去寻找“蓝牌”的线索。这一次,算是给自己一个立功的机会。 吴石虎在羊山地区寻找到那个真正的“蓝牌”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当年老实巴交的老花匠“旺财”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小学教师,这个名字叫汪财亮的人已经不叫“旺财”,而是起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齐向阳”,他的身份是归国华侨。当那个叫“齐向阳”的小学教师用国语讲课的时候,吴石虎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昔日的“旺财”联系起来。如果不是当年从“旺财”嘴里偶尔出现的羊山地区“村话”中发现他的可供寻觅的唯一线索,这个漏网的“大鲨鱼”将会继续逍遥法外。 每个地区的人都有自己语言的密钥。羊山人总是习惯把词语反着说出。比如,吃饭他们会说成“饭吃”,下雨会说成“雨下”。即使这个地方的人已经离开羊山多年,但在某一段时间里,仍会不经意地说出自己的羊山式的语句。那个叫齐向阳的人,就是在给学生讲课时露出了自己的“马脚”。那一天,在学校下课的钟声敲响时,吴石虎从教室的窗子外面,听到这个操着普通话的人说出了一句:“课下。”就凭这一句反着说的羊山式语句,吴石虎立即对齐向阳的扮相造型和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那天深夜吴石虎准备行动的时候,一个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被人捂住了嘴。接着又被绑上了一辆拖拉机。在一间黑屋里,黑衣人取下了脸上的面纱。这一次,吴石虎看清楚了:面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就是齐向阳一当年的旺财亮一那个隐藏很深的“蓝牌”。如果不是遇到杨树林,也许这一辈子吴石虎再也回不到咸鱼村了。 那个过程是充满惊险的,但又是短暂的。吴石虎后来听说是杨树林发现自己被绑架后,立即报告了部队和公安局。在真正的“蓝牌”旺财亮被戴上手铐押上囚车的一瞬间,吴石虎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去是多么的失败。在“蓝牌”借以隐藏身份的那所小学的操场上,他第一次怀念起曾经暴风骤雨般严厉批评过自己的兄长杨树林了。可是当杨树林在这次绑架事件之后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他却拒绝和杨树林见面。为什么?是不能原谅他?抑或是不好意思见他?他说不清楚。从医院出来后,他觉得还是离开海南为好,让人们把自己忘掉,而自己可以在异地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个念头促使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咸鱼村。 吴石虎开始流浪之前,后山的生活也使他长了不少见识,而他本人也是有过一番作为的。吴石虎在后山果园的守夜生活开始的第一夜,也是他走向另类传奇的第一页。第一个夜晚,他便被动物的鸣叫声惊醒,半夜里居然有敲门的声音。等他拿起猎枪打开门时,门口空无一人,眼前只有一闪而过的两只梅花鹿。他燃起篝火,和另外两个守夜的民兵一起,开始了真正的守夜生活。后半夜,他躺在一棵大树下进入了梦乡。梦里,一群猴子围着他打转。等他醒来时,真的有一只戴着锁链的猴子在篝火前围着他打转。猴子的主人是那位带着猎枪走四方的传奇猎人头领,被称之为“俄巴”的四叔公。 四叔公白须飘飘,精神矍铄,他头缠红巾,肩扛猎枪,胸前挂着装满铅弹包的红布褂。据说,四叔公打猎除了一把猎枪和一把砍刀之外,还有一只猎狗和一只进攻性很强的猴子。这只猴子曾经是后山猴群的首领,因为首领的被俘,猴群便自己四散而去,所以,当年远近有名的“猴山”便名存实亡,改名为了后山。看到四叔公的时候,他特意拿出自己备下的好酒,温热之后便在寒夜里款待了这个传奇人物。四叔公似乎对吴石虎有所耳闻。他在言谈中对吴石虎说出了自己很久以来的一个愿望,那就是结伴到后山的山顶修一座山寨,让过路的乡亲有一个落脚之处,说不定还是一个招财之道,因为后山上的一处瀑布被称为龙泉,可以吸引游客到此一游。 “这里处处都是宝藏呀,我年轻时就在这里种过玉米,还养过野猪,在这里可是饿不死人的。” “我想向你请教生存的办法。” “那好啊,从春天开始劳动,到冬天就可以坐享其成了,来吧,我慢慢来告诉你。” 正说着后山的话题,那只猴子开始尖叫起来,接着,四叔公的那条猎狗也从远处一路狂吠而来。四叔公立马站起来:“有猎物送上门来了,不信你们等着看吧。”说着他准备告辞。片刻工夫,四叔公便消失在密林之中。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远处一声枪响,接着是一阵猎狗的狂吠和猴子的尖叫。不多时,四叔公那边果然有了捷报,猎狗拖着一只被击中的梅花鹿直奔篝火旁而来。四叔公再回来喝酒时,酒的余温还在。 天亮时,四叔公起身离去。他把一碗没有喝完的酒洒在那只梅花鹿身上,立即腾起一片水汽。吴石虎看到,那只静躺在地上的梅花鹿突然站了起来,跟在猎狗和猴子的后面,一瘸一拐地尾随着四叔公远去。 “吴石虎,哪天我们在后山顶峰龙泉相会,去掏掏老龙王的仙洞,哈哈……” 四叔公的声音在后山回荡了很久。 吴石虎曾经听人说起过龙泉。说后山的顶峰上有一处飞瀑,遇到阴雨天飞瀑会自然停止流水。这时飞瀑后面的山洞里烟雾腾腾,常常有音乐从洞内传出,据说有人冒险进洞后便会神秘地消失。但是从四叔公嘴里听到龙泉时,他脑海里马上产生了一种美轮美奂的仙境。他一定会和四叔公去掏掏老龙王的仙洞的。 这个夜晚的经历让他不敢怠慢漫山遍野的树木和猎物,阿娇其实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世界。来到这个奇妙的世界,他才知道,后山是一个聚宝盆。他突然明白了阿娇的深层用意,就是让他在这里打造一个天下粮仓。此后,吴石虎便以农人的姿态开始了劳作。他,还有那两个同样犯了“走资本主义道路错误”的民兵,连同最后来的一个小寡妇,一起开始了劳作。小寡妇就是村里开小酒馆的吴花玉。吴石虎因为举报村中还有搞商业赚钱的吴花玉,因此一度得罪过吴花玉,后来又因为粮食物品交易的需要,他照顾了吴花玉的许多生意。一来二去,吴花玉便成了吴石虎明媒正娶的老婆。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从劳作开始,到后山成为花果山,吴石虎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还有人生的种种牺牲。 村里向吴石虎要救命粮是在1963年的冬天。从1960年到1962年,咸鱼村连年出现了粮食欠收,家家户户除了可以吃到咸鱼干之外,几乎没有可供村民维持生存的食物,就连村支部书记王东明也得了浮肿病。粮食,才是咸鱼村的救命物资啊! “后山有吃不完的食物,咸鱼村的村民可以打土豪分粮食啦!” 这句话在那一年的冬天就是温暖咸鱼村的火焰。当阿娇用开玩笑的口气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时,被称为“后山土豪”的吴石虎已经把满山种植的中草药、玉米和番薯拉到了集市换回了稻米,等待着村民前来领取。此时带队赶到的王东明也不顾自己当时批判吴石虎时的严肃立场和态度了,他在后山吴石虎的茅屋里,看到什么能够充饥的食物抓着就吃。一节烤焦的玉米棒把他的手烫了一下,他居然毫不在乎,在手上迅速翻滚着那节烫手的玉米棒,不顾一切地用嘴去啃。下山时,他扛走一袋大米,那一刻,他满脸都是兴奋的笑容。 那天晚上,吴石虎和小寡妇吴花玉发生了男女之间的那种事。他从后山下来时,带着一种英雄的豪情,在吴花玉的小酒馆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之后,他借着酒劲把吴花玉拉到了床上,结束了自己的童男子身份。吴石虎在那个夜晚把自己彻底粉碎了一次。吴花玉的乳房是他的太阳,吴花玉的眼睛是他眼前的湖水,他就像一个勇猛的老虎在捕食,带着旋风在舞蹈,尔后倒在一片新生的绿草地上。事情发生之后,他对自己的行为懊悔无比,却难以对人言说。不过人们很快发现那个小寡妇脸上放出了异样的红光,眼睛里有春水荡漾。不久之后,吴花玉就绣出一个香包送给了吴石虎。吴石虎身上从此就多了一个带着香草味的布包。于是便有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和内中的变化。流言四起时,吴石虎又为自己找到了出走的理由和借口。他走的时候无人知道。倒是苦了吴花玉,每当听到过往的海船鸣笛声,她便翘首在村口的码头向远方眺望。 自此,阿娇的经商路径已经水到渠成。吴石虎时常被阿娇指派到一定的码头接洽船舶和海鲜之类的生意。每次从外地归来,总有一个叫大增城的日本商人前后脚来到咸鱼村与阿娇会面。大增城总是把阿娇称为“老板”,而且总会把一箱子钞票亲手交给阿娇,这是吴石虎做梦也没有料到的场面。他回过头来仔细回忆阿娇的部署和安排,才知道当过商人的阿娇确实与众不同,正是吴石虎用流浪外地的机会帮助阿娇接通了生意上的关系,完成了一些大生意。吴石虎就是这样领教了阿娇深藏不露的东西。 不过,吴石虎知道自己很快就不用这样听命于阿娇的调遣了,他就要一步跨海到香港发展了。这是他的秘密。 认识吴花玉的表舅刘玉田是在那年的军坡节。来自香港海运公司的老板刘玉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吴石虎面前的。刘玉田不过40多岁,就显得过早发福了,有些大腹便便的样子。这样的形象就是教科书上的资本家。吴石虎开始对他有所警惕,便以前民兵排长的那种责任感和警觉性盯了他的梢。几天下来,刘玉田除了在吴花玉的小酒馆歇息之外,就是到自己年轻时住过的地方走了几趟。接下来,刘玉田突然提出要拿出50万元人民币,在咸鱼村修一所像样的学校,还要为冼夫人树一块纪念碑。吴石虎看不出资本家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倒是觉得他和蔼可亲。 他开始主动和刘玉田套近乎,话题自然转到了美国。 “美国好吗?听说那里人人有牛奶喝,有房子住,还听说,美国的汽车很多,工业很发达,是这样吗?” “是的,这是科学技术的作用,我们和美国是有很大差距的。” “我一直想出国,想到美国看看。” “这很好呀,让我来帮助你吧。” 他们越谈越投机。在村里小酒馆的茶桌上,吴石虎和刘玉田谈了两天两夜。吃饭的时候,吴花玉的小饭店便成了他们饮酒的地方。一边和刘玉田聊天,一边喝着吴花玉酿造的米酒,吴石虎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刘家有缘的。在他眼中,小寡妇吴花玉是一个贤惠的女人,他为什么不可以和她有一种说法呢?权宜之计,也应该把她拿下,做给刘玉田看看,让他对自己的事情板上钉钉。 接下来的故事便是满村人盛传的那样:吴石虎和吴花玉成亲了。 其实,吴石虎打得如意算盘就是借着刘玉田的这条路子走进香港。当吴花玉帮助他完成了这个使命之后,吴石虎便贮备了大量的咸鱼干准备到香港开始自己的第一次正式创业。刘玉田确实帮助吴石虎办理好了香港的居住证,还签下了一份长期销售咸鱼干和海产品的合同。但是,吴石虎的这个计划最终没有实现。 是阿水的出现打乱了吴石虎的出境计划。正是这种打乱,带来了吴石虎人生道路上的一系列重大变化。 原来,当年在台风中葬身于大海的阿水还活在世上,就在一天傍晚时分,已经回到海口的阿水打来了一个电话,要吴花玉马上到海口见面。吴花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喜极而泣,一个人匆匆上路到了海口。吴石虎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在咸鱼村消失了。 就在第二天上午,阿水和吴花玉一起回到了咸鱼村。人们围着阿水,原原本本地听他叙述了这些年的经历。据阿水说,当年出事时,他们驾驶的渔船被狂风巨浪击沉,三个人很快就被大海的波浪冲散,阿水在海上随波逐流,靠海上下雨的时候仰头用口接一些雨水活下命来。在漂流了两天三夜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漂流到了大海那边的沙滩上。在海上巡逻的越南军人,把阿水当作“中共探子”抓了起来。到了看守所之后,阿水遇到了另外那两个渔民。就这样他们三个人同时被关押到了西贡的看守所,开始了漫长的关押审讯生活。5年前的一天,他们从看守所被释放了出来,就留在了西贡生活。 此时,人们看到复活的阿水,才明白了吴石虎突然出走的原因。多年前死去的阿水活着回来了,可是他的老婆吴花玉已经成为吴石虎的老婆。这可是明摆着的尴尬之事,难怪吴石虎要一走了之。 阿水的归来,成了方圆几十里的重大新闻。咸鱼村的村民自然更加关注着阿水归来后的事态发展。这些天,有不少人故意到吴花玉的小酒馆门前打听情况,和阿水过去关系不错的村民就拐弯抹角地套阿水的话,问他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在越南那边又有了新的相好。经历了大风大浪的阿水,总是巧妙应对,从来不直接回答有关问题。当有人把吴花玉已经成为吴石虎之妻和吴石虎为了躲避这件事开始流浪外出的事情告诉他时,阿水也感到十分为难。最后,他找到姐姐阿娇和村支部书记王东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逃过两次,都没有成功,那边的人说,如果再跑,就要枪毙我们。所以我在那边耽误了这么多年,如果知道家里是这个情况,我宁可不回来了。”阿水哽咽地讲述着,还脱下衣服,露出了身上的鞭痕,“我们三个人只好留在了西贡,现在都在同一家建筑公司打工。我这次一个人跑了回来,给他们的家人带回来了一些东西,请他们的家人看看这些照片,希望能原谅他们……至于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还是准备离开咸鱼村,到外地生活,请吴石虎回来吧。” 阿娇和王东明也对这个棘手的事情无计可施。他们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由吴花玉自己来决定此事。这件事对于吴花玉来说也是一件很难决断的事情,因为两个男人都是自己法定的丈夫:和阿水虽然是多年的夫妻,可是那年出海后,历时数载一直杳无音信,她早已把他当成了梦中的鬼魂;后来和吴石虎结婚,她看中的是这个人的性格和为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阿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此时自己会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 吴石虎一去不复返,阿水就这样慢慢恢复了丈夫的角色。有一天,王东明来到小酒馆告诉吴花玉,按照法律规定,他必须要和吴石虎解除婚姻关系,否则犯了重婚罪。于是,吴花玉就来到公社的民政部门,工作人员要求吴石虎必须亲自到场一起办理离婚手续,如果吴石虎本人因故不能来到现场,必须对外发布公告,公告期之后,才能办理解除婚姻的手续。 两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吴石虎突然出现在咸鱼村的码头上。当他在宣传栏上看到吴花玉与自己的离婚公告时,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他怔怔地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郁闷地离开了码头。远远地,他望着村头小酒馆门前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心中无比惆怅。他知道,阿水回到咸鱼村已经两个多月了,现在,吴花玉和阿水重续姻缘,一起经营小酒馆,生活一定是和和美美的,自己应该祝福他们才对。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无奈的一笑。很快,他绕道来到小酒馆的后院,把当年吴花玉送给他的那个系着红丝线的香包,放在了灶台上,然后,他神秘地离去了。 正在忙碌的吴花玉来到灶台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香包,这是她当年送给吴石虎的定情之物。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钞票,她意识到是吴石虎刚刚回来过了。她连忙推开后院的柴门,在夜色中四处张望着,在她刚刚流淌着欢悦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来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惋惜。其实这些天来,吴花玉也有一件烦恼的心事,她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吴石虎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开始跳动几个月了,孩子出生以后不知道应该算是谁的后代,因为她和阿水夫妻多年都没有怀上,从时间上来推断,这个孩子无疑是吴石虎的后代。 此时,在迷茫的夜色里,吴石虎行进在后山的小路上。他沿着起伏的山坡俯瞰着山下不平静的咸鱼村和夜色中喧闹的大海。今夜,他要在后山歇息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咸鱼村,跟着香港商人的船队,从这里转道香港,然后跟着吴花玉的表舅刘玉田,在香港干一番大事业。 那天早上,咸鱼村码头的情况有些出乎吴石虎的意料。他本想自己直接跟随刘玉田的货船混入香港。但是,当他准备启程时,一下子来了一大群村民,他们嚷嚷着都要跟着吴石虎的这个货船前往香港。 这么多“逃港者”的出现难住了吴石虎。 遥望大海对面的香港,似乎可以看到一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中国兄弟都要出逃,吴石虎感到心头不安。那些年从海上泅渡或者通过货船混入香港的成功者的先例已经有不少了,但是大片荒芜的土地和对家园的弃之不管,又让吴石虎感到心酸。他想,为什么我们不能打造一个富裕的天堂,留住老表们在咸鱼村长期安居乐业呢?这是他大脑中出现的一瞬间的想法,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突然间放弃了自己的赴港计划。 他以前民兵排长的身份站在货船的甲板上,监视着每一箱货物的装卸。 直到货船鸣笛离开码头。 那天晚上,咸鱼村的10多个没有混进货箱逃往香港的老表们一起动手把吴石虎扔到了海里。 水性极好的的吴石虎从远处游上岸之后,又出现在了吴花玉的小酒馆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吴石虎一个人继续大碗喝酒。村民们围着吴石虎,第一次听他讲述自己要把咸鱼村打造成一个小香港的想法。不管真假,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火焰一样,在村民们空虚而渺茫的心坎里燃烧了起来。 就是在这个夜晚,阿水第一次见到了吴石虎。他拿出自己多年前储存的米酒,充满真情地为吴石虎敬酒。吴石虎此次的为人表现,让阿水感激不尽。咸鱼村的人们觉得似乎此刻才认识吴石虎,他们觉得,当年那个传说中英勇杀敌的小虎队战士吴石虎,和那个为民兵们寻找生计而被撤职的民兵排长吴石虎,以及眼前这个刚刚经历了婚姻伤痛的吴石虎,好像不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故事,但是,他确确实实是同一个吴石虎的生活阶段。也许正是这样的奇特经历,也许正因为他的豪爽和刚才吹牛不打草稿的样子,才让村民们觉得,这个人,连同他要把渔村打造成小香港的梦想,可能就是咸鱼村今后的希望所在。 15。 南小一长到16岁的时候,已经能够举起院子里的那个石墩子了,而他的弟弟南小二虽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没有他那样超常的臂力,因此在小伙伴当中,他有“来自中原的大力士”的称号。细心的人发现他喉部的发育特征开始明显起来,除此之外,人们还发现这个小时候爱说话的孩子,长大后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其实,南小一不是不爱说话,而是有一肚子的话无人倾诉。在他的心中,正有一个难解的疙瘩,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憎恨起自己的父亲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与日倶增。 这种憎恨来自对母亲的那份热爱和尊敬。一开始,他只是搞不懂南炳章为什么很少回家,即使偶尔回家,也是匆匆来去,给家里丢一袋粮食或者水果,就好像他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一样,或者只是在屋子里站几分钟,然后就坐上门口等待的汽车走了。 他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时常一个人悄悄流泪。 南小一现在已经有两年多时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亲了。有一次,他放学回家时,在家属院的门口看到了坐在汽车上的南炳章。那是一辆北京吉普车,很亮的车身,车头上挂着军车的牌子。见到父亲的那一瞬间,他感到非常陌生:这就是舞台上和报纸上宣传的那个英雄吗?他是我的父亲吗?想想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女人为了抚养南炳章的后代而独守空房,他觉得母亲是伟大的,但命运对她却是不公正的。 每到这时,他就会掏出那把锋利的江阳小刀,向树干上狠狠刺去,那树干就是他心中的假想敌南炳章。每刺中一下树干,他就会在心里骂一句南炳章的名字。这样一来,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这样的仇恨方式一直延续到南炳章被发落回家的1967年的春天,才算正式结束。 1966年的春天,海南的文化大革命发展得很快,海口的大街小巷每天都能听到锣鼓声和口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南小一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红卫兵的游行队伍里。南小一和几个同学自发成立了一个名为“井冈山造反司令部”的红卫兵组织,并担任这个组织的负责人。因为他的父亲南炳章那时已经升任为军分区的副司令员,所以大家也称呼他为“小南司令”,这个意思就是告诉其他红卫兵组织的人,我们的“小南司令”背后是有靠山的,这个靠山就是具有真枪实弹的军分区南副司令。 当着外人的面,南小一不好说出自己对父亲的怨恨心理,但是只要对“井冈山”这面大旗有益,他当然不拒绝别人的称呼。正是靠着这样的背景,不断有其他组织的红卫兵投奔过来。到了这年的春天,“井冈山”已经成为海口有名的红卫兵组织。 这天,南小二放学回家告诉黄小风:“妈,刚才在门口看到俺爹回来了,还是被人押着回来的。” 此刻的黄小风坐在独轮椅上。听到南小二的话,她立马抬起头看着一脸慌张的南小二,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检验此话的真假。“不会的,恁爹这人咋着也不会犯错误, 第四章 春天的绿色裙子 17。 走在海口的大街上,杨剑威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街景日新月异,时代更新的内容,令他诗兴大发“海口哦,你是春天的绿色裙子!”这样的诗句可以随时从他的嘴里蹦出来然后落在稿纸上,之后很快在报纸杂志上变成铅子。 其实是大海给予了他诗歌的灵感。在海军部队服役时,他已经有了“战士诗人”的称号。一首《水兵之舞》在军内外影响很大一“蓝色舞台舞出蓝色的探戈,我们为碧海蓝天举手加额。”这清新的军旅诗歌立即引起了诗坛的震动。他想,自己今天能够移步出诗,完全是三年的海上旗语和守岛生活给了他诸多灵感,使他学会了漫无边际的思考。于是,他开始面对大海由衷感叹:“一个思想者开始在春天行走了。”这样美妙的诗句很快在海口的诗歌界流传开来。 那个春天的下午,杨剑威出现在海天酒店下面的蓝尚咖啡屋的时候,他看到了来自广州的林菡。当他确认这个林菡就是他孩提时代的林菡时,就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了梦中。于是,他急切地表达着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唉,文化大革命的事情你们都不会忘记吧,我记得你妈妈那次说过,让你不要和我交朋友。到底为什么呢?后来我弄清楚了。听人说,你和南小一家订的是娃娃亲。什么?你居然不知道?你们在‘文革’时候不是恋上了吗?那是闹着玩儿的呀。不会吧,吃水果。关于那个南小一的情况现在如何?怎么不让说他?好吧,咱们说说其他的话题,比如说,萨特,还有尼采。哦,你也看过他们的著作,这很好呀。是的,这个社会更加重视个人的存在和发展了,我觉得这是一个时代进步的信号。” “最好谈谈你的诗歌创作,要知道我现在是省里琼剧团的见习编剧,诗歌和唱词关系非常密切,所以我今天是来拜你为师的。” 这样的恭维之词让杨剑威有些飘飘然了。他觉得眼前的林菡比十年前更加妩媚漂亮。此时,她捏着手中的紫色派克钢笔,不时记录着杨剑威的精妙发言。交流中,她不时打断对方的话,插上一句带着京腔的问话,比如说:创作的灵感来自哪里?创作一首诗歌的时候要不要考虑历史背景?诸如此类等等。 “哦,你刚才问我,写诗要不要考虑历史背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写诗从来都是一口气完成的,似乎只讲究押韵和意境。你的水凉了,外面天气真好。” “你的诗歌里经常出现‘碧海蓝天’这个词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一种意境?我妈妈读了你的诗歌,非常喜欢。没有想到啊,你会成为诗人。” “我不行,更算不上诗人。” 杨剑威听着这样的赞扬,又有些语无伦次了。碧海蓝天永远是他诗歌中的一种意境。在永兴岛当兵的日子,他才知道天下真的有这么蓝的海水。每天傍晚休息的时候,他会透过水面欣赏到彩色的鱼群、龙虾欢快地穿梭在斑斓的贝壳与珊瑚之间,银色的沙滩就像白花花的细盐,更使这里的自然景色充满了诱惑。不久前告别海岛和舰艇的时候,他还特意为西沙群岛写了一组短诗。那些与旗语一样神秘的诗行,其实就是他的守岛日志和航海记录的文学版本,表达了他对大海充满的幻想和期待。碧海蓝天的意境,就是在他站在永兴岛当年日本人留下的炮楼旁的一瞬间感悟到的。回到海口之后,他和家人以及朋友们说起海岛的生活,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个通宵,他的思路就像打开了水龙头,哗哗地流淌着斑斓的思想精华。可是面对突然出现的林菡,他就像在某个环节上出现了堵塞,不仅仅是语无伦次,而且还时常出现卡壳。 林菡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杨剑威的眼睛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在旋转。她端起茶杯喝水的时候,刚才发音的两片嘴唇得到了湿润。杨剑威非常欣赏她贴在玻璃杯上的嘴唇,像很红润的花瓣,又有几分挑逗性的吸吮。刚才她学着北京人说话时嘴里就像含着一块话梅。看着她的这一番女性化十足的生活动作,他一下子找到了自己心不在焉的原因。这个小妖精让自己太着迷了。 “你真美!就像一个影星。” 他盯着她的身体继续欣赏。甚至注意到了她胸前起伏的“小包子”,还有那微微翘起的臀部。他注意到她穿的是一条的确良女兵裙子一这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服装款式之一。看到林菡的绿色裙子,他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自己诗歌中的那句“你是春天的绿色裙子”。这条绿色的裙子确实让他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他很想去抚摸她身上的一切,瀑布式的黑发流泻之下非常诱人,白色的脖颈让人不由联想到了女人的玉体和酥胸。于是他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话题。从诗歌跳跃到了自己的从军生涯,还迫不及待地问到了林菡母亲刘亚梅的情况。 他必须转移话题,因为他们交谈的话题太枯燥。在他看来,生活有时真的就是逢场作戏。他从部队转业之后见到过一些所谓的做生意的女人,其实她们哪有什么货源可供,只不过是为自己找到一个和男人调情的理由而已。她真是要向我学习诗歌写作吗?未必。拜师只不过是为她找一个和我见面的理由而已。现在,他明白了,林菡家里的人开始关注自己了。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的母亲期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够和南炳章家中结亲。可是时过境迁。南小一因为“文革”期间的事情被送去劳教,已经被历史的潮水淹没了。南炳章因为当年给首长写过一封讨论政治思想工作的汇报信,首长在位时他被指责为“攻击副统帅”,“九一三”事件之后,这封信又被认为是他写给首长的“效忠信”,再次受到牵连。南炳章不久便转业到海南的一个小县城当了一个副县长,不久又因为给毛主席写了一封《我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看法》的万言书,受到公开点名批判,自此南炳章便沉默了多年。 “南叔叔的情况不知如何?听说他在一个县城工作,不知道你家和他有来往吗?” 林菡似乎没有听见杨剑威的问话。她告诉杨剑威:“知道吗?我妈妈就住在这个宾馆里,她现在是省里文化系统的领导,她说这次来一定要见你一面,可以吗?大诗人。” “太可以了。” 在这家宾馆的会议室里,杨剑威看到了人群中的刘亚梅。这是她接见老部下的时刻。当然还包括地区文化系统的头头们。多年不见,那位当年的琼剧团书记风采依旧。在杨剑威看来,岁月赋予了这个女人一种饱经风霜的外表。杨剑威首先被刘亚梅的和蔼可亲打动了,她把一干人丢在一边,挥挥手把杨剑威叫到了自己身边。她满脸都是诚恳的笑意,叙述着陈年旧事,就像是杨剑威家里久违的亲戚。杨剑威知道此时的这位刘阿姨担任着省里文化系统分管剧目的领导职务,她的海南之行就是为了抓到一个好的剧本。交谈了几分钟,杨剑威很快就明白了刘亚梅的用意,她要请他与林菡合作写一个剧本。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林菡此时正在接受人事部门的考察,看她能否胜任省琼剧团的编剧工作。 “剑威呀,你就是咱这一方的才子啊,你的诗歌很注意意境和修辞,写一个剧本不在话下,甚至可能超过那些个专业编剧。我是这样看的,要有信心!” “刘阿姨,你这是过奖了,我只能尽力,反正是和林菡合作嘛,林菡也是才女呀!” “好好写吧,你们听说了吗?海南马上就会有大动作了。” “大动作?什么大动作?” “我马上要到北京开会,主要是研究海南改革开放方面的事情,你要有思想准备呀,机会总是会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的。” “谢谢刘阿姨的教育,我会关注各种机会的,改革是人心所盼。现在这个时代正在突飞猛进的发展,这个时代的改革大潮刚刚开始,我们应该接受洗礼。” “这孩子,看不出,很有思想,很成熟。” 这句话是刘亚梅对杨剑威的一个基本评价,也算是一道逐客令。杨剑威明白,今天的刘亚梅比过去更加强势,也更有实权。难怪文化圈的人都要围着她转。你没有看见她身边等着接见的那些人吗,还有那些不断打来的电话。看到刘亚梅今日的发达,杨剑威顿时明白了什么是全尾全须之人。想想文化大革命中刘亚梅的一些表现,那真叫过于精明。走吧,离开这里,这样就显示出了自己的清高。接下来他与林菡会怎样发展完全取决于这个剧本的创作方向。 出门时,杨剑威对林菡耳语:“我们抽空一起去咸鱼村采风吧,那里会有意外的惊喜和秘密,因为那里有一个特殊的英雄人物,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太好了。”林菡神秘地说,“今晚就出发吧,我开我老爸的军车。” 太阳照在春天的草地上,杨剑梅正在和南小二坐在花坛旁聊天。 “剑梅,你看咱们海口变化不小吧,有一首过去的顺口溜,说咱海口的情况是‘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看两头,一个公园一只猴,一个商场卖酱油’。现在好了,这个城市到处都在建设,尤其是到这里投资的企业越来越多。” “是啊,海口变化不小,可是你怎么样呢?我说的是你考大学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看来我只能参加函授,或者参加电大班,工作实在脱不开身。” “是你老爸不让你去,还是因为要照顾你妈的身体?” “都不是,我的工作确实离不开人。” “你那工作,不就是送信送报纸吗?”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切显得漫不经心。 杨剑梅不能不承认,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木讷的南小二。从什么时候开始埋下的爱情种子呢?她说不清,也理不出一个完整的头绪。应该是在农场吧,当时他们在一起大干快上修建环山行梯田的时候,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那是他们青春的驿站。一起走过的日子就像电影画面,让人过目难忘。现在杨剑梅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任教,而南小二从农场回城后分配在政府机关担任信访工作人员。两个人这次相见,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始终绕不到主题上去。杨剑梅想到了结婚这个话题,可是南小二似乎是榆木脑袋,一直不开窍,这个30出头的男人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处于绝缘状态。 杨剑梅当然不知道南小二心里在想什么。此时的南小二面对家庭的状况,无法迈出自己人生的关键一步。从内心来讲,他爱杨剑梅,可是长期瘫痪在家的母亲需要他的照顾,那个当年辉煌过的英雄父亲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而自己的哥哥南小一现在被发落在何处,还是一个谜。因为当年在处理那件“教师坠楼案”的时候,是父亲南炳章亲自写下了关于南小一的处理意见:建议把参与批斗教师的组织者南小一和另外两个学生组织的头头送去劳教。于是南小一被判刑三年。之后,便没有了南小一的任何消息。 “听说你哥早就出来了,说是到了香港,有人在广州看到过他,怎么你们家不知道?”杨剑梅似乎看出了南小二的心事,她想走进他的心海深处,企图看个究竟,“嗨,文革的事情说不清楚,我哥也和我爸有矛盾,我爸和你爸一样,都是硬心肠,可是他们内心深处却是时常想着他们的后代啊,就说你爸当年对你哥的处理,其实也是一种关心爱护呀,难道不是嘛,听说现在你哥在香港成了大老板。” 南小二没有吭气。杨剑梅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南小一,也想到了已经过气的英雄父亲。在南小二的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一直在挺立着行走,这个行走的形象时常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想把这个感受告诉杨剑梅,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题。 “走吧,我们到新华书店看看有什么新书。” “怎么你想通了,准备去买考大学的复习资料?” “对,我要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复习功课,有可能的话,就去参加考试。”杨剑神当年从阿陶宿舍取走的那把精致的工艺宝剑几天前被杨树林发现了。现在,杨树林正在农场的内线电话里和杨剑神说着这把宝剑的事儿。 “告诉我,这把宝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中?你说什么,别人送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我当年自己打造出来的一件心爱之物,上面还有我刻得一行小字,这件事你要给我说清楚,这关系到我和另外一个人的问题。”那边电话里,杨剑神的声音弱了下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喂,你小子是不是心虚了?我看你八成是偷来的吧,现在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交代一下这把宝剑的来龙去脉。” 作为南山农场新职工的杨剑神,此刻正在罐头车间的质检室里发愁。刚才杨树林的电话让他无法回答,那把工艺宝剑当年就是从琼剧团阿陶的宿舍里偷偷拿来的,如果论其性质就是偷窃行为。那时他年龄不大,掐指算来,已经十多年了。没有想到,这把宝剑会引起父亲的注意。刚才杨树林口口声声说,这把精致的工艺宝剑是他当年亲手所做,也就是说,父亲和阿陶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现在他有些忐忑不安地向场部办公楼走去,去向父亲坦白这件事,同时看看父亲听到阿陶的名字后会有什么反应。 当杨剑神到杨树林的办公室时,看到门外停了一辆汽车。看样子是有客人来了。他往里面探探脑袋,看到里面除了杨树林之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此人是很久没有看到的南炳章叔叔。他借此机会走进去和南炳章打个招呼,也算是和父亲见了面。他知道,这样的场合杨树林是不会向他提起那把宝剑的事情的。 站在父亲的办公室里,杨剑神觉得自己此时是一个多余的人,因为两个长辈谈论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南炳章坐在那里,拿着一个小本本,正在和父亲交涉有关问题:“据说这封匿名信引起了农垦总局和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说是当年围海造田严重破坏了生态平衡,你听听这样几个数字,你们当初围海造田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他听了几句谈话内容,便明白了南炳章的来意。他是代表当地政府来和农场谈环境污染以及生态保护问题的。 南炳章的到来让杨剑神心中好一阵激动。也就是说,不久前他向上级反映当年围海造田严重破坏生态平衡的匿名信,得到了响应。其实那封信应该说是杨树林授意杨剑神写的。半年前,杨剑神刚刚来到农场报到时,杨树林亲自驾车带着他参观了整个农场的全貌。当他们来到一片红树林时,杨剑神看到当年围海建造的土地上一片荒凉,除了稀稀落落的一些椰子树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庄稼,海边上渔民的渔船非常稀少。杨树林向杨剑神介绍这些情况时,表情是沉重的,语气带有明显的自责。杨剑神明白了,父亲心中一直有一块心病一这里的红树林景观已经大部分消失,同时贝鱼类海产品产量锐减。对于这段历史,曾经是杨树林新时期的英雄史,如今要把这段光荣记忆推翻,并且定性为严重的工作失误,这无疑是需要一种勇气的。杨树林正是看到了当年围海造田的严重失误,才说出了一般人不敢说出的话。于是杨剑神心领神会,很快根据父亲的意见整理出了一份没有署名的情况反映函。现在杨剑神看到南炳章代表政府开始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说明这封信函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毕竟,这是他的英雄父亲起到的推动作用。 这时,杨剑神听到父亲向他发话了:“剑神呀,你出去工作吧,我和你南叔叔要谈工作上的事情,有时间我再找你。”杨剑神悄悄地关上门,回眸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父亲的脸上非常自豪。 年届52岁的杨树林开始反省自己的一生时,内心是充满痛苦的。从1952年进入农垦系统,到1982年农场迎来改革开放并进入快速发展时期,这个老农垦已经在南山农场工作了整整30年,可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否定自己昔日的功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掀开了这个伤疤,而且还要当着南炳章的面一层一层撕开蒙在上面的遮羞布。他站起身,走到一张农场的全景地图面前,开始了叙述。 “我想说说农场方面的意见,你看看这张图上所标示的情况,说明农场这几十年来是在曲折中发展的,当然成绩是重要的,前途是光明的,不过我们今天重点说问题。你说的仅仅是关于围海造田的事情,那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有其他一系列类似的项目和问题也要重新反思。比如说现在的橡胶园作业要求加刀强割,向橡胶树身超量索要产量是不可取的,这样做的结果造成了胶树割面皮死严重,大量的胶树出现死伤。还有,我们长期低效的油棕种植业也是失策,这里的收成一直低下,有关部门却不顾实际情况继续从扎伊尔等国家引种,这是我们的一个大包袱呀。” 南炳章突然沉默不语了。其实他今天来是想借着那封匿名信反映的问题来和杨树林谈论农场与附近村社合并事宜的。这件事是几任领导的心病。农场这几十年的折腾其实也严重影响了附近农民的生产,如果要改变村民的经济情况,最好是把附近紧挨农场的村社归入农场。他拿出工作记录本,仔细地记录着杨树林反映的各种意见。他知道,杨树林是在和他打太极拳,有意回避另外一个敏感问题。于是他准备直奔主题,说出当地政府的有关意见。 “农场周围的老百姓太穷了,政府部门研究了很久,也请示了你们的上级主管部门,希望你们能够把农民连土地和人一起纳入农场,这也算是迈出的改革步履嘛。”南炳章站起来,走到杨树林刚才打开的那张农场全景图面前,“如果农场方面有困难的话,有人提出可以帮助你们,这个人不但可以把农场周围的老百姓一起归入他的范围,还可以把你们农场兼并。这个要兼并农场的人口气很大呀,你知道他是谁吗?告诉你,他就是当年你的老部下吴石虎。何去何从,你认真想一想吧。” 吴石虎要来兼并农场的消息,杨树林早有耳闻。几个月之前的一天早上,他看到吴石虎开着一辆豪华轿车来到农场大门口,在那里指指画画的。后来农场的门卫向他报告,说是有一个咸鱼村的人要来承包农场,指名道姓地约他出来谈谈。很多年没有见到吴石虎了,他看到吴石虎时,对方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满脸被酒精涨得通红。他指着杨树林大骂一通,说杨树林无能,是一个白吃饭的废人,连一个农场都搞不好。杨树林当时认为这是吴石虎的一种恶意挑衅,或者是恶作剧。因为此前他听说吴石虎也到过其他国营农场,要求承包和收购,农场的同事都认为这个喝得醉醺醺的浑身带着咸鱼味的人一定是在无理取闹。没有想到,吴石虎这次是通过政府来洽谈收购问题了。 他望着对面的南炳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终于表了一个基本态度。 “你刚才的第一个意见只要农垦部门的主管上级领导同意,我本人是没有什么条件可讲的。至于那个吴石虎我们是不会理他的,这个人就是一个疯子,我们搞得再不好,也不会和他合作。这样吧,我们等待上级的批复。现在的任务就是喝酒,喝点儿革命的小酒。” “我代表农民兄弟感谢你。酒就不喝了吧,我要去机场接南小一去。”“小一回来了,那好啊,这是正事,你快去,我不拦你。不过这酒是一定要喝的,咱们两家有缘啊,有些事你不知道吧?” 南炳章笑笑,没有回答。他知道杨树林刚才讲到的最后那句话,是指南小二和杨剑梅正在恋爱的事情。对于南小二的婚姻大事,他是另有考虑的。不久前一个上级领导的秘书告诉他,某某领导的女儿一直待字闺中,这位领导的夫人很想找个上门女婿,在一次视察工作时,看中了南小二,就托人找到了南炳章。但是他听说这位领导的女儿患有小儿麻痹症,腿脚走路不方便,因此没有马上答应这门亲事。不过南炳章知道这位领导的影响力很大,不敢得罪,只好拖延着不做答复。刚才杨树林提到孩子的婚事时,他只好装聋作哑,现在,他满怀心事匆匆告辞。 当杨树林在办公室里还在想着吴石虎要来收购农场这件事的时候,南炳章已经驱车奔赴在开往机场的路上了。他分别多年的儿子终于联系上了。对于这个当年不成器的逆子,曾经让他深深自责,当年一狠心把他交给了司法机关。没有想到出狱后的南小一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先是回到河南老家当了几年农民,接着靠一个朋友的关系把中药材生意做到了香港,之后,在香港注册成立了一家美亚贸易公司,成了具有投资实力的实业家。 如果不是在不久前的一次慈善活动中看到美亚公司董事长南小一的名字,他是不会知道有关南小一的情况的。那一次代表美亚公司参加广州残疾人福利院捐赠活动的是一位叫秦蓉的女士,当她代表美亚公司捐赠出10万元现金的时候,专门介绍了他们公司的董事长南小一。南炳章便是在一张宣传单上看到了南小一的照片的。照片上那个脸上长着明显胎记的青年人分明就是他的儿子南小一啊!那一刻,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毕竟,那是他种下的一株树苗呀。因为少年时没有得到及时的抚育,才出现了一段曲折的斜长。现在这棵树苗度过了他的矫正期,也许,还能够长成一棵穿越天际的大树。 正是怀着这样的希冀,他站在了机场的大厅,等候着儿子的出现。 很快,南炳章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用自己的大手一把拽住了南小一的胳膊,然后,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接着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样的一拽一拉和拥抱,让南小一一下子回到了小的时候。孩子,让爹爹抱抱!他似乎听到了从历史深邃的隧道传出的声音。亲情就像一股热流温暖了全身,南小一又回到了那些过往的日子中。他不知怎么想起了父亲当年特意从广州给自己买回的那副塑料军棋一原先的那一副木制的军棋早已裂口,他用胶布缠了又绕,很不好看……想着往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发涩了。 汽车在夜色中疾行。南小一在车内注视着南炳章。哦,眼前的父亲比过去瘦了,头发开始花白,眼睛里除了坚毅的眼神之外,还多了几分慈祥的目光。难怪刚才在机场的出口处,他差一点没有认出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父亲的形象。当年的老英雄就是这样平静地和自己分别多年的那个曾经的逆子相逢了。面对父亲,他感到自己的鼻子发酸。 外面下起了小雨。车窗的刮雨器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种声响,让他想起了劳教农场的那台打谷机的声音。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依次出现了那些难忘的场景:大海边,一艘破船,雷电交织的夜空,他从船上纵身跳入大海,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头发。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老场长的床上。懦夫!胆小鬼!遇到挫折你就退缩了吗?想想你的父亲是怎么样打下江山的吧。一连串的呵斥使他清醒了许多。老场长是个东北人,曾经和他的父亲南炳章一起从东北打到海南,那一天老场长从影集中拿出几张发黄的照片,其中一张在东北战场拍下的攻城照片上,就有父亲持枪冲锋的身影。那是父亲留在历史镜头里的英雄光环。当这种光环又一次照耀在他的身上的时候,有一种红色的火焰开始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他暗自叮嘱自己:坚持!坚持!必须坚持活下去,等待上面的调查和结论……一年后,有关部门终于做出了明确的结论:那个老教师的自杀与他无任何关系,但是迫于社会的舆论压力,必须对他们这几个红卫兵组织的负责人继续进行隔离审查。直到第二年春天,他才正式结束了审查。告别了那位老场长,他最后选择回到自己出生的中原故乡的那个小山村。在故乡的温暖怀抱中,他开始了一个知识青年的新一轮人生。记得是在一个雨后的早晨,他从山下营救出了一个车祸中的海外华侨一这便是他和那个香港实业家华英先生缘分的开始。后来,他就到了香港…… 终于到家了。这个夜晚南炳章家中注定是充满温情和喜悦的夜晚。在黄小风准备的家宴上,父子俩之间过去的芥蒂和误会似乎被流逝的岁月掩埋了。 “想回来怎么发展呢?孩子。”这是南炳章今夜使用频率最多的一句话。“我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搞一个咖啡馆,通过这个咖啡馆结交商界的朋友,然后从药材生意开始,成立一个药材贸易进出口公司。同时还想搞一家餐馆,就叫‘中原饭庄'我是一直在中原家乡长大的,对家乡的餐饮情有独钟,为什么河南菜系不可以像川菜那样走遍天下呢?所以我要打造出这个品牌。不过这个餐馆要想发展,必须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中西合璧,我会以卖咖啡的方式吸引外国人来吃中餐。” “好啊,好啊!这个项目不错。到时候我带着咱娘亲自去品尝河南菜,也顺便喝喝那种很苦的咖啡。”南小二为南小一的想法叫好。 “你还有什么资源关系,都可以在海南尽情地发挥利用。现在全国都在搞改革开放,咱们海南的节奏还是有些太慢了。你回来了就好了,希望能够有所作为。”南炳章显然对南小一寄予很大希望。 “我有可能会进口一批家电和汽车到海口,不知道政策允许不允许。老爸,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县长了,干了一辈子,也不容易,该享享清福了,不行到我的公司担任顾问吧。” 南炳章望着一旁的黄小风笑笑。他觉得过去那个幼稚盲从的孩子真正开始长大了。不过,南炳章做梦也不会想到南小一过后不久会被卷进轰动全国的“倒卖汽车事件”,而他自己则在刚刚从“汽车事件”脱身后,又陷入了南浦开发的政治风波之中。过后他想,这也许就是由于南家父子基因中那种不安分的因子带来的所谓由性格决定的一种命运吧。 18。 杨剑威和林菡果真来到了咸鱼村。听说新任村长就是吴石虎,杨剑威心里好一阵高兴。可是听村委会的接待人员说吴石虎不愿意接待他们的时候,他们便和接待人员一起来到了吴石虎的办公室。 吴石虎看到杨剑威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亮。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太像一个人了。像是谁呢?他仔细打量着杨剑威,却无法找到答案。如果不是那个叫林菡的女孩子无意中向接待人员说出杨剑威的情况,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把这个年轻人和杨树林联系到一起的。 “我们是奉省里的指示来这里写一个剧本,名字就叫《春天的绿色裙子》,主要是反映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海南改革开放的新气象,本来是可以到他父亲所在的南山农场体验生活的,可是多年前他就对咸鱼村这个地方很感兴趣,所以我们就来了。” 那个叫林菡的女孩眉飞色舞地讲解着他们的来意。吴石虎抬起头来看着林菡的绿色裙子,很费劲地在思考着剧本的名字。春天的裙子和眼前的裙子有什么区别呢?听到坐在沙发角落里的那个叫杨剑威的年轻人的父亲就是南山农场的,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这小子就是杨树林的孩子,怪不得长得那么眼熟。他客气地抬起头来,表示对这个身穿绿色裙子的女孩的话题很感兴趣。 “冒昧地问一句,剧本为什么叫《春天的裙子》呢?另外你刚才说这位杨先生对咸鱼村感兴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呢?” “不是讲了嘛,他的父亲杨树林当年就在这里打过仗,这里的小虎队的烈士墓还是他父亲亲自带人修建的。” 真像。吴石虎看着杨剑威在自己面前的一举一动,他在心里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叫杨树林的人了。有关杨树林的事情他几天前才听人说起,那个叫杨树林的仇人最近刚刚被免去了职务,据说是因为一封匿名信的问题得罪了某些领导。本来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吴石虎却高兴不起来。他太了解杨树林了,这个老家伙一定是坚持了什么应该坚持的东西,才得罪了领导,这就叫骨气和性格。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吴石虎反倒同情起杨树林来了。不过此刻面对着杨树林的儿子和那个叫林菡的女孩,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林菡小姐,我想你的母亲就是那位叫刘亚梅的书记同志吧。如果是的话,也就是说,你是军区首长的千金喽,我们这个小渔村可是没有接待你的能力呀。再说,省里有没有说到非要到我们这里采风呢?” 这样突兀的一句发问,使气氛有几分紧张。林菡的脑袋一下子懵了。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父母的名字呢?另外他这样阴阳怪气的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认识我的母亲吗?” “我不认识。” “那么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和我家里的情况呢?” “这很奇怪嘛,其实我更知道杨树林的情况,不过这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好了,请回吧,送客。” 杨剑威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吴石虎叔叔,你不记得我了吗?”他从提包里拿出当年珍藏的一本发黄的《少年文艺》,然后翻开其中的一篇文章,指着上面的名字对吴石虎介绍着自己,“我就是很小的时候给你通信联系过的那个少年作者呀,这就是当年我采访你的《英雄吴石虎的故事》,你好好想想,还记得这回事吗?” 坐在那里的吴石虎一下子愣住了。是的,有这回事。那一期的《少年文艺》至今他还压在箱底。每每翻动物品的时候,他总会感激那个冒雨采访他的英俊少年的。正是这一篇记叙文一直伴随自己渡过了人生的苦难。难怪刚才觉得杨剑威非常眼熟,其实这种眼熟就是想起了当年记忆里的那个英俊少年的面孔。当初这个孩子也许还没有长开,偏偏不和杨树林的样子挂相。现在的杨剑威却长出了杨树林那样的络腮胡子,还有一双闪动活跃的大眼睛,尤其是鼻子有着明显的弯钩形状。他一把接过那本《少年文艺》,从嘴里说出了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一连串的热情词汇。 事情就这么急转直下。林菡似乎也开始对当年那本发黄的《少年文艺》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是第一次知道杨剑威的少年文笔如此老辣。于是,他们从《英雄吴石虎的故事》开始聊起,一直说到了咸鱼村在改革开放以后的变化。关于《春天的绿色裙子》也成了一句当天谈话的兴奋点。吴石虎不失风度的幽默谈吐正表明咸鱼村有了很好的合作诚意。吴石虎发生在近几年的曲折故事情节,恰恰给《春天的绿色裙子》这部戏增加了看点。在杨树林和刘亚梅的后代面前,吴石虎突然间就有了倾诉的欲望。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把故事讲给这些孩子听,还是想通过他们将自己的经历转达给他们的长辈,或者仅仅是一种宣泄而已。 吴石虎说起寻找老王同志经历的时候,杨剑威和林菡迅速记录着,两个年轻的编剧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虚拟的想象的舞台空间。随着吴石虎的讲述,一些精彩的场景交替地在他们面前呈现出来,他们看到了从风雨中走来的吴石虎,听到了从吴石虎嘴里发出的高亢歌声…… 数年间,吴石虎为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已经踏破了各级信访办的门槛,突然有一天他想到了老王同志这条线。于是,他下定决心准备到北京要个说法。那天清晨,吴石虎从北京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东方正红。看着那一轮大金圈,他觉得自己离毛主席和中南海已经很近了。当他坐上地铁时,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非常刺激。站在天安门广场和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他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参加革命的那些往事,浮雕中的英雄他觉得有几个很像当年小虎队牺牲的战友。很快,他就融入了这个城市,从天安门广场到万里长城,再从圆明园来到了十三陵水库,一路走来,他开始学起了北京话—嘴里就像含着橄榄一样把要表达的内容一字一句说出来。直到夜色降临,他才按照信访部门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老王同志家住的东单附近的那条街道上。这是夏日的夜晚。首都的繁华景象和夜晚美丽的霓虹灯让吴石虎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可是一想到自己在“文革”中被污蔑成“国民党兵痞”和“劳教分子”的时候,他的心又开始痛起来了。他知道这一次到北京上访,只有老王同志才能帮助自己证明有关问题,从而解脱苦难。 那个哨兵态度极为生硬地把他拒之大门外。 于是他开始了城市“游击战”。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从一棵大树上跳到了院内,接着,他大踏步地走进了老王同志居住的小楼。小楼不小。到这里后,他才知道这座部长楼一共住着11户老革命。在一楼的过道里,他就看到了两个坐在那里聊天的老革命,一听说话声音就知道一个是山西人,一个是安徽人。他站在那里,向他们打听着老王同志的居室。两个老人一起抬起了头,告诉他老王同志早已回到了农村老家。这里居住的是老王同志的儿子小王同志。 终于见到了老王同志的儿子个年轻的大学教师,模样很像老王同志的小王同志。小王同志打通了老王同志的电话。将近30年的时间,老王同志居然还记得吴石虎这个人。他说,来吧,我就在海南。 转了一圈,吴石虎终于在海南一个叫西水的村子里见到了老王同志。老王同志在“文革”中被人诬陷,便被遣送回乡,来到了这个小村。粉碎“四人帮”之后,组织上为他平反昭雪并恢复职务和待遇,但他更愿意解甲归田,保持一副老农模样。说起荣辱和待遇,老王同志淡然一笑:“要不是战友们当年以身相救,我早已见马克思了。”这样的见面,让吴石虎不好意思再提什么公正待遇。倒是老王同志善解人意,他写了一个纸条,让吴石虎去找一个叫洪欣涛的人,设法对吴石虎的经历有一个正确的结论。 吴石虎在广东省委组织部见到了洪欣涛。这个洪欣涛当年曾经是广东省地下党的负责人,海南解放后,他和老王同志一起担任反特工作项目组成员,知道当时的全部情况。于是,吴石虎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终于有了明确说法,而且对解放海南前夕在国民党内部潜伏的经历,也给予了证明。事后,洪欣涛同志告诉吴石虎,在恢复他的军籍的同时可以重新安排他到城市工作,按副处级享受生活和政治待遇。 其实,杨树林就是吴石虎那一段潜伏经历的最好证明人,当年是杨树林派遣吴石虎打入了雪海涛的家中。可是生性倔强的吴石虎与杨树林之间好像不共戴天,在有关问题上他有意避开杨树林,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历史应该有历史记录,关于自己的军籍和待遇问题早晚有一天会得到确认。 尽管如此,吴石虎觉得自己还是大败而归。他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历史这么多年对自己形成的那种压力的折磨。因为他在西水这个小村里,看到了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情怀。同样,他也在上访途中看到了自己的患得患失和斤斤计较。比起老王同志那些牺牲的战友和小虎队牺牲的战友,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和否定自己。他开始变得心静了。 在这一年的春天,他向上级提出,自己要担任咸鱼村村委会主任。他在就职演说中反复说道“咸鱼村太落后了,我必须带领村民致富,致富首先就要先修路,然后办实体,搞外贸。” 吴石虎担任村长的这一年,是1979年,正是改革开放的初始阶段。在吴石虎的讲述中,林菡终于理解了杨剑威当初要选择到咸鱼村采风的意图。因为吴石虎确实是个典型人物,他在咸鱼村的整个经历完全可以成为剧本的主要内容。杨剑威和林菡最感兴趣的是吴石虎担任村长后带领村民致富的精彩故事。 长期生活在咸鱼村的吴石虎自从见到了老王同志之后,便开始内疚起来。多少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名誉和待遇耿耿于怀,对咸鱼村百姓的生活是否富裕和新时期农村的建设发展却关心甚少。咸鱼村的村民一直没有脱贫致富,这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和曾经的琼崖纵队小虎队的战士,这种心理上的愧疚,一直在折磨着他。他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更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他的身上一直有一种要做大事的情怀。在后山的那一段时间,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魅力,一草一木似乎都对他很有情意,守着满山的宝藏,却无法把它们变成财富,关键的问题就是没有一条通往各地的公路,这是他长期失眠的原因之一。咸鱼村世世代代只知道靠咸鱼生活。即便如此,他也认为,咸鱼村的村民也没有把咸鱼的生意做到极致。有那么几次,他在广州的同一个码头上看到了一家罐头加工厂生产的咸鱼产品,装满了两个大货船,这些咸鱼产品将漂洋过海,运往新加坡、日本和韩国,不起眼的咸鱼就要变成美元,这种刺激让他更加夜不能眠。他按照这家罐头厂的地址去寻求经验。到了城郊一个小镇上,他来到了这家咸鱼加工厂。参观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这家咸鱼加工厂的原料基本上是从他们咸鱼村进的货,五角钱左右一斤的咸鱼,在这里加工之后,就可以身价十倍。秘密就在这里的老板有一种配方,可以提升咸鱼的品质和各种味道。他带着耻辱感回到咸鱼村之后,便一个人开始了研制咸鱼配方技术的创新。直到自己的咸鱼试制罐头产品可以上市之后,他才有信心竞选村委会主任,让咸鱼村的咸鱼变成美元。其实,这只是他的底气之一,更大的底气来自于他的一个宏伟构想——修出一条通往三亚和海口的公路,把这里的土特产运往各地,同时,打造出一个生态旅游景点,把后山的龙泉洞开发成温泉洗浴风景区,而支撑他思想和精神底气的是远在美国的雪米娜。 那个雪米娜出现在吴石虎面前的时候,是1980年6月。她的身份是美国带拉斯集团的投资顾问。他们相逢的时候,依旧是30年前的那一段难忘的精彩对话…… “堵哦(你好),寡底霭那姆囊(我是海南人),恭以挖赛(恭喜发财)。” “母衣国小则(美国小姐),不嘿毁(不客气)。” 他们是通过外办的同志联络上的。在海口的美亚国际酒店的大厅里,吴石虎紧紧握着雪米娜的一双小而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一晃就是30多年,两个相爱的人此时都陷入了沉默。雪米娜带着自己9岁的女儿,这个女孩很像小时候的雪米娜,尤其是那一片红润的嘴唇。他拥抱了她和孩子。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走到了梦里。 吴石虎的人生经历让雪米娜泪流满面。吴石虎尽管和吴花玉有过名存实亡的婚姻,但早已是昨日烟云。至今一直独身的吴石虎信誓旦旦要寻找到雪米娜的深情,又一次打动了雪米娜。雪米娜的丈夫因为一次车祸丧生。她来中国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寻找吴石虎。 “为我们的咸鱼村投资吧,纪念一下我们当年在海南的友情。哦,你父亲呢?他听说已经因病去世多年。是的,我在报纸上知道他在解放后担任过我军的海军学院的领导,后来担任过全国政协领导,我曾经想找他为我证明什么,可是他只能证明我的身份是他的勤务兵,事情就更复杂了。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通过他来找你呢?等我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我们去看看咸鱼村吧,我还要去看看当年我家住在海边的那个庄园,那时候,你每天都要到大门口站岗。记得吗?你教过我骑马。” 他们的见面充满了幸福的回忆。在当年雪海涛居住的庄园门口他原来站岗的位置,吴石虎被雪米娜的一个深情的热吻陶醉了。他们又回到了年轻的时代。 有了雪米娜的资金支持,吴石虎开始了大胆的冲锋。他带领村民们打响的第一仗就是修路。95天的奋战,修好了一条盘山的公路,自此,咸鱼村一直没有解决的交通问题就这样在吴石虎的带领下,很快就解决了。不过解决这个问题还是颇费周折的。此前因为老村长阿娇不太管事,致使一个叫李大华的外来户长期把自己的菜地和猪圈阻挡在待修公路的主要路段上。吴石虎在修路的当天,就带人拆掉了李大华的猪圈和菜地。那个仗着自己家庭人多的李大华手持砍刀冲了上去,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石虎动手拆掉自己的猪圈和菜园子,就是不敢上前阻拦,因为他和他的家人非常恐惧吴石虎那双瘆人的眼睛,还有他那古怪的笑声。就这一件事,让村民们对吴石虎刮目相看。接下来,因为缴税的问题,吴石虎掀翻了镇政府办公室的桌子,于是吴石虎的魄力和霸道很快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吴石虎执政的时代,咸鱼村和后山开发区同时开始大举招商引资,外地的商人来咸鱼村办厂,一律实行土地优惠政策,一夜之间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一样在咸鱼村涌现。吴石虎上任的第二年,咸鱼村便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这一年,吴石虎被任命为咸鱼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同时,他的名片上还增加了咸鱼村工贸集团董事长的头衔。 “那个雪米娜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你敢向他求婚吗?”这是杨剑威在吴石虎讲述中唯一的一次插话。 “据说她正在为美国企业家海南观察团进行准备工作。现在几乎每周都有电话联络,很亲密呀。是我大胆向她求得婚,她要再考虑一下,主要是孩子的教育和老人的赡养问题正在协调。有人劝我说,实在不行可以到美国去生活嘛,可是雪米娜知道我离不开海南,尤其是我的咸鱼村正在迅速发展,我怎么能轻易离开呢?你们说说看看。” 吴石虎讲解自己的故事时,有一种幸福感。在创作剧本期间,吴石虎在两个青年人面前有过一次漂亮的人生表演,这场表演丝毫没有露出人为的痕迹,让两个年轻人更加为之倾倒,这便是杨剑威称之为海南版的《老人与海》。吴石虎的表演舞台是在大海之上。那一天正是六月春到来的鱼汛高潮期,船老大看准了“鱼红”纷纷下网,咸鱼村的海滩上一片热闹景象。赶海的渔船昼夜奋战,渔民们点上椰棕火把,吸引着鱼群自动滑翔入网,紧张有序的夜战成为一道美丽的海上景观。杨剑威和林菡曾经听说过“灯光春,值万金”的说法,也知道每年的鱼汛期将在琼岛周围水域形成几次鱼汛高潮,其中“三月春”和“六月春”是印度洋热带季风把海洋暖流带回到海南的日子,这时的名贵鱼类开始形成回游性鱼群,渔业的大丰收季节就来临了。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会遇到17号台风美亚利的袭击。 那时的天气预报似乎不太精确,或者说,收音机里的预报开始是准确的一早上说天气晴朗,偏东风一到二级。后来出现了天气变化一夜晚将有冷空气从印度洋袭来,可能出现阵性台风。由于人们忙于撒网捕鱼,在海面上看到万里无云,没有人把紧急插播的天气预报当作一回事儿。所以当美亚利到来时,人们才惊慌失措,开始收网返航。 有一艘“鱼跃号”机帆船没有归来。 海面上海浪滔天,黑云密集,风暴袭来。焦急的渔民们在海滩上举目张望,不时发出呼叫。一直关注着这场救援工作的杨剑威和林菡早已站在海边,他们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吴石虎就是在那一刻闪亮登场的。他抽调了十几个救援队员,打着手电筒,跳上了那艘“老鹰号”大马力的机帆船。据说这种大马力的机帆船可以抗九级台风。 “老鹰号”就要离岸时,杨剑威拉着林菡一起跳上了甲板。 风急浪高。甲板上的物品滚过来滚过去,发出刺耳的响声。大浪扑来时。船便被推上浪尖,须臾就跌入浪谷。这样的颠簸让林菡难以吃消,对于杨剑威来讲,海军的战斗生涯练就了他海上的生存能力,他完全适应这样的环境。他在船舱上不断地鼓励着林菡,就是在一次次大海疯狂的颠簸中,他们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尔后他们就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感谢大风大浪,让他们的爱情有了进展。 “老鹰号”行进了半个小时,他们在一个小岛附近看到了那艘躲避风浪的小船。船上的三个人早已弃船上岛。小船在风雨中飘摇,渐渐被海水淹没。岛上的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生命正受到严重威胁。 吴石虎此时沉着指挥,命令“老鹰号”慢慢向小岛靠近。距小岛大约有20米的时候,他命令下锚,开始实施救援。杨剑威这时用当兵时学来的知识告诉林菡,因为小岛周围布满暗礁,所以“老鹰号”不能靠得太近。他们一起看着吴石虎如何施救。在探照灯强烈光线的照射下,有人向小岛抛去缆绳,可是风浪太大,缆绳无法准确落下,第一个救援方案失败了。此时暴风雨越来越猛,大浪就要将小岛淹没,时间不容耽搁。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吴石虎放下一叶小舟,一个人纵身跳下了大海。 小舟时隐时现。杨剑威举起相机,想拍下精彩的镜头,眼看吴石虎的身影出现了,倏地又被海浪淹没。随着众人的一阵惊呼,杨剑威在一排滔天大浪的浪尖上,看到了吴石虎驾驭风浪时的潇洒身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吴石虎身上所具有的英勇坚毅,这让他不由想到了海明威的名著《老人与海》中的那个老英雄的面孔。林菡也是在那一刻尖声惊叫起来,她同时也说出了海明威的名字。当吴石虎把救生圈和缆绳一起抛到了三个幸存者手中的时候,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救援工作已经成功。 三个幸存者中,有一个年轻人叫于斯满,他是刚刚从千里之外的西南山城重庆江津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来海南寻找工作的。此前他虽然有过在嘉陵江和长江三峡的乘船经历,但是对大海却还十分陌生。在惊涛骇浪中他第一个被救上了岸,在沙滩上,他跪在了救命恩人吴石虎面前,要求留下来为咸鱼村打工,以回报吴石虎的救命之恩。另外的两个幸存者显然是海南人,他们用海南土话向吴石虎谢恩,似乎也有留在咸鱼村打工的想法。 “怎么,难道我们这里成了当年的延安?不会吧,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渔村的呢?” “这十里八村的,说起咸鱼村无人不知,都说你们这里事业发达,机会很多,遍地黄金。”那个叫于斯满的年轻人嘴巴挺甜。 “好啦!要想留下就留下吧,眼下正是咸鱼村企业的用人之际,我们不是延安,但是我们也搞五湖四海,欢迎你们加盟。好好干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哈哈哈……” 这个夜晚,吴石虎的行动和笑声深深打动着两个年轻人的心。他们和吴石虎的救援队一起在咸鱼村的小酒馆喝了几杯酒之后,便很快回到招待所投入到了激情澎湃的创作之中,在凌晨四点钟完成了《春天的绿色裙子》这部戏的最精彩的高潮部分,并由此杀青全剧。当正午的太阳照耀在招待所床上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才从甜蜜的梦中醒来。他们是抱着睡在一起的。这样的发展结果好像顺理成章,但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不过,当杨剑威抱着林菡柔软的身体感受着一个女孩内心的冲动时,自己内心世界的天空确实也是被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一片红色。 《春天的绿色裙子》三个月之后就很快上演。演出当天,在社会各界引起强烈轰动,作为原型人物的吴石虎再一次成为媒体关注的新闻人物。在剧中的高潮戏中,舞台背景出现了惊涛骇浪中救人的场面一这就是那个重庆年轻人于斯满真实经历的还原。为配合这场戏,舞台幕间响起的高腔伴唱,激昂有力,富有感染力,其中的核心唱词“咸鱼村有个属虎的人”,反复出现,一咏三叹,达到了很好的演出效果。 林菡不久就成为广东琼剧团的正式编剧,杨剑威也被分在某中央报社驻广东记者站工作。从那之后,林菡和杨剑威之间开始了漫长的爱情马拉松,却始终没有把婚姻大事列入议事日程。直到有一天南小一出现在杨剑威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林菡的爱情应该画上句号了。他知道自己和林菡的缘分已尽。他相信命里注定的缘分。 19。 南小一的中原饭庄开在海口的一条小街上。每天他都会开着一辆黑色甲壳虫轿车招摇过市,吸引着路人的眼球。车身上是中原饭庄的写意广告,还留下了电话号码。这样的招摇显然是有效营销的一种方式。难怪他的中原饭庄在秀英港和海甸岛这样的地方都很有名气,他每天开车穿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要的正是这样的口碑和效果。 南小一只是每天晚上到中原饭庄经营打理业务。他的这个餐厅的特点就在于中西合璧,楼下是中餐,楼上卖咖啡。南小一的中原饭庄做的虽然不是粤菜,却能把海南的特色创新菜品及风俗民情包容其中,比如文昌鸡片、东山烤羊、猪天梯、牛心蒂、折骨鸭掌等,还有年糕、芹菜和粉丝一类的祝福吉祥的小吃。这样一来,天南海北的客人均可以在此享受南北美食,生意异常火爆。生意越好,南小一心中越感到空虚。每天晚上,他会固定坐在靠窗户的那张桌子上,一个人望着外面的夜景久久发呆。在发呆的日子里,他时常会把一支支训练有素的乐队请到咖啡厅里,听器乐的狂奏和打击;有时候他会一个人走上台,客串歌手的角色,和客人们一起挥着手,发泄着心中的情绪。咖啡厅布置得很有怀旧风格。南小一把自己少年时初到海南时的几张老照片挂在墙上。黑白的照片好像成了讲述老海南故事的一个背景。正是这组照片,让他遇到了和自己经历差不多的一位新华社负责撰写内参的年轻记者贺军。贺军的父亲也是从东北战场出发来到海南的。两个人那天站在那组照片下面聊得十分投机。从他那里,南小一了解到,中央近期已经批转了《加快海南岛开发建设问题讨论纪要》,其中赋予海南诸多优惠政策;海南的领导目前正在为改革开放寻找突破路径,很大一部分领导倾向发展外贸,具体来讲,汽车贸易将会作为海南经济发展的项目首选。他考察了市场之后,通过和海南政界人士的交流沟通,很快确定了公司的主要业务目标:第一是汽车生意,第二是汽车生意,第三还是汽车生意。因此,在他接了几个进口彩电和冰箱的单子之后,便开始着手酝酿进口汽车的大项目。 南炳章来过一次中原饭庄。来的时候非常匆忙,只是在门前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站在那里抽了一根香烟。他告诉南小一:“海南的领导层正在酝酿市场经济的大动作,听说整个海南都要行动起来,以汽车进口为突破口,开始大量进口汽车。你可以抽空到香港联系一下汽车的行情,争取成为汽车进口贸易中第一个占领海南市场的生意人。我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到国外组织汽车货源,我负责打前站工作。”说完,他扔掉烟头,开车离去。 父亲的到来,又一次鼓舞了南小一进军汽车市场的信心。父亲离去后,南小一交代了一下手上的工作,便乘坐当天的飞机离开了海南。他要通过海外的各种关系大量进口汽车,力争打响海南汽车贸易的第一炮。 一个外号叫小咪咪的女孩与他同行。为他们送行的除了公司的员工之外,还有小咪咪的哥哥一某局局长肖宇翔。在机场贵宾厅里,南小一向那位肖局长暗示着下一步的市场战略,和需要打点的各种关系。两个人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小咪咪忍不住凑过去,拍打着南小一的肩膀,说着甜蜜的话语故做亲热之状。 小咪咪本名叫肖映春,是来自海南的黄流妹子,因为爱笑,脸上有两个酒窝窝,朋友们先是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笑眯眯”,后来南小一和她好上后,她就有了现在的外号。也许这个外号含有“小蜜”的意思。南小一开始对小咪咪并不感兴趣,因为她长得过于丰满,加上脸上随时发出的微笑有几分憨憨的样子。但是因为她有个当局长的亲哥哥,所以南小一从商业角度考虑,很快将她拿下。拿下了小咪咪之后,南小一才知道小咪咪这样的黄流妹子是很有魅力的。 南小一听过“乐罗好田园,黄流好花人”这句民谤。据说,乐罗这个临近北部湾的海南小镇的田园景色非常迷人,距乐罗镇不远的黄流镇一带的妹子天生丽质,犹如鲜花一样美丽,于是便有了“好花人”之说。黄流妹子出名,还因为她们的勤劳勇敢、经商有道,大小市场都有她们的身影。因此,黄流妹子的名声远播。就拿小咪咪来讲,从她这一代往上数五代,肖氏家族都是商界的精英。难怪小咪咪高考时选择了工商管理专业,读了本科之后又准备考研究生。当她在餐桌上和政界官员侃侃而谈的时候,那种优雅的谈吐和得体的礼仪,外加黄流妹子那种温柔的性格,几杯酒喝下来,面对她那笑眯眯的模样,客人们都会对她给予很高的赞赏。尽管南小一知道,很多客人的赞赏是冲着那位肖局长来的,但是她的桥梁作用功不可没。 不过南小一和小咪咪在一起时,眼前总会浮现出林菡的影子。离开海南多年,南小一似乎早已忘记了林菡。可是一踏上海南的土地,一种不可阻挡的意念时常将往事拽回,尤其是林菡这个名字时常在脑海中闪出,想到林菡,他自然会在脑海中勾画着她往日的形象。现在,南小一提着行李箱,准备进入登机楼的时候,他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林菡的身影。 扎着小辫子的林菡从记忆里向他发出微笑。 那是一种经久不衰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还有椰子汁的甜蜜,也有海风的咸味,要比小咪咪的那种傻瓜式微笑更像微笑。 “林菡!”他居然当着小咪咪的面,情不自禁地轻轻喊出了自己梦中情人的名字。 “你这是喊谁呀?”小咪咪在电梯入口处不解地问他。 南小一尴尬地笑了:“我想起了一个电视剧人物的名字。很有意思的一个人物。” 他故意眯着眼睛,好像真的沉浸在某部电视剧里。这样做只是巧妙地为自己刚才的话做着掩饰。可是一闭上眼睛他又开始做梦了,这一次他好像听到梦里的林菡正在说话。她说着一口清脆的普通话,带一点点粤语的尾音,还有爽朗的笑声。他突然觉得这笑声不太真实,好像是从现实的场景里发出的。他立即从梦中走了出来。他回过头去寻觅那笑声。这一次他无法分清自己是身在何处了一因为他看到了真实的林菡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电梯阶梯上缓缓上行。 他有些激动起来,心跳的声音像鼓声很强烈,一下子鼓舞了他。他做好了和林菡打招呼的准备。当电梯上升到登机楼那一层时,拥挤的人流将他的计划打乱了。他被人挤到了一边。很快,他看到林菡也被拥挤的人流淹没了,只看到她头上的一根好看的天蓝色发卡在人流中时隐时现。登机楼大厅里的广播在催促乘坐这个航班的旅客登机。他遗憾地走向登机通道。 这一次看到林菡之后,南小一好像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初恋,他梦中的情人,原来一直潜伏在他的心中。林菡是一个美丽尤物,他之所以无法忘记她,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从坐上飞机开始,他便冷落了小咪咪。在香港期间,趁着小咪咪外出购物时,他给贺军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贺军在电话中告诉她,目前林菡是琼剧团年轻有为的编剧,《绿色的裙子》这部现代琼剧就是林菡和他的男朋友杨剑威一起合作的。杨剑威现在和贺军是新闻界的同行,林菡的母亲是省里文化系统的领导。掌握了林菡的有关情况后,他给林菡写了一封叙旧的长信。 林菡接到南小一的来信时正在剧场里观看彩排。昏暗的光线里,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安和内心的躁动。准确地说,南小一的来信搅动了她沉积在心中的那一段少女恋情。南小一翩翩少年时的清晰影像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他是第一个敢吻自己的男人。16岁少年的亲吻笨拙而滑稽,但却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个吻,好像持续了十几分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南小一口中带着香烟和椰子汁的混合味道,致使她多年来一直怀念这种奇特的混合味道和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很纯、很幼稚、很难忘,这是林菡对南小一的总结。当她和杨剑威开始诗情画意的爱情生活以后,她似乎彻底把这一段记忆冷冻冰封了起来,因为南小一已经从这个社会消失了。林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还会出现,而且在出现之后又会重拾旧情,给她写来了这封重叙友谊的来信。坐在剧场的观众席上,看着厚厚的来信,她不得不让自己的记忆之门重新打开,走回那个难忘的岁月。 她按照南小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位于解放路的那家中原饭庄。从大门进去,他来到了咖啡厅,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些记录南小一少年时代生活的黑白照片,她流出了眼泪。那样的镜头里,也有自己少女时期的身影。这样的怀旧感受,使她很想见一见昔日的恋人南小一。于是,在中原饭庄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林菡见到了南小一。这已是南小一从国外采购汽车归来以后的日子。 见到林菡的时候,南小一指着后院里停放着的一排豪华轿车对她说:“这是我刚刚组织的一批日本丰田车,现在海南最时髦的一句话你不会不知道吧——‘车到海南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此外还有一句时髦的话,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一‘海南人民要致富,汽车卖到中西部'现在我的汽车客户已经遍布国内各大城市,咱已经取得了第一战役的胜利,所以我特意送给你一个见面礼,那就是丰田汽车。这叫共同分享改革成果,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这样的见面礼让林菡喜出望外。 当南小一学着绅士的样子,把一束鲜花送给林菡的时候,林菡似乎才想到了还有一个杨剑威在她的生活里。可是她又无法拒绝南小一的热情和友谊。在这样犹豫和矛盾的情况下,林菡让两个成熟男人之间上演了一场爱情竞争。 “妈妈,怎么办呀?”陷人三角恋的林菡向她的母亲求援。 这样的时候,刘亚梅就成了林菡的爱情导师。她告诉林菡,一个没有结婚的女人可以广交朋友,在男人的竞争和角逐之中,才能够挑选到自己如意的郎君。刘亚梅这话没有什么不对。林菡眼看着南小一的汽车贸易越做越红火,便开始用重新认识南小一的眼光打量着他的一言一行。同时,她开始了对杨剑威的考验,时常对他进行挑剔,有时突然热情,有时又冷若冰霜。就在这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林菡和杨剑威正在海滩一起赏月的时候,林菡突然离他而去,因为她答应了南小一的另外一场派对一在中原饭庄咖啡厅里举行的全国汽车客户赏月活动。 海滩上,留下了孤独的杨剑威。 那天早上五点钟,杨剑威还在酣睡的时候,林菡就打来了电话。 “我们和好吧,剑威,都是我不好,现在我就到你那里去。” 杨剑威觉得自己就像在梦中一样,电话里的声音那么不真实。 “听到了吗?我马上开车赶到你那里。” 不等杨剑威回答,对方就挂了电话。林菡的宿舍离杨剑威的宿舍起码有20分钟车程,他刚闭上眼睛,迷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了。 果真是林菡。晶亮的露水在她头上闪光,很青春的样子。不过杨剑威也看到了她的眼圈是黑的。昨夜她肯定彻夜未眠。 在杨剑威的眼中,林菡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她在近一段时间对杨剑威忽冷忽热,使杨剑威对“女人的心难以琢磨”这句至理名言感受十分深刻。就在上一周,林菡还对他的经济实力进行挖苦和讽刺,说杨剑威没有经济能力维持今后的生活,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给她买过。这句话很伤杨剑威的自尊。他为此做好了与她分手的准备。谁知道刚刚过了一周的时间,她又换了一副面孔,主动找上门来了,而且是在一大清早。 吻。急切、湿润、火辣辣。这让杨剑威先前准备好的台词全部作废。他涌出的话语变成了男人的关怀:“怎么样,近来一切都好吧?” 他嘴里忽然出现了一股咸味。她哭了。一个信号在他心中腾起,她又和南小一闹矛盾了。尽管杨剑威已经知道不久前南小一突然出现在了林菡的生活里,也知道林菡在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做着艰难的选择,但是他还是有信心等待最后的结果的。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来了。 在林菡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杨剑威弄明白了南小一消失的原因。因为铺天盖地的海南“汽车事件”,中央开始对进口倒卖汽车的企业进行立案调查,南小一的公司进口了两千多辆汽车,其中一多半转卖到了广西、四川等省份,属于重点调查和整顿对象。目前南小一已经逃 第五章 南海潮音 22。 杨树林驾车沿着海边疾驶。 今天是海南省正式挂牌的日子。这个日子使他疯狂。他必须去找人宣泄一下心中不平静的情绪。 从1986年9月邓小平批示筹备成立海南省的消息在媒体公布后,社会各界都在议论着筹备成立海南省的诸多事宜。当传闻变成现实的时候一海南省正式挂牌的1987年4月26日这一天,整个海南都沸腾了,身为老海南的杨树林怎么能不兴奋呢? 在兴奋之后,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不可名状的痛苦。 从1950年海南解放那一年算起,当年那个22岁的年轻人,迄今已经快满60岁了。也就是说,他到年底就要退休了。他的工作休止符应该是在10月17日正式画上。到那一天,他就年满60周岁。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与海南省的建设和今后的大发展无缘了。痛苦就是由此而来的。 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他想到了同病相连的南炳章。南炳章和他都是同年出生的人,只不过,南炳章是腊月间出生的,退休时间比他晚两个月。年龄不饶人,这是自然界的规律。问题的关键是,杨树林是一个喜欢轰轰烈烈干大事的人,他不想退役。即使退役,也应该是在海南建省后奋斗几年,待事业有成之后,再休息不迟。当年他作为数十万解放大军的一员,参加了解放海南岛的战役。海南解放后,他见证了十几万垦荒大军奔赴橡胶园的情景。如今,好日子到来之时,自己的年龄却快要到点了,已经进入了退休的倒计时阶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他给南炳章打去了一个电话。南炳章所在的洋浦开发区为了庆贺海南省正式成立,也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在电话里,杨树林听到了锣鼓和鞭炮的声音。他和南炳章互相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约定了今晚在一起相聚的事情。 两年多前的那一段赋闲日子,让杨树林非常不习惯。后来,他主动请缨,要去承包效益很差的一个农场,上级领导才给他安排了职务一由他担任与南山农场为邻的大光明农场的代理场长兼党支部书记。没有想到,当年就扭亏为盈。到了第二年,一家橡胶厂经济滑坡,上级立即决定,由他身兼两个单位的领导。这就给了杨树林一个飞翔的平台,借助这个平台,他把两个单位的资源整合到了一起,很快成立了海南天冠集团公司。在这一年,他们的海南天冠集团创下了两千多万的净利润,成为海南农垦的一面旗帜。 上午,身为海南天冠集团董事长的杨树林登上主席台宣读了集团在海南建省后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在这个誓师大会上,老英雄的慷慨陈词就像火焰一样迅速点燃了全体员工的激情。台下响应他的掌声和口号就像大海的滔天巨浪一样,让他感受到了集团员工的信心和力量。誓师大会结束后,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年龄问题,一种悲伤的痛苦心情涌了出来。更让他沮丧的是,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一个内部消息,说是天冠集团将和林钟汶新组建的南山集团合并在一起,谁是一把手,暂时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从年龄优势上讲,一把手的位置非林钟汶莫属,因为这几年南山农场一路高歌猛进,年创净利润已高达一亿多元。更让杨树林内心不安的是,林钟汶现在就是吴石虎的妹夫,自从他和那个琼剧团的知名演员洪秀英喜结连理之后,似乎吴石虎就成了南山农场的常客,在他杨树林过去经营的地盘上,开始留下了吴石虎指手画脚的身影。为此,有不少老部下向他反映过关于吴石虎大放厥词时的情况。现在,他带着这种隐隐的失落感和痛苦心情,来到了海口的鸿雁宾馆。在这里,他将要和南炳章叙旧谈心,一醉方休。 八点钟,杨树林准时出现在南炳章指定的那家鸿雁宾馆餐厅门口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了吴石虎的身影。怎么又碰到了这个冤家?看到吴石虎的出现,他非常愤怒,就是这个家伙,让他的儿子从体面的记者变成了咸鱼村的农民。不仅如此,他还为他们杨家在当地找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儿媳妇。杨剑威一直以来就是杨树林心中的希望,可是就是这个吴石虎把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的破灭了。 这几年,他和吴石虎之间的战争一直没有间断,有几次,他亲自来到吴石虎的办公室,要他对杨剑威的事情给个交代和说法。可是每一次看到吴石虎的时候,吴石虎总是摆出一副商人的面孔,和杨树林悉数谈论着他近几年对杨剑威的培养心血,以及咸鱼村的利益得失。确确实实,杨剑威在咸鱼村很有地位,而且也渐渐成长起来了,从杨树林观察到的情况看,杨剑威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事业的开拓能力,都让人刮目相看。不过,就是这个被吴石虎包装打造出来的职业经理人,在杨树林眼中渐渐变得陌生起来,他看到的杨剑威是一个喜欢到处做报告搞讲演的学者。有一次,杨树林在电视上看到杨剑威在云里雾里地讲演农村经济形势发展,讲到咸鱼村的数字统计时,杨树林不禁张大了嘴巴,他知道杨剑威已经走火入魔了,刚才从他牙缝里冒出的那个数字完全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天文数字。这就是吴石虎培养出的所谓精英,一个好端端的杨剑威被打造成了一个畸形的怪胎。 杨树林看到吴石虎从停车场走来。在吴石虎的身后,他看见是自己的儿子杨剑威和几个客人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性感十足的女孩子和一个操着京腔的男人勾肩搭背相拥在一起,很不雅观。杨树林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他们,然后一个人走进了餐厅。坐在座位上,杨树林在等待南炳章的过程中,回想着刚才看到杨剑威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父亲渴望见到儿子的那种感觉。真是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一阵不安。 南炳章到来的时候,兴冲冲地喊着非要上一瓶河南的宝丰曲酒喝喝,还要求服务员在大厅里播放喜庆的音乐。在欢快的音乐中两个老战友畅饮美酒,直到杨树林把话题转移到了退休这个问题上,他们才放下酒杯。 “老杨,我说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呢?原来你是为退休的事情烦心呀,这个问题你不说,我可能还没有想过。真是的,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俩都快要退休了,说不定明天组织上就会派人跟我们谈话了。退就退吧,不过,我的工作比较特殊一些,晚退休半年一年的,应该没有问题。” “就因为你是洋浦开发区的筹备组成员?那不能够。照你这么说,我们的集团公司正在爬坡阶段,更离不开我了,加上又是市场化运作的企业集团,我也可以不退休了。不过,照你的说法,我们都是解放海南时的功臣,可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给上面的老领导打报告,要求延长工作期限,今晚就写,明天同时寄出去,这样能够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 “好,一致行动。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喝酒,来,为海南省未来的发展,干杯!”南炳章举起杯。 杨剑威在这家餐厅的包间里尽兴饮酒。他和吴石虎陪同的客人是来自北京的著名营销专家丁大中。这一段时间里,由他挂帅的“家家乐”连锁超市项目正在启动,丁大中的加盟和策划方案,无疑给这个项目带来了实质性地推动。杯中的白酒有点儿辣,可是他必须硬着头皮喝下去,这也叫显示诚意。刚才进餐厅时,他在吴石虎身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杨树林。不知怎么,看着夜风中孤独的父亲,他很心疼。可是想到这几年来父亲对自己的工作一直横加干涉和进行的层层阻挠,内心就对那个孤独的身影充满了恐惧。在他眼中,过去那个可爱的老头消失了,父亲变得有些固执和不可思议了。为什么他对我到咸鱼村的工作选择那样不满?为什么他对吴石虎总是充满敌意?为什么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他的监视?难道我真的无能吗?父亲呀,父亲,你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想向父亲敬酒的念头刚刚涌出,就看见吴石虎拿着酒瓶和酒杯起身向外走去。杨剑威知道,吴石虎是要向他的父亲和南炳章敬酒去了。就在上个月,当杨剑威在电视台的营销讲坛栏目获得商界朋友一片好评的时候,杨树林打来了一个泼冷水的电话,说杨剑威的理论过于空洞,缺乏实践的指导意义,劝他停止在电视台的讲演,以免误人子弟,给社会和企业带来贻害。这种横加指责的批评意见砸的杨剑威喘不过气来。谁都愿意听好听的赞美语言,戴上高高的荣誉的桂冠,父亲这样大煞风景,一下子激怒了杨剑威高傲的内心。他在电话中向父亲炫耀着自己刚刚学来的那些深奥的营销理论,多次反问父亲对营销理论知晓多少,甚至以嘲笑的口吻让父亲回答出几位世界营销大师的名字。 “你走火人魔了,孩子。” “你快被时代淘汰了,我的父亲。” 这样的争论时常发生,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矛盾就是这样越积越深。直到有一天,杨剑威觉得父亲就像一个顽固不化的石头那样,让他感到心痛的时候,他才从内心同情和可怜起父亲来了。孤独的老头呀! 他透过包间的窗帘,看到了父亲正和南炳章在大厅里对饮,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两个老人的笑声。这种熟悉的场面让杨剑威心中一热,他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走过去,观看两个老人饮酒划拳。即使现在他和父亲表面不和,也想坐过去向他们敬酒。 这时,杨剑威听到了父亲充满敌意的声音。他从包间里望出去,看到吴石虎尴尬地站在那里,正接受着父亲的奚落。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把你的酒拿开,我们只喝海南米酒,不喝什么假名牌酒。你的什么洋酒,我们也不喝,你少在这里摆阔,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今天我们为了庆贺海南建省,心里高兴,要不然我们就不会给你面子,快走开吧。不过你要记住还我的儿子这件事,不然的话,我永远与你势不两立。” “杨树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来给你敬酒,是看得起你,你不喝就算了,还来教训人。你更要记住,这一辈子是你欠我的,应该由我来教训你。老南,你来喝,他不给我面子,你总得给我一个面子。什么,你也不喝?好,那行,咱们以后喝。” 吴石虎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杨剑威假装不知情,故意找个话题和客人说起了咸鱼村未来的合作项目。那个北京的营销专家丁大中此时站起来,要给吴石虎敬酒,在他说出了几句比蜜糖水还甜蜜的赞美语言之后,吴石虎的脸上便多云转晴。不过杨剑威看得出来,在吴石虎的笑容后面依旧藏着不开心的阴影。他知道刚才吴石虎受到了刺激。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杨剑威总会感到内心不安。 杨剑威找了个机会,走了出去,来到父亲和南炳章的餐桌前。看到父亲的时候,他面带微笑,向父亲点了个头,然后向南炳章随意地挥挥手。父亲总是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嘴上即使不说教训人的话,也会让杨剑威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为杨树林的酒杯里斟酒,接着又为南炳章斟酒,最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老爸、南叔叔,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为海南省的诞生干一杯!”杨剑威先干为敬,然后,举着空酒杯,来到杨树林身边“老爸,你们这一桌的单吴总已经帮你们买了,他还安排你和南叔叔吃过饭到楼上做个保健按摩,听说是从四川来的按摩小姐,手艺不错,可以放松一下。”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告诉吴石虎,我们不需要他来买单,你也不要腐蚀我们,什么按摩小姐,本人还不吃这一套,不搞异性按摩。你也少去搞腐败那一套,不然以后不要再进杨家的大门,我们杨家的人不管到哪里只许走正道,劝你小子赶快从咸鱼村搬回来,不要再跟着那个姓吴的干了。” 杨树林从鸿雁宾馆餐厅出来,心情非常郁闷。不过回到家中,看到女儿杨剑梅从深圳提前回来的时候,心情才有所好转。一别三年多,杨剑梅瘦了许多,不过也更加成熟了。除了她和南小二回来之外,还为杨树林带回来了刚刚满周岁的外孙子南杨。抱着虎头虎脑的小南杨,杨树林的脸上乐开了花。 “叫外公,叫呀,小南,这孩子长得不像南家的人,像我们杨家的人。怎么样,剑梅,去你公公家了吗?”看到杨剑梅和南小二面面相觑,他就知道他们还没有得到南炳章的原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亲家的工作我来做,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等会儿我就送你们到南家去,南炳章不会不高兴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是吧,小南杨。”他把外孙举得高高的,一脸的兴奋表情。 开车到南炳章家中的路上,杨剑梅告诉杨树林,她和南小二已经在海口的人才市场提前报了名,南小二已经应聘到政府机关的一个职能部门工作,杨剑梅的工作单位是环保局下属的执法大队。杨树林听到他们的工作分配情况后,又想到了自己面临着退休的事情,不禁长叹一声“好啊,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看来,我们这一辈人是该退下来了。”南小二在一旁插话:“爸爸,你退休的时候可以到我哥那里当个顾问,听说,他的公司现在经营很好,非常需要像您这样的老同志。” 听到南小二说起南小一,杨树林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杨剑威。他告诉南小二:“剑梅她哥哥杨剑威也有公司,听说是海南的重点乡镇企业,不过到时候,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想好好休息休息,写一点儿回忆录,安度晚年。”杨剑梅马上接嘴:“这可不是我老爸的风格呀,你会闲得住吗?不会吧,我看你到我哥那里当顾问挺好。” “混账话,我到他那里当顾问,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杨树林突然冒火了,这时,杨剑梅怀里的南杨被吓哭了。杨树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失常,马上平缓了语气,“你们这几年在外地,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个杨剑威鬼迷心窍,现在是在一个叫咸鱼村的农村工作,一天到晚不干实事,每天在电视上搞什么演讲,误人子弟呀。我怎么会上他那一条船呢?”杨树林说话间就开车把女婿和女儿送到了南炳章家里。南炳章和孩子们刚一见面时还有些拿着架子,随着小南杨的笑声,南炳章的脸上开始出现阴转晴的表情。他要杨树林留下陪他再喝几杯酒,杨树林摆摆手:“你自己喝吧,我告辞了。我说呀老南,剑梅到了你家可不能让她受气啊,要让她受气的话,我现在就把她和小南杨一起带走。”南炳章一脸笑意:“今天儿媳妇带孙子第一次回家,我和黄小风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让她受气呢?你快回去吧,记住,别忘了写那个延期退休的报告哟。” 杨树林从南炳章家出来时,天空开始飘起了温柔的小雨。雨点儿打在车窗上,非常美丽。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写延长工作期限报告的事情,一根香烟吊在嘴角上,始终没有点燃。 送走了杨树林,南炳章决定连夜返回洋浦。 司机小马是个喜欢音乐的年轻人,他在车里播放着一曲欢快的民乐,还不时跟着哼唱两句。这一切,他都是为了让南炳章快乐起来。因为他发现自从南炳章今天晚上见到杨树林之后,心情就变得非常郁闷。小马想不通,难道情绪也会传染吗?他可不想让南炳章继续郁闷,因为南炳章继续郁闷的话,也会影响到他的心情的。今夜,他还要回去和自己的女朋友小雨见面呢。这样的情绪可不能传染到自己身上。小马看到南炳章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立即在车内弥漫起来,他马上装着咳嗽的样子轻轻咳了两声。这一手还挺管用,南炳章马上摇下了车窗。这个老头真好!小马想。 此时,南炳章一个人在车上想着心事。按理说,他是可以在家呆上一个晚上,好好陪陪家人,尤其是可以和第一次见到的小孙子南杨亲热一下的。可是想到杨树林今天说到的退休年龄问题,他突然间就有了一种工作的紧迫感和无形的压力。他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时间已经不多了,应该进入工作倒计时的冲刺阶段了。此刻,他恨不得把小马的汽车变成火箭,一下子飞回到洋浦。 汽车疾驶。小马的车技很好,工作态度也不错,而且善解人意,这是让南炳章最满意的地方。比如说,今天晚上连夜用车,小马毫无怨言,随叫随到。还有,小马知道自己爱听豫剧和民间音乐,特意为车内配上了这样的音乐带。好像他就是服侍自己的一名忠诚士兵。可惜呀,小马只是一个从四川来的聘用人员,这样好的一个司机应该想办法给他办理转正。 小马的事让他想到了刘亚梅。在今天的报纸上南炳章看到了当年那位林副司令的身影,据说他刚刚从广州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担任了海南省的特别顾问。所以一定要找机会带小马去拜访刘亚梅,让她帮助小马弄个转正指标。 “小马,你的车子开得这么好,想不想转正?” “南副主任,不想转正是假话,自从去年听说海南要建设特区,我就来到了海南发展,可是我只会开车,没有海南户口,转正的希望不大。再说,要开后门,咱也没有关系呀。” “我有一位老战友,她的丈夫是海南省的一位顾问,可以让她想想办法。”南炳章本想说出刘亚梅的名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年自己去求刘亚梅帮忙恢复工作时,她那副打官腔的样子。“试试吧,哪天我带你去拜访她,可能她会认下你这个四川老乡的。她是重庆人。” “南主任,谢谢你。” “小马,你来洋浦工作这么久了,我想听听你对开发洋浦的看法。” “洋浦这个项目听起来不错,可是没有钱就是白搭工夫,我都来这里快一年了,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老百姓都希望……”小马突然停下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南炳章根本没有听他在那里胡咧咧,正闭着眼睛在那里想着什么。小马想,这会儿,我们的南副主任会想什么样的问题呢? 南炳章的脑海里正想着小马刚才所说的问题,只不过他有些走神了。小马说的这个问题,今夜对南炳章来说,是一种痛。三年前,他奉命来到洋浦这个遍地长满仙人掌的荒凉地方报到时,心中曾经掠过一阵强烈的风暴。洋浦这个地方,此前他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在1949年11月,当时洋浦曾经作为大军渡海的备选登陆点,他在此考察过渡海方案。就是在那一次他知道了早在1887年清政府两广总督张之洞就向皇帝呈送过建设洋浦港的奏折,还知道了20世纪之初孙中山先生在他的著述《三民主义概念•治国方略》中明确提出过建设洋浦港的具体构想。由于社会动乱,时局不稳,上述两次开发洋浦的计划只能作罢。南炳章第二次的洋浦之行是一次光荣之行一那一次南炳章和有关领导是陪同共和国第一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到此考察。说起那一次的洋浦之行,南炳章引为自豪的是他和周恩来总理的那张合影照。这张照片至今仍然摆放在南炳章的办公桌上。照片是在当地一个叫干冲镇的地方拍摄的,照片中的光秃秃的山坡至今依旧存在。也就是说,洋浦的现状半个世纪以来依然故我。这正是让南炳章今夜内心疼痛的原因。在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先后完成了水文、地质、气象方面的研究和万吨级码头的规划设计。可是,一切只能是纸上谈兵。面对巨大的资金缺口,英雄气短呀。谁都知道洋浦前景远大,当年日本军队践踏海南岛的时候不是也看上了洋浦的丰富资源和建设天然深水良港的优势吗?海南解放后,不缺信心和力量,就缺资金呀。起起落落的开发,就像这海潮一样…… 南炳章一个人又站在了洋浦的海边。面对如鼓的海浪,他的心底涌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豪情华发逾当年,又种神州试验田。” 是谁的声音?是谁的诗词如此豪迈? 他想起来了,那是一位具有诗人气质的省委领导在一次报告会上的一段吟诵。此时,在这静静的夜晚,这个声音感染了南炳章。他把刚才的诗句再一次朗诵出来,化作了海浪的声音。 看海归来,南炳章回到了办公室,又一次站在了那张洋浦概况图面前。他拿着红笔,在上面勾画着准备推出的成片开发的土地标记。 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坐在办公桌前,写了一份报告…… 敬爱的党组织:就在我即将面临退休的时候,特提出申请,请求让我继续延长工作时间,直到洋浦开发有个眉目之后,我再办理相关退休手续。不知道这个申请能不能通过,作为一名参加过解放海南的老兵,我没有其他请求…… 写完这个报告,他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小憩起来。夜很静,远处只有海浪的声音。他在等待着远处鸡叫的时辰早些到来,并在脑海中想象着黎明到来后的情景——那时候他会从办公室走出来,在办公楼的空地上做一做伸腰运动,然后匆匆走进汽车。哦,在新的一天到来时,他将奉命奔赴香港,去和香港熊谷组有限公司的领导层进行又一轮谈判。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熊谷组、我的小孙子南杨、汽车的方向盘……他睡着了。 吴石虎离开餐厅时,他要路边的算命瞎子给他卜卦。算命瞎子捏着他的一双大手感叹道“你就要有好运了,我给你指明一个发展的方向,往东面去,对,东边,那里有个咸鱼村,听说咸鱼村是这一带的富裕村,月巴的流油。听说过这句话吗?‘中国有个毛泽东,咸鱼村有个杨剑威'你去投靠他,就是一条光明大道。”算命先生说出的占卜之语,让吴石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大骂一声“胡说八道,你知道老子是咸鱼村的什么人?快滚!” 开车兜风的时候,他的大脑分外清醒,他意识到这几年他培养的锋线人物杨剑威已经夺去了他的风头,这不能不引起警惕。看来下一步必须启动打击杨剑威的计划——免去他的所有职务,把他还给杨树林。这是吴石虎几年前启用杨剑威时就设计好的步骤安排。他要让杨树林的儿子从浪尖之上跌到谷底,他要让杨家父子一起感到疼痛。此时想到那个算命先生刚才的话,吴石虎又变得异常兴奋起来。民间的传播力量不可小瞧呀,他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通过算命先生的传播名扬四方。 他把汽车刚刚停在海边,就接到了朋友老卞的电话,说是有一个特别派对要请他光临。这个老卞,过去就是一个小商贩,现在准备搞房地产项目和旅游开发,平日里吴石虎根本看不上他,连他叫卞什么,都不去细问,这足见吴石虎的傲慢程度。可是今天因为吴石虎心情不爽,他居然破例答应参加了。 派对的地方是在一个带有花园的小院。小院门前挂着“翰林阁”的门匾。据说这个小院是明清时期一个翰林的居所,里面曲径通幽,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是安逸的所在。在老卞的这个派对上,主持人把到场的嘉宾一一介绍完毕后,那个叫小咪咪的女人就主动走过来请吴石虎跳了第一支舞。在慢四步的节拍中,吴石虎感受到了小咪咪风情万种的魅力。当他知道眼前这个外号叫小咪咪的女人,就是南小一以前的情人时,不由得眼睛放出了光芒。就这样他把她带到了车上,又带到了海边酒店的床上。 吴石虎把小咪咪扔在床上的时候,故意做出浄狞的表情,就像一头野狼。结束了床上的撕咬之后,他知道接下来一场好戏就要正式开幕。几年前就听说过小咪咪的大名,她是南小一的合作伙伴加情人。他还听说小咪咪的哥哥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掌管着政府许多项目的审批大权,还负责资金的调配,更有某高层领导的特殊关系。南小一因为一个林菡,就结束了与小咪咪的关系,这不能不说是南小一的一个损失。这样的商界女人是他吴石虎一直想钓到手的大鱼,可惜没有机会下手。如果不是今夜的朋友派对,吴石虎是不可能有机会和小咪咪接触的,更不可能和她上床云雨。 高潮结束。吴石虎拍拍小咪咪光滑的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拿着自己的烟具来到了阳台上。远处,有人在燃放着鞭炮,有人在篝火旁弹拨着吉他静听海浪的絮语。他裸露的身体感受到了海风的潮湿。在点燃雪茄的时候,他本能地缩着脖子,用窗帘裹着身体温暖着自己。屋里有响动的声音,凭感觉他知道是小咪咪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她划着猫步向阳台的玻璃门走来,胸前晃动的乳峰在月光的映照下很有质感。 “老帅哥,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呢?”小咪咪这样称呼吴石虎,她坐在吴石虎的腿上。此时,吴石虎已经坐在了按摩椅上。他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按钮,按摩椅立刻震动起来。在震动中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就像在做爱一样。“这玩意很不错,怎么样,我出钱给你弄一个搬回家,每一次都像做爱。”吴石虎大声笑着。 按摩椅震动停下来的时候,房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和我上床,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吴老板,你误会了。男人可以找女人解决性的问题,难道女人不可以找男人解决一样的问题吗?” “哦,这倒让我很长见识,我是第一次和女人在外面干这个事。真的,我今天心情不好,难道你不相信吗?” “相信。”小咪咪用纤细的小手为吴石虎抹着散乱的头发,然后很体贴地为他披上一件衣服,“我也很郁闷,所以我才找到了你,也许这就是缘分。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么英俊的老帅哥。为了我们的相识,应该喝杯酒庆贺一下。”她站起来走向酒柜。 “刚才你让我有些动情了。”他看着小咪咪斟酒的背影,表达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也许这就是你说的缘分,真的,我是第一次。不过,我觉得我们很熟悉,就像以前就认识一样。这真是难以置信,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我是说,我和你一见面就有一种亲切感。而你呢,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真是不可思议。” 小咪咪把斟满的酒杯放在一个托盘里,风骚地扭动着屁股向他走来:“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其实我也弄清楚了一个长期困扰我的问题。来吧,举起杯,喝酒。原来我以为男女之间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现在我感觉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哦,这酒的味道还不错。你还要吗?来,杯子给我,满上,我们再来一杯。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是有一种缘分的,知音遇到了知音,感觉是不一样的。我的这个感觉现在非常强烈,我觉得你就是我命中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我想,下一步你就会聘请我到你的公司,和你一起干一番事业。因为我有一种预感,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哦,是吗?” 吴石虎一下子变得优雅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高脚酒杯,把小咪咪的手拉在胸前。小咪咪眯着眼睛,发出一连串的柔声细语,然后迎上去给了吴石虎一个长吻。吴石虎顿时重新焕发出力量,他把小咪咪抱起来,向宽大的席梦思走去。 原来的企图在这一刻被暂时放弃了。本想逢场作戏的吴石虎,却遇到了很符合自己品味的女人。他在今夜只想谈谈风月,不想去谈什么业务,更不想去了解小咪咪背后的官场关系。在郁闷的时候,能找到知音陪伴就是一种幸福呀。 23。 上午十点钟,南小二代表单位在海口三角池附近招聘工作人员。他摆出一张桌子,和两位同事开始了紧张的接待工作。因为报名的人太多,他只好站起来维持秩序,招呼后面的人不要拥挤。 三角池这个地方,对于南小二来讲,可以说是太熟悉了。上小学的时候,他的必经路线就是从军分区家属院大院出来,经过海府路和博爱路,到海秀路后面的实验小学,在这三条路的交汇处,可以看到一爿三角形的池塘。池塘周围椰树婆娑,杨柳依依,是一个安逸的所在。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放学的路上来到池塘边捉青蛙和采摘莲藕,还会用石头瓦片在水面上打出好看的涟漪。池塘里留下了他少年时的美好记忆。现在,这个地方不再平静了,从全国各地到海南的闯海人,都聚集在此。一座旧楼临街的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招聘信息,每天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当他们的招聘表格散发出去后,马上就吸引了一批来自各地的应聘者。 “大家要看清楚用人单位的要求,我们是政府机关首次向社会招聘,应聘者一定要如实填报自己的学历和特长,还要注意专业是不是对口。”南小二扯起嗓子在告诫每一个应聘者,他利用停下来喝水的空隙,回答了身旁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向他请教的问题,“哦,你说的这一栏可以不填,不过户籍所在地这一栏要注明是从哪里来的,对,现在你在海南的联系地点一定要写上,我们好及时与你取得联系。” 有人在人群中高声提问:“政府机关的待遇如何?有奖金吗?” 南小二回答:“待遇应该不错。奖金的问题每个部门情况不同,不好具体回答。” 一个上海口音的中年人抢着提问:“阿拉托儿带女的,到政府机关工作,分不分住房?” 南小二回答:“暂时住在集体宿舍,以后要按工作年限分配住房。”这时,招聘现场突然出现了混乱局面,一个老总模样的人被簇拥着来到了应聘者中间:“同志们,大家好,我代表美好公司向大家问候,可以告诉你们,美好公司是一个新成立的企业,也许你们还在犹豫,是去还是不去?这就像当年是跟着红军走还是跟着白军走的问题一样。所以我希望大家看到我们的未来和希望,其实一个新的企业虽然幼小,但企业的未来空间很大,你们来了,就会像当年的红军一样,今后就是老红军了,明白吗?今后我们会发给你们别墅和汽车的,还会让你们成为公司的股东。”他的演讲很有煽动性,立即引来一片热烈掌声。 南小二觉得这个牛皮哄哄的老总非常眼熟。定睛看去,原来是几天前见过面的河南人李胜利。李胜利自称是某机关的一个科级干部,三天前在南小二招聘桌前报过名。没有想到,这边招聘结果还没有公布,他那边已经自立门户,扯起旗帜自己当上老板了。南小二立即找出几天前的一份招聘登记表,在李胜利的名字上打了一个问号。 这天,南山农场派出杨剑神到三角池附近的东湖旅馆寻找一个叫江碧霞的女孩子。杨剑神的双脚走进三角池的时候,眼睛一直在人群中寻觅着江碧霞的身影。其实他没有见过江碧霞本人,只是见过她的一张生活照片。几天前来自湖南的女孩子江碧霞给南山农场领导写了一封自荐信,要求到南山农场发挥她所学的专业技术。在这封自荐信里,她介绍了自己的家世,说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参加过解放海南岛的战役,虽然现在他们一家人在湖南老家定居,但她的父亲看到海南建省的消息后,鼓励她到海南发展。因为她看到过介绍海南农垦的一篇报道文章,知道有个南山农场,还知道南山农场的企业有一个果酒饮料厂,而她所学的正是食品行业的果酒研发专业,希望能到南山农场发挥作用。江碧霞今年21岁,随信附上了一张生活近照。照片上的江碧霞年轻漂亮,还长着一双丹凤眼。喜欢丹凤眼的杨树林马上把这封信交给了杨剑神,他希望儿子把她接到南山农场,最好把她搞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杨剑神在人群中看到了南小二。他大声喊了一声:“小二,我的姐夫同志,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说着,他走过去,拍着南小二的肩膀。 正在埋头登记的南小二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是杨剑神在招呼他,他马上站起来,随手递上一瓶饮料:“剑神,你也来感受海南人才市场的火药味来了。记得吗?这里就是我们上学时路过的三角池,你看,前面就是东湖,那里不远就是我们的学校。没有想到,现在这里成了人才市场。” “告诉我,你看到过这个女孩子没有?她叫江碧霞,湖南来的,说是每天都在这一带溜达,住在东湖旅店,可是我刚刚去了一趟旅店,没有找到人,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 南小二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个女孩我见过,前几天在我这里报过名,当时她说要去一个农场,后来……”他努力回忆着:“哦,后来她就留下一个地址,一个人走了。” “地址呢?快找找看。”杨剑神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够找到江碧霞的线索,他显得非常高兴:“告诉你吧,这个江碧霞的父亲也是当年解放海南岛的一名老战士,现在她是根据父亲的意愿准备到南山农场工作的,海南建省的消息一公布,她就从学校直接来到了海南。所以我是代表南山农场来接她的。” 南小二很快把江碧霞的联络地址抄给了杨剑神。想到就要看到江碧霞了,杨剑神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按照上面的地址很快找到了江碧霞的转信联络人——一个叫乔细巧的女人。乔细巧也是湖南人,年纪大约在30岁左右。乔细巧和江碧霞是在来海南的路上认识的。现在乔细巧决定在海口办一个幼儿园,正在忙着装修。听说杨剑神是代表南山农场来找江碧霞的,乔细巧很遗憾地告诉杨剑神,说江碧霞昨天已经乘车到了三亚,想到那里看看有没有发展机会。 杨剑神扑空了。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想尽快见到那个江碧霞。于是,告别了乔细巧,他连夜乘车奔赴三亚。 正是这次三亚之行,杨剑神结识了外地来海南发展的朋友王亚军和冯星光,还有来自法国的朋友雷麦得。至于那个江碧霞,他还是没有找到。不过这件事引起了一位女记者的关注,不久便在报纸上刊登出了《寻找江碧霞的故事》系列报道。这篇报道以全国百万人才大军闯海南的故事为线索,从杨剑神寻找江碧霞展开叙述,说到了闯海人王亚军、冯星光和法国人雷麦得等人的故事。 24。 那个人的出现,让杨树林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牟西圣!他不会忘记这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名字。几乎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居然还活在人间,现在他从台湾来到了海南,说是回故乡观光。 杨树林是在外办的一间会客厅见到的牟西圣。据外办的同志告诉杨树林,牟西圣此次除了回老家文昌祭祖外,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和昔日的对手杨树林见面。 “杨大侠依旧这样光彩照人,幸会,幸会。” “怎么会是你?你……” 牟西圣比杨树林年纪大约小两岁,但看上去保养得非常年轻。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花花公子似乎还是那个样子:西装革履,明亮的眼镜片,梳理光滑的头发,白皙的面孔。这和具有粗矿外表的杨树林相比,形成了很大的差异。 “不必惊讶,不要误会,我是来谢罪的。当年我的父辈给乡邻带来了很多罪恶,特别是让你们杨家家败人亡,所以你放火烧了我家,杀死了我的父亲,致使我后来和你结下了冤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种民族内部的矛盾。我曾经是一个天主教徒,一个信奉上帝的人。后来我开始研究佛教,这些年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一辈子的冤仇,佛家从来都反对人类的这种野蛮厮杀。所以,我今天是来赎罪的,代表我已故的父亲。” 杨树林面对牟西圣始终一言不发。他不会饶恕眼前这个人的。只是他搞不懂我们的政府为何会把牟西圣作为贵宾,安排这样的会见。现在听着牟西圣这样咬文嚼字的忏悔,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完全是昔日的那些凄惨画面,他忽然看到被毒打致死的老父亲从坟墓里睁开了眼睛,对着他高声呼喊着:“不要呀,不要!”他知道父亲这一瞬间的出现和那一声“不要”意味着什么意思。是的,杨家的仇恨不会一笔勾销的。他愤怒的心火迅速燃烧了起来,有几次都想拿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向那张保养得很好的白皙面庞,用开水浇在他的头上。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克制的那么好,一直没有做出鲁莽举动。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居然还和那个牟西圣握了握手,并客套地提出请他到南山农场参观访问。对于自己这天的表现杨树林感到很不满意,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第二天,牟西圣真的来到了南山农场。陪同牟西圣前来参观访问的除了外办的同志,还有媒体的记者,其中一位是牟西圣的孙女——来自台湾《新新日报》的记者牟思雨。这样的场面充满了政治色彩,让杨树林再度辉煌,成为海南省的新闻人物。国内媒体在第二天的报道均以海峡两岸的商务合作为题,报道了台湾牟氏集团准备在海南投资建立饮料生产基地的消息。这篇报道提到了杨树林和他的南山农场,作为合作方的南山农场将以土地和果树入股成为新成立的海南椰风饮品公司第二大股东。 杨树林没有想到和牟西圣见面后会带来这样违心的合作。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报纸刊登消息的这天晚上,刚好外办的同志为牟西圣安排了一场堂会,要求杨树林一起陪同观看。前来唱堂会的是琼剧团的演员,其中还有阿陶的一段折子戏。阿陶出来演唱时,牟西圣情绪有些失控,一个老男人会情不自禁地热泪长流。这里面的细节只有杨树林才能看明白:眼前的阿陶,就是这个情种的旧爱。在阿陶演完时,牟西圣让人献上了一个大花篮。之后,牟西圣上台和阿陶等演员合影留念。杨树林看到阿陶和牟西圣紧紧握手的时候,肺都气炸了。他没有想到,阿陶会如此下贱,会原谅那个曾经有负于她的男人。走出那个演艺厅的时候,杨树林心情十分烦躁。他仰望着星空,又想到了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为什么历史会有今天这样的安排,让自己和不共戴天的敌人握手言和,还要联手发展? 从那天开始,他的脾气变得古怪起来,不但闭门谢客,而且对于台湾合资建厂之事也不再提起。参加合资洽谈的南山农场党委书记何涛最清楚他的心思,那就是希望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在何涛出面推掉了对方安排的台湾商务考察之后,哪知道人家牟西圣听说后心急火燎地从工厂赶到桃园机场,再次绕道从香港乘船来到海南,其诚意可见一斑。 杨树林向牟西圣提出了南山农场要做大股东的难题,这个难题对于牟西圣来讲似乎没有任何障碍。牟西圣让何涛把他的意见反馈给杨树林的时候,杨树林似乎还想继续打太极拳,他推说自己就要退休,此事不便在此期间提起。不过这一次,他破例接待了牟西圣的孙女——21岁的台湾女记者牟思雨。牟思雨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她在参访杨树林的时候,却显示了与大陆记者不同的采访才华和风格。 “杨伯伯,我听说你是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当年打过很多胜利仗,其中还打败过我爷爷,把他们赶到了台湾。现在你们合作办厂,我感觉就像一个大家庭里兄弟之间进行的成人游戏,过去的失败者和胜利者又相聚在一起,重新开始筑起一个美丽的城堡,这里有对过去恩怨的清理,有对今后发展的期冀。你们这一代人真是了不起,能够以大局为重,把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两岸同胞深受鼓舞。” 杨树林向牟思雨问道:“牟小姐,你对你的爷爷有什么评价?我是说,关于他的忏悔和赎罪心理。” 牟思雨回答:“我爷爷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老头。他过去是一个信教徒,后来又开始信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反问自己是对是错,这很不容易。他的忏悔,就是对自己前五十年进行否定。他说过去自己只是一个牺牲品。但是这一次他不是牺牲品,而是两岸经济发展的行动者,牺牲的只是个人恩怨。” 杨树林继续问道:“你觉得台湾和大陆联合办企业有什么好处?” 牟思雨回答:“我觉得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利益问题,而是一种心愿的表达。当然,用时髦的话来讲,这叫资源整合、优势互补。要上升到理论上来讲,可以说是两岸关系发展的良好开端。” 杨树林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牟思雨的观点代表了台湾新一代年轻人的思想倾向。他想,等自己的小外孙南杨长大了,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看来时代的进步也在催促着人们的思想裂变,不解决观念问题是不行了。他突然对牟思雨说:“告诉你爷爷,明天我请他去看阿陶演出的琼剧。”“好啊,他会很高兴的。杨爷爷,你能给我讲讲阿陶的故事吗?” 25。 杨剑威赋闲回家了。这一次,他是带着黎族美女王玉黎和三岁的女儿杨念菡一起回到海口的家中的。 家还是那个家。但是这一次杨剑威的感觉却是不同的。当三天前吴石虎正式宣布他被免去总经理职务的时候,他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他们才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于是,他连夜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述说着自己的人生苦恼。现在,他按照母亲的吩咐,回到了海口的家中。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他顿时没有了被解聘时的那种烦恼。看着家中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和那一片空闲的菜地,他突然有了一种闲适的感觉。 杨念菡成了这个家庭的欢乐所在。王艾妮亲自下厨为小孙女制作出美味的糕点,还制作出颜色好看的冷饮。这一天,杨树林专程从农场赶回家中,看到杨剑威带着一家人归来,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者的笑容。他一边高兴地抱着孙女逗乐,一边以长者的身份向身边的杨剑威叨叨着吴石虎的种种不是。 “我一听说这件事就知道是那个别有用心的吴石虎干出的缺德事,这叫卸磨杀驴,他是害怕你夺了他的风头。现在你回来就好了,海南建省后百业待兴,需要更多像你这样有才干的年轻人。那个吴石虎就当他是一个骗子,不要去理他了,以后不要再去理论那些是是非非。还有,我听说你们两口子都要回来,就提前托人为小王联系了一个工作,说是到一家公司搞行政工作,我看你们休息几天后,就可以上班了,孩子交给你妈照看。” “不用了,”王玉黎在一旁插话,“孩子可以上幼儿园,我们每天去接她,妈妈也辛苦一辈子了,今后家里的家务就包给我了。” 王艾妮在一旁高兴地说:“好啊,还是儿媳妇心痛婆婆。不过呀,这家里也没有什么收拾的,你们还是努力干事业吧,家务活还是我来做。” 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和父亲下棋的时候,他看到母亲和王玉黎一起带着杨念菡有说有笑地向门外走去。这样的下午,对于杨剑威来说,应该说是非常惬意的。回想三天前,吴石虎宣布让他交出总经理办公室钥匙的那一幕,他觉得就像做梦一样。此时他对父亲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当初太冲动了,不该选择到咸鱼村。可是这句话他一时说不出口。当初,正是这个选择让他和父亲闹起了长达五年的矛盾,而这五年的磨炼让他成熟了很多,说实在话,他对吴石虎恨不起来,相反从内心深处非常感激他的栽培。在此刻,他心中依旧怀念着在咸鱼村的那些日日夜夜,甚至在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吴石虎有一天睡醒之后,收回自己的决定。 就在三天前的早上,吴石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杨剑威的办公室。当时杨剑威拿起本子准备向他汇报近期的有关工作,吴石虎一反常态地摆摆手。杨剑威起身为他倒水时,吴石虎同样摆摆手,让他坐下来。这一系歹1J反常的举动,让杨剑威感到有些纳闷。 “兄弟,我的好兄弟,这些年你辛苦啦!可是我要说,你的家人,具体说,就是你的那个英雄的父亲一直反对你在我这里工作,所以我经过慎重考虑做出决定,让你回到你父亲身边。所以呢,你从今天起,就不再担任总经理这个职务了。”吴石虎脸色阴暗,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在杨剑威的桌子上,然后叹了一口气,似乎非常无奈。 那个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样让杨剑威感到心口刺痛。 “怎么会是这样呢?你和我父亲之间的矛盾怎么会影响到我呢?我真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为了对你有所补偿,我准备送你一笔钱,你可以自己做些生意,当然你也可以办个公司,比如你可以继续发表讲演,当你的营销专家。哦,好了,就这样吧,现在你必须离开咸鱼村了。按照规定,被解聘的人最多只能在这里呆上三天。记住,三天。还有,你要把你所有的业务交给我新聘的总经理肖映春。” 随着吴石虎的话音,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出现在杨剑威的办公室里。杨剑威觉得这个女人非常眼熟,肖映春这个名字也非常熟悉,他想起来了,肖映春不就是南小一那里的小咪咪吗?是她,就是她。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混乱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场面让杨剑威非常气恼。 “吴石虎,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当天上午,杨剑威就把所有的工作移交完毕。唯一没有移交的就是那个新渔民艺术团的工作。因为当时注册时的法人代表是杨剑威的名字。这个艺术团目前已经和新加坡、香港的演艺公司签约,准备启程到世界各国巡回演出。 现在,杨剑威唯一关注的就是那个艺术团。他和父亲下棋的时候,脑子总是会开小差,想着艺术团的一些人和一些事。他是一个不甘失败的人,在赋闲之后,他不能不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创业计划。 26。 杨树林家里来了客人。他们是杨剑神在三亚寻找江碧霞时结识的朋友。两个中国人,一个法国人。中国人一个叫王亚军,一个叫冯星光;法国人的名字叫雷麦得。25岁的王亚军来自新疆石河子,是兵团子弟;30岁的冯星光来自重庆铜梁,是一个退伍军人。那位来自法国米神卡小镇的雷麦得,是一个27岁的留学生,现在北京学习中国语言兼修亚洲历史课。 他们的相识充满了传奇色彩。杨剑神在向家人讲述他的三亚之行时,有一种闯江湖的味道。 那天晚上,杨剑神离开湖南人乔细巧创办的幼儿园之后,为了尽快寻找到江碧霞,他搭乘开往三亚的夜班车,一个人开始了不同寻常的旅行。天色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三亚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小时候,他不止一次到过三亚。那时候不过是贪玩耍,很少顾及这里的风景名胜和风土人情,如今再以成年人的眼睛打量三亚时,就觉得三亚像一个魅力四射、风情万种的女神。可是他不会写诗,不能像哥哥杨剑威那样出口就能说出赞美沙滩、椰树和碧海蓝天的美丽诗句。不过,他有一部老式的照相机,可以用镜头记录海南的每一处风采和美好的瞬间。 三位新结识的朋友最初就是他镜头中的人物。那天清晨,杨剑神走下汽车,在早点小摊吃饭时,遇到了那位法国人雷麦得。在清晨的阳光下,年轻的雷麦得抱着吉他站在一棵椰树下正在放声歌唱,他演唱的那首歌曲名字就叫《我爱海南的早晨》,歌词用中英法三种语言轮流演唱,非常抒情感人——“南海是我的故乡,在每天早上我离开你走向四方,去看看海南的父老乡亲,我们在早晨一起唱起渔歌,我们在橡胶园打起电筒,开始了紧张愉快的工作……” 杨剑神的镜头对准了雷麦得。在逆光中,雷麦得热情豪迈的形象留在了胶片上。 就在这时,有人扔过来一只皮鞋,准确地砸在了雷麦得的吉他上。吉他哑了,歌声停了。雷麦得站在那里发愣的时候,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手中拿着啤酒瓶,晃晃悠悠地走向椰子树下,把雷麦得堵在了那里。 “你这个黄毛老外,昨天晚上让你为我们唱歌助兴,你不唱,大清早你一个人在这里吼叫什么,烦不烦啊,我们还没有睡好觉呢。” 杨剑神听他们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为首的那个小胡子取下墨镜,对准雷麦得的胸部就是一拳,身体结实的雷麦得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个小胡子反倒后退了一步。一旁围观的人不由大笑起来。小胡子恼羞成怒,操起手中的啤酒瓶准备砸向雷麦得。这时候,王亚军和冯星光出现了。他们不约而同走上前去拦住了小胡子,那个冯星光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就要砸过来的啤酒瓶,然后他拿着啤酒瓶和对方对峙着,直到他们无奈地离开。杨剑神当然也把这个镜头拍了下来。这是一个抓拍的特写镜头,冯星光上前夺取啤酒瓶的动作非常潇洒,王亚军临危不惧保护雷麦得的样子也非常勇敢。 四个不同省份和国家的年轻人就这样相识在三亚的椰子树下。在随后的时间里,杨剑神带着他们开始了三亚旅游。本来是想在三亚找一份工作的王亚军和冯星光,听说杨剑神家在海口,就决定通过杨剑神的关系到海口发展。那个法国小伙雷麦得,本来是冲着海南美丽的风景来观光的,认识了杨剑神之后,便有了在海南发展的想法。他提出来想和杨剑神的哥哥杨剑威合作,在海口一起发展演艺事业。这样他们就相约来到了海口。 “那个江碧霞你找到了吗?”杨树林刚刚听完杨剑神的叙述,马上提出了这个问题。 “哦,没有找到,不过,我留下了一个寻人启事。” 当杨剑神陪同三个新结识的朋友乘坐三亚开往海口的夜间末班车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寻找江碧霞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马上跳下就要启动的汽车,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寻人启事贴在了汽车站的墙上。现在,他说起这件事,感到非常遗憾。 “老爸,我的朋友想来海口发展,需要你的大力支持,请你给他们讲讲发展方向吧。”杨剑神说着,就把杨树林推到了一张椅子上。 杨树林端坐在他们中间,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王亚军年纪不大,却面相老成,眼睛里充满了西域人才有的那种热情和豪爽,也许这是新疆大自然环境对他的熏陶。杨树林听说他的父母是建设兵团的老知青,很想把他介绍到自己的集团公司担任销售人员。冯星光看起来比较老练,曾经的军旅生涯培养出了他很好的仪表和干练的风格。不过杨树林感觉到此人城府太深,说话的时候经常留下半句话,而且不太愿意过多介绍自己的身世和过去的情况。给这个人找工作,恐怕还要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才行。那个雷麦得高高的个头,一副运动员的身材,笑起来却像一个天真的大孩子,中国话讲得非常标准。对这个还在学习的老外来讲,安排好他在海南的旅游生活就行了。看来三个青年人都还不错。 “这样吧,你们和我的儿子有缘,又都是人才,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说你们的事情。我建议,亚军同志到我们集团公司的销售部工作,主要是联系水果外销,还要协调与新疆方面的业务关系。冯星光同志呢,待会儿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我认为你和亚军不同,因为你年纪比他大,估计已经成家了,需要为家庭长远考虑,不如自己成立一个公司,项目方面我来帮你考虑,比如说,可以搞一个建筑公司。咱们海南要发展,基础建设肯定要先行,所以这个市场很大。你说呢?” “杨叔叔,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太了解我了。”冯星光马上表现出兴奋的情绪,他反客为主,主动起身为杨树林的茶杯里加水,显得非常殷勤,“那么下一步,就需要杨叔叔给我当顾问把关了,还有你,剑威,咱们一起干吧。” 看着眼前这几个兴奋的年轻人,杨树林脑子里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干革命的情景“你们赶上了好时光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是枪林弹雨。解放后,海南开发橡胶园的时候,环境非常艰苦,可是现在条件大不一样了,一切都比那时候好多了。好好干吧,未来的海南是属于你们的。”“老爸,你怎么学会像毛大爷那样的口气讲话了。是吧,朋友们。毛主席就说过: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年轻人好像八九点钟的太阳……” 大家笑了起来。那个叫雷麦得的法国青年却没有笑。他站起来,面对着杨树林,嘟囔着嘴:“杨叔叔,你怎么不给我指明一条金光大道呢?我也要出力建设海南呀,不要太偏心哟!还有,杨剑神不是说让他哥哥和我一起合作吗?怎么不接见我呢?” 杨树林看着雷麦得着急的样子,马上安慰道:“不要着急,你的任务就是到处旅游,我要你把海南的风土人情都写成歌曲,唱遍世界各地,到时候,你喝了我一杯酒,就要唱一首歌,而且是歌颂咱海南的歌。” “那好啊,我现在就唱,中午的酒,杨叔叔要保障供应哟。”雷麦得高兴起来,他拨响手中的吉他开始歌唱:在这遥远的海南,我有一个可爱的大叔,他是一个当年的英雄,他给了我们很多安慰和帮助,年轻人不要忘记这个大叔的地址,到了海南你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园…… 在欢快的歌声中,大家跟着节拍一起拍起了巴掌。这样动人的景象吸引了不少围观的孩子。一直躲在后院菜地里劳动的杨剑威透过客厅看到了弟弟杨剑神新结识的那帮朋友,好像受到了感染。他放下锄头,穿过客厅来到了前院,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嚷着要和自己合作的雷麦得,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杨树林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杨剑威,忙挥手招呼过来和大家认识。那个雷麦得一边弹拨着吉他,一边礼貌地走上前想和杨剑威握手,杨剑威只是礼节性地与客人打个招呼,然后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雷麦得失望地看着杨剑威的背影,做了个无奈的耸肩动作。 杨剑威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咸鱼村的影像又在他眼前闪现出来,耳边回荡着吴石虎古怪的笑声。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往事。 朦胧中,杨剑威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杨剑神先生的家吗?我是报社派来采访的记者,我想了解一下你寻找江碧霞的情况。”此时,几个青年人停止了歌唱,他们一起起哄:“杨剑神,快向人家记者老实交代吧,你和这个江碧霞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的杨剑威从窗户里投出目光,他觉得这个记者的声音很熟悉。当他看清楚那位女记者的面孔的时候,愣了一下。此人正是几年前跟随自己实习的那个叫古榕的大学生。他迟疑了一下,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了古榕的身后。 “古榕,”杨剑威叫着她的名字,“你还认识我吗?” 古榕惊喜地看着杨剑威:“杨老师,怎么是你?这里就是你的家吗?”“是呀,你采访的杨剑神就是我的亲弟弟。快坐下说话,剑神,倒茶。”杨剑威在蜗居数月之后,完全是一副不管天下大事的心态,带着几分穷愁潦倒的样子,古榕的到来让他第一次出现了笑容。“怎么样,说说报社的情况。哦,对了,你这次采访杨剑神这个素材,我认为非常之好,可以做个系列报道,我看呀,总标题就叫《寻找江碧霞的故事》,你看这几个年轻人就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剑神,你来给古榕说说这个故事。” 古榕拿出采访本,坐在杨剑神的对面,开始了正式采访。另一旁的雷麦得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向杨剑威递过来一根进口香烟,杨剑威拿起香烟闻了闻,夹在耳朵上边。这个动作让雷麦得看到了希望。 雷麦得笑着对杨剑威说:“杨老师,让我们一起合作吧。” 杨剑威站起来,带着雷麦得走向房子后面的菜地。在一处黄瓜架下面,杨剑威指着一根鲜嫩的黄瓜说:“这是什么?黄瓜,是吧。可是我说这就是一首诗,你看,多么水灵鲜嫩的果实,它的成长过程看起来简单,但是你仔细研究一下,这个有生命的东西的诞生就是一个奇迹。所以,我要赞美这绿色的小东西一它就是阳光和雨露的结晶,带着日月光华,为这个世界送来了一份有营养的食物。怎么样啊,雷麦得,你听懂没有,这就是诗歌的意境,你要演唱生活必须要有这样的意境。” “意境?我明白了,黄瓜,就是一首诗。”雷麦得一边拨动吉他的琴弦,一边走近黄瓜架,“美丽的黄瓜呀,你就是我的灵魂!” 两个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27。 1988年10月17日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杨树林正在农场的橡胶园里检查工作。说是检查工作,其实他这一整天都在橡胶园里转悠,最后来到那棵被命名为海南八一号的橡胶树下,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下午。就在这棵树下,倒下了自己年轻的战友吕晓银。那是发生在1953年春天的事情。年轻的农垦战士吕晓银因为过度疲劳,累死在这棵大树下面。 35年之后的这一天,杨树林来到这里不仅仅是缅怀战友,也是对自己人生战场的一次告别。这一天他刚满60岁,已经到了正式退休的日子。他知道,上级领导自从半年前收到他写的《关于延长退休期限的报告》后,一直没有找他谈话,更没有派人向他正式提及退休的事情。但是这不等于说,自己就可以永远不退休了。他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精力旺盛,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当王艾妮在家中为他提前一天过生日的时候,前来赴宴的老部下何涛的一席平平常常的话,让他思考了良久。 何涛喝酒时说:“你60岁了还不想退休,可我今年才满52岁都想退休了,你知道吗?我的身体不行了,当年留下的那个伤口如今时常疼痛,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呀。更重要的是,我这几年一直占着这个农场书记的位置,不但没有发挥出作用,还影响和耽误了一些年轻政工干部的进步,想起来这件事,我心里就觉得对不起党组织。你和我不同,当年的英雄人物,身体条件又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涛的这一席话,让杨树林一下子猛醒过来。干部年轻化的精神他早就知道,可是因为自己的强势和资历,近年来上级一直没有让自己赋闲,这说明上级对自己重视。可是何涛说来无心的一席话,却让自己想到了早就该主动让贤的问题。明明到了退休的年龄,不但赖着不退,还要让组织上为自己延长退休期限,想起来有些荒唐,甚至可笑。 退吧,退吧。一定要退! 同时他想到了新组建的南山集团一把手的位子应该由林钟汶来坐。 对的,就是他。这个当年的马来西亚归国华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他的思维敏捷,有创新意识。此前,他曾经按照传统的干部论资排辈做法,推荐了何涛,哪知道,人家何涛早有自知之明,不会看中这个位子的。 于是一大清早,他便来到了农场。他巡视着每一个地方,最后把脚步停留在了吕晓银当年牺牲的那棵橡胶树下。坐在那里,他回忆着35年前吕晓银的牺牲,心头非常难过。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何涛昨天晚上那一席话,他还在为自己不老的人生洋洋得意呢,听了何涛的一席话,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一生的工作,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失败。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一个人坐在那棵橡胶树下,思考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脱下衣服,甩开膀子开始了疯狂的砍芭劳动。 眼前是刚刚成材的橡胶树林带,橡胶树只有小胳膊小腿那么粗细,一片开阔的山坡上,长满了飞机草和白茅草,还有卖弄风姿的野菊花和摇曳着毛茸茸脑袋的狗尾巴草,其间最显眼的要数一簇叶子上长着锯齿的大芒草,它们遥相呼应着成簇成片地包围了年幼的橡胶树。现在,杨树林就像当年第一次走进农场时那样,挥舞大砍刀,把这些疯长的野草统统砍掉,然后把它们搂到橡胶树下面,让它们慢慢腐烂发酵,成为橡胶树的养分。这是他最后一次砍芭。到现在为止,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把砍草称为砍芭。他挥舞着砍刀,使劲儿砍着,一片片一人多高的野草,纷纷倒下。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杨树林微微抬起头来向远处望去。远处的山岗上,何涛陪着农垦局的一位领导朝这边走来。他看到在他们身后,是组织部那位分管退休工作的女处长。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想。然后,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大踏步地迎着来人的方向走去。 “杨树林同志,怎么样,看你的脸色好似一朵不败色的红花呀,”那位爱开玩笑的局领导这样和杨树林打着招呼,“我们是来通知你到局机关报到的,有思想准备吗?” 杨树林的意识非常清楚,这是退休的明确信号。到局机关报到,其实就是让自己担任局机关劳动服务公司的顾问,这样就可以体面地退休。据说,那个劳动服务公司已经接纳了七八个顾问了。他笑着回答:“今天是我的生日,60周岁了。我准备退休回家带孙子喽。当然我还要提出对我的工作进行审计,配合上级搞好领导班子的交接工作。” 杨树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非常平静。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有些惊 第六章 呀诺达嘀 29。 “呀诺达嘀”,在海南方言土话中是“一二三四”的意思,用在音乐上面当然代表多来米发。杨剑威创办的艺术沙龙为了体现海南文化元素,便取了“呀诺达嘀”这个名字。“呀诺达嘀”艺术沙龙位于海口的海甸岛,这里时常汇聚着来自各地的文化人,凡是热爱海南文化的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流和发展。 法国人雷麦得是这里的第一批会员,他创作的歌曲《海南是个大家园》成为沙龙首届年会的主题音乐。在召开年会的这一天,他和几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摇滚乐手,一起在签到处演唱着这首流传很广的歌曲,吸引了很多过路的群众。特别牵人眼球的是雷麦得乐队请来的那两个美国歌手杰基尔和于迈特的出场。杰基尔身材高大壮硕,满脸胡须,头戴一顶西部牛仔的船型草帽,唱歌时总是夸张地晃着肩膀;于迈特是一个阳光型的美国男孩,他身穿色彩鲜艳如热带鹦鹉般的大花衬衣,脸上的表情丰富,一边弹拨吉他,一边引吭高歌。他们嬉皮士风格的扮相和演唱,让人领略了美国乡村音乐的魅力。杨剑神的摄影展也借此机会在此得以展出,那些镜头中的椰风海韵出现在沙龙的走廊上,把人们的思绪带回到了过往的海南岁月,为本次沙龙年会增添了亮点。 上午十点钟,杨剑威准时出现在沙龙现场。他身着一身米色的休闲服,里面的衬衣上扎着红色的领带结,很有点时尚达人的模样。人群中,不乏靓丽的女士,她们的到来,应该说为沙龙带来了一丝春天的气息。那个叫古榕的女记者出现的时候,杨剑威眼前一亮,因为古榕带来了她系列报道中的人物一那些小有成就的打工者,其中还有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漂亮女孩。古榕此前在电话中神秘地告知:有一个叫江碧霞的空中小姐将成为今天的重要人物。杨剑威看到空姐出现之后,马上派人找来了杨剑神。当杨剑神走进会场看到那个空中小姐时,不由得脸色变红了。他认出了她一江碧霞。她似乎也从眼前这个羞涩的小伙子脸上的表情读出了他的身份。他们互相走近对方,当着众人彼此打量着,然后紧紧握手,这时雷麦得和冯星光、王亚军一起走上前来,向他们献上了鲜花。 古榕微笑着走进杨剑威。她贴近他的耳朵:“杨老师,你弟弟今天真潇洒。”杨剑威一笑:“那位空姐也非常漂亮。”他觉得这句话有些冷落了古榕,马上加了一句:“今天你也够漂亮得了。”当时他想,莫不是古榕对杨剑神产生了好感。 “开会啦!”杨剑威敲响了手中的木槌,那表情犹如一个驾驭海船的舵手,他神情严肃,流露出一丝优雅和洒脱,眉宇间是军人才有的那份坚毅,“欢迎来自海内外的所有嘉宾和朋友,首先我们请出香港的知名节目主持人杰克君先生和国内知名笑星半边毛一起为我们主持今天的活动。” 杰克君是一个中英混血儿,自然的黄色卷发,蓝色的眼珠,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洋娃娃,很有亲和力和吸引力,中英文的双语开场主持首先就赢得了满堂喝彩。笑星半边毛名如其人,头上留着一半怪怪的短发,作为喜剧演员出身的他,最拿手的看家本领就是魔术和口技。一登台,他便用口技演绎了锣鼓喧天的声音效果,接着在百鸟朝凤的喜庆音乐声中,从他手中不断变出彩色的鲜花,然后纷纷抛向台下。两位主持人的配合可谓珠联璧合,妙趣横生。 首届沙龙的第一个议程是由几名文化人上台介绍自己闯荡海南的感受。来自东北的作家老汤拿着自己的长篇小说《闯海人》走上讲台,他用浓重的东北口音概略地介绍了书中的原型人物一他自己和一个女演员的爱情故事,诙谐幽默的语言,加上深沉的讲述风格,吊足了台下会员的胃口。许多会员纷纷打听着那个女演员的下落,老汤故意卖弄玄虚,留下一个悬念,让读者自己去猜想。海天影视公司的市场部总监于海洋当场就向大会组委会宣布,他们公司要购买下这部小说的电视拍摄权。这个程序一开始便来了一个开门红。接下来,画家复耕携带着他的大型油画《海口夏夜》,向大家展示了海南建省后来自全国的精英人才汇聚在海口三角池招聘现场报名应聘的场面,画面中的几千个人头各具其态,蔚为壮观。主持人煽情地介绍说,这幅耗时两年的油画已经被美国某个博物馆看中,届时价值在十万美金以上,现场有意购买者可以马上低价购买走这幅作品。于是,一场现场估价拍卖开始了,最后有人以15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法国的歌唱家雷麦得弹着吉他跳上了舞台,他的演唱十分投入,现场报以热烈的掌声。最后,由一位来自地方政府的文化官员向雷麦得颁发了一个“歌唱海南最佳歌手”的奖杯,以鼓励他的歌唱事业。最后上台的是摄影爱好者杨剑神和记者古榕,他们挥挥手,台下就马上站起了一排特邀嘉宾一这是系列新闻报道《寻找江碧霞的故事》中的新闻人物,他们是海南人才大军中的佼佼者,现在开始轮番上台进行亮相,介绍着自己的简要情况。空姐江碧霞第一个上场,接着是冯星光、王亚军等人。 杨剑威无意中观察到了那位空姐的微妙的举动。她在台上主动靠近雷麦得,用英语和他悄声地交流着什么。这个信号透露出了她心底的语言和秘密,也就是说,他并不喜欢杨剑神,而是喜欢雷麦得这样的异国青年。看着台上和杨剑神站在一起的古榕,杨剑威想,也许他们才是合适的一对。不过这话怎么向古榕说出口呢? 沙龙的第二个程序冷餐酒会开始了。音乐声中,会员和嘉宾们开始自助进餐,嗡嗡的人声和刀叉的碰击声交织在一起,很是热闹。杨剑威又一次看到江碧霞的时候,她正和杨剑神在一起交流着。杨剑威故意走到他们身后,听到江碧霞正在说着摄影技巧之类的内容,他知道,这个江碧霞内心关注的不会是杨剑神的摄影技巧,而是雷麦得的那把吉他和吉他后面的其他东西吧。他想,缘分有时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 傍晚到来的时候,沙龙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自由活动程序,会员们在大厅里跳起了交谊舞,开始了私下的交流。一曲华尔兹舞曲结束后,杨剑威走到舞台后面,他看到自己经营管理的阿陶琼剧培训中心的学员正准备上台汇报演出,偶尔一抬头,他看到了洪秀英的身影。此时的洪秀英正是杨剑威聘请的琼剧教员,因为洪秀英是阿陶的师妹,所以她对阿陶琼剧培训中心的教学工作倾注了很多心血。看到洪秀英的时候,杨剑威自然会想起她的亲哥哥吴石虎。在这样忙碌的间隙,他忍不住走近洪秀英身边问:“你哥哥有没有消息?”对方迟疑着没有回答。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洪秀英终于说话了:“有,他昨天已经回来了。”杨剑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看洪秀英:“真的吗?我在哪里可以见到他?”“咸鱼村。”洪秀英的声音很轻很小。但是这句话在杨剑威心中就像一击重重的鼓声。 杨剑威一个人从舞台后面走了出来。阿陶琼剧培训中心的小演员就要登台演出了,他在台下的音响工作台坐了下来,眼睛盯着舞台开启的幕布,心里却在想着吴石虎的事。吴石虎回来了,看来咸鱼村又要闹出动静了。我必须去会会他。他想。 此时,海南航空的空中小姐江碧霞正在花园里和雷麦得谈话。她用英语评论着雷麦得的吉他演奏,然后接过他手中的吉他,熟练地弹拨着一首外国民歌。雷麦得显然被她的演奏打动了,他跟着音乐拍着手,一副陶醉的样子。在他们身后,杨剑神迟疑地拿起照相机,拍下了这个场面。古榕站在杨剑神侧面,微笑地看着杨剑神复杂而无奈的表情。在他们身后的大厅里,突然传出了密集的琼剧锣鼓和一声激越的唱腔。古榕拉着杨剑神走向大厅的门口,他们一起站在那里观赏着眼前这出琼剧折子戏的演出。 吴石虎此时一个人行进在咸鱼村的后山上。 三年前,他一个人跑到了美国,在雪米娜居住的洛杉矶过上了无所事事的隐居生活。咸鱼村是他终生不能忘记的人生战场,在他把财政大权和经营大权一起交给小咪咪之后,所有的阴谋和阳谋开始对咸鱼村进行了一次绞杀。在过度扩张的运作中,资金链终于断裂,银行不仅动用司法部门封查了工贸集团的大楼,还拍卖了相关企业的部分资产。面对残局,他已经无力回天。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陷阱制造者是何等的高明,因为小咪咪在他的账户上打进了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款子,如果法院追查下来,自己肯定就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贪污犯。这就迫使他必须外逃,而外逃之举又必然给司法部门留下了自己携款外逃的佐证。 当吴石虎像一条狗那样躲在角落里添血疗伤的日子里,他对自己情迷小咪咪之事可以说是悔青了肠子。后来的一些信息也证实了他在此前的那些判断一这一切完全是南小一安排的一次有预谋有计划的商业报复行为,因此他在写给检察机关的信函中,把寻找小咪咪作为本案的突破点。 “杨剑威,你在哪里?”现在,吴石虎站在后山的山坡上,开始怀念起那个年轻后生的种种好处了。他记得,这样的呼唤和这样的思念,在美国期间和这次在泰国考察项目时,都不止一次出现过。这一次他悄悄回国,就是为了寻找到昔日的这位得力干将,希望他能来拯救咸鱼村。 就在两年前,为了咸鱼村的事情,他曾经和雪米娜大吵一架。当他把南小一派出小咪咪勾引他的事情省略掉那些床底之事婉转地告诉了雪米娜之后,居然没有得到她的谅解和支持,反而受到了她那种美国式的奚落和嘲笑。为此,他突然决定离开美国,到泰国的一个朋友那里去寻求支持和帮助。在泰国,那个名字叫乔裳的朋友帮助他购得了一块土地,帮助他建立了一座咸鱼罐头加工厂。之后,他便在那里的一片海域上,利用朋友所在公司的牌子开始了捕捞项目的合作。有了投资,就会有收获。仅仅用了一年多时间,他就让自己的资金翻了一番。随后,他通过某个渠道,找到了咸鱼村案件的经办人和自己的律师,很快把拖欠银行的债务还请了。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共分两次打去了两千万美金。之后,他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带着满身伤症,回到了咸鱼村。 现在,他一方面要寻找小咪咪的下落,一方面要带领乡亲们重新起航,开始新一轮的创业行动。在这样的情形下,把杨剑威重新请回咸鱼村,是他的一个心愿。因为接下来,开发后山的龙泉洞,将成为咸鱼村复苏的重要战役。这次回国之前,几个泰国旅游公司的老板听说了海南的这个后山项目之后,都有很大的投资兴趣,不仅要把后山开发出来,其中的一位老板还有把咸鱼村资产打包上市的想法。这个想法,几年前杨剑威向他说起过,看来,这样的机会就是为有思想准备的杨剑威而生的。所以,他必须把杨剑威请回来。 夜色已深,吴石虎坐在大树下歇息起来。他抽出一根雪茄,慢慢品味。这样的时候,他开始思念起自己曾经的妻子吴花玉了。在数年前,当那个被误传已经葬身于大海的阿水出现在咸鱼村时,是吴石虎主动让出了位置。不久,他便和吴花玉结束了婚姻关系。就在他离开吴花玉之后的第八个月,一直没有怀孕过的吴花玉,突然产下一子。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当时无法说得清。人们只是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吴花玉,和他们两个男人都没有相像的地方。可是吴石虎暗中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血脉,因为他和吴花玉刚刚分开八个月,从时间上推算,阿水应该没有这个机会。直到阿水在回到咸鱼村的第三年出海时被一场台风卷入海底,当人们把他的尸体打捞出来后,哭丧之后的吴花玉才把这个孩子的秘密告诉了吴石虎:原来阿水从越南回到咸鱼村之后,身体方面一直不行,长期和吴花玉分床,也就是说,这个叫阿兵的孩子就是吴石虎的后代。自从在美国和雪米娜闹翻之后,他突然间倍加思念起自己的前妻和儿子。打过几个越洋电话,吴花玉小酒馆的公用电话在24小时之内都在占线。因为始终联系不上吴花玉,吴石虎反倒为此事高兴起来。难道不是嘛,咸鱼村的人都还在忙着和外界联系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吴石虎的影响还在,勤劳的咸鱼村的老百姓都还在奋斗之中。这件事可以理解成,村子之外的生意人和外出打工的人在用这条电话线,传递着外面世界的纷呈和精彩,咸鱼村的人也在用这条电话线与外界进行着碰撞和交流。那么吴花玉也就会财源不断喽。吴石虎坐在美国的公寓里,可以想象出咸鱼村村口小酒馆这个地方热闹的情景。也许,船老大刚刚返航归来,正在那里喝酒,还有发货的村民,正在焦急地等待村外拉货的汽车到来。电话机旁边,永远站立着排队打电话的村民,他们拿起话筒或者在和某一个鱼贩子谈价格,或者在和自己外出打工的亲人通话。总之,吴花玉的门前是一片繁忙气象。 电话终于打通了,那是在半个月之前的一天凌晨4点钟的时候。 电话畅通的铃声响过之后,大约等了有一分多钟的样子,从话筒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找哪一位?”这个声音飘忽不定,就像是梦呓。吴石虎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来接听电话,此人是不是吴花玉的新相好。但很快,他自己就否决了这个奇怪的念头,话筒中的那个声音他凭感觉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阿兵的声音。那是一种很轻很脆的声音,就像是暗夜里轻轻地落在河流里的小雨点儿的声音。 他突然有些想念这个儿子了。儿子憨头憨脑的长相,有几分像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虽然此前他觉得在儿子身上充满了吴花玉最丑陋的基因,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来,儿子的举止和那一双眼睛里,分明透着自己的影子。还有,儿子的这种梦游一样的声音,具备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自由与傲慢的风格。他拿着电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喂,你找哪一位?”那边等了很久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就放下了电话。吴石虎大脑依旧在走神。许久之后,他才放下电话。不久,他便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三天前的中午,吴石虎从在海口走下飞机的时候开始计时,马不停蹄地直奔朝思暮想的咸鱼村。3个小时之后,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咸鱼村村口的小酒馆。看到吴花玉和阿兵的时候,吴石虎这个习惯漂泊生活的男人,在那一刻触动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眼睛开始发潮。在他看来,吴花玉比以前收拾得更加精干了,她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客人,不时地回过头来,瞟一眼坐在里屋喝酒的吴石虎,然后会及时地把热菜凉菜端到吴石虎的酒桌上。有一次送菜的时候,吴石虎从后面拦腰一把抱住了她。“别让孩子看到。”吴花玉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吴石虎喜欢的磁性。这时候,他便会在吴花玉肥厚的臀部狠狠地拍上一把,然后再把她从自己怀中放出去。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小酒馆门口的阿兵。这小子两年多不见,已经长得虎背熊腰。看到儿子在电话机旁边忙着收钱,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回到咸鱼村小酒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舒心和高兴。 现在,当他坐在荒凉的后山大树下,除了想着前妻吴花玉和儿子阿兵之外,他脑海中还在暗暗想着杨剑威这个人。就是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帮助他打下了江山,但是他在小咪咪的唆使下,免去了杨剑威在咸鱼村的所有职务。没有想到,咸鱼村很快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也许,这就是报应。但是他在国外的时候,每时每刻似乎都在想念着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唉,送神容易请神难,他杨剑威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与我合作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掠过了一阵不安的情绪。眺望着天上的星星,他脑海的思绪不知怎么又飘向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坚,想到了那个曾经的昔日情人雪米娜。他至今无法去恨她。毕竟是跨越半个世纪的感情。他开始检讨着自己的种种冲动和彼此之间发生的龌龊行为。眺望星空的时候,他的思绪中也会间或出现另外一个女人朦胧的影子,那是三天前在美兰机场看到的一个女人。应该说,他们彼此之间是熟人,尽管已经有十多年不曾相见,可是他依旧会记得这个女人的面孔。岁月不居,这个叫阿娇的女人容颜多有改变,不过依旧富贵逼人,而且似乎更加强势。他记得,他们见面后,有过一个热情的拥抱。相拥之时,他闻到了她周身发出的高贵气质,那一丝秀发上散发出的外国香水的味道,几乎可以让他窒息。名片上写着:某某国际财团董事长。这样的意外邂逅,给了他很大的想象空间。由于归乡心切,他当时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和思路。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女人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了,而且他的思路逐渐明朗起来,当他心中的那个念头突然涌出的时候,几乎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哦,你要向那个人老珠黄的半老徐娘阿娇求婚,用阿娇国际财团的经济实力来拯救咸鱼村。在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在暗夜里感到自己的脸上在发烧,这显然不是爱情来临时的热血燃烧,而是羞愧难当的那种感受。他长叹一声,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深夜的时候,杨剑威开车到了咸鱼村。他走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看到吴石虎的影子,便准备打道回府。出村的时候,他经过了后山,在黑灯瞎火的山路上,看不到一个夜间游客的身影。他把汽车停在那棵百年老树面前时,一阵凉风吹来,掀起一片落叶,显得非常凄凉。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他突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但是此刻,杨剑威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在月光映照的大树下,那个自己曾经心仪的老英雄,正闭着眼睛在这里歇息。才两年多的时间,吴石虎似乎苍老了许多,此番经历带来的痛楚明显地写在脸上,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憔悴。杨剑威没有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豪爽的笑声。这就是残酷的生活啊!那个该死的小咪咪,还有背后的阴谋操纵者南小一。当然,这也是对头脑发昏的吴石虎的一个合理的惩罚。 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石虎。 他坐在驾驶室里,回忆着两年前吴石虎要自己离开咸鱼村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吴石虎对自己咆哮如雷,还有小咪咪的嘴脸历历在目。他不知怎么突然回忆起来了莫小英当时的神情一她明显对自己的离去非常惋惜,站在办公大楼的走廊里黯然神伤。特别是自己离开咸鱼村的时候,她还亲自在村口为他送行。莫小英呀,你是好人。就冲着莫小英这样的员工,他都不应该和吴石虎计较什么,而应该从大局出发,重新帮助吴石虎东山再起。 “吴总!” 他迟疑地向那个黑影走去。话音未落,那个黑影忽地站了起来,两双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30。 吴石虎和阿娇之间有过这样一场对话。 “阿娇大姐,不,我该叫你阿娇小姐,或者就叫你阿娇吧。”他递上了手中的玫瑰花,“阿娇,请接受我诚挚的祝福!” “太肉麻了吧,你吴石虎去了一趟美国,就玩起了时髦,告诉你,我还不太适应。请坐吧。”阿娇满脸带着欢笑接过了玫瑰花。 “是这样,我自从和吴花玉分开之后,哦,当年那是为了你的弟弟阿水,我才当上了老光棍,现在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想成个家,也就是找个老伴,好好过晚年生活,”吴石虎的脸上开始发烫了,“所以,我今天来你这里,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希望你……” 阿娇被吴石虎的表白搞得不知所措,她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也许会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和吴花玉说说,让你们重新在一起生活?” “喏,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向你本人请求……”吴石虎的脸色憋得很红,“想请你嫁给我!” 阿娇就像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的脸上明显有几分羞红,继而又有几分恼怒和不安,好半天才算平静下来。 “简直想不到,你还会给老娘开这个国际玩笑,简直无法相信,”她突然大笑起来,“你坐你坐,坐下来说,我能经受住这个大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是诚心诚意的求婚。”说着,吴石虎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戒指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纯金的戒指,戒指中间镶嵌着一粒绿色的宝石,“你看,我都准备好了。”说着,他单腿跪了下去,准备拿起戒指为阿娇戴上。 阿娇再一次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快步在屋里来回走着。 “是的,你是都准备好了,我心里非常清楚,你是准备占取我的财产和金钱,难道不是吗?你当年经营的咸鱼村的企业早已破产了,所以你就逃到了美国,现在风平浪静了,你想回来东山再起,所以你就想打我的主意。自从那天在机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你会有找我的这一天。但是没有想到,你会用这种求婚的手段来骗取我的感情和财产,你还是太虚假了。我知道直到如今,你还在怀念那个吴花玉。其实没有什么,我可以拿出钱给你,给咸鱼村,因为我要好好感谢你。当年你帮助过我搞地下经济和贸易,后来如果不是你坚持让我下台,我也不会出国去发展。所以,我可以理解你刚才的表演,虽然可以打一百分,但是,还是露出了表演的痕迹,我只能给你打个六十分,算是及格吧。好在你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在为咸鱼村的村民做好事,所以,我也应该向你学习,为咸鱼村投资。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说说你的要钱数目吧,用在什么地方,要多少钱。” “如果我同意了你的项目,可以投资帮助你东山再起。不过我这个人是要讲利益和回报的,懂吗?” 吴石虎早已汗流浃背。看着阿娇气咻咻的样子,听着她句句在理的语言表达,他站在那里,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之中。 好在最后的关头,阿娇给了他一个人生的大面子。他可以千恩万谢眼前的这个女人,但是他没有在她的面前跪下去。此刻,他知道,阿娇希望看到的是他强硬的一面,和最真实的内心。 当然,那个夜晚,红玫瑰还是给阿娇带来了好心情。吴石虎离开宾馆时,她按照西方人的礼仪,在吴石虎脸上吻了一下。得到资金支持的吴石虎,自然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情绪。他开着自己的越野车,一路疾驶,直接来到了咸鱼村吴花玉的小酒馆。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敲响了吴花玉后院的柴门,把另外一束玫瑰花送给了睡眼惺忪的吴花玉。接着,他抱起吴花玉,兴冲冲地来到了房间。 黎明到来的时候,吴石虎结实的屁股上被牛鞭重重地抽打了几下,这种热辣辣的疼痛感觉吴石虎还是第一次领略到。他忽地坐了起来,抬头便看到了阿兵手持牛鞭的愤怒样子。吴石虎乐得大笑了起来。他光着身子站起来,一把就把阿兵推倒在床上,然后又一把把他提起来,用自己的胡须扎着阿兵细皮嫩肉的脸庞。阿兵惊叫起来,猛地挥出拳头向吴石虎打去。 这时候,吴花玉进来了,他拦住了阿兵“阿兵,他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那个人,孩子,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阿兵突然伏在吴石虎怀里哭了起来。 这天下午,吴石虎开车拉着吴花玉和阿兵一起来到了海口。沿着大街小巷兜风之后,他们一家人来到了海甸岛上的呀诺达嘀。那天晚上,吴石虎与杨剑威在后山见面后,两个人坐在大树下,聊了很久。杨剑威说到了他的呀诺达嘀沙龙,希望吴石虎哪天有时间到海口指导工作。这个沙龙的会员资源倒是引起了吴石虎的很大兴趣。他说,沙龙是个时尚的好东西,沙龙就是一条很有价值的金龙。杨剑威笑着答道:“那就把这条金龙奉献给咸鱼村的村民,算是我对乡亲们的回报。”吴石虎紧紧握着杨剑威的手:“好人呀,你是一个透明的好人,过去我看不明白,或者说,是我眼睛瞎了,从今以后,我们再度合作,一起奋斗,东山再起!” 现在吴石虎一家人出现在了杨剑威的呀诺达嘀沙龙门前。这个沙龙的装修和经营风格,都让吴石虎刮目相看。在沙龙的办公室里,吴石虎翻阅着会员的名单,兴奋地笑着“好事,这么多的资源关系,就是一笔财富呀,看来,咸鱼村的海南元素也应该再强化一些,把后山龙泉洞都装进来,这就是沙龙给我的启示。” 从沙龙出来,杨剑威按照吴石虎的要求,要给阿兵找一个能够锻炼人的地方打工。于是,杨剑威带着他们来到了皇后娱乐城,让阿兵面试。接待他们的就是那个当初在海口大街上擦皮鞋的打工者冯星光。现在的冯星光是皇后娱乐城的副总经理,他笑容灿烂地与吴石虎握手,并递过香烟。吴石虎客气地拿出自己的雪茄,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冯星光打量着眼前的阿兵,不时和杨剑威交头接耳。片刻,冯星光站了起来,把自己对阿兵的基本印象告诉吴石虎。 “我看这小伙子很机敏,形象也挺英俊。你吴总的儿子交给我们,可是不敢怠慢啊,所以,我决定把阿兵留在贵宾室工作,到贵宾室来消费的一般都是企业老板和政府官员。这个岗位工作相对轻松,工资待遇最高,遇到老板给小费,那就更可观了。” “谢谢冯总的厚爱,我的孩子出来主要是为了锻炼,至于钱多钱少,不是主要问题,那就这样定下来了,这孩子今天就留下交给你们了。” 十几分钟后,吴石虎离开了皇后娱乐城。阿兵恋恋不舍地与家人告别。吴石虎把杨剑威送走后,拉开车门,从车里取出一个纸箱,把刚才逛街时买的食品留给了阿兵。他拍着阿兵的肩膀:“好好干,以后我和你妈妈会经常来看望你的。”阿兵对吴石虎突然有了一种亲切感,他第一次用生硬的口气喊道:“老爸,再见!”然后,他又看一眼吴花玉:“要照顾好我妈妈!” 在车上,吴石虎高兴地对吴花玉说:听到了嘛,阿兵开始喊我爸爸了,听着真他妈舒服,阿花。”他侧过身子亲了吴花玉一下:“你给我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车轮疾驶。此时的吴石虎高兴地唱起了山歌:我作歌迷给你班(猜),冬天鱼群在哪里?海上彩虹在哪里?谁的心里藏着话?不是渔民乱撒网,树叶落下吓破胆…… 他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吴花玉在一边听着,一边幸福地回忆着往事。他记得吴石虎刚刚到咸鱼村报到的那一天,他在酒桌上好像也是唱着这首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30多年过去了。她不由感叹起来。 “想什么呢,阿花?” “没有想什么,我在回忆当年你来咸鱼村的时候,也是唱着这首歌,时光不饶人呀,你看,我们都已经老了许多,可是咸鱼村的变化却不是特别大。我是想,你这一次回来搞企业,一定要想办法让咱咸鱼村富裕起来,特别是那些常年在海上生活的‘旦家人’,他们现在光靠出海捕鱼生活,已经不如过去了,旺季还可以,淡季的时候,大海里的鱼虾越来越少了。所以,咸鱼村的未来发展很重要,如果没有好的领头人,我看咸鱼村永远搞不好。” 吴石虎突然把汽车停在了路边,他对吴花玉的话很感兴趣:“没有想到,你还挺有政治思想和同情心。”他好像要从吴花玉嘴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一样,用眼睛盯住她:“你还有什么建议,你刚才讲得很好,不愧是当年的妇女主任呀,你说我这次能东山再起吗?换句话来讲,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带头人吗?” 吴花玉笑了:“我是随便乱讲的,这些话平时在小酒馆里经常能够听到,也不是我的什么建议。至于你是不是群众信赖的带头人,我说了不算数,要大家说了才算。你呀,没有事情的时候,多到小酒馆听听村民的意见吧。” “好,我明白了,真理就在群众之中,历史从来就是这样。通过你的这番话,我就更有信心了。咸鱼村的未来我想一定会更加辉煌的。眼下,我还是要埋下身子大干苦干一场才行呀。” 夜色中,车灯闪烁着,他们开车继续赶路。 31。 海南c县县委书记于斯满乘坐的那辆黑色奥迪从县委大院驶出不久,便被牢牢地堵在了县城中心文化广场的交汇路口。在清晨升起的强烈阳光的照耀下,黑色奥迪显得分外晃眼。司机小吴左突右冲,依旧摆脱不了周围各种车辆的包围,被困在那些奥拓车和其他杂牌车中间,于斯满开始焦心上火。 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十字路口应该通行的汽车无法挪动。那个大货车像是一个死去的爬行动物,挡住了所有的车辆。 “真操蛋!”于斯满终于忍不住骂人了。他干脆跳下车,一个人徒步走向马路对面,拦住一辆出租汽车,迅速从另一条巷子穿越出去。秘书李涛在后面着急起来,他指挥着司机吴明举向后方开始掉头,准备追上那辆出租汽车。 在出租汽车上,那个驾驶员不知道于斯满的身份,以为他是外地客人,一上车便开始向他介绍起这个靠近大海的城市的有关情况:“到过咱们这个靠近大海的县城吗?想知道什么情况我来介绍,有一首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大海边上一座城,夜听海涛进梦中,古色古香后街美,袁家包子莫家棕,远眺白鹭近看花,果蔬之乡如仙境……’可是我们这里的交通很落后,市区建设变化不大,难怪有人编了一首打油诗:‘说奇怪来道奇怪,坐车没有走路快,高速公路城中过,城乡混杂分不开,金龙湾水吐白沫,人人喝水要防癌……’。” 于斯满第一次听到这些打油诗和顺口溜,他很高兴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向他介绍这个县城在老百姓眼中的现状。一路之上,他不停地向这位自称“大老王”的驾驶员打听着有关市民最关心的话题,还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希望有机会能乘他的出租车去看看金龙湾吐泡沫的污染情况。 于斯满是在东风酒店下车的。下车,他便直奔酒店大厅,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重要客人吴石虎。 吴石虎身着紫色的唐装,手中握一把纸扇,下巴上的胡须显示出他的传统文化底蕴和守旧的扮相。此行,吴石虎轻车简从,除了司机之外,只有他的随从秘书莫小英。于斯满离开公司时,莫小英还没有到咸鱼村工作,记得那天吴石虎为自己送行时,提到了这个叫莫小英的女孩,说是今后由她负责杨剑威的秘书工作。在于斯满的意识里,想必莫小英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次相见,却让人感到眼前一亮,好像似曾相识,有几分眼熟,没有想到莫小英还是一个靓妹。 “吴总从海口到三亚开会,从这里路过,顺便来看看你的情况。董事长说,不要提前告诉你,免得添麻烦。”莫小英递上她的名片:“请叫我小莫就行了。这是董事长特意让我带来的土特产,说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莫小英手中拿出的是重庆江津的知名糕点产品一米花糖和萨其马,这是于斯满最爱吃的点心。记忆中的往事让于斯满有些激动起来。 吴石虎是于斯满想起心头就会发热的人。10多年前,于斯满遇险在惊涛骇浪之中,是吴石虎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出。那时候,20岁的于斯满还是打工仔。当时他只身从老家重庆农村来到海南的时候,除了一个行李卷之外,就是自己的一副单薄的身体。那时候,吴石虎的贸易公司刚刚成立不久,主要经营家具制造和皮革制鞋两项业务。于斯满在家具厂担任木工,因为他从小跟着堂叔学过木匠手艺,因此到家具厂之后便如鱼得水,很快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并成为吴石虎公司最年轻的中层干部。每次开中层干部会时,于斯满总是被吴石虎提起,称他为“未来的接班人”。正是因为于斯满的出类拔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吴石虎便把他输送到了省委党校基层人员培训班进行了一期特别培训,接下来,吴石虎突发奇想,居然在这期培训班快要结束时,通过一个老领导的关系,把即将结业的于斯满调到了一个偏远的乡镇担任办公室副主任。于斯满过后才知道,这是吴石虎对自己的特殊培养,好像要把自己作为公司未来的接班人看待,让他在政界锻炼以后,在适当的时候再回公司任职。但一晃数年时间过去了,于斯满一直也没有接到吴石虎召回自己的命令。于是,他便在公务员这个队伍里继续锻炼成长,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县委书记。 吴石虎开始说话了。他的表情郑重其事,有些凝重,也有些严肃。 “公司的人常常提起你,都说你应该回来为公司效力了,可是我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所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尽管名义上公司的花名册上还保留着你的名字,其实我更希望你从今以后与公司无任何关系,甚至不要提起你在公司的任何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想让你就留在官场干一辈子,这样你这颗棋子就成为我们公司的秘密武器,可以在外围做更大的事情和项目……” 整个谈话过程中,于斯满认为吴石虎最后这句话才是核心内容。他从数百里之外的海口赶到这里,恐怕不是路过此地顺便看望自己,而应该说是特意专程到此有所动作。10多年的心血,如今他才开始进入收获期了,自己就是被收获的果实。想到此,于斯满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总之,在他心里掠过的是一阵不安的情绪。从内心来讲,他是应该回报吴石虎的,可是这么多年的政界生涯,早已把他磨炼成另一番心态和境界了,官场上的一切使他可以敏锐地洞察人生,即使要报效上级和自己的恩人,他也会注意原则和政策的。面对吴石虎突如其来的造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干爹,这么多年的培养之恩,我时刻铭记在心,你有什么吩咐,我随时听从安排。”于斯满说出这番话似乎花费了很大力气,“目前这个地方还很落后,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呀。” “好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至于在这里做什么项目,我看并不重要,主要是为你的业绩着想,我们公司可以到这里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吴石虎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大老板的派头,相反,他平易近人的谈吐,反倒给了于斯满一些安慰。 直到在后街用餐时,于斯满才从吴石虎嘴里听到了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当时饮酒的气氛很好,一瓶陈年米酒,把于斯满肚子里的酒虫子都勾引出来了。莫小英不断为他们斟酒,三杯酒下肚,于斯满也打开了话匣子。 “干爹你也不容易呀!”于斯满看着吴石虎新添的白发,觉得自己刚才刚见面时过于多虑了,“那一年我到韩国学习时,路过咸鱼村看了看,知道公司发生了危机,现在看来公司是准备东山再起了,听说你开始搞工业开发了,我倒是想知道这方面的进展情况。” “这也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公司觉得搞什么都不如搞工业园开发,银行可以贷款支持,加上有人投资,不赚钱都难,我们基本上是坐收渔利,这个项目屡试成功。” 于是他们开始直奔主题。于斯满早就对C县的工业园发展充满期待,也许吴石虎的到来就是一个突破口。离开后街时,于斯满说:“这里餐饮街的商机也不错呀,有机会干爹你来重新打造一下。” “那还用说,你看看街上最大的广告牌上的美女是谁?”吴石虎故意卖着关子,随手把莫小英推到了广告牌下面,“看明白了吗?她就是广告牌上的真人,后街粽子大王的女儿,就是那个神马集团的品牌形象代言人。”于斯满这一下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初见莫小英时觉得特别眼熟,原来如此呀。说实在话,他刚到这里报到上任那天,就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广告牌的各种复制品,从看到广告牌上的莫小英以后,他就有几分迷恋。迷恋什么呢?他说不出来。直到今天莫小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明白,他迷恋的就是她所具有的那种清纯的气质和优雅的笑容。 这一次,于斯满放下了县委书记的架子,提出要和莫小英合影留念。吴石虎充当了他们的摄影师。灯光一闪,于斯满就把自己和莫小英的亮丽形象组合在了一起。 于斯满兴致很好。他提议,由莫小英带着他和吴石虎到几个景点看看。下午,他们一行去了金龙湾。在游船上,于斯满想到了上午那个出租汽车司机口中的顺口溜:“金龙湾水吐白沫,人人喝水要防癌。”于是便有心观看着河水里的污染物,可是看来看去,没有什么可疑迹象,这倒让他有些放心了,“那个开车的家伙简直是满嘴乱放炮”,他把上午听到的那个出租汽车司机的话告诉了吴石虎。吴石虎说道:“此地可以养珍珠,这样可以净化水质,又可以增添一个新景观,还可以帮助农民致富,如果你们政府需要,我们就按照那首顺口溜里反映的问题,来帮助群众排忧解难……” 下午的时候,莫小英按照吴石虎的安排,正在自己生活过的这块土地上出演一出精彩好戏。大幕开启,她站在后街的一棵法国梧桐下,静待剧中人物出场。 那个叫袁晓园的男人会来吗?她又一次在心中发出疑问。 后街是C县的一处风景线。这里绿树成荫,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唐宋时期的古建筑风格的餐饮店,现代时尚的霓虹灯和传统仿古的各色旗幌招牌,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尤其是各家餐饮店门前站着的身着不同朝代服饰的迎宾小姐向你打招呼时,更让人恍若隔世。到C县的客人,不到后街消费肯定是一个遗憾,这里聚集着天下美食,当地的美女时常也会在此出没,到后街消费的食客既饱了肚子,也饱了眼福。 莫小英就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她从小失学就跟着母亲在这里卖粽子,后来她家的粽子卖出了名,制作秘方被当地神马公司的老总曾海洋买断,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速冻食品品牌产品——“后街莫粽子”。为此她在17岁这年便成为这家公司的产品形象代言人。一张微笑的美丽笑脸出现在大街小巷的路牌广告和产品包装盒上,后来听说她还敢动刀子和一个混混打架,当那个混混搬来了当地黑社会老大前来寻衅报复莫小英的时候,那个牛高马大的李向阳看见她的一瞬间,自己的眼珠子突然不会转动了,只听他说了一声:“这姑奶奶谁敢惹呀,她可是我干爹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那群来势汹汹的黑社会小混混,便跟着李向阳溜之大吉了。这两件事让人们把莫小英演绎成了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后街的传奇还有不少。在街中央的一座石碑,据说是纪念当年海瑞返琼时设立的。当年,海瑞经过此地时人疲马乏,后街上的一家袁记包子店刚刚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那是五黄六月天,韭菜焰的包子带着扑鼻的香味,直冲海瑞而来。当海瑞让人端上一盘包子吃过之后,大声叫好,特意让随行人员一起享用包子大餐。过后,海瑞托人给这家店老板带来50个银元,军中文书按照海瑞的旨意写下了“袁包子”三个大字,并立下石碑一座,以纪念海瑞入琼的此番经历。至今“袁包子”一直流传下来,成为当地的一道名小吃。 袁家的小儿子袁晓园本来大学毕业后准备继承父业,出任袁氏包子店总经理,可是那一年他经不住一家外地的民营企业西亚集团招聘的诱惑,便应聘成为了这家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短短几年时间下来,袁晓园先后担任过集团总部团委书记、公司总经理助理、公司副总裁等不同职务,于是今年32岁的袁晓园便成为后街上有名的人物。加上袁家祖上与海瑞的一段有鼻子有眼的传说,使得袁家的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后街的段子虽然不少,但大都是与饮食有关。正是因为后街小吃的人气旺盛,这里被政府规划成了C县的餐饮美食一条街。这时候出现在说书人口中的段子便是与资本运作有关的内容。说是一家当地的民营企业神马公司的老板曾海洋,要投资两个亿在此打造这条餐饮美食街,后来因为莫小英的母亲李月华不愿意搬迁,一度影响了整个工程的进展。为此,神马公司采取迂回的战术,除了答应归还李家70平方米的商铺之外,还特意花10万元一次性买断了“后街莫粽子”的品牌和技术专利,并聘请莫小英担任形象代言人,每年大约有5万元的代言费。这样,后街的搬迁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不过,这个时候,袁晓园所在的企业,也伸出了资本之手,在后街通衢之处,买下了一块土地,盖起了豪华的美食城,并打出了以“袁包子”为龙头的海南小吃套餐系列为主的传统美食的旗号,在这里形成了与美食街的强烈竞争之势。 如今,这场表面上激烈的市场竞争,看上去依旧是神马集团和西亚集团之间的竞争,但是自从吴石虎踏上这片土地之后,竞争格局将会出现变化。莫小英此时的出现,便意味着在这场竞争背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幕,这样的内幕一旦揭秘,势必会引起巨大的轰动。不过,市场格局的变化,将会使于斯满的地盘出现繁荣景象,他自然会为吴石虎保守这个秘密。而到时候,于斯满还要亲自当着媒体把这个内幕说破,这就叫制造新闻吸引眼球。 十点钟到了。这个时间正是双方见面的时间,但后街的马路上空荡荡的,看来袁晓园是不会来了。约会时间是袁晓园当记者的妹妹袁慧定好的。 他们见面的目的是洽谈收购“袁包子”的品牌问题。这是吴石虎交给莫小英的一项重要任务,如果这个项目谈好了,吴石虎就可以把这个品牌转卖给神马公司,这是神马公司一直想拿下的项目。有了这个项目,神马公司的速冻食品不仅会增加市场份额,后街的餐饮竞争格局也会随之发生变化。莫小英当然知道吴石虎的意图,他想买断“袁包子”的品牌和技术专利,就是逼迫神马公司出让上市公司的股份,要不然,不但“袁包子”不给神马公司,“莫粽子”合同期满后,也要强行收回。莫小英突然看到袁慧正向这边走来。这个死丫头,她想骂她。这是一种老同学和老街坊的感情。 这时,一个时尚女孩骑着一辆电动自行车从莫小英身边经过时,将地上的积水減了起来,水珠打湿了莫小英的裙子。莫小英上前一步拦住了那辆电动自行车,对车上的那个女孩说:“怎么骑车的,看看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当上形象代言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你说怎么骑车的,我就是这样骑车的,你能把我怎么样?还是把你当成卖粽子的吧,何必故意把自己装的那么高雅和文明嘛。” 这个女孩认识她。可是莫小英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女孩是哪家的孩子了。 “怎么说话的,你这个愣头青丫头,咱们后街上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懂事的女孩子。”袁慧从后面走过来,一把拉住了车把,“告诉你,小辣椒,我们在这条街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哭鼻子呢,真是没有大小,多亏你爹是开茶馆的,要是卖军火的那更不得了了。” 莫小英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后街那家姚记茶馆老板姚明的女儿姚瑶。这个16岁少女是有名的“后街少女帮”的小头目,据说经常出没在娱乐场所,每天从彩妆室出来,把自己描绘成新新人类的样子,袒露的胸脯和后背上文上的彩色花蝴蝶,显得性感十足。 “你们有没有搞错,什么愣头青,简直乱弹琴,你们这些老大姐,不会是男女不分的同性恋吧,你们家的包子好吃就可以欺负我们卖茶的嘛,都是卖的还装什么清高……” “你说清楚什么是叫都是卖的?” 袁慧动手抽了那个叫姚瑶的女孩一巴掌,莫小英上前拦住了她。没有想到,姚瑶居然从车上跳下来,手持车锁链条猛地挥向袁慧,袁慧一躲,莫小英的手臂却重重地挨了一下。眼看事态就要扩大,这时候袁晓园刚好赶了过来,这个男人的出现很快扭转了局面。 没有想到,姚瑶这个性格不受羁绊的女孩对突然到来的袁晓园会那么俯首帖耳,一口一个“袁哥”亲热地叫着。“这是我亲妹妹袁慧,你怎么不叫姐姐呢?”姚瑶马上脸上堆笑:“袁姐,对不住了,我无礼了,你看你出手多重,把我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看小小年纪的姚瑶都主动讲和了,袁慧也没有那份敌意了:“以后你可要注意影响哟,免得我脾气上来了……”那个小辣椒已经和自己从小崇拜的“袁哥”站到几米外的地方去说悄悄话了,好像要约袁晓园晚上到哪里喝酒,只听到袁晓园不断地点头应承,好像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一样。这场面让莫小英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了,就是这个眼前的姚瑶大约在5年前的一天晚上突然发病,当时她的父亲因为偷窃被关进了监狱,家中只有她的奶奶在家,正是袁晓园连夜把她送到了县里的一家医院,几天后才脱离危险,之后,姚瑶一家对袁晓园非常感激,姚瑶从小就铭记着“袁哥”的救命之恩,难怪她对袁晓园言听计从。 这边的袁慧正在和莫小英说话:“刚才你怎么那么文明呢?还为我挨了一下,真是的,这个小丫头过去天天往我家跑,好像要嫁给我哥一样,所以我特别烦她,对于你刚才的优雅表现我理解这是爱情的力量带来的变化,难道不是吗?我们的莫小英开始和曾海洋先生热恋了,一个是老板,一个是技术业务总监,谁看不出来呀。那个家伙一开始就是搭上了爱情快车,买下了你家的粽子招牌,其实就是买下了你本人而已,你的老母亲见钱眼开,就糊里糊涂签了合同,卖了女儿还帮人家数票子。” “去你的吧,又在瞎掰。快告诉你哥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从海口下飞机回到C县,仅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下午两点钟,曾海洋准时回到了自己公司的生产基地。这一天,对于51岁的C县神马公司董事长曾海洋来讲,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公司的股票今天上午在香港证券交易所正式开盘上市,在敲响开盘鼓槌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开盘价一路飙升,从发行价1.18元一直扶摇直上,在1.53元这个价位上下起伏,当日收盘价在1.41元。也就说,从这一天起,他个人身价过亿,公司资产也成倍增长,已接近百亿资产规模。当天上午10点半,他从深圳龙岗海关乘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汇福楼餐厅,和等待在这里的各位大股东一起喝了庆功酒之后,立即乘坐南航的班机返回了海南。 五月的C县,天气凉爽,他解开领带结,敞开衬衣,大口呼吸着初夏午后的新鲜空气。他走进冷冻车间时,车间里的工人都在频频向他挥手,大家都知道公司今天成功上市的消息,对突然出现的曾海洋,他们都面露喜悦之色。 他在工厂自己树立的那块广告牌上看到了莫小英的形象。在他眼中,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据说她从小生活在海南,难怪在联欢会上她跳的民族舞蹈那么迷人,尤其是她的眉心上微微上翘的眉毛,很有黎族姑娘的味道。不过他看了她档案中的简历,她属于海南建设兵团一个山东籍职工的子女,汉族,简历中没有看到她父亲的名字,一个从小缺乏父爱的女孩。现在他就站在她的图像面前,她的眉眼具有新疆姑娘的魅力,不,那是一种魔力,起码他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摆脱她美丽的倩影。 流水线上滚动着刚刚加工好的糯米枣泥粽子,粽叶散发着清香无比的味道。这是莫小英的母亲今年研发推出的新品,已经和北京、上海、成都的经销商签下了几个上百万的大单。此时看到流水线上的粽子,他突然联想到了莫小英,他觉得粽叶的味道就和她具有的清香纯朴如同一个味道,当初选择买断“后街莫粽子”这个品牌的决定看来绝对正确。 他刚才约了莫小英,说晚上公司有个重要客户点名要和速冻食品车间的员工见面,并以冷餐会的形式聚会,要她一起参加。同时他还想知道关于收购“袁包子”的项目谈判的进展,这可是他看好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两点四十分的时候,他走出了车间,来到了后街那间茶楼。在这里,他见到了来自咸鱼村的吴石虎。 西亚集团的创新业务报告会于下午三点钟准时开幕。刚刚介绍完到会的重要嘉宾和报告会议程,那场可怕的强台风就登陆了。疯狂的台风席卷着大地,那一瞬间,风来了,水来了,袁晓园感觉自己是在大海上的海盗船里摇荡。 其实他的脚下是红地毯,自己的双腿正行走在西亚公司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台阶上,当时他正准备走上主席台作一番精彩的科技创新报告。这时地动山摇,疾风和远处大海的怒吼开始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强台风登陆了。 “大家不要慌,赶快疏散!” 在危险时刻,袁晓园以西亚集团公司副总裁的身份在舞台的台阶上向大家发出指挥号令。之后,一阵剧烈的摇动把他摇下了台阶,没有等他站稳,一个身穿黑夹克的男人及时把他架起来跑出了危险地带。 那双手,很有力,就像一把老虎钳夹住了身材瘦弱的袁晓园,他被放下的时候,脚下是一片绿草地。他抬头看去,刚才那个身穿黑夹克的人,已经再次冲进会场,去抢救其他人去了。 舞台的一角突然被掀了下来,哭声、呼救声和垮塌的钢架建筑发出的剧烈声响,交织在一起,灰尘蔽日,混乱的局面开始出现。 黑夹克又一次从里面冲了出来,这一次他身上背着一位戴眼镜的外国女人,那是莫利卡纳,据说她是来自法国的工程师。袁晓园看清楚了,那个身穿黑夹克的人就是集团的党委书记南炳章,一个当年解放海南时的老兵。这时,他放下被吓坏的法国女人,对着外面高声大喊:“职工同志迅速到车间里躲避,共产党员赶快去会场救人。” 这一喊,提醒了袁晓园,除了公司总裁南小一,还有几位中外专家和研究的技术资料留在会场,他必须冲进去把专家和自己的珍贵资料抢救出来。他跟着南炳章和几个年轻人冲了进去,迎面跑出来的人都是公司的员工,大家跌跌撞撞,满脸惊慌,本能地向外逃生。有几次袁晓园险些被人撞倒在地,但是他还是冲了进去,看到了被困在桌子下的南小一和另外几个专家,刚才他留在椅子上的那个文件包被舞台上掉下的一根钢架压在了废墟上面,好在文件包完好无损。袁晓园立即取出文件包,而后扶起了桌子下那个来自美国的专家组成员杰基尔先生,开始往外撤离。杰基尔今年43岁,有些肥胖的身躯走动的很缓慢,显然他是被台风吓傻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一步步移动着,快走到边门的时候,又是一阵山呼海啸和地动山摇,一根钢架从空中垮塌下来,硬邦邦地落在了他们面前。身后的南炳章突然大喊一声:“马上冲出去!”袁晓园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劲儿,硬是把杰基尔拉了出去。 刚刚在会场外面的绿色山坡上站稳,舞台主体就开始摇摇欲坠,一片狼烟腾起,巨大的声响覆盖了人们的各种喊叫,人们噤声屏气,呆呆地看着舞台轰然倒塌。 作为C县最大的民营企业西亚集团公司,在此次台风中受损严重,大伤元气。就在台风袭击的当天下午,海水冲进了公司的大院,冲垮了简易的会场。公司常务副总裁袁晓园被推上了抢险救灾总指挥的位置,开始了自己新的使命。除了当天发生在公司会场的那一幕之外,被埋在废墟里的公司总裁南小一受了重伤,两名外国专家均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尚无大碍。 台风发生时,吴石虎和莫小英在后街的明月楼茶室里,陪曾海洋喝茶。 在台风袭击这个县城的时候,他们伴着疾风骤雨的声音,谈完了股权交换问题。因为“袁包子”的技术专利和品牌被莫小英轻松拿下,吴石虎本想以转让的形式卖给神马公司,可是为了在当地发展,他决定以参股的形式与神马公司合作。 曾海洋对“袁包子”情有独钟,送给吴石虎神马公司2%的股份,这对他来讲只是小意思。况且,股份是写在莫小英的名下,这样既控制了这个美女,又得到了“袁包子”这个品牌,何乐而不为。他看到吴石虎对这个交换非常满意,还举起酒杯表示庆贺,曾海洋便觉得这个吴石虎是个傻逼,一个不懂市场运作的土老帽。 刚刚送走曾海洋,吴石虎就从当地的广播电台里听到了西亚集团的受损情况。听完新闻,他立刻就乐了起来。 “西亚集团也许就要被我们兼并了,走吧,莫小英同志,我们去找于斯满说说这件事。”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在县委书记于斯满的办公室出现了。此时,于斯满刚刚从下面视察灾情归来,他疲倦地坐在那里,正在为全县的灾后重建工作发愁。当他看到莫小英递上的那份《援建和投资意见书》时,眼前不由一亮。他迅即翻阅着,眼睛里露出了种种复杂的表情。在他看来,吴石虎此次完全是有备而来的。在这份文件中重点谈到了打造餐饮一条街和收购西亚集团持有的“袁包子”品牌的问题。这些问题,在平时是很难解决的,现在只不过借了台风的东风,看上去许多事情是现实需要,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甚至不留痕迹。是啊,援建就要投资,投资就要兼并和重组,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情。 于斯满毫不犹豫地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 杨剑威觉得吴石虎就像变戏法一样,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将咸鱼村工贸集团的牌子挂了起来,不但还清了旧债,公司整体评估资产达到了两个多亿。除了咸鱼村的业务之外,居然还冒出了外地的几个大项目。这不得不让杨剑威对吴石虎产生敬佩之意。不过,他每天从办公大楼经过的时候,时常会望着工贸集团的牌子发呆,并陷入良久的沉思。他搞不懂吴石虎的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有时候就像在做梦一样感到很不真实,他甚至担心这栋办公大楼里会重演几年前人去楼空时的凄凉场景。 莫小英的出现,让杨剑威有了几分真实感。这个小女子,依旧是清纯可爱,几年不见,她的年龄似乎还停留在过去的时间段里,没有变化。他希望她继续能为自己当秘书,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她独特的按摩手法,还有柔情一他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后山小树林拥抱她时感觉到的那种柔软身段,和她身体发出的淡淡香味。不过这种好日子不会再来了。当莫小英告诉他,她将负责c县的开发区项目的时候,他立刻明白此时的莫小英,已今非昔比。从办公室的配备来看,他和她都是享受副总经理的待遇,聪明的吴石虎只是没有明确宣布她的职务而已。 他们是在走廊上碰到的。握手之后,互相参观了各自的办公室,然后就说到了C县的项目,说起了于斯满。杨剑威的办公室,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样熟悉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怀旧。当杨剑威坐在那个黑色真皮大班椅上的时候,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莫小英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的事情。莫小英似乎也想到了过去的某些场景。她有几分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杨剑威身后,为他做起了按摩。 那种感觉真好。好像莫小英的一双小手是销魂的利器,一下子就把他的情绪点燃了。他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抓住了莫小英的右手,久久不放。时间就这样静止着,这正是杨剑威所期待的。 “你的太太和孩子都好吧?”莫小英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气氛。 “好,好,都还好!”杨剑威不知道怎么回答更能表达自己的真实心态,“你呢?听说,你在你的家乡是个明星,追求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听谁说的?别瞎说,没有的事。” 话题终于转到了生活中的事情。莫小英邀请他和家人到C县观光旅游,杨剑威提出以后有空请她到海口的家中做客。最后杨剑威不知怎么又扯到了于斯满。也许是男人的敏感抑或是出于嫉妒心理,他几次都把莫小英和于斯满联系在了一起。 “你和于斯满经常见面吗?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县委书记,不简单呀,我看他和你有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是说,他偏偏被派到了你的家乡当官,这就是缘分。” “这是什么缘分,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谈话不欢而散。那天下午,杨剑威一直闷闷不乐地在办公室呆着。斜对面的办公室里,莫小英的电话不断,她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像和对方谈得很愉快。杨剑威从电话中几次听到了那个于斯满的名字,好像莫小英的一切工作都在围着这个男人打转。他痛苦极了。直到下班前吴石虎召开紧急会议时,他在会上几次听到莫小英在埋怨于斯满的时候,心里才好受一些。 杨剑威在这个会上弄清楚了C县的一些基本情况。由于于斯满态度不明朗,当地打造小吃美食一条街的方案,被几个竞争企业看好,其中一个企业找到了省里的相关领导说情,要求于斯满同意这个企业投资经营美食一条街的项目。同时,吴石虎以换股的形式进入了神马集团,而该集团在买断当地“袁包子”这个品牌的谈判过程中,屡屡受挫,原因是品牌持有人西亚集团的董事长不同意转让这个品牌。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当地要筹建经济开发区的消息一传出来,西亚集团就马上提出来要投资入股,和当地政府共同开发这个项目。 “这个于斯满真是草包,一个县委书记连这些事情都不会处理,我看他简直笨得拉牛屎。”莫小英情急之下,居然骂了一句于斯满。 “情况紧急,”吴石虎看了一眼杨剑威,“公司要求杨剑威协助莫小英工作,希望你们立即动身,连夜赶到于斯满那里,这一仗一定要打好!” 在路上,杨剑威和莫小英都默默无语。晚上9点多钟,他们的汽车来到了C县,莫小英把杨剑威安排到一家宾馆住下,就开始和于斯满打电话联系。到了这里之后,杨剑威才知道,西亚集团的董事长原来就是南小一,冤家路窄。此时,他才明白吴石虎为什么对这里的项目那么感兴趣,这分明是一场报仇雪恨行动。难怪于斯满办事不力,他是遇到了南小一这样的老鬼。 于斯满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赶到宾馆的。一进杨剑威的房间,就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看来他刚刚从一个饭局喝了酒过来。当了领导的人是不一样,过去他曾经在杨剑威身边当过一个多月的秘书,那时候他面对杨剑威是毕恭毕敬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是这里的父母官,就是老大。从一进门,他就开始摆谱拿架子,尤其是当着莫小英的面,故意显摆着他的权势。 “这里的环境不怎么样,要不要换一个地方?我看这样吧,我们到前面的‘渝家浴足房’谈话如何,有普洱茶和铁观音,老板是我老家重庆来的,很熟。”于斯满不容杨剑威和莫小英表示可否,就立即拿起座机电话给浴足房的老板联系。电话通了。他说起了地道的家乡话:“罗军你小崽子给老子听好了,留一个巴适的大包间,好茶和水果要备齐,对头,我陪客人一起来。” “我说斯满,你这样的大人物出现在消费场所,恐怕不太合适吧?”杨剑威很难想象一个县委书记躺在洗脚房里会是什么样子,“算了,我们坐车坐累了,不想折腾了,咱们就在这里说说情况。” “那怎么行呢?你们是我干爹的客人,况且杨大哥又曾经是我的领导,一定要盛情款待。至于我的形象问题,杨大哥不必担心,这正是我想要的社会效果,书记带头到洗脚房消费,说明我懂得养身保健,更重要的是鼓励政府官员都来消费,这样我们的第三产业才能兴旺发达起来,我不怕说什么闲话。走吧,杨大哥、莫小妹。” 听到于斯满这样一说,杨剑威立刻对他另眼相看了。这家伙还是一个新潮人物,知道如何扮演在改革社会中的领导形象。他看到身旁的莫小英站起来准备动身了,看来她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见此情景,杨剑威只好跟着于斯满出发了。 他们步行,这是很好的安排。于斯满说,这是为了减肥,他拍拍自己的腹部,说道:“腰围要达到三尺了。看来,还是要多运动才行。想当年,在咸鱼村打工的时候,我的腰围才二尺三,所以我每天都要跑步。”走了不到五百米,一辆三轮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于斯满伸手拦下:“莫小姐,你累了就坐车。”莫小英摇摇头。他们继续走路。从 第七章 纠结 35。 杨树林那天离开家之后,从海口到了c县。 当年战争年代闹革命的时候,杨树林曾经在这里打过游击。海南解放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来过这里。此次故地重游,是接受南炳章的邀请。 在这里的后街上,南炳章请杨树林喝酒。喝酒的地方挂着一面古色古香的旗幌,那上面是用草书写就的“莫粽子”三个字,字体遒劲,很有古代文人的风格。店小二穿着明清时代的服装,一脸笑意站在那里,看到客人进来,马上作揖,然后向店堂喊话:“老爷驾到,两位雅座。”端菜上酒的小姐身着宫廷服饰,举手投足间都带有旧时礼节。如此礼遇,让远道而来的杨树林顿感欣慰,刚刚入座,便举杯畅饮。 酒酣耳热之后,杨树林把谈话内容引入了正题。 “我家的老大前不久让我找你说说,说是你家南小一做了一件造假的事情,如果不收手,就会被人告上法庭,定为诈骗罪。我心想,咱们两家是儿女亲家,他正是看到你在这里为西亚集团把关,所以才让我捎话给你,劝劝南小一这孩子。” 南炳章为杨树林斟酒,然后抬头不解地看着杨树林:“不会吧,他能造什么假呢?” “是啊,我想这兴许是吴石虎那小子在作怪。这么多年了,他吴石虎把我们的孩子当成了商战的试验品,让他们争夺呀竞争呀,搞得乌烟瘴气,结果还不是把他吴石虎自己搞得灰溜溜的嘛。英雄不是他那样的,老南,按说你我都是过气的英雄,可是我们心态都很平衡,哪像他吴石虎那样天天搞什么战争。这次我来之前,就为吴石虎的事情和我家老大吵了一架,不值得,可是想想吴石虎硬要逼着我儿子拆掉他的那栋沙龙大楼,去搞什么30多层的大厦,这房地产开发就那么好搞吗?我看……” 南炳章打断杨树林的话“老杨,你说到房地产开发,我家的南小一也在海口成立了一个项目部,目前正在积极运作,我看这房地产开发会是下一步的热点。对了,你刚才说到造假的事情,到底我那个南小一怎么造假了,我倒想听听外界的说法。” 杨树林把杯中的酒喝下后,鼓足勇气说出了他掌握的有关情况:“就是那几个老外,不是汽车制造专家,而是歌唱家,还有一个是画家,就是这样。” “就算不是真正的汽车制造专家,那又怎么能和诈骗罪联系在一起呢?” “你看你呀,老南,这不是打着专家的招牌在骗银行和投资人的钱嘛,如果不是真正的专家,你拿人家的钱干什么?你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南炳章经过杨树林这么一说,一下子醒悟了过来:“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呢?”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不安地望着杨树林,想让他给出一些办法。 “让那些假专家悄悄地消失掉。”此时的杨树林觉得自己发挥了一次作用,他以智者的口气继续说道,“然后,你要帮助南小一马上去寻找真正的汽车制造专家到这里来。” “哦,对,很好。” 南炳章这时看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是在他内心却涌起了对南小一的无比气愤,他想马上离开酒馆,尽快找到南小一,先把他臭骂一顿,然后,帮助他收拾残局。不过,以他个人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西亚集团迅速离开这个县城,以免继续待在这里出现新的乱子。 “老杨,怎么样,我们这就去找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他,你也帮我教训教训他。” 南炳章结账买单的时候,店老板走过来告诉他们:“这里是杨总朋友开的店,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所以不用买单了。” “哪个杨总?” “杨剑威。这里的餐饮一条街今后都属于杨总的公司经营。” “你们怎么认识我呢?” “我们老板看过你儿子摆在办公室的一张老照片,好像还到过你的家。” “我能见见你们的老板吗?” 正说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微笑着走了出来。那是一个气质高雅的年轻美女,杨树林怔怔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我叫莫小英,如果没有认错,叔叔就是老英雄杨树林吧。” “老英雄谈不上,年轻时候的事情不说了,我们还是要买单。”杨树林从身上掏出一把钱来,摆在收银台上。 莫小英说什么都不接受买单。不但不让他们买单,还送给他们每人一件包装漂亮的“莫粽子”礼品盒。面对如此礼遇,最后杨树林和南炳章只好连声道谢,高兴地离开了酒馆。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杨树林才感到自己的儿子有些不简单。在这个远离海口的地方,他们吃了那么多的东西,不但全部免单,出门时还得到了赠品,而且这个美女老板告诉他,今后杨剑威还要在这个地方打造餐饮一条街。他知道南炳章刚才要买单时很没有面子,于是他便把刚才的事情省略过去,说起了杨剑威和他在出发前争论的有关英雄的话题。 “南英雄,你说我们是不是都不行了,过去我们是英雄,难道今天落伍了吗?我还不认这个理呢。” 南炳章显然为南小一造假的事情和刚才买单的事情受到了刺激。他走出酒馆之后,一直默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杨树林这样问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他说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话,在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还管用。我看我自己是不行了,尤其是你今天来找我说出南小一的这件事情,让我感到我的儿子很失败。不过,老杨,我觉得你还行,你家老大还行。” 杨树林跟着南炳章上了一辆汽车。在车上,两个人一时无话可说了。 下午,他们在西亚集团的汽车生产试制车间看到南小一时,一辆新车刚刚组装完毕,那是一辆浅蓝色的轿车,具有流线型的车身,车窗打开,可以看到里面的配置相当豪华。南小一坐在驾驶室里,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一脸的兴奋和激动。发动机很有韵律地发出了响声,南小一踩动油门,汽车便驶出了车间大门。车间的员工一起跑了出去,在车间外面的空地上,大家观看着南小一驾驶这辆车的情况。片刻工夫,南小一驾驶着这辆新车回到了车间门口。 “还行,总体来讲,大有提高。”南小一走向汽车时,把有关试车情况告诉身边的一个技术人员,然后向南炳章和杨树林这边走来。 在办公室里,当南炳章把杨树林刚才所转达的假专家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南小一大笑起来:“杨叔叔,感谢你的一片好意,为这事你老人家跑了这么远一趟,让我非常感动,当然我也感谢杨剑威,他这是好意。不过这件事完全不像他说的那样,是的,我这里是有几个会唱歌、会画画的外国艺术家,他们也参加过杨剑威的沙龙活动,但是,那只是人家的业余爱好。”他拿出桌上的一份资料,翻开其中的一页,递在杨树林面前:看看吧,这是那个歌唱家的专家证书,这个是那个画家的学历证明,都是清一色的汽车专业制造专家。” 南炳章从杨树林手中接过文件夹仔细地研究着,他不解地问道:“那么他们怎么对人介绍说,他们是旅行社的工作人员呢?还有,既然他们是你请来的专家,为什么长期在海口那个沙龙参加商业演出呢?” “搞不懂了吧,老爸,这就是商业秘密。不满你杨叔叔说,是我把他们派出去卧底的,我想知道杨剑威这个沙龙是怎么经营的,就是为了向他学习。本来我也想在我的娱乐城里搞个沙龙来着,可是精力有限,又难以超越杨剑威,所以,我就放弃了这个项目,只是打进去玩一把而已,我可是没有损害杨剑威的任何利益,毕竟咱们沾亲带故呀。还有,上次杨剑威他们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们要干什么和我无关,需要我的支持可以说话,我会全力支持他的。” 南小一的这番话,让两个老人听了无话可说。孩子们之间的故事和他们年轻时候大不一样,这种不见硝烟的商战,对于他们来讲也非常陌生。南小一刚才的一番话,告诉他们假专家一事并不存在。多亏南小一说明了此事,如果杨剑威那边真的出来揭露这件事,可能会弄巧成拙。 离开西亚集团的时候,杨树林感慨很多“我们真的老了,老南,你不承认,我承认,现在看来,我还是去干我的义务安全员工作比较合适,在家里闲着不如出来找点儿事情做。” 当晚,南炳章派车把他送到了三亚。杨树林近期多次来到三亚,是因为一件事情让他受到了刺激。半年前,一位曾经参加解放海南岛战役的老战友从沈阳带家人到三亚旅游时,随身所带的现金被混杂在旅游景点的窃贼洗劫一空。临走前,是杨树林为他们购买了机票。“海南什么时候成了窃贼横行的地方了?真让我这个老海南心寒呀。”这是老战友留下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杨树林心中难以平静。于是,他单枪匹马走三亚,终于发现了一个扒窃团伙的行踪。这几天他和那里的民警朋友约定好了,近期要在景区守候一个盗窃团伙的头目李三爷,听说他近期回到了三亚,杨树林不愿错失良机。 36。 杨树林终于等来了李三爷。 最开始发现这个扒窃团伙是在三亚的一个海滩旅游景点。那天,杨树林在海滩景点义务执勤时,眼睁睁看着三个山西游客的旅行包,被一个尾随的女孩子分别用水果刀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将旅行袋里的钱物洗劫一空。还没有等游客反应过来,杨树林就已经把那个女孩子逮了个正着。女孩子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脸庞晒得黢黑,眼睛里露出了怯生和惊慌的目光,瘦弱的身体里藏着天生的一股野劲儿。杨树林从背后抓住她时,她挥舞着水果刀拼命挣扎着,如果不是杨树林当年练过真功夫,这个小毛贼肯定就会溜掉。当杨树林用绳子拴住了女孩的小手之后,过路的群众纷纷拍手叫好。 在派出所里,小女孩被这里的民警老张认出来了。老张介绍,她叫何丽娜,一个来自广西的流浪女孩,今年14岁,曾经被派出所拘留过多次。她从11岁那年来到海南,就被一个叫李三爷的老头收留了下来。李三爷年轻时因为盗窃,被判处过6年有期徒刑,出狱后继续网罗一批无知少年,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久遇到社会治安整顿,在严打风暴中他又一次受到法律制裁。“二进宫”之后,他很快以保外就医为名,混出了监狱。这次出狱后,他自封“教父”,收编了海南的几个少年窃贼奉为自己的“四大金刚”,组织数十名未成年的孩子在机场、汽车站和旅游景区,大肆进行扒窃活动,严重影响了海南的形象。因此要打击这个盗窃团伙,必须要抓住李三爷这个首犯,正可谓“擒贼先擒王”。 民警老张知道了杨树林的身份之后,非常感动。为了保护杨树林的安全,他决定和杨树林一起同行,到何丽娜交代的地方去等候李三爷。根据何丽娜的交代,李三爷住在三亚郊外一个废弃的造船厂,近期到了海口。那个废弃的造船厂就是杨树林他们开展抓捕工作的第一站。 杨树林在这天晚上潜伏之前,和民警老张喝了一点米酒,就在那个废弃的造船厂旁边的一个茅屋里躺下休息了。一觉醒来,他发现身边的老张已经不在了,草堆上只留下一件老张的风衣,不远处还有老张的一只皮鞋。显然是有人来过了,而且来人知道老张的警察身份。 杨树林的头皮发麻。他责怪自己睡得太沉了,怎么连老张被人带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真是太大意了。他一个机灵,从屋里跑了出来。不远处就是那个废弃的造船厂,在一艘大船上出现了光亮,还有奇怪的声音,仔细听来,那是阵阵鞭笞的声音。他意识到,老张同志可能就在那里接受摧残拷打。于是,他马上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棒,向那艘船上走去。 刚刚向前走了十几步,从背后掠过一阵冷风,杨树林意识到背后有人袭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他的脑袋早已被人用麻袋蒙住了。接着,有人上来用木棍将他击倒。他知道,这是遇到李三爷的人了。杨树林被蒙上了眼睛,被那几个绑架他的歹徒架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凭感觉,他知道自己被带到了那艘废弃的大船上。直到被人取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后,杨树林才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在一盏汽灯的映照下,甲板上站着几十号人,为首的那个老头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在汽灯刺眼的光芒下,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有一个阴森的轮廓。杨树林暗想,也许这个人就是李三爷。 一阵鞭笞的声音夹着呻吟声从背后传来,不用看,杨树林就知道那是民警老张受刑的地方。他慢慢回过头来,便看到老张被几个年纪不大的小毛贼用竹条和皮带轮番抽打着,老张赤裸的上身已经皮开肉绽。他回过身来,大喊一声:“住手!不许打人!” 有人走过来,举着汽灯照着杨树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李三爷这里放肆。”杨树林的脸庞被来人狠狠掐了一把。他看到掐他的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也许这就是李三爷手下的“四大金刚”中的一员。杨树林顺手就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一只手控制住了,然后他不等这个年轻人挥舞手中的汽灯,就把他反手拦在了怀里,让他无法动弹:“你才放肆!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就是当年的‘文昌刀客’杨树林。我打仗的时候,你的老爸可能都没有出生呢,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当地人谁不知道我的大名。” 那些小毛贼显然被杨树林的阵势镇住了。几个大胆的一起围了上来。杨树林把刚才控制在手的年轻人手中的汽灯一把夺过来,然后挥舞着汽灯开始和眼前的这群小毛贼开始了格斗。汽灯忽明忽暗,搞昏了他们的视线。杨树林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不到十分钟时间,就把刚才冲上来的几个人打翻在地,后面的人再次围攻过来时,他们的手里挥舞着铁棒和砍刀。在情况危急时刻,杨树林机智地打碎了汽灯,然后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脚下的煤油。这是一条木制的船舱,如果大火迅速点燃,船上的人都难以逃生,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杨树林会使用这一手。 他们僵持在了那里。 “好啊,好,真是老英雄!”太师椅上的那个人此时为杨树林的壮举拍手喝彩,他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几乎看不清他的脸部,“我的孩子们不认识你,可是我知道你。今天得罪了,这是误会,快快放人……” 杨树林走过去搀着老张,他们准备离开此地。 “今天得罪了,不过我想留一句话在这里,希望你们的人在这里彻底消失,不然的话,后果可想而知。”杨树林面对眼前的这群人,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态度,“知道吗?你们刚才的袭警行为已经犯法了,如果再加一条那就是私设公堂拘押办案的警察。你李三爷也好,还有你们号称‘四大金刚’的小兄弟也好,如果下一次遇到我们,不会这么客气的。” 太师椅上的老头又一次为杨树林拍手喝彩:“好呀,老英雄的建议真他妈的不错。看来你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也让你们费心了。”那个李三爷站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前走了几步:“不过,我李三爷身边的孩子们还是要吃饭穿衣的,所以我希望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下一次见面的话,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知道吗?今天我心情好,不愿意发生什么烦心的事情。送客。” 杨树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称为李三爷的扒窃头子。他刚才不是说认识我吗?那么他是谁呢?他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连说话的口音都非常熟悉。 走进夜色里,杨树林还在想着李三爷。从年龄上看,这个叫李三爷的人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听口音好像是海口一带的人,记忆里好像有过这么一个人,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老张身上的血迹未干,他触摸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这帮小毛贼下手真狠,老张的伤势看来很重,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马上把老张送到医院。 杨树林在公路旁站立着。他要拦下一辆夜行的汽车,连夜把老张送到三亚的医院。 直到凌晨三点钟,杨树林才看到一辆拉货的大卡车出现。他拼命地挥手,那辆大卡车没有理会他,飞一样疾驶而过,这让他非常气恼。等到下一辆汽车出现时,他干脆在路中央站着不动。那辆北京吉普车一个紧急刹车,停了下来。车上是两位军人,他们看到伤势严重的老张,马上下车把老张抬进了车内。到三亚医院时,天色已经大亮。 上午,杨树林到派出所汇报了此次的遭遇情况。派出所的领导对这次发现的情况非常重视,当即向上级领导进行了报告,当天下午就派出几十名公安干警向昨晚出事的地方赶去。谁知道,这个贼窝已经全部转移,只留下一张纸条贴在墙上……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来日再相逢,血染杨英雄。” 对方气焰之嚣张,让所有在场的民警无不愤怒。此时,杨树林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形象,这个人就是他年轻时见过一面的李阿三。多少年过去了,李阿三的模样他不会忘记。如果说,这个人认识他的话,或者说他对这个人似曾相识的话,那么这个人肯定就是当年咸鱼村的盗窃犯李阿三。听说他当年被判处了6年有期徒刑,出狱后,只是回村里露了一个面,从此就很少出现了。 文化大革命后期,上级要求咸鱼村一边抓渔业,一边抓农副业,把荒芜的土地开辟出来。这样就有了欢迎外乡人入户的政策。在“招耕”过程中听说李阿三带着一帮外乡人来到咸鱼村落户。从那以后,咸鱼村就不再太平了,因为突然出现的外乡人,时常和老村民发生矛盾,其间还有外乡人夜晚入室盗窃的事件发生。有人向上面反映是李阿三收罗的窃贼所为,可是没有证据,也不能把李阿三怎么样。直到有一天,村里集体购买的一条新渔船被人在深夜偷偷开走,人们才明白,兔子也是要吃窝边草的。因为当天晚上,有人看到李阿三到过码头。后来,李阿三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还有几件与杨树林有关并使他非常痛心的事情。南山农场曾经出现过几次大的盗窃案件。第一次,是杨树林乘坐的那辆轿车被盗,公安局的同志至今没有破案;另外两次,是农场财务室的保险柜被盗,所幸两次加起来只有三万多元。当时,保卫科的同志怀疑是农场的内部职工所为,经过三个多月的排查,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最后便不了了之。 历史记忆中的故事,此刻就是这样巧合地延续起来了。 现在,杨树林心中翻滚着不平静的浪花,他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彻底捣毁这个盗窃团伙。 37。 呀诺达嘀沙龙在海口消失之后,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件重要新闻,被媒体报道过多次。杨剑威在报纸上看到的一篇报道是古榕采写的,题目是《房地产市场冲击了海南文化元素》,副标题是一“呀诺达嘀沙龙消失之后的声音”。 古榕看来是对沙龙充满了感情的。她的言辞激烈,俨然是海南文化维护派的代表,非常遗憾地列举了人们对失去呀诺达嘀沙龙的各种声音。这样的报道文章就像一把尖刀直刺杨剑威的心窝。 这些天来,雷麦得约见杨剑威多次,每次见面,就是大发牢骚,非常直率地指责杨剑威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让所有沙龙会员的心都凉了。因为杨剑威为了转向开发房地产项目,把好端端的能够聚集人气和艺术家的一个艺术沙龙毁掉了,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有几位持有沙龙会员卡的会员联名委托律师送来了律师函,声称他们被欺骗了,要求沙龙赔偿他们十倍以上的消费金额,并称沙龙的经营者是既得利益者。更让杨剑威没有想到的是,社会上演绎出来的另外一个版本是沙龙因为传播色情文化被上面停办查封。一夜之间,沙龙就像被人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里面或是蛇和夏娃的故事,或是陷入色情不能自拔的迷路者的故事。作为沙龙老板的杨剑威当然知道,确实有人在某月某日的一个夜场演出时,未经沙龙工作人员同意,私自演奏了一曲来自国外的被禁的情歌一《我爱你,我也不》。化身为蛇的撒旦应该就是雷麦得,那个风情万种的江碧霞出演的便是陷入情网的夏娃。迷路者自然指的是那些旁听的会员。这首单曲完全是床笫之欢的呻吟和表白,高八度的呢喃和喘息绝对煽情并让人想入非非,让所有在场的人听得耳红心跳。在试探、挑逗和疯狂之后,沙龙一度失控。如果不是杨剑威及时制止,这个夜场还会有人在现场宽衣解带,出现淫乱的场景。尽管只是20分钟左右的时间,却给一些人留下了可以诋毁沙龙的罪证。但是现在沙龙的消失,绝对与此事无关。既然有人愿意这样猜测和演绎,杨剑威索性就让这个谣言封住所有抱怨者的嘴巴。 他庆幸自己关闭了沙龙。即使现在不关闭,早晚有一天会出现乱子。雷迈得先生,你也只好当一次牺牲品了。他打电话把这个演绎的版本告诉了江碧霞,试图让她转告雷麦得。电话中还指责了那个乐队人员的种种不是,比如那个杰基尔就是南小一派来的卧底,而且那首《我爱你,我也不》的单曲也是杰基尔身边的人提供的曲谱,看来这是有人想蓄意制造事件。没有想到,当江碧霞把沙龙关闭的这件事情归罪于雷麦得时,这个单纯的年轻人居然生气地离开了海口,一个人去海边反思去了。那天,杨剑威看到过雷麦得孤独的身影出现在沙龙的旧址,他背着吉他,很不情愿地告别了海甸岛。 在古榕那边,杨剑威没有提及情歌事件,只是劝她就此打住,因为沙龙的土地开发已成定局。他和古榕的谈话是在一天晚饭后,就在自己家中的那一片菜地里。 “小古同志,在这个时代要学会妥协,学会放弃,这里没有谁说了算的意思,因为这是资源整合的需要。所以,包括你也要学会妥协和放弃。” 古榕背对着杨剑威,正在为蔬菜浇水:“没有必要这样市侩吧,我的老师同志,我们讨论的是沙龙存在的意义。你可以放弃,但不能轻易就把大家的意志‘强奸’了。” 杨剑威本来就心烦,听到“市侩”和“强奸”这样的字眼,他心里开始冒火了。可是他必须学会忍让,就像他学会了妥协和放弃一样,必须这样。因为古榕毕竟是他曾经的学生。 “今天不谈这个问题了,接下来我想和你商量炒作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好事情,可能要给你一笔广告费,算是你对报社的贡献。” “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给社会一个说法,不然我无法向报社领导交差。”其实古榕也在忍着杨剑威。因为自从她执笔采写这组系列报道之后,后续报道一直没有进展,报社总编室正为这事天天催促她。“这样吧,你就把刚才的话换个角度说一遍,说出你的沙龙被整合掉的真实内幕。” “内幕?你这么做就是强加于我,这才是‘强奸’行为。” “真是胆小鬼,太让我失望了。”古榕开始任性了,她放下手中浇菜用的橡皮水管,快步离开了菜地,“好汉做事好汉当,看来,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最后一句话显然激怒了杨剑威,他把手中的铲子丢在地上:“走吧,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杨剑威一个人气呼呼地来到房间时,看到古榕在沙发上坐着生气:“你怎么还不走呢?难道要我赶你走吗?从此以后你少登我家的大门,我不欢迎你。” 古榕把头抬起来,故意瞪着眼睛望着杨剑威:“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弟弟杨剑神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已经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这个家也是我的家,我在等我的老公,你有意见吗?” 杨剑威这才意识到,眼前爱较真的古榕已经是自家人了。自从上次杨剑威在沙龙年会上看到江碧霞当着杨剑神的面与雷麦得的热情交流,以及古榕对杨剑神颇有好感的神情,便明白古榕有可能会和杨剑神发生故事,现在果真言中。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离开了房间。在小院里,杨剑神正在和母亲王艾妮整理花盆。杨剑威拍拍杨剑神的肩膀,用手指指屋里,示意他去劝劝任性的古榕,然后他和母亲打个招呼,一个人开车离开了家中。 开车时,他想到了雷麦得。这个情种,不知道现在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好像听说江碧霞也突然离去回到了老家,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如何对待生活的。 海甸岛到了。夜幕中的海甸岛非常美丽。这里的场景每天都在更新,远处吊塔林立,电焊的火花在夜空中闪烁着灿烂的火光,明亮的灯火在每个工地上连成一片,打桩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彻夜轰鸣。前方三百米处,就是他曾经辉煌的战场一呀诺达嘀沙龙的旧址。而现在,因为房地产开发,它光荣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这就是他妥协和放弃的结果,谁让他心中有一个咸鱼村情结呢? 想到咸鱼村的群众,他不能不想到吴石虎。关于房地产开发项目的收益,吴石虎自己一点儿不沾,这反倒让杨剑威感到不好意思。自己的土地从500万迅速升值为3000万,这可是一笔好生意,难道自己要一个人占取这个30%的股份吗?是不是可以送给吴石虎一部分,或者直接送给咸鱼村的村民,把当初拟定的10%的村民股提高到30%,自己只要10%。是啊,人不能太贪婪了,这方面应该学习吴石虎才对。 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剑威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身后有一辆轿车正要离去。他隐约看到了车上的人影像是小咪咪。不知道怎么,在看到这个女人之后,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个女人要在这里有什么动作不成。 半个小时之后,杨剑威来到了皇后娱乐城,他知道吴石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他的宝贝儿子阿兵。看到吴石虎的时候,杨剑威也看到了米家兄弟和老卞,他们在这里喝酒听歌,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米家兄弟在热情地招呼他“来吧剑威,我们一起乐一乐,喝酒听歌,人生几何?今夕何夕……” 最后几句话不知是刚才哪首歌里的歌词,还是他们自己对人生的感叹,这样的话,如果从老卞嘴里说出来,杨剑威一点儿不会感到奇怪,可是米家兄弟也这样俗气,让杨剑威很看不起他们。毕竟是北京来的老板,应该与众不同才行。 吴石虎身边坐着他的儿子阿兵。阿兵几个月不见,已经长成一副大人样子,他向吴石虎汇报着自己的工作情况,吴石虎在不断地点头。接下来,吴石虎拿出几张钞票要给他留下,阿兵马上拒绝了。他反倒从自己的内衣里取出一个信封,交在吴石虎手上。吴石虎打开看看,是一沓钞票,厚厚的,大约有两千元的样子。吴石虎那个乐啊,脸上都是涟漪。他拍拍儿子的脑袋,又把信封放回阿兵的手中。一会儿,阿兵起身离开了这个包间。吴石虎这时才站起来,走到杨剑威身边。 “你刚才说看到小咪咪了,怎么,你们没有打招呼吗?她变化大不大?怎么样……” 对于吴石虎的这一番语气,杨剑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没有打招呼,还好,看起来还行。” 吴石虎突然一阵大笑。这笑声更让杨剑威云里雾里了。 “好就行,行就是好。回答得不错。” 杨剑威坐下后,那个老卞马上凑过来,他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杨剑威手上:“打开看看吧,这是市场上流行的一款品牌手机,我给公司订购的,效果不错。你的号码很吉利,最后面几个数字是9988。顺便说一句,小咪咪现在归属我们了。”他故意神秘地看着吴石虎,马上改口说:“准确说,小咪咪是吴总的业务秘书。你也许会奇怪吧,这个不要脸的小娘们怎么又回来了呢?因为她这一次贡献很大,算是戴罪立功,或者说是将功补过。知道吧,她把西亚集团刚刚搞到的一块好地送给我们了,对,就是那个南小一,小咪咪说南小一没有多大的实力,不如拿给我们做这个项目。所以,她刚才去你的沙龙旧址考察了我们的那个项目,让她瞧瞧咱们的实力,那可不是空手道。” 吴石虎眯着眼睛在沉思,也好像在回味着老卞刚才话中的某些闪光点。那两个北京来的米家兄弟只顾着唱歌了,他们手持麦克风,在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让包间里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边的老卞说完话,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知趣地坐在那里低头不语了,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深不可测。杨剑威很想问问老卞,小咪咪说的那块地在哪里?看到大家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突然改变了想法,也不准备问什么了。他拿起话筒,唱起了一首军旅歌曲。 一首抒情的军歌刚刚开头,身后很快响起了热烈的节拍声。杨剑威回头一看,他发现小咪咪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同小咪咪一起进来的是一位贵夫人模样的女人,她皮肤黝黑,眼光有神,显得十分干练。由于她保养的不错,加上珠光宝气的衣着饰件,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仅仅从模样上看,好像只有50岁的样子。那个女人是带头为杨剑威鼓掌的。她很优雅地打着节拍,大家跟着她一起用手打着节拍。现在杨剑威明白了,刚才大家一直没有转入正题,只是由老卞做了一个预告,原来他们都是在等这个重量级的人物到场。 “你的这首歌唱得真不错。看长相就像你的父亲杨树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杨剑威吧。这就是当过兵的人,有一种杀气,我问你,你开枪打死过人吗?没有吧,当年我和你父亲干革命的时候,我就杀死过十几个敌人。”这个女人说出的话,让杨剑威浑身冒出了冷汗。 杨剑威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大家都在侧耳听这个贵夫人说话,没有人向他介绍此人是谁。难道她就是吴石虎背后的那个投资人吗?很快,杨剑威脑子里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阿娇。是的,不会错,这个神秘人物终于出场了。而且他很快想到了,眼前这个小咪咪八成会是阿娇的干女儿,要不然小咪咪不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吴石虎的面前。 “好啊,连孩子们都长大了,我看样子也该退下来休息了,事业发展需要你们年轻人呀。今天我带我的干女儿到此地,就是说明形势逼人和前景大好这两个话题。你们大胆地干,我在后面支持你们,需要什么,就让咪咪告诉我。目前,就是要和项目有效地对接。” 吴石虎带头鼓掌。那两个北京来的米家兄弟显得非常激动,他们端起酒杯,敬了贵夫人一杯酒。贵夫人酒风豪爽,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尔后,她环视着屋里所有的人,很客气地站了起来,与大家握手告别。轮到与杨剑威握手时,贵夫人用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还特意拿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交给杨剑威。这倒让杨剑威受宠若惊。 “你比你老爸年轻时还帅,有机会再听你唱歌,唱那首军歌。不知道你老爸还认不认识我阿娇了,有空我会去看望他的。” 果真是阿娇。 杨剑威拿着那张名片,仔细地看着,然后他跟着吴石虎等人簇拥着阿娇走出包间,经过一段走廊,来到了另外一个大包间。他们到此停下了脚步。 那个大包间的门是虚掩着的。站在门边的服务生推开包间的门,里面闹哄哄的,有几座客人正在打麻将,看到阿娇出现在门口,里面的人立即迎了出来。在这短暂的瞬间,杨剑威看到了里面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是于斯满、南小一、曾海洋和莫小英。于斯满和南小一走上前去,他们一起搀着阿娇的手,把阿娇迎了进来。杨剑威想,天下的事情会这么巧,是谁安排他们在此见面。刚才于斯满和南小一都没有顾得上和站在门外的这些人打招呼,也许此前他们彼此已经打过了照面,或者坐在一张餐桌共进了晚餐。对于人群中站着的杨剑威,里面的人都不会特意注意他,只有莫小英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交流的目光。她看见了他。他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某些内容,里面明显有无可奈何的神情,还有一丝烦躁不安。好像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站在这群人的背后,对了,他就是南山农场的新的掌门人林钟汶。这些人这么集中地聚会在一起,不会是一种巧合,一定是某个重大项目的号召力。从目前来看,也只有房地产开发项目热门。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大动作呢? 杨剑威站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去。身后的老卞不太礼貌地用手一把拉过他:“走吧,人家大人物在谈事情,我们不要凑热闹了。回去看看你的新手机说明书,准备开机使用吧,下一步工作会很忙的。” 按理说,人家老卞这些动作和语言是没有什么大错的,纯粹是关系不错的哥们才会有的亲密言行。可是,杨剑威不适应这种亲密言行,或者说,他正在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外人打扰他的思路。况且,你老卞的口气好像领导人一样,这让他心烦气恼。 还有,这样的场合不让他杨剑威参加倒没有什么,那么吴石虎总该进去参加吧。可是他看到吴石虎站在走廊上为里面的人关上了门,自己却留在外面得意地抽起了雪茄,这又是让杨剑威搞不懂的地方。 杨剑威跟着老卞离开了走廊。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身后的吴石虎已经不见了。重新走回刚才那个包间,里面只有老卞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饮酒,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孩,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虽然身体十分单薄,却露出了性感的大腿,显示着她肥腴的腰身。 杨剑威问了一句:“他们都去哪里了?” 老卞答道:“该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别人的自由。” 这句话显然惹怒了杨剑威。刚才他就对老卞有意见,听到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他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点燃了。不等老卞搂紧那个露出丰腴性感大腿的女孩,杨剑威就上前一步将老卞的衣服领子提了起来:“我问你是对你的尊敬,你打什么官腔?我知道你叫老卞是吧,到底叫他妈的卞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从来都是遮遮掩掩的,快给我回答!” 老卞显然没有把杨剑威放在眼里,他用力拨开杨剑威的手:“你小子没有喝酒,怎么就发酒疯呢?给我松开,要不然我报警了。你小子算老几,老子来海口的时候,你才多大……” 最后一句话更加激怒了杨剑威,他挥拳重重地打在了老卞的头上。当过兵的人出拳就是不一样,刚打了两拳,老卞头上就有鲜血冒了出来,沙发上的那个女孩吓得躲在了一边。老卞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和脸,发出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如果不是那两个胖乎乎的米家兄弟突然出现,老卞还会被揍得更惨。当米家兄弟从洗手间出来时,他们一个抱住了老卞,一个抱住了杨剑威。事态显然还没有平息。老卞从洗手间出来,擦干了脸上的血迹后,大步向杨剑威走去。 “我叫什么,老卞,在海口大家都这么叫我,我能是骗子吗?我这几天为了给公司的同志配备手机,几乎天天去找关系,那么辛苦,也没有听到你说一句感谢我的话,去打听一下吧,我老卞可是好人缘呀!你今天有气没有地方出了,专门对我出,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年轻过,这也是为了大局和事业。下一次,哼,没有这么客气的。” 杨剑威手中捏着酒瓶,他做好了继续狠揍老卞的准备。谁知道,那个老卞走近杨剑威身边是取衣服的,他一把抓过压在杨剑威身底下的衣服,转身就离开了包间。米家兄弟连忙追了出去。包间里只留下了杨剑威一个人的时候,他打开酒瓶,开始痛苦地饮酒。 老卞说对了,他今天有气,有气还没有地方出,老卞就成了出气筒。那个贵夫人阿娇就这样来了,又走了。她来干什么?那个包间里的人又在议论着什么项目和话题,为什么吴石虎把事情搞得这么神秘?C县难道也是阿娇和吴石虎要吃掉的一块肥肉吗?莫小英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了什么隐情。还有小咪咪,为什么她可以重新回到这个圈子内。她今天穿在大腿上的是一双透明的黑丝袜,那么迷惑男人的眼睛。 半夜里,他感到有一双小手在轻轻地拍着自己。他醒了。 那个刚才坐在老卞身边的女孩,此刻正在自己的身边照看着自己。她一脸的疲倦,好像刚刚处理完他留在地面上的呕吐物。一块热毛巾就放在她的手里,似乎已经为自己服务了很久。 他看看手表,此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他坐了起来。 “你为何还不走?” “我看你一个人在喝酒,怕你喝了酒又会去打人,所以不放心,就留下来了。还有,你不是要问那个老卞叫卞什么吗?我想告诉你,他叫卞鑫光,是河南开封人。”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去过他的公寓,在那里偷偷看过他的身份证。” “也就是说,你为他出过台?那么他一定对你不错了,可是你为何还要出卖他呢?” “不满大哥你说,老卞是赊账,他没有多少钱,每一次都是记账,所以,我看不起他,所以……”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因为你恨他,因为你需要钱,所以你告诉我了老卞的情况。”杨剑威掏出两百元新钞票,拍打了一下,递给眼前这个女孩。 “不完全是为了钱。我看大哥刚才打老卞的那几拳很厉害,一定是个高手,我想找个靠山,因为……”那个女孩不再怯生了,她以崇拜的眼光看着杨剑威。 “刚才是‘所以’,现在又来了‘因为'说说吧,到底因为什么?”杨剑威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娱乐城的小姐这样谈话,而且自己还被这个小姐当成了靠山。 “因为阿兵经常让外面的人欺负我们,稍微不如客人的意,阿兵就会找我们的碴子。” “阿兵?他不是我们吴总的儿子吗?这里的经理是我的朋友,阿兵还是我介绍来的,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杨剑威站起来准备离开。那个女孩从后面抱住了他。 “大哥不和我做爱吗?今晚我想为你服务。” 杨剑威回过身来,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庞,他发现这个女孩还是十分秀丽的,尤其是她的乳房坚挺地支愣着,充满了诱惑。他很想用手去捏捏那一对青春的乳房,可是他突然转身匆匆走出了房间。 那个女孩在后面说了一句:“大哥嫌我脏,我知道。不过你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王乔。今后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为你服务的。” 38。 雷麦得在c县的后街见到了杰基尔等人。他们在一家小酒馆的包间里争论得很激烈,最后,导致雷麦得出手狠狠揍了杰基尔一顿。杰基尔的同伙显然被雷麦得的咆哮吓坏了,他们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激战。杰基尔自知理亏,但是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也不甘示弱,他频频还手,险些把雷麦得打倒在地。多亏雷麦得学过中国少林功夫,他找准机会,对准杰基尔的空挡一阵猛击,终于把这个欺骗他的假冒歌手打倒在地。其余的人被这阵势吓住了,只有点头哈腰地讨好着雷麦得。包间里的电视正在播放一部美国大片,画面上是黑帮和警察的汽车互相追逐的场景,汽车急刹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和枪击声交织在一起,情节分外紧张。屏幕外的打斗声音被电视剧里的音响效果掩盖了,酒馆里没有人知道包间里发生的一切。 趁着夜色,雷麦得走出了这家小酒馆。他一个人背着吉他,大步向县城外的公路上走去。这个长发飘飘的行者,带着满脸的痛苦,开始了另一场寻找之旅。只有他内心明白,这场寻找是一场心灵的寻找:那个叫江碧霞的空中小姐神秘地失踪了,失踪的原因他似乎明白,又不完全明白。眺望夜空,他泪如雨下,往日他与江碧霞在一起的幸福场景油然浮现在眼前。他靠在一棵大树下,唱起了怀旧的歌曲。 此时在小酒馆的包间里,那个叫杰基尔的家伙,痛苦地笑着站了起来。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擦去嘴角上的血迹,尔后,托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里。他的身后,是那几个躲过雷麦得拳头的人,他们好像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无可奈何,于是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膀,跟着杰基尔消失在夜幕中。 这家小酒馆的老板正是莫小英。碰巧莫小英这天回到了家中。她听到服务员来报,说是几个外国人把包间里的东西砸坏了,马上从后院赶到包间查看。面对一片狼藉的现场,莫小英摇摇头。她和服务员一起收拾着被砸坏的物品,无意中在座椅上发现了一个黑色提包。她打开检查,里面除了一本歌曲集之外,还有一张合影照。 照片上是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雷麦得和江碧霞。 莫小英知道,一定是那个叫雷麦得的外国歌手刚才来过了小酒馆,她似乎明晓了眼前这场打斗的原因。莫小英把提包收拾好,离开了包间,然后她来到服务台,给杨剑威打了一个电话。 莫小英拨通了杨剑威的手机。电话中有闹哄哄的背景声音。 “我在咸鱼村村口的小酒馆,喝酒,很好,你来吗?什么,雷麦得打了杰基尔?是真的吗?还有提包落在了你那里。这样吧,我正好有事要问你,对,明天咱们见面如何?好,一言为定,我去你那里。” 杨剑威此时已经醉意朦胧了。 他走到咸鱼村小酒馆老板娘吴花玉身边,看着眼前低头结账的老板娘,不知怎么嘴里冒出了一句:“他变了,你知道吗?” 吴花玉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他:“谁变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吴石虎,你的老公。”似乎是为了引起吴花玉的注意,杨剑威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很多,“他变了,你知道吗?变得有些不像话了,在外面那些事……” 吴花玉有些紧张起来:“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剑威有些感动起来。眼前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居然这么在意自己的男人,看来吴石虎是个有福之人啊“哦,你想知道吗?我来告诉你吧,你那个老公呀……”他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便停顿下来在心里措辞。吴花玉眼睛里涌出了泪花。这个痴情的女人呀! “他……他太爱一个人了,你知道吗?他天天都要到一个娱乐城去看望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我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你一他就是你们的宝贝儿子阿兵。” 悬念终于落地了。杨剑威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他看看身边刚才一度就要失控的吴花玉,这个女人的眼眶里现在流出的是幸福的泪水。走出小酒馆的时候,他看到一群渔民正要连夜出海。 他们之中的一个叫莫树才的年轻人与杨剑威打了一个招呼,更多的人对杨剑威投去的是陌生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感到一阵寒冷。因为他们的目光里分明有一种轻蔑的态度。在莫树才向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听到了人群中传来的另外一种声音一“他不就是那个杨干部嘛,这个人到咱们这里时间不短了,为咱们到底做过什么大事呀,我看就是一个摆设吧……这年头,我们需要真心帮助咸鱼村的领头人啊,可惜我们等不来这样的人喽。”这种类似的声音他曾经听到过。那时候,他对这种声音不以为然,可是在今天听来,他感到了汗颜。到底是群众的声音啊,这样的声音其实就是对照自己的一面明镜,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在夜色里,杨剑威一个人来到了后山。现在他来到当初吴石虎从国外回来时他们见面的那棵大树下面。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变化,他内心难以压抑那股情绪。他对着茫茫夜空大声呼喊着:他变了,你知道吗?”杨剑威的声音在夜晚的后山上久久回荡,这是发自他内心的声音,其实他逼问的是自己。此时的他很痛苦,很郁闷,很不开心。也许是因为自己太小气了,他才对心目中的英雄吴石虎产生了这种感觉。那天晚上被冷落,也许纯粹是一个误会,但是老卞对他的不礼貌却让他借故发了一通脾气,而最后的板子却打在不知情的吴石虎身上,这合理吗? 他在夜幕里苦笑了一下。不远处,有一只夜莺在鸣叫,那声音无比动听。他想,今夜的龙泉洞附近一定夜色迷人。因为他听说后山来了一群旅行者,开始对龙泉洞进行探险,他们的到来一定会给夜色中的龙泉洞带来几分热闹气氛。 趁着月夜下的星光,他一个人向后山的龙泉洞进发。今夜,他喝了酒之后,感到格外兴奋。 行进中,他眼前又浮现出了小咪咪等人的面孔。那天晚上的安排和某些人的出现,确实让他不愉快。至于为什么不愉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舞。他的脚步跟着绿色的亮光飞奔。 思绪很乱。小咪咪的黑色丝袜、王乔挺立的乳房、阿兵还会欺负女孩、吴花玉的泪水、杰基尔挨打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雷麦得,你在哪里?龙泉洞到了。他看到篝火旁围坐着十几个旅游者的身影,有男有女,还有一条大黑狗,这是吴石虎的那只狼狗。他在众人的声音里听到了吴石虎爽朗的笑声,人却被黑影挡住了,好像还有林钟汶的声音一那个马来西亚归国华侨,现在的南山农场场长。 难道这又是吴石虎的一个大动作? 杨剑威站在半山腰的地方,注视着龙泉洞这边的情况。大黑狗在朝他这边狂吠。他开始一步步朝山下退去。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那个声音又一次在他心中强烈回荡起来——“他变了,你知道吗?” 这一次,他对自己的疑问确信无疑。 走到山下的时候,他发动了汽车,准备连夜奔赴C县。在汽车驶向C县的路上,他自己要退出吴石虎公司的想法逐渐形成。不但如此,他还准备要回占用自己沙龙地盘被估算的资金,计划回到咸鱼村,和村民们一起大干一番事业。 39。 杨剑威被轻视了。他的感觉没有错,吴石虎确实向杨剑威封锁了所有的重要信息。 这显然不是吴石虎的一贯风格。 自从当地媒体刊登了《海甸岛房产开发破坏了海南文化事业发展》的报道之后,吴石虎便开始变得保守起来。因为媒体有时还会坏事,特别是像杨剑威这样的年轻人,往往会成为媒体追踪的人物,如果杨剑威出面反悔,收回了那块土地,那将会带来一系列影响,他不得不多一个心眼。更为重要的是,整个运作过程完全是由阿娇亲自操纵指挥的,整盘棋局就连他都看不明白。 在吴石虎的记忆里,阿娇当年做过一些地下经营活动,他自己曾经就被她引上了这条“黑船”,后来阿娇像一条大鲨鱼一样溜掉了。中国改革开放后,阿娇浮出水面,从国外回到了广州,继续做对外贸易生意。吴石虎曾有耳闻。在海南建省之后,阿娇开始出现在特区的市场,主要代理国外几家服装品牌的销售,在海口和三亚等地名气很大。后来因为有过几次大的降价活动,击败了不少竞争对手,被商界成为海南“猛虎”。此次吴石虎能够重新见到阿娇并与她合作,按道理讲,应该是一件有益于咸鱼村的好事。在这次接触中,阿娇言必称自己是咸鱼村人,说自己就是咸鱼村的女儿,咸鱼村乡亲的事情她不能不管,于是便有了这番与强者的联合。殊不知,市场需要的是弱者服从于以强者为中心的游戏规则。阿娇的大动作一开始进行,吴石虎便暗自叫苦。 阿娇要成立合作联盟,与咸鱼村工贸集团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还草签了一份海甸岛房地产开发项目协议,同时她听说了吴石虎在C县的项目,特意发帖请来了于斯满、南小一、曾海洋,顺便邀请了南山农场的林钟汶。一番周旋之后,吴石虎在阿娇的眼花缭乱的动作中,看到了她编织的一张大网,这张大网网住了他,也网住了所有接触过的企业。很快,阿娇就开始对外宣称她的基金公司控股了多家公司,年净利润过亿。不久,吴石虎就从股市的信息里捕捉到了阿娇的动机一她在香港的一支股票马上就要上市,目前她的团队已经开始了亚洲路演。同时她的基金公司在国内股票市场也要挂牌上市,股票名称暂定为“琼州贸易”。好精明的女人啊!吴石虎意识到阿娇此前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炒作她将要上市的股票。现在他已经无法脱身,不过他要继续留在这张大网里,既可以向她学习高超的财技,也可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怀疑这个女富翁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实力,有的只是财技和心术。他倒要看看这场戏的结局如何,大不了来一个鱼死网破,这也正是吴石虎要奉陪到底的原因。正因为如此,吴石虎有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准备就是让杨剑威回到咸鱼村,用海甸岛土地交易变现的钱拿来在后山重新修建一个带有休闲、娱乐和度假功能的呀诺哒嘀文化中心,这也算把那个推倒的沙龙还给了杨剑威,同时确确实实是为了带动咸鱼村的经济发展,让乡亲们富裕起来;第二手准备就是有效利用被阿娇利用过的这个合作联盟,由他尝试房地产开发,这也叫借船下海,或者叫借力打力。 现在,他准备开始实施行动计划,只怕杨剑威不理解自己的意图。尤其是前一段时间,他故意冷落了杨剑威,致使杨剑威产生了失落情绪,吴石虎觉得内心有些对不住杨剑威。 是啊,就在他这次回国重新回到咸鱼村的时候,正是这个年轻人主动回到自己身边,帮助他重新打理公司的业务。集团公司重新启动后,又是这个年轻人拿出了自己经营的土地,为集团公司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业绩。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一系列动作的幕后,有脚踏红线的交易,还有权钱之间的交易,当然还有空手套白狼的阴谋。这一切,最好不要让这个年轻人知道,以免把他拖下水,影响了他的前途,因为咸鱼村还需要留下这样一个好苗子。 吴石虎知道了杨剑威那天在皇后娱乐城因为伛气打了老卞的事情。仅仅从这件事上来判断,杨剑威就更不适合参与接下来的项目。因为,老卞和那两个米家兄弟,都是在江湖中混了很久的老油条,可能会把杨剑威带坏。其实,这三个家伙早就在算计自己了,只不过他没有声张,不愿意打草惊蛇。因为他还要利用他们的社会资源来办更多的事情。别小看那个老卞,此人在办理房地产手续方面是个熟手,他可以和政府部门的办事员直接称兄道弟。至于米家兄弟,他看中的就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家庭背景和北京的上层关系。他调查过了,米氏集团的董事长米家海老人,在退休前曾经是国家机关的一个副部长,他之所以把两个孙子辈的人派到海口,就是为了掩护自己集团的身份。因此和米氏集团捆绑在一起就等于是有了一个重要身份。 现在,他得到了阿娇的口头允许,答应借给他1000万元,用来搞房地产开发项目,同时,米家兄弟愿意入股投资1000万元帮助他启动前期项目。这两笔资金离所需的5000万资金还差一大截,于是,他忘记了过去的耻辱,开始与过去的对手南小一进行合作。 此前就在他发现了小咪咪的行踪之后,准备报复她的时候,阿娇及时出现,说明了小咪咪的哥哥和她有过交道,况且小咪咪拜她做了干妈,总不能如此互相残杀吧。这样,聪明的小咪咪又摇身一变,回到了吴石虎身边。就在资源整合时期,小咪咪主动把自己为南小一拿到的一块土地,奉献给吴石虎作为见面礼。不仅如此,南小一还把自己的汽车生产研发基地拿出来加盟了阿娇的房地产联盟机构。吴石虎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了南小一和小咪咪,又和小咪咪开始了一段浪漫生活。只是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那样生猛了,好在小咪咪还有其他男人在等待她。这些风月之事,就这样逢场作戏地继续上演着,只是吴石虎每次和小咪咪做爱时都带有折磨和虐待她的味道:他常常会玩一些新花样,有时把小咪咪绑在床头,用皮带抽打她,有时还会像强奸犯那样对小咪咪施暴。 今天,吴石虎约见了杨剑威,他要告诉这个年轻人开发后山的项目,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的决定,并愉快地接受这个项目。 下午三点钟,他们在海口的一个靠近大海的小岛上会面。杨剑威走下汽车的时候,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这副模样很像年轻时候的杨树林。杨树林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飘逸潇洒,只不过杨剑威的风度更加儒雅,但是那种坚定的目光与笑容和他的父亲相似极了。 他们迎着海风向海边走去。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不时将杨剑威的风衣吹起来,他索性把风衣脱下来,夹在胳膊上。他们站在沙滩上欣赏了海上的景色后,在沙滩上的一个凉棚下面坐了下来。 吴石虎看着海上驶过的船只,眼睛里好像充满了回忆。也许他想起了当年的流浪生活。 “吴总,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海景很美。” 此时,海上出现了一艘海军部队的给养船,船上站立着一排身穿海军服装的士兵。杨剑威望着这艘给养船,有些触景生情,他想起了自己在西沙群岛当兵时的往事。直到那艘给养船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海景很美,我想今天你找我来,不会只是欣赏海景吧?” “当然不是,我是想在这个地方修建别墅,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里的别墅能不能卖出好价钱?” 吴石虎开始进入了正题。他看到杨剑威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便拿出一张图纸,向杨剑威介绍情况。 “海口这个城市是三面临江,一面临海,所以能看到海景的这一面是不错的地段。看看吧,这里是南渡江的入海口,可以说这里有着无敌的海景,今后水上和陆地交通问题解决了,到机场和码头都很近,到市区也很快捷,估计半个小时左右。所以今天请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块土地值不值得买下来?” “地段肯定好,那得多少钱呀,咱有这个实力吗?” “哈哈,年轻人,不着急,你听我慢慢介绍。”吴石虎敲打着一支雪茄烟,然后点燃。他喷吐着烟圈,很深沉地继续说下去:“不但地块好,而且价格便宜,整个小岛被几家有实力的大公司分割成了四块,我们这一块靠近海边,叫3号地块,总价不倒1500万,连修建费加在一起,共计5000万。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基本成型,老卞马上要把手续办下来了。这个老卞,还行。” 杨剑威的手不知怎么又开始发痒了。老卞。 “听说那天晚上你打了人家一顿?过后我才知道,我知道后马上去赔礼道歉,老卞是看我的面子没有和你闹事,要不然,这个人非要和你拼刀子。唉,那天也怪我,谁让我离开时没有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打架的时候,其实我就在楼下阿兵那里。这个孩子越来越像我了,看着让我高兴,你看我多没有出息,谁让咱喜欢孩子呢?” 原来如此。杨剑威暗自在想,自己原本以为吴石虎也进入了那天阿娇进入的那个包间去参加特殊会谈了。现在看来,是自己太敏感、太小气了。那天打了老卞,真是拿他当了出气筒了。不过这人还挺江湖。那天晚上在包间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在他脑海中闪现出来,他记得她的乳房十分挺拔。 “说正事吧,先说眼前这个项目,我是看好这里的未来发展,才决定投资。土地原来是小咪咪为南小一他们公司争取到的,这次出让给我们,多亏了小咪咪帮忙,谁知道她会是阿娇的干女儿,这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是啊,要开发没有钱是不行的,阿娇愿意支持我们,开始她借出的钱利息太高,所以我准备先用这笔钱买下这片土地,后期开发的资金用土地拿到银行抵押贷款,尽快把钱还给阿娇。阿娇这个女人不简单,是她教会了我许多生意场上的东西,关于她的问题今天就不展开谈了,以后我们会有机会交流的。如果资金不够,我准备按照阿娇的意思,搞一个基金会,准备在咸鱼村集资,每年给村民们分红。” “咸鱼村的村民能有多少钱?集资能成功吗?” 杨剑威想起了那个叫莫树才的渔民。他到过莫树才的家中,家中除了一张竹板床之外,里面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家人常常是在一块石板垒砌的桌子上凑合着吃饭。 “应该不成问题,他们不相信我,起码还会相信阿娇吧,阿娇就是咸鱼村致富的榜样。还有你,听说村里的老乡对你印象不错。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和你商量一件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到咸鱼村主持工作,重点是开发后山,那里就是你的另一处沙龙,整个后山都叫呀诺哒嘀。这个项目是和南山农场合作,林钟汶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他要拿出一部分资金和我们一起开发。你们怎么样合作我不干涉,我们这边的资金已经全部落实到位,就是把海甸岛的土地变现的那一部分钱如数归还给你。后山的地盘代表咸鱼村出资,由你作为投资人控股,支配股权。这个项目不单单是唱歌跳舞的地方,而且是休闲度假的好去处,后山上的龙泉洞如果被开发出来之后,整个后山就会火起来了。” 杨剑威看着眼前的吴石虎,似乎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么亲近和豪爽,听着他的情况介绍,杨剑威感到他十分透明。不过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杨剑威觉得吴石虎好像并不轻松,某些细节总是一带而过,这样细细品味起来,又让杨剑威觉得无法真正看清吴石虎描绘的蓝图。包括眼前这个人,他感觉也有些聚焦不清。 “也就是说,你让我退出海口这个市场,回到咸鱼村潜心打造后山工程,是这个意思吗?” “对,这就像打仗一样,我们这叫兵分两路,或者叫做战略部署,前方与后方,万一这里有个闪失,你那里可以援手相救,我这只是一个比喻。其实海口的房地产开发市场利益和风险并存,我们这一回先行一步,抓住了先机,搞到了好的地块,就可以立于潮头之上,当个弄潮儿。我们这里的楼盘是国际旅游度假城,要修建一栋综合酒店,后面的地块全部修成别墅区。现在海口的房价上升的飞快,过去是1350元每平方米,那已经是老黄历了,三亚都上涨到7500元每平方米了,我这里一开盘就是9999元每平方米,对老外还要卖到每平方米上万元。” 杨剑威突然想起了他的海甸岛沙龙地块。他自己无法想象那块地皮今后会产生多少奇迹,虽然自己的沙龙消失了,但是中间人老卞已经让自己的财产落袋为安了。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那个挨过自己拳头的老卞其实还是自己的恩人哩。 “有时间看到老卞,我会向他赔礼道歉的,请吴总放心。关于后山的开发之事,我也会全力以赴的。只是这笔钱不知何时才能到账?” 吴石虎站了起来,他豪爽地笑着:“只要你同意我的方案,所有的钱,明天就安排打到你的账上,记住,有一半是你自己的成本,另一半算是我们工贸公司的集体出资,我想这笔钱放在咸鱼村后山项目,我心里才觉得踏实。” 他们一起来到了停车的地方,站在汽车旁,吴石虎继续介绍着这里的开发情况:“你回头看看这身后的工地吧,不知道有多少金钱已经砸了进去,可是接盘的人还有。左面的那一片工地是4号地块,两个月之前,这里要修建的项目是南方酒店,上海的一家公司来人把它买下来之后,要修建成世界最大的商务公寓,酒店的名称叫帝王酒店。正面还有1号和2号地块,听说中国一流的地产公司都云集在这里。” 杨剑威已经看到了4号地块工地上繁忙的景象。脚手架上垂下两条庆贺开工的巨幅标语。这个帝王酒店项目,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相关报道,据说是一位具有海外背景的上海老板的大动作。这个酒店修建好之后,共有28层,是目前海南最高的建筑之一。向正前方的工地望去,那里的海滩上塔吊林立,是北京一家有实力的大公司耗资两亿元修建的浅水湾别墅项目,三年之内,这里将会出现一个包括别墅、高尔夫球场和顶级酒店在内的超级国际度假村。转头再向右边望去,是一个正在拆迁的海边渔村,在这里被初步规划为国际度假村之后,渔民们纷纷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土地,取代渔村的将会是一个个顶级度假村。 看着这一片繁忙的景象,杨剑威感慨万千。不管怎样,咸鱼村工贸集团也赶上了这趟房地产开发的快车,吴石虎的杰作也将要在这里开花结果。现在,他的任务非常明确,那就是去咸鱼村开发后山项目,按照吴石虎的说法,这样可以回避风险,其实这正是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想到这里,他穿上风衣,和吴石虎在沙滩上告别。 他们在握手之后,来了一个犹如生死离别的拥抱。 其实,此刻杨剑威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吴石虎。比如,C县那里的情况,还有阿娇的基金会什么时候到咸鱼村集资。具体到实际问题,当然他要关注南小一和于斯满以及莫小英等人的有关情况。可是他想到这样的问题一旦开口,是不是显得有些婆婆妈妈。于是,他把许多问题留在了自己心中。 杨剑威 第八章 誓言与试验 42。 下雨了。窗外的芭蕉奏出了好听的音乐,这样的气氛很是惬意。正是中午时分,杨剑威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的后山开发工程项目时断时续,至今依旧停留在基础设施建设阶段。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后山工程的一部分景象——那里的温泉已经引入了水池,可是上山的道路一直没有打通;小火车的路轨也完全铺好,可惜只有一个破旧的火车头停在那里,因为没有后续经费定制车厢,环山铁道路轨已经被野草掩埋了;远处的一声鹿鸣,让他想到了后山密林深处的狩猎场。是啊,那里是一个天然的动物世界,野兔跳跃着会突然出现在小路上,猴子们成群结队盘踞在山头上,野鹿的身影匆匆穿过,野猪的脚印给人留下几多悬念,这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精彩的剧情。如果有一杆猎枪,完全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可是,开发工作只能停留在这个阶段,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很多,但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项目既不被上面看好,也得不到村民的支持。半年之前,就在他准备退出这个项目的时候,一个叫王东明的老人突然找到了他,表示赞成和支持开发后山这个项目,要他坚持继续开发。老人的支持没有停留在口头上,他带来了咸鱼村学校的800多名中学生和300多名小学生,举着红旗,扛着工具,在后山开展了长达三天的义务劳动。他们最支持的项目就是这里的南长城修建工程,因为孩子们渴望在这里看到和北长城一北京万里长城一样的雄伟建筑。最让杨剑威感动的是,王东明亲自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有关部门的领导,希望后山的开发项目能够得到上级领导的支持。这个神秘的老头感动了杨剑威。 桌子上的闹钟在无声地走着。闹钟上镶嵌着美丽的卡通造型唐老鸭的图案,一下子把时间的概念戏剧化了。时间的流逝,让杨剑威的心尖上有了一种疼痛的感觉。这种感觉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让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浪费时间的罪人。吴石虎的再次离去,让他无法接受,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不能不坦然面对。后山的开发进展不大,这与资金有关,更与上级对这个项目的意见不一致有关。但是最大的障碍就是全体村民对他的不信任。由于对他的不信任,导致了对后山开发项目的不支持。而上级摇摆不定的态度,其实也取决于村民的意愿和支持的力度。贫穷的渔村和落后的村民,让他费尽了心思,但是却毫无办法。苦闷的时候,他有时只能对着闹钟上的唐老鸭苦苦一笑。看到这个闹钟,他自然会想起王玉黎,一个声音便会随时在耳边响起“傻瓜,你一个人跑到那片荒山上干什么?”他再一次苦笑了一下。这一次,王玉黎也跟着他来到了咸鱼村,跟着他一起当了傻瓜。不过,她和杨剑威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带着一部简易的织布机来到了这里。在吴花玉的小酒馆里,她摆出了这台机器,每天和村里的姑娘们一起研究着黎族的织布刺绣技术。还别说,这一手比他的后山项目吸引人心,前来观看和学习的女人不断增多,因为她们看到了学习这门技术马上可以挣到一笔可观的收入。王玉黎顺势举办了两期免费的培训班,一下子把村里的热情给带动了起来。按照这种模式,他很快复制出了果蔬种植和家兔饲养培训班,没有想到的是,村民们对这几个项目很感兴趣。尤其是后山满山遍野生长的那种来自加拿大的野草,被前来传授养兔技术的老师认为是最富有营养的饲料,于是,本来要消灭的野草就得到了有效利用。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家兔毛加工厂把加工车间搬到了咸鱼村废弃的工业园,一下子点燃了村民饲养家兔的热情。有人估算了一下,收购兔毛这一项,每家年收入可以达到三千多元,假如兔肉销售能够找到买家,收益更加可观。问题是兔肉的销路不好打开。 两点钟到了,这是他和王东明约定今天见面的时间。他坐了起来,披上雨衣,推开门向外走去。在他眼中,63岁的王东明是一个愿把余热奉献给咸鱼村的好老头。有关他的工作简历,杨剑威早已知道。从解放初期到咸鱼村担任党支部书记以来,王东明一直在咸鱼村工作。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为他续编的《咸鱼村史志》中记录了几位从咸鱼村逃跑到台湾和香港的渔业富商的家史,便被造反派组织认为是为阶级敌人和资本家树碑立传,因此受到了批判和冲击,免除了党内的职务,从此他就成了一个普通的渔民。正是在赋闲期间,他完成了《咸鱼村史志》的续编工作。到了1977年,咸鱼村在改革大潮中出现了吴石虎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新鲜事儿,因为吴石虎向上级领导提出自己要党政职务一肩挑,以便于开展工作。这样,王东明就与村党支部书记这个职务无缘了。后来,他被调到县中学工作,开始了他中断多年的教书匠生活。没有想到,咸鱼村创办的第一所学校在1979年正式挂牌的时候,上级任命他为校长。他又回到了咸鱼村,并在校长的位置上一直干到1993年。本来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是因为吴石虎在房地产开发中出现失误,一直在外没有现身。在半个月之前,从咸鱼村稳定局面的大局考虑,上级领导特地提议,请他担任咸鱼村资产清算工作组副组长,并代理咸鱼村的临时党支部书记,加上此前王东明的咸鱼村学校校长的特殊身份,使他在咸鱼村很快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雨停了。后山空气十分清新。杨剑威来到后山约定的地方,看到了王东明。王东明和杨剑威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地咬文嚼字。这样的交谈次数多了以后,便培养出了杨剑威很好的耐心。现在他们是在后山的一块草坡上坐着,刚才他为后山复工的问题已经多次向杨剑威赔礼道歉,“对不起”这个词语在这个时段被他使用了不少于30次,足可以显示他老人家的诚恳态度了。现在,老人家开始打迂回战,谈话的内容从后山开发转移到了家庭和生活方面。 “我是认识你的父亲的,那个老杨同志呀在战争年代是很能打仗的。”王东明的牙齿有些漏风,腮帮子已经瘪了下去,那副金丝眼镜很适合他的脸型,“你喜欢喝酒吗?在这方面呀你可不如你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老酒鬼,这个形象很不好,让你见笑了。”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呀,说错了,他可是一个英雄人物,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大英雄。” “英雄已经过气了,现在是市场经济,英雄不值钱了。” “你说什么呢?这些话别人说还可以,你可不能这样说。你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你是大英雄的儿子!你知道这片土地有多少烈士洒过鲜血?去看看小虎队的墓碑就明白了。孩子呀,我可以告诉你,你肩上的担子比我重啊……” 杨剑威没有想到,他刚才说出的话令王东明非常不满,眼前的这个倔老头,脸上露出了酱紫色。他那漏风的嘴里,冒出了这样一些言辞激烈的语言。 这样又回到了刚才那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后山开发还是不开发? 老头子一上台就和杨剑威的后山开放团队发生了矛盾。半个月前的一天上午,他们就是在后山的龙泉洞相遇的。这个说话满嘴漏风的老人,一见面就拿出刚刚接到的上级电话通知,要求开发工作立即停下来。他声称后山开发要等到资产清算工作结束和上级审批后山的立项文件正式下达后,再动作也不迟。 就是这次见面,杨剑威发现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怪老头。半年前,就是这个叫王东明的老头,带着自己组织的一千多名学生,浩浩荡荡地来到后山,以实际行动支持了杨剑威的后山开发项目。刚刚过去不到半年时间,由于他的身份变成了咸鱼村的临时党支部书记,便改变了态度。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杨剑威当即从提包里取出开发方案,还有与南山农场联合开发后山的项目备案书,其中南山农场的技术免费输出合同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项目,这是当年吴石虎和场长林钟汶谈好的事情,这样的好事情岂能停下来。他们和怪老头干了起来。直到山下的村民上山围住了现场,杨剑威才知道,这个叫王东明的老头在村民中的地位不一般。 杨剑威只好下令停工,然后郁闷地回到了海口。 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个怪老头亲自找上门来,特意请他回到咸鱼村,协助他抓好村委会工作。因为咸鱼村长期村委会和企业合一的模式必须在此次清理资产的工作中解决,王东明要求杨剑威代表工贸集团出面解决这个问题。与此同时,王东明神秘地告诉他,后山的项目现在可以重新启动了,但是启动的条件是杨剑威必须代理村委会主任。 吴石虎在地产风波中失踪后,咸鱼村的村委会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乡镇领导对于咸鱼村这种村企不分和村委会政权长期掌握在吴石虎一个人手中的情况,很早就提出了质疑。因此,王东明多次找到杨剑威,要求他暂时代理村委会主任,开始着手理顺工贸集团和村委会之间的关系,同时抓好后山项目的筹建工作,并说明这是上级的意思。 杨剑威认为,王东明所说的上级,不外乎就是乡镇领导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份由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审批下来的《后山开发论证报告》上面,居然有某位省委领导的批语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后山项目是受到上面高层领导认可的。报告中“咸鱼村已经没有其他生存空间,只有把后山开发成旅游景区,才可以带动当地经济持续发展,且符合富民政策和海南旅游经济思路”这段话,显然被某位领导用红笔重重地打上了一道横杠,看来,这就是对后山开发工作的最大肯定。 从海口再次回到咸鱼村的时候,杨剑威是和王玉黎是一起回来的。因为女儿杨念菡留在海口上学读书,他们就有了充足的工作时间。可是,他们浑身有劲儿却没有地方使,因为村里的人对杨剑威这个临时代理村委会主任职务的外乡人根本不认同。当王东明带着杨剑威出现在村民大会现场的时候,对于他的再次归来和即将启动的后山开发项目,人们都保持了沉默的态度,其潜台词就是:吴石虎和阿娇这样能干的人都没有使咸鱼村走上幸福路,你行吗? 杨剑威知道,咸鱼村的村民依旧迷恋吴石虎和阿娇。即使吴石虎再一次失败,他们也可以原谅他。用一个村民的话来讲,吴石虎是为咸鱼村村民谋福利而失败的,虽败犹荣,因为那么多开发商都失败了,不能责怪他。对于那个阿娇,村民们更是把她捧上了天。一个阿婆曾经当着杨剑威的面讲道:“阿娇给了我红包,还捐赠了我孙子的学费,你做过什么事情呢?” 看来,阿娇三年前在咸鱼村搞得那次慈善募捐活动,在村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时的情景杨剑威同样记忆犹新。那是大年初八的上午,他看到吴石虎陪同阿娇一起走上村里会场的主席台,听到阿娇在用家乡话向乡亲们问候祝福之后,特意点到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名字,向这些咸鱼村的老邻居拜年。一番寒暄之后,她按照村里的习俗,点香祭拜了妈祖,紧接着便用社火祝词带领村民一起哼哼叽叽地说了许多祭拜神灵的好话。最后的仪式就是募捐,阿娇当场捐出了40万元,为咸鱼村小学即将申请上报的中学部修建校舍,还拿出30万元设立了大学生资助基金。比较打动人心的是最后一个环节,她特意拿出三千多份年货,给各家各户送去了春节的慰问品。在募捐活动结束后,一位阿娇派来的基金经理人走上台来,开始了另外的一个主题活动,那就是希望村民们加入阿娇发行的蓝天基金,和阿娇共同享受这个项目的巨大收益。 在杨剑威眼中,阿娇是封建迷信的传播者,即使她捐出了部分资金,在他看来,也是为了笼络人心,为她创设的蓝天基金募集资金。但是吴石虎却不这么看。在会场上,吴石虎告诉杨剑威,阿娇的这一套要他好好学习一下,言下之意就是要杨剑威借鉴阿娇的营销方式,来搞好村里的治理工作。 “没有办法,老百姓信这个东西,他们期盼风调雨顺,当然要祭拜三皇五帝、四海龙王。”吴石虎那天总是为阿娇说好话,他好像也对眼前的这一套很感兴趣,“不仅如此,还要祭拜五方土地、南斗六郎、北斗七星、八大金刚、九天仙女和十殿阎君。阿娇今天这样做,其实就是教会我们要学会感恩呀。” 那天中午,家家户户都派人邀请阿娇到家中吃饭,阿娇最后是在吴花玉的小饭馆吃的工作餐。吃饭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进来告诉阿娇,下午的基金募集工作不用担心了,因为在刚才的会场上,已经有不少村民开始排起了长队,他们都是冲着蓝天基金来的。因为阿娇在募集宣传材料上以个人的经济实力和所运作的项目进行承诺,蓝天基金每年按照不低于30%的红利分红。 对于阿娇的话,村民们非常相信。那天下午,贫穷的咸鱼村村民纷纷从瓦罐里取出这辈子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存款,有的是拿来了提前几天向亲戚朋友借来的部分现金,一下子购买了价值三千多万元的蓝天基金。吴石虎当时颇有心得,他告诉杨剑威,有时候,越是贫穷的地方越能募集到资金,因为穷人渴望富裕的心火容易得到点燃。 蓝天基金在开始的第一年按照30%的比例为村民分红,也就是说,你当初投入一万元可以分到三千元。后来因为阿娇在海口和三亚的房地产项目失败,已经好几年没有分红了。即使阿娇现在没有了音信,他们同样像等待吴石虎那样,充满了坚定的信心。而且,正是这样的村民不允许杨剑威走进他们的生活。因此,在王东明特意为杨剑威举行的欢迎大会上,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和陌生的眼光。那天的欢迎会草草收场之后,杨剑威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弱小。一股势力和力量就像看不见的巨石凝固在空气中,他很想用拳头挥舞到空中,看看谁的力量更强大。可是,他够不着高天之上的空气,只能在心中痛苦地呐喊着:愚昧! 不过总算有了转机。就在两天前,后山出现的猴子为杨剑威找到了一个进取的台阶。他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后山的开发工作能够重新开始,竟然与猴子密切相关。 两天前的夜晚,猴子侵袭了村民的房屋。杨剑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当年咸鱼村艺术团的副团长高西秀,在村委会的办公室商量恢复艺术团的事情。远处响起的一阵喊叫声,让他意识到村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拿起手电筒就和高西秀冲了出去。 是两只野猴子光顾了村民莫树才的家。猴子太机灵了,它上房爬树,四处乱窜,屋里的饭菜被猴子偷吃了,粮仓里一片狼藉,让莫树才一家毫无办法。有人看到了杨剑威,于是村民开始向他求助。于是,便有了杨剑威深夜带领村民捉猴子的这一幕。当天晚上,杨剑威派去后山的工作人员,在一个角落用渔网捉住了那两只顽皮的猴子。 不过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整个后山上到处响起了一片猴子的怪叫。有人惊呼着向村里报信,说是报复村民的猴子成群结队地下山了。过后有人大概数了一下,说是起码有两百多只猴子正在向村里集结,所有的村民都目睹了当天晚上的情景。这样的阵势,连平时很强势的狗们也不敢大声吠叫了,因为村里那只叫大黑的狼狗,在十分钟之前,被一群野蛮的野猴子撕咬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如此残酷的场面,使得村民们有些紧张起来。杨剑威当即放掉了那两只被捉住的猴子,然后组织大家手握棍棒,点燃火把,猛烈地敲击着脸盆和锣鼓,最终击退了猴子的进攻。 第二天,许多村民来到村委会,当着王东明的面,大家一起要求杨剑威出面治理后山的“猴患”。 杨剑威没有马上答应,他觉得后山的开发不仅仅是抓猴子的问题。按照杨剑威当初的想法,他要在后山打造出一个世界级的国际生态风景区,顺着后山延绵起伏的山势修建一座长达5公里的长城。长城定名为“南长城”,它与村口当年冼夫人时期的碉堡、琼崖纵队留下的战壕遗迹以及小虎队的烈士墓碑,互相映衬,成为红色经典景点。同时他计划在龙泉洞一带开发出温泉洗浴中心,配套的旅游服务景点包括生态蔬菜园和水果基地,可以看到海景的旅人客栈和一个狩猎场。关于后山猴子的问题,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一个项目,他希望能够得到国家动物保护协会的支持,在后山的深处建成一个天然动物园。因为后山除了有上百种奇异的飞鸟之外,已经出现了猴子、野兔、麋鹿和各种蟒蛇,据说这里很早以前还有大象的踪迹。猴子的这一次下山行动说明,后山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但也需要人类给予食物的支持帮助,才能使它们得到有效管理。 现在,这个做与不做的问题就摆在了杨剑威和王东明之间。杨剑威对王东明此前传达的那个紧急停工的上级通知,很有意见。因为自从后山工程被紧急叫停下马之后,此前联合开发的那家建筑公司已经正式宣布退出了,工程遥遥无期,就不要想去招商引资了。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摆在咸鱼村全体村民面前的一个实际问题,因为后山的开发断断续续,除了资金的问题之外,也一直不被村民看好,许多村民不愿意派工出力,更不要说今后的景点服务工作了。 于是,在这个下午,在后山的草坡上,王东明又一次和杨剑威促膝谈心,絮絮叨叨地传达着上级的指示,要求杨剑威能够正确理解村民的态度。同时还说到了一些工作方法,比如正面冲锋上不去,可以从侧面迂回出击。最后王东明还送给杨剑威一把“尚方宝剑”,并对他承诺说,只要是有利于后山开发和带领村民致富,在不违反原则和法律的情况下,什么招数都可以尝试。刚才王东明的那些话,似乎成了一道弥漫的药水,慢慢地沁入了杨剑威的心脾。 你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你知道这片土地有多少烈士洒过鲜血!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的誓言。他知道,也许一场真正的试验就要重新开始了。 43。 每天晚上,杨剑威都要沿着海滩散步。这天晚上,王玉黎和他在一起散步。一条大花狗在他们身后,欢快地奔跑着。 咸鱼村这几年确实不太景气。根据《咸鱼村史志》描述的情况,过去的海滩一带就是古代时候的贸易集散地。当年吴石虎在海滩修建起来了密密麻麻的商铺和小店,吸引了那些专门为海上码头运输服务的商贩们。那时候,商贩们时刻把眼睛盯在大海上,只要有船队到此,便会有人跑上前去招揽生意。可是如今这种热闹的景象已经不见了,海边只有十几艘被人丢弃的破旧渔船在那里讲述着过去的风风雨雨。这与咸鱼村码头的集贸市场关闭不无相关。如今的贸易市场旧址,空荡荡的,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的辉煌。再往东边走,便是咸鱼村曾经的工业园区,那里现在只有三五家坚持生产加工咸鱼的小作坊,此外就是工贸集团仅存的制药厂和一家生产皮鞋油的化工厂。围着咸鱼村走上一圈,只有吴花玉的小酒馆门前比较热闹,村民们总会在这里进进出出,似乎他们想从这里获得有关吴石虎的消息,或者说,来到这里喝茶吃饭是为了获得一份踏实的心情。因为吴石虎的老婆吴花玉还在,有时他们还会看到吴石虎的儿子阿兵的身影。 杨剑威此前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吴花玉的小酒馆用餐。夜晚到来的时候,杨剑威会在这里坐到深夜,和那些村民一样,一边喝着米酒,一边欣赏着电视屏幕上的肥皂剧。每当小酒馆柜台上的电话急剧地响起来的时候,他总会认为这该是吴石虎打来的电话。有时候,他觉得吴石虎一直就待在村里的某个角落,在夜晚会突然出现在小酒馆的门前。他站在村口的夜色里,会把远处某个人的笑声听成是吴石虎的那种爽朗的笑声,还会对夜晚过往车辆的喇叭声音特别敏感,好像吴石虎每天都会神秘地开着汽车回到咸鱼村。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疾驶的汽车上的驾驶者,总希望能够看到吴石虎的身影。 杨剑威不得不承认,吴石虎这个人太有魅力了,不要说那些村民了,就连他自己都对吴石虎充满了怀念和幻想。现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吴石虎的面孔。他在想,这个人到底哪一点吸引着村民呢?这一次王玉黎的织布刺绣演示教学培训工作,似乎让他找到了这个谜底。此刻,他拉着王玉黎来到村口的小酒馆,告诉她自己以往的生活情景和对吴石虎的那种期盼心情。 “看一看吧,这就是咸鱼村渔民的夜生活,过去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看海景。有时候我会在想,吴石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可是,等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却让我失望了。” 王玉黎看着杨剑威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那么你还要继续等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吴石虎回来了,后山还是那个样子,你该如何面对呢?不过,我倒觉得搞什么项目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乡亲们有钱赚,能有实惠。” 他们一起走进小酒馆的时候,看到一位从这里过路的远方来的顾客,对吴花玉小酒馆门前挂着的黎族服饰很感兴趣,正在和吴花玉讨价还价。王玉黎走上前去,向那个顾客详细介绍着这件衣服的工艺。最后那个顾客以200元买走了一件绣花上衣。围在旁边看热闹的妇女们对眼前发生的这桩买卖非常感兴趣,她们围着王玉黎,看她如何绣花织锦。 杨剑威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王玉黎刚才的话,让杨剑威有所触动。他看着那些前来向王玉黎学艺的妇女,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是啊,完全可以搞一些实实在在的能够赚钱的项目先起步。比如说,利用后山的天然环境种植有机生态蔬菜和特色水果,还可以养一批肉牛供应市场,最能马上见成效的就是后山龙泉洞里的矿泉水,当然喽,如果有可能的话,组织村民建立一个修理渔船的队伍,把丢弃在咸鱼村附近的破旧渔船修理出来,也是一个赚钱的路子。如果这几步棋走好了,往日的集贸市场完全可以渐渐恢复起来,因为那时候,咸鱼村的自产蔬菜、水果、牛肉、矿泉水和黎族服饰工艺品就可以吸引外界的目光。为什么过去守着这些资源却想不到呢?也许是因为过去受到吴石虎上大项目思路的影响较深,后山这个整体开发项目看起来非常诱人,其实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明明没有资金实力,却硬要上这个大得吓人的项目。看来村民心中是最清楚透彻的,他们要的就是实惠。此时的杨剑威脸上放出了兴奋的光彩,他站起来,一个人径直走了出去。现在,他要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王东明,听听这个怪老头的意见如何。 走到村中央,杨剑威看到村委会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光,王东明的身影在办公室的窗前晃动着。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老人忙碌的身影,他心里充满了无限敬意。他敲门后直接走了进去,当他和王东明面对面坐在一起谈论新的项目的时候,这个慈祥的老头发出了充满激情的爽朗笑声。 “看来这是你到咸鱼村之后发生的最大的变化,现在你开始务实了。我有时也在想,后山开发就像开飞机,可是我们还不具备驾驭飞机的本事,这就需要调整战略思路。现在好了,我们的基本思路达成了一致,老百姓对这些项目完全可以接受。就说王玉黎办的那个绣花织锦培训班吧,最近前来学习的人很多,听说外村的人也要报名参加,这就带动了周边乡村的发展,是件好事。” “我想明天就把莫小英请回来,让她把餐饮行业的经验传授给村民,咱们这里的生意好了,人气就会旺起来,吃饭就餐就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办餐饮也是今后旅游景点的需要,这是一个大智慧,看来你的思路已经打开了,我完全同意。” 王东明这样的一番评价,着实让杨剑威领悟出了一些基层村官自身需要的东西。他们连夜起草了一个报告,同时按照村里的年龄结构划分了几个生产小组,准备近期就实施上马。谈到关键问题时,王东明突然卡壳了。上述项目所需经费问题,正是王东明要和杨剑威深谈的话题。王东明带领工作组经过长达两年多的查账工作,已经通过银行查出了吴石虎在房地产开发项目上资不抵债的严重问题,现在他拿出查账清单向杨剑威介绍着咸鱼村面临的司法危机。 “我们的村民太善良了,他们把吴石虎当成了救世主和致富带头人,可是吴石虎和阿娇却利用蓝天基金会的名义作担保,先后向银行贷款两个多亿。看看吧,吴石虎没有花费一分钱,就贷款7000万,然后他买下了价值三个亿的土地。这个人真是太聪明了,本来他是可以盈利的,可是房地产泡沫挤破了以后,他的土地就一文不值了。你说怎么办?” “难怪他们当初不让我介入这件事情,看来猫腻还不少。”杨剑威接过那一份查账清单,不知所措,“怎么会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想到这里面有这么深的陷阱。” “那个莫小英在哪里?我们应该找到她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我们一起去找她可能效果不太好,我想还是我一个人先去摸摸情况吧,以免她有思想顾虑。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还要面临这么复杂的问题。”两个人都不讲话了。窗外传来夜莺的叫声。这样的声音让杨剑威感到一阵寒冷,他内心掠过了一种慌乱的情绪。现在一切真相大白,杨剑威终于看到了吴石虎的那张底牌,应该说,这个贷款行动符合吴石虎敢打敢拼的一贯风格,但是他最终没有躲过命运中的一劫,成了落荒而逃的败军。严格总结起来,他当时是头脑发热过于冲动了,而且居然敢拿村民的利益做赌注,这完全是在进行一场不负责任的冒险赌博游戏。阿娇的底牌更加诡秘,至今都无法查到她的具体行踪,因为他贷出的一个多亿的资金是通过吴石虎的公司完成了转移,看起来,这一笔资金似乎与她无关,而且她是用吴石虎的那片土地做得重复抵押贷款。始作俑者的应该是她,但是到最后买单和收拾残局的却成了咸鱼村的可怜的村民。这可是将近两个亿的债务啊!杨剑威此刻感到自己的头都变大了。 必须找到莫小英。从这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只有莫小英这个人了。第二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个参观团。应该说,这是一次突然袭击。据陪同的乡镇领导介绍,这个参观团大都是解放海南的老战士,是刚刚成立的一个“海南老战士联谊会”举行的一次考察活动。为了不给下面基层组织添麻烦,他们要求不要提前给每一个村子打招呼,而是采取走到哪里随意在哪里参观考察的办法,来决定行程。这一站,他们是在旅游车上临时决定的,因为他们之中的老战士对咸鱼村有很深的印象。 杨剑威在参观团的队伍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杨树林,还有南小一的父亲南炳章。没有想到,领队的团长是林菡的母亲刘亚梅。看到他们的到来,杨剑威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他和王东明坐在前排,听陪同前来的李东风副镇长向参观团汇报着咸鱼村的情况。李副镇长汇报出来的数字,让杨剑威感到不可思议。全村的村民无论如何也没有达到他汇报的年人均收入一万元这个神仙数字。还有渔业情况,目前大多数村民已经没有下海渔猎了,而这位领导张开嘴就说村民在渔业方面的收入非常可观,尤其是在咸鱼加工出口和人工培养的珍珠创汇方面明显提高,还特意说到了未来后山的开发远景。当那个李副镇长汇报完之后,杨剑威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以代理村委会主任的身份,如实地介绍了咸鱼村现在的困境。 “在座的老首长都是当年解放海南的功臣,过去你们打江山是为了让老百姓由奴隶变成主人,今天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带领老百姓由穷变富,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但是我们咸鱼村发展的道路非常曲折,刚才镇领导汇报的情况,其实现在很多项目已经不存在了,比如人工培育珍珠项目,因为市场销售不好,所以早就停止了。我们深海打捞工作也是举步不前,因为这几年海鱼减少,我们的渔船和打捞工具也十分落后。再说后山开发吧,本来这是一个好项目,可是我们没有钱开发,老百姓也不支持这个项目,可以说,这个项目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进行。我们现在面临的是将近两个亿的债务,所以咸鱼村的发展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利用这里的生态资源优势,搞蔬菜和特色水果种植,把饲养的牛肉卖到超市,同时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修船厂……尽管我们面前困难很多,但是我们有决心有能力打一个翻身仗!” 会议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那些前来参观的老战士们面面相觑,互相交头接耳。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刚才镇领导汇报的莺歌燕舞的形势和杨剑威的发言截然相反,这让他们感到了震惊。等到杨剑威把最后一句话讲完,全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那些老战士纷纷把目光投向刚才汇报情况的李副镇长,似乎想确认他和杨剑威的汇报谁说的是真实的情况。李副镇长被搞得不知所措,他和身边的王东明低头交流着什么,想找到一个收场的办法。很快,王东明站了起来,他以琼崖纵队老战士的身份向参观团证明,目前咸鱼村的情况正是杨剑威发言中介绍的那样,正在打翻身仗。同时他也证明,李东风副镇长介绍的情况也是真实的,那是咸鱼村过去的数字情况,曾经的辉煌如今已经消失了。王东明反复强调,是自己工作失误,把汇报材料拿错了,此事与李东风副镇长无关。王东明刚刚解释完毕,会议室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参观团的老战士一起站起来为杨剑威刚才的发言鼓掌。在人群里,杨剑威看到了父亲鼓励的目光。 “咸鱼村的情况其实我们这些老战士是非常理解的,无论它过去多么成功,还是它今天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相信只要有决心克服困难,明天的咸鱼村一定会迎来它的辉煌的。所以,我们准备从老区建设基金中拿出180万,支持咸鱼村的发展。” 这是刘亚梅代表参观团说出的鼓舞人心的一番话。 事后得知,那个李东风副镇长对杨剑威的发言很不满意,他私下要求王东明必须尽快撤掉杨剑威的代理村长职务。王东明口头答应着,却把这件事搁到了一边。因为,他还要依靠杨剑威打翻身仗呢。 当天晚上,杨剑威的身影出现在C县后街。在这里,他原本希望能够见到莫小英,可是他听“莫粽子”的服务生说,莫小英一周前举行了婚礼,现在已经和新郎官离开此地到国外度蜜月去了,不久以后他们将会在加拿大定居。 新郎是谁?这是一个大悬念。 他亲自来到了莫小英的家中,在莫小英的新房里,他看到了墙壁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莫小英故作姿态地在媚笑,站在她身后的那位神秘新郎,让杨剑威大吃一惊一怎么会是南小一?初看时他以为看错了人,走上前去仔细定睛一看,果真是他。照片上的南小一身穿一套藏蓝色西服,脸上涂着淡淡的油彩,板寸平头修剪得整齐得体,显得十分英俊潇洒,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站在莫小英身后,用手托着莫小英的芊芊细腰,显得非常恩爱的样子。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是南小一那天救了她的命,所以……” 莫小英母亲的话此时已经成为多余的解释。关于莫小英的这一段姻缘,杨剑威似乎早有预料。从C县过后的资本乱局中,完全可以看到莫小英最后的灵魂挣扎和情感归宿线路。那个曾海洋以诈骗的罪名告发了吴石虎和阿娇;于斯满在关键时刻,撕毁了当初与吴石虎签发的联合开发后街和工业园区的协议。也就是说,所谓的政府补贴这笔费用没有兑现,吴石虎在这里的后街项目以及工业园区的前期投资打了水漂。就在莫小英有可能代替吴石虎坐牢的时候,是南小一卖掉了自己的汽车生产基地,替莫小英赎回了在曾海洋那里欠下的债务。莫小英在看透了于斯满和曾海洋之后,被南小一的这番行动所感动,终于投到了南小一的怀抱。杨剑威不知道,这是南小一的计谋,还是与莫小英的缘分已到。总之,这件事让人不可思议。 杨剑威在后街看到了袁慧。这个县城小报的新闻记者看到杨剑威的时候,主动请杨剑威到茶楼里小坐。从袁慧那里,杨剑威知道了莫小英的其他情况。其实莫小英和袁慧的哥哥袁晓园才是互相暗恋的最佳情侣,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勇气向对方表白,只是深深地暗恋而已。所以,当吴石虎要求莫小英把“袁包子”的品牌买下时,袁晓园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可惜这个他们牵手的机会却被繁杂的生活淹没了。现在,袁晓园听说莫小英的遭遇和无奈的婚姻选择之后,他提出要把自家的“袁包子”这个品牌收回来,因为“袁包子”的品牌和技术专利当初是授权给吴石虎的工贸集团使用的。虽然曾海洋以抵押债务的名义强行收购了“袁包子”这个品牌,但是,根据当初的授权合约规定,不允许转让给其他企业。所以,袁晓园的官司一定可以打赢。 “没有想到,我们的于斯满书记一直暗恋着莫小英,可惜呀,莫小英和他好像没有这个缘分。那个曾海洋同样为莫小英争风吃醋,现在莫小英一嫁人,他就变了脸,要莫小英赔偿公司的经济损失,你说荒唐不荒唐。他拿出一份伪造的合同,说当初和莫小英的母亲说好了,莫小英作为公司形象代言人,十年之内不许婚嫁。看来这场官司有点儿看头。” 杨剑威就像听评书一样听袁慧讲述着莫小英的是是非非。这个女孩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他不得而知。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了,C县这个地盘的水太深了。可是既然莫小英这样受欺负,他一定要站出来说话。同时,他还要找到那个于斯满,向他讨个说法。谁是谁非,还有待慢慢分解。 后半夜的时候,杨剑威开车来到海口。在皇后娱乐城里,他看到了小咪咪这个夜不归宿的女人。 “剑威,你情绪不太好。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风情万种的小咪咪,流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她端着一杯红酒,坐在杨剑威身边,用迷人的眼光看着杨剑威。杨剑威过去从来不用正眼去看这个风骚女人,此刻,他倒觉得面前的小咪咪很有女人味道。他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吃下去一样。 “你知道南小一又结婚的消息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呀,怎么了,难道他夺你所爱了吗?哦,我明白了,那个莫小英过去是跟你在一起的,对吧。可惜呀,这个狐狸精被一个流氓猎手给逮住了,牢牢地抓在了手里,也许哪一天,这个狐狸精会咬他一口。” “什么狐狸精和流氓猎手的,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小咪咪得意地大笑起来,她把脸贴近杨剑威的肩膀,在他耳边神秘地耳语着什么。杨剑威听到她说了一句脏话。这个不要脸的骚货,难道要勾引我吗?他故意装出不知所云的样子。小咪咪放肆地用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立即便有一股弥漫的香水味道传到了杨剑威的鼻腔里。他控制着自己的意念,心里在暗暗骂着小咪咪的名字,同时做好了用拳头狠狠地猛击小咪咪的准备。 如果不是阿兵带着一位女服务员来到包间看望杨剑威,杨剑威很有可能会弄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阿兵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小咪咪很自觉地回到了她刚才的沙发上,开始一个人饮酒。杨剑威和阿兵这样聊天还是第一次,他以长辈的身份问长问短,最后问到了吴石虎的情况。 “你父亲有消息吗?”杨剑威回头看了小咪咪一眼,“听说有人在打听他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明白吗?” 阿兵点头。他好像对小咪咪很有戒备,把嘴巴贴近杨剑威的耳朵:“杨叔叔,我有些情况正要向你报告,等会儿楼下见面。”说完,阿兵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不过,那个女服务员倒是留了下来。杨剑威看清楚了,这个女服务员就是那个叫王乔的女孩。他和王乔相视一笑,很随意地拍拍王乔的肩膀。王乔嘴里喊杨剑威“大哥”,很有礼貌地为他斟酒,杨剑威看着风姿绰约的王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杨剑威回头再看小咪咪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难道是因为刚才阿兵对她的戒备让她生气了?这个女人不会这么脆弱吧。他站起身,看着小咪咪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突然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挥挥手,让王乔暂时回避一下,自己主动坐在了小咪咪的身旁。 “你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杨剑威试图搞清楚眼前这个神秘女人突然哭泣的原因,“不会是因为阿兵吧?我看这孩子对你没有什么意见呀,挺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小咪咪抬起头来,用眼睛与杨剑威对视着,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着杨剑威的问话。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甚至讨厌我。不过没有关系,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突然流泪了。因为刚才那个女孩的模样,让我想到了当初我自己认识南小一的情景。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年轻,虽然没有在这样的场所工作过,可是南小一一出现我就爱上了他。后来,林菡出现了,他从你手里夺回了林菡,这时候,除了你很痛苦之外,还有一个最痛苦的人,那就是我。后来,南小一突然告诉我,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其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他说,他追求林菡完全是为了报复你,而为了彻底搞垮你,他要我投入到吴石虎的怀抱,然后再开始搞垮你们的公司。这些故事都发生了,可是到头来,做出牺牲的是我,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后我曾经拿出一块地皮孝敬给吴石虎,以减免我的罪过,可是,房地产泡沫破裂了,我又一次无意害了吴石虎。现在,南小一又一次离开了我,去和莫小英度蜜月去了,而我自己依旧是孤家寡人。想到这些往事,我就忍不住伤心哭了起来。毕竟,我也是一个女人呀。现在给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都怪我当时太相信南小一了,也怪我自己命不好。刚才看到阿兵时,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想做件好事,帮帮你们。” 杨剑威是第一次单独和小咪咪在一起谈话。面对小咪咪的倾诉,他有些同情她,起码她在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时很真实,也很坦白。不过,他对这个女人不太了解,不知道她的泪水是内心痛苦的流淌,还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有意挤出来的酸水,更不知晓她的这番话的背后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 “谢谢你对我讲了这么多心里话,还要谢谢你想帮助我们,不过不知道你要帮助我们做什么事情?我很想听听。” “是这样的,我刚才看到阿兵时,想起了这个娱乐城现在是吴石虎留给阿兵的唯一资产,如果评估资产以后,这个娱乐城大概在1500万元左右,也许更高一些。”小咪咪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平静起来,她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把身子靠在沙发上,继续讲述着她的那个想法,“这样,银行就可以给我们贷款,我们就可以启动一些项目。我的哥哥最近告诉我,他身边有许多商家想找项目投资,可惜都没有中意的项目。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咸鱼村的后山项目,我想这个项目应该可以吸引一部分资金过来。” 杨剑威坐在那里,看着小咪咪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的美好想法,觉得这个女人太精明了。不过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现在还不知道。 “是啊,这个想法固然很好,这个娱乐城由于现在是阿兵的财产,连银行都没有办法封存和抵押还贷,我们这样不是又把资产搅到一起来了吗?肯定行不通。” 小咪咪突然不说话了。她的眼睛快速眨动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杨剑威大声说道:“你不信任我,认为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是的,吴石虎今天的失败我是有责任,但事实上,完全是他过于信任阿娇。现在这样吧,由我自己出钱,500万,够不够?”她说出了令杨剑威意想不到的话来。 小咪咪说完话的时候,身体已经逼近了杨剑威。杨剑威看到了她袒露出的乳峰特别耀眼。她闭上眼睛,把猩红的嘴唇轻轻张开,好像在等待着杨剑威来要他。他明白,这个女人刚才提出要和自己做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他。这个可悲的女人啊! 杨剑威并没有为小咪咪的这个决定而激动,他也没有对小咪咪表态,只是借故上洗手间来到了楼下。当他见到阿兵的时候,阿兵告诉他,就在前天晚上,他的父亲吴石虎突然从国外打来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近期有人从印尼前来国内洽谈收购咸鱼村工贸集团的股权,要阿兵及时转告杨剑威,以便积极配合。听了阿兵的这番话,杨剑威猛然醒悟了过来,刚才小咪咪的主动投资,是不是就是想打咸鱼村股权的主意?难怪她突然发了善心。 他突然看透了小咪咪刚才的意图。和阿兵分手后,他没有回到小咪咪身旁。因为她知道小咪咪今夜一定还会使用什么绝招,试图把自己拿下。对不起了,老子没有闲工夫陪你扯淡。 44。 杨剑威这次回到咸鱼村之后,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就连刚刚开会回来的王东明对他都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孩子到底怎么了?王东明搞不明白,他便去问王玉黎。王玉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拿出杨剑威留在家中的一个资料交给王东明,试图想从这里找到答案。 “《建立咸鱼村互惠合作社的实施方案》,这是他刚刚起草的。王书记,你看看,他的心思可能就在这上面吧。”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我看看再说。”王东明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戴上老花镜阅读着这份方案,“这个点子很不错嘛,这是他的一个大胆想法,很好,有突破,切合咱们这里的实际情况,我支持。” “这么说,他的这个点子你都不知道?”王玉黎为王东明递上一瓶自制的龙泉洞矿泉水,“难怪他这几天神神秘秘的,每天带着一帮人早起晚归,说是在后山搞什么试验。” 王东明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这是咱龙泉洞里的矿泉水吗?真好喝。”说着,他拿起瓶子站了起来:“我明白了,这小子一定脑子开窍了,他要办成一个带有企业性质的合作社,而且要先搞试验,让咸鱼村的老乡看得见,摸得着,这样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呀。走,我要到山上亲自去看看。” 王东明便是在后山的一块废弃很多年的荒地上,看到了杨剑威的试验成果。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这里已经出现了新的景观:在一块挂着“天下奇观”木牌的菜园里面,是新移栽的蔬菜,那些品种看起来都非常新奇而陌生。比如“南海企鹅茄子”是一根根形状奇异的茄子,“川妹子”是四川辣椒嫁接的灯笼形状的柿子椒,还有长达3米多长的“长腿丝瓜”和三百多斤重的“胖冬瓜”。五彩缤纷的颜色和千奇百怪的形状,装扮着这块美丽的菜园子。而在通往龙泉洞的山路上,竖立了一块“勇敢者之路”的牌子。这里就是留给探险者的道路。王东明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下,终于走近了龙泉洞附近的温泉,这里烟雾腾腾,一边是冒着热气的洗浴温泉池,一边是流淌着飞瀑的龙泉洞。王东明看到,只要顺着飞瀑的方向冲进去,就可以来到龙泉洞,那里面据说是神秘的世界。从这里可以望到山下停滞在轨道上的那辆火车头。现在火车头开始冒烟了,不时发出汽笛的声响。村里的孩子们正围着修理火车头的师傅,在看热闹。 眼前的这一切变化,让王东明看到了杨剑威的一个突飞猛进的行动,这里的开发工作正在走向一个新的台阶。王东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了。他问身边的年轻人杨剑威现在何处,那个年轻人用手指着远处的海边说,杨剑威正在陪同从广州请来的修船师傅在海边为修船厂选址。 王东明看着远处的海滩,不由感叹道:“看来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这里干一番大事了。” 王东明说得没有错,杨剑威这一次确实是铁了心来做事的。上次在海口听到阿兵转达吴石虎的电话,他才感觉到咸鱼村工贸集团还有救,不过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容不得半点犹豫和耽搁,必须迎着困难上。至于谁来出手拯救咸鱼村,还要看看对方的重组方案是不是有利于咸鱼村村民的利益。目前他要做的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一方面是提速后山开发工作进程,一方面是为咸鱼村村民提供可以接受的致富项目,让大家得到实惠,从而凝聚信心,共同搞好经济工作。最后的落脚点就是打造一个文明生态村,如果加上国际旅游概念,整盘棋局都会走活。他同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吴石虎和阿娇当年的那个蓝天基金会,一定不能以破产来清算,否则老百姓就会失去自己的利益。也难怪,尽管这几年阿娇没有回来给大家分红,但是大家可以理解,也愿意继续等待她和吴石虎能够东山再起。不过杨剑威已经做好了多手准备,一旦村民闹事,他将会及时拿出有效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出钱,为吴石虎和阿娇买单,以稳定局面。 现在杨剑威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办一个修船厂。他在不久前的一个朋友聚会上了解到,目前修船是一个竞争冷门,因为很多渔村没有修船技术人员,每年因为渔船失修或因为小故障停止使用的渔船在近千艘,这样将会影响渔业发展。为此,打造修船基地的战略意义开始被国内外的有关企业所关注,包括韩国和缅甸的企业也进入海南开始寻找投资修船基地的机会,有关部门也正在着手规划修船基地,所以他必须尽快抓住这个商机,就像下棋一样,在关键时刻抢先一步落子。而且还要赶在今年台风到来之前完成围堰建设,不然的话,工程进度就会被拖后几个月进行,结果可能就是一招之差,满盘皆输。 此时,杨剑威看着忙碌工作的林道雨和其他两名老师傅,他受到了很大鼓舞。非常感谢远道而来的林道雨师傅,他不仅自己举家来到了咸鱼村这个偏僻的地方,还带来了自己退休前那家广州修船厂技术最好的两位老师傅。当然这件事也要感谢林菡的牵线搭桥,这个林道雨师傅就是她父亲的一个远亲。听说咸鱼村要搞渔船修理业务,他们几个退休赋闲的师傅,一合计就下了决心,表示要利用有生之年发挥余热,为渔村老百姓做些好事。短短的两天时间,这几位老师傅就拿出了修船基地的选址规划方案,他们提出要在一处避风的海滩附近修建船坞,还预留出了今后修建船坞的地段,用于今后修理大型油轮、集装箱船和修理石油部门的钻井平台。看来,咸鱼村近三千米的海岸线码头终于派上了用场。钱的问题曾经困扰过杨剑威。为了尽快将咸鱼村的富民试验推进一步,他瞒着王玉黎取出了家中的最后的一笔存款,全部用到了这些项目的建设上去了。在他做出这个选择之前,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是英雄的儿子,你必须这样做! “林师傅,休息一下再工作吧。” 杨剑威递过矿泉水,让三位老师傅在海滩的椰树下坐下休息。远处,水天一色,白帆点点,海边的景色十分宜人。三位老师傅一边赞美着咸鱼村的景色,一边闲谈着广州修船厂的旧事,其中一个话题聊到了去年厂里请他们回去修理一批海上游艇的事情。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杨剑威从这个话题上受到了一个新启发。 “旅游景区的那些游艇造价高吗?”他插话问道。 “不高,每个游艇配一部发动机就可以解决问题了,简单的游艇造价也就在5千元左右,不过这样的成本也只有我们内行才能控制。”回答他的是一位姓马的师傅。 “那么,马师傅,我请你们帮我试制一批海上快艇怎么样?” “应该没有问题,你说吧,什么时候开工,我们一周时间就可以交出样品,不过,这件事是要办理生产许可证的。” “那好,马师傅,林师傅,你们三位老师傅先帮我设计一个图纸,手续我来办,咱们的旅游快艇就叫‘咸鱼号’,怎么样?” “我看很好!”身后传来了王东明的声音。 大家回头时,王东明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刚才他从后山来到海滩时,听到了杨剑威和几位老师傅的一番谈话,马上接过了话头。此时,他继续说道:“这样就有了地域品牌特色,而且还是属于自己的专利产品。” “王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广州请来的修船师傅,他们准备帮助咱们咸鱼村建设一个修船厂,很快就要开始接活了,就等你回来给全体村民开会宣布这件事情。” 王东明和老师傅们一一握手之后,坐了下来。他看着杨剑威说道:“不仅要宣布,还要按照你的设想成立合作社,包括这几位老师傅,都可以成为会员。” 杨剑威一阵惊喜:“你也要成立合作社?” “什么叫我也要成立合作社?我是看了你的方案才知道要成立合作社的事情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事先通报一下,这可是一件创新的新生事物啊。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合作社可以吸引十里八村的和外来户都来参加,只要愿意到咸鱼村来发展,都可以成为社员。还要一视同仁,给他们发工资,计红利,这样咸鱼村的村民都会带动起来,看看那些顽固派和死脑筋的人着急不着急。” 旁边的马师傅此时着急起来“书记同志,我这次来没有带家属,现在我看到你们这里政策这么好,我要申请我的老伴过来,干什么都可以,对了,她过去也是修船厂的工人。” 杨剑威代替王东明回答“欢迎,肯定欢迎,我们这里一开工,人手肯定不够。不过你们不是咸鱼村的村民,只能按外聘人员计算待遇,不能享受土地出租这一块的分红待遇,不过也是合作社的成员。” “那我们今后就是咸鱼村合作社的社员了?”林道雨认真地问道。 “当然是了。”王东明肯定地回答。 村民大会是在傍晚召开的。在村委会门前的空地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村民。这一次,由王东明宣布成立合作社事宜和咸鱼村打造文明生态国际旅游村的发展目标,非常打动人心。而且就在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一些变化,都被大家看在眼里,最关键的是,加入合作社不需要缴纳费用,只要报名参加,就可以分配一项合适的工作,还有工资待遇。这么好的事情谁如果不参加,那才叫傻瓜呢。 “后天上午,我们的第一批奶牛就会运来,饲养组的莫树才请你从明天进入准备工作。”这是杨剑威第一次淡定地面对全体村民讲话,在经过充分的准备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底气很足,“愿意到海滩旅游景区开快艇的社员,可以到修船厂集中,经过培训,方能上岗。最后我要向大家说一下,如果想要出海捕鱼的村民,你的渔船可以免费到修船厂修理,不过这一次海上作业是要出远海,是一次集体行动,有意愿的可以下来到我这里报名,我要和大家一起出海。” 接下来,由王东明宣布合作社成立后的运作项目和加盟条件。他公布了第一批五个项目中的325个岗位,同时,顺便传达了上级要求村村通电话和安装电脑推进信息化的指示精神,提出了讲文明讲卫生的具体要求,比如如何使用沼气等一系列问题。但没有想到,在合作社的事情上会引出矛盾来。咸鱼村历来有排外的传统习惯,上个世纪80年代为解决土地无人耕种的问题,“招耕”成了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先后有650名来到咸鱼村落户的村民,他们至今在历年的分配制度中都没有按照同等村民待遇对待。这一次,要吸引外来户来咸鱼村工作,自然受到了抵制。王东明看着会场上议论纷纷的村民,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是丝毫没有把下面的情绪压下去。 “我们抗议外来户进入咸鱼村!”带头闹事的是李阿三,他站在一根板凳上,喊出了一连串的反对口号。 “这么多工作,你们不会做,又不许外来人员参加,那么你们的红利怎么落实呢?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这一次不是迁移到咸鱼村,而是签订合同,在这里打工。如果来到村里500个外来户,那么他们的房租不都交给你们了嘛,更不要说那些开饭馆的小吃铺了。还有,今后咱们这里成了旅游区,参观旅游的客人也会到这里消费,难道这个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那我们在外地的亲戚朋友也可以到这里打工吗?如果可以,我马上推荐几个小伙子报名参加合作社。”李阿三变换了口气,他走到了会场前面,把群众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身上。 杨剑威曾经听说过李阿三的名字。知道他多年前的劣迹,也知道他行踪不定,居无定所。现在他回来了,不知道是真心回村参加工作,还是想在这里寻衅滋事。他知道,此人来者不善。 “完全可以,我们欢迎。”杨剑威接过话头,当场表态。 这倒让李阿三不知所措了。他看着眼前的杨剑威,再一次问道:“可以签字画押吗?” “可以。不过,要出示身份证,还要有一技之长。我们这里不是收容院和慈善机构,即使有资格成为社员,如果表现不好,今后也要劝其退出的。” 明眼人显然看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们对李阿三的闹事行为非常反感,大家一起应和着杨剑威,开始对李阿三起哄了。莫树才带头在人群中喊出了口号,我们不要吃闲饭的人,我们不要流窜犯。杨剑威挥手让村民们静下来,然后,他示意王东明继续宣布合作社的相关规定。忽然间,杨剑威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很像自己的父亲杨树林。等杨剑威再向人群中打望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难道这一次又是幻觉吗?不会吧,刚才明明看到他向我跷起大拇指呢。 杨剑威没有看错,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杨树林。 此行,杨树林是和办案的张警官一起前来的。 就在一周前,他们接到线报,说是李阿三带领自己的小喽啰潜回了咸鱼村,不知道他们这一次有什么举动。于是,杨树林和张警官一起来到了咸鱼村,并请当地公安机关的民警一起协助办案。观察了三天,他们没有发现李阿三有任何动静,只是每天看到他带领着4个自称为干儿子的孩子,在海滩的修船厂一带闲逛。直到今天召开村民大会,他们才知道,这个李阿三此次是为个人利益才回到村里的。看样子,这个游手好闲的人也想加入合作社,享受村里的福利,同时他还要借此机会把他的小喽啰安排进去。如果他们能够自食其力,那倒是一件好事。问题是,这个李阿三秉性难改,他能够从此金盆洗手吗?不会的,一定不会。 刚才开会时,杨树林看到了自己儿子的一番作为。说实在话,他为自己儿子的这种坚持感到骄傲。听到杨剑威宣布的合作社的章程和启动的项目,更让他对杨剑威刮目相看了。这几天,他在咸鱼村看到了不少新鲜事物,比如说,村里养殖场的鸡和鸭,每天都要听音乐,还要喝中草药熬制出来的保健汤,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这种饲养方式很奇特,看到那些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鸡和鸭,他感到十分兴奋。那些每天前来采购的商贩都是以高出市场两三倍以上的价格,为海口的超市和酒店送货的。不仅如此,就连龙泉洞的矿泉水,也成了抢手货。商家排队在这里等货,可是听说杨剑威就是不让人家提货,理由是这种矿泉水是专门供应给部队的饮用水。如果地方商家要合作,可以代理中南片区的业务,但是条件之一就是先交纳50万元的代理费用。看来,咸鱼村是要迈出坚实的脚步了。杨树林在暗自为儿子高兴的时候,心里面也在担忧,因为李阿三回来了,这个老野猫一定是闻到腥味才回来的,不知道他的出现会给咸鱼村带来什么祸害。 小雨滴从天上飘了下来。杨树林沿着小树林向自己当年工作过的南山农场走去。他和张警官说好了,中午就在农场门口碰头,现在,他一边观察着后山的景致,一边向农场方向走去。 他没有想到会在后山的小路上与现任南山农场的现任董事长林钟汶相遇。这个当年的马来西亚归国华侨的脑袋后面扎着马尾巴发辫,有着艺术家一样的风度。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看到杨树林,于是紧紧地握住杨树林的手,说刚好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他出面帮忙,务必请到农场办公室来商谈。杨树林显然被林钟汶的热情感染了,他们一路寒暄着,向农场走去。 坐在农场办公室里,杨树林才知道林钟汶所说的重要事情是和咸鱼村的后山项目有关。原来,南山农场曾经和咸鱼村的吴石虎签过一纸协约,双方准备一起开发后山旅游景区。后来因为房地产风波发生以后,许多单位对于投资搞地产类项目,都没有了热情和兴趣。现在,根据海南省大力发展旅游经济的政策,南山农场准备积极介入后山景区的开发,据林钟汶介绍,他准备先期投入5000万元,为后山的景点建设提速。不过,不知道这种联合经营的合作方式,咸鱼村现在的当家人杨剑威能否答应。因为农场方面提出的方案是要绝对控股,还有一点,就是他的身份是吴石虎的妹夫,不知道这笔资金会不会使银行金融机构产生其他想法,设法扣押资金并以此干扰合作开发。 “这件事情还希望老场长从中斡旋一下,做做你儿子的工作。如果可以,我们将会尽快投入资金,实施合作项目。关于咸鱼村过去和银行的旧账问题,非常复杂,所以,一定要和过去划清界限,不要让银行把我的钱拿来还账。” “我明白,这件事我会尽最大努力试试看。” 当杨树林答应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心里开始为林钟汶的这个动议暗暗叫好,因为这样一来,后山项目就会加速度运转起来。应该说,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对咸鱼村是一个利好消息。 45。 “这件事我不同意!” 当杨树林把林钟汶的投资方案告诉杨剑威的时候,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你家给你投资,就是帮助你们,给你们锦上添花,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能轻易拒绝?除非你脑子有病。”杨树林以长辈的身份,耐着性子给杨剑威讲解林钟汶投资的好处,“在市场经济时代,有了资金就是老大,就可以干你想干而干不成的事情,你要带领群众致富,没有启动经费,你将会一事无成。” “前几年我们需要钱的时候,林钟汶为什么不来投资呢?现在看到我们开发后山要成功了,他的眼睛就红了,你告诉他,我们不需要锦上添花,我们需要雪中送炭。他想投资,我们不需要,控股更不可能。” 王东明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在激烈地争论,他几次都想插话,却插不进去。他对南山农场的这个合作投资方案从内心表示赞同,不过,杨剑威竟然不同意林钟汶介入。在这时,他必须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剑威,你父亲可是我敬仰的老英雄呀,他老人家这样不辞劳苦地从远道来这里帮助咱们咸鱼村,我们应该感谢他才对,你怎么能埋怨他呢?你说你不同意南山农场投资,难道我们不需要钱吗?我认为,控股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谁控股谁就要对股东负责,这样我们就可以享受红利嘛。这件事情,我相信村民们一定投赞成票的。” 杨剑威本想得到王东明的支持,听到王东明这样表态,他才知道对于林钟汶投资这件事情,自己要说服的不仅仅是父亲和眼前这位村支书,而需要面对的将是整个咸鱼村的村民,因为这件事情涉及他们的切身利益。 “好吧,现在这件事就此打住。”杨剑威站起来,打了一个暂停讨论的手势,“那咱们就开村民大会,让全体村民投票。” 林钟汶的美意固然不错,但是,在咸鱼村村民大会上,老百姓的各种说法就开始冒出来了。王东明听到了这些说法,似乎也听清楚了群众内心真实的声音。他们不愿意再走吴石虎过去到处贷款借钱的老路,因为村民们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尤其是后山的项目至今都没有见到明显收益,所以,村民们在这件事情上和杨剑威一样保守,他们投了反对票。 “有任何事情都要拿到阳光下晒晒才行,这就是老百姓的哲学,也是 第九章 大动作 48。 夜晚来临。咣当一声,监狱的大门里走出来了人形消瘦的杨剑威。他回过头来,最后一次打量着监狱的大门。他在这里度过了两年零四个月之后,因为在狱中表现较好,被提前释放出狱。此时,已经是千禧年的春天了。 在这个夜晚,杨剑威是带着一大捆书一那是他在监狱读过的各种书籍一从监狱出来的,就好像是从某一个学校毕业归来一样。一辆汽车在大树下等着他。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杨树林,还有弟弟杨剑神。 “你把书店都搬到里面去了,怎么样,收获大吗?”杨树林用拳头重重地拍打着杨剑威的肩膀,“瘦了许多,不过更结实了,显得年轻了。” 弟弟杨剑神把行李装进汽车时,回头说道:“我给你带去的那套农业科技丛书,听说你读完了以后,还设计出了一个发展规划,看来你真是从农业大学毕业回来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改变了话题,语调显得很高:“不过,老爸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份工作,准备让你到深圳的一家公司上班,那个公司的老总是过去农场出来的一个熟人。”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杨剑威和自己的父亲紧紧地拥抱着,把一切话语都省略了。开车时,杨树林没有征求杨剑威的意见,直接把汽车开到了海口的家中。杨剑威一路无语,他坐牢之后,妻子王玉黎便提出了离婚,因为她发现家中的存款数字为零一钱被杨剑威全部投入到了后山开发项目中了,而此次杨剑威坐牢的原因又是与村民的利益有关,嫁给这样不安全的丈夫,使她失去了信心。在杨家人看来,当初杨剑威选择到咸鱼村工作就是一个严重失误。他知道,现在父亲是不允许自己再回咸鱼村了,刚才杨剑神的那番话已经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出狱不久,杨剑威便看到了久违的吴石虎。他们见面的地点依旧是在当年的那片海滩。 “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真是委屈你了。看得出来,你已经完全成熟了。最近我刚刚回国,听说咸鱼村这几年变化很大,这都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 “没有想到再见到你的时候,时间过了这么久,今天看到你,我觉得就好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大梦。” 这漫长的岁月,对杨剑威来讲,可谓充满了曲折与艰辛。尤其是在监狱生活的日子里,那些心理阴影时常像山上的小飞虫频频光顾他,成为照耀他思想深处的萤火虫。此时,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向吴石虎倾诉。不过,吴石虎似乎对杨剑威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有时候会答非所问,还会低头走神。那天晚上,吴石虎滔滔不绝地讲述的都是他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最后神秘地向杨剑威讲了两件与咸鱼村有关的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有人在距咸鱼村不远的一座小岛附近发现了一艘民国时期的沉船,目前村民们组成了打捞的船队,已经开始了打捞;另一件事就是有人在咸鱼村的后山发现了宝石。 吴石虎的头发已经灰白,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展示着岁月的痕迹,不过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刚才,那两件传闻被吴石虎绘声绘色地说出来时,让杨剑威感觉很不真实,那些流淌出来的语言带着一道炫彩,虽然刺激,但过于缥渺。杨剑威感到,眼前的吴石虎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那个过去的他依旧存在一激烈的语言好像要把整个地球掀动一样,充满了鼓动性;另一个他却是低头想心事的人——好像停留在某一件往事的烟波之中。 难道疗伤归来的人会留下很多后遗症吗? 杨剑威发现,吴石虎除了在交流时经常陷入沉默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变化,就是在说话时总是不断提起自己的儿子阿兵。 “这次看到我的儿子,我很高兴,他又长个子了。如果我的儿子要是能有你的能力就好了,可惜呀,我多年不在他的身边,以后你要多费心帮我教育教育他。” “三年前见过一次阿兵,他挺像你年轻时候的模样,尤其是说话时的表情。” “等会儿你看到阿兵就知道了,他这几年进步很大,自己开始做生意了。” “回头再看看我们的烂尾楼吧,这里是我战败的地方,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相信我会重新复出吗?” “应该会的。” “好啊,看来最理解我的还是你杨剑威呀,有你这句话,我们等几天回咸鱼村,我就更有信心了。我听说你父亲这一次要让你到深圳工作,我就不同意这个决定。要知道,我们都是跌过跟头摔过跤的人,怕什么,站起来就是了。知道吗?咸鱼村要改选了,这一次是民主选举,好事情呀,所以,我想让你和我回去一起参加选举。听说,村委会主任的候选人名单保留了我和你的名字,实在不行,让乡亲们选举阿兵也行,他应该成为我的接班人。” 又是阿兵。 杨剑威最后一次在海口看到阿兵,就是遇到小咪咪的那一次。那时的阿兵很懂礼貌,看到杨剑威时知道喊叔叔。他在脑海里想象着阿兵这几年的变化,不知道现在的阿兵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离开海滩后,便直接到了皇后娱乐城。才三年时间,娱乐城附近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娱乐城对面的大街上盖起了一栋某银行的办公大厦,连接着这栋大厦的是一个大型商场。娱乐城这边的大街上开满了商铺,花花绿绿的广告招牌依次排开,很有大都市繁华的商业氛围。坐落在这里的皇后娱乐城好像刚刚装修完毕,原来土头土脑的外墙已经变成了时髦现代的玻璃幕墙,尤其是大门上的巨幅霓虹广告牌,给娱乐城增添了许多绚丽的元素。只是大门里两旁的石狮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它们挺立在那里,好像苍老了许多。吴石虎抬着脚步走进大门的时候,杨剑威觉得吴石虎很像它们,只不过,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走进娱乐城的大堂,杨剑威看到一身贵族气派的阿兵,正站在过道上和吴石虎说话,他向阿兵挥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今非昔比,他浑身的穿戴光鲜极了,一投足,一抬手,都带着一股富贵气息。 “杨剑威,你好!” 杨剑威没有想到,阿兵现在长大了,发达了,连叔叔都不喊了。他丝毫不关心自己这几年在狱中的生活,就好像在自己身上没有发生过这件刻骨铭心的事情一样。这也许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对人冷漠和缺乏关爱的特点,他想。 “阿兵老总,你好!” 这是杨剑威对阿兵的回敬。他此时后悔自己不该陪同吴石虎一起来到这个地方,来见识眼前这个已经成为老板的阿兵。就在刚才,吴石虎还提出要杨剑威担负起培养阿兵的义务,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从监牢出来后的杨剑威觉得,这几年自己已经完全与世隔绝了,他从阿兵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怎么不叫叔叔呢?应该叫叔叔。”身旁的吴石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出面圆场,“你看看,我这孩子还不好意思喊你叔叔呢。” “老爸,你糊涂了,杨剑威他爸爸和你算是一代人,我和杨剑威应该同属一辈,彼此应该称兄道弟才对。你说呢,杨剑威?” “阿兵的话有道理,那咱以后就称兄道弟。”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娱乐城外面的一家四川餐馆吃了一顿便餐。吃饭的时候,吴石虎向阿兵说起了后天回咸鱼村参加村委会主任改选的事情,要阿兵有一个思想准备。 “当村委会主任有啥意思?”阿兵似乎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他看着杨剑威说道,“剑威哥就是一个例子,你看他辛辛苦苦当了几年代理村干部,结果给关到监狱里去了,多么倒霉。要当还是老爸你自己当吧,咸鱼村的村民都听你的话,即使你远在美国,他们都会听你的指挥。你知道吗?这几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钱了,他们就修了一座功德碑,立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碑上没有一个字。但我猜测,这肯定是给你树立的丰碑,因为你的问题没有解决,又长期在外面,所以他们不好题写你的名字,所以就用这个无字的功德碑来纪念你。”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吴石虎停止了咀嚼,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喜悦,“好啊,咸鱼村的老乡很有情谊呀,可是我至今还不能算是功德圆满,我还有一大笔债务要还,工贸集团的重组工作还有待政府的政策支持,剑威,下一步一定要回去再帮我一把才行。” “我是不可能回去了,这几年我家里对我意见很大,老婆也和我离婚了,凭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回咸鱼村了。” 杨剑威说完,举起了酒杯,看着吴石虎。吴石虎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他举起酒杯,和杨剑威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车子转弯的时候,杨剑威在皇后娱乐城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无意中看到了小咪咪的身影。这个女人,曾经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向自己透露过内心的挣扎和矛盾,当时她用挑逗的语言向自己暗示要和自己做爱,在监狱服刑的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在脑海里闪回这个画面。那时候,意淫风骚的小咪咪,是伴随他度过苦难的一种安慰剂。 现在,他看到前方翘着屁股走路的小咪咪,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突然减速,慢慢地跟着她的脚步缓行,同时不停地鸣响喇叭,直到小咪咪回头看到了他。不等杨剑威邀请,她拉开车门就主动坐进了汽车。立即,便有一股香气在车内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昂贵的法国香水的味道。 “那一年我去看望过你,狱警说是看望你的人太多了,必须限制人数,后来我就把东西留下来走了,收到我的东西了吗?” “是那两条中华烟吗?” “对,我带去的是正宗货,在免税商店买的。” “可惜我不会抽烟,只好送给了那帮难友。” “送给他们还不如送给狱警,我就是想让你在里面有人关照你。当时我找过朋友给有关领导打过招呼,让他们照顾好你的身体。” 杨剑威不知道小咪咪在背后还有此番感人的举动,他有些感动了。刚才阿兵对自己这几年的服刑情况,一个字都不曾提起,而人家小咪咪就是不一样,看来当年不该对她另眼看待。 “到我家里喝杯茶吧,就在前面。” 小咪咪向他散发出迷人的笑意。杨剑威很想在她布满涟漪的脸蛋上狠狠掐一把。 小咪咪的房间很简陋,客厅里除了酒柜之外,连茶几和多余的板凳都没有,电视墙上挂着一张年代久远的旧照片,那是少女时代的小咪咪,完全是渔家女的打扮。客厅里的灯光是普普通通的白炽灯,从客厅打望阳台,看不到女人喜欢的那些花花草草,只有一台跑步机,孤零零地摆在那里。杨剑威可以从客厅看到卧室的景象,那里才是温馨的世界,里面的一张欧式大床上,有着颜色淡雅的被褥,床头的灯柜上摆放着一个耶稣的头像,表达着女主人的人生信仰。 “怎么样,喝点什么?”小咪咪充满热情的语调在杨剑威耳边回荡。 “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安排。”杨剑威说着一语双关的话。 喝着热茶,杨剑威顿时感到身心舒畅,趁着小咪咪起身来到电视机前寻找遥控板的时候,他用眼睛的余光偷窥着小咪咪撅起的敦实的臀部。到这时,他才觉得小咪咪确实有自己的迷人之处。也许,就在这间房子里,她与南小一、吴石虎都有过交媾。想到这里,杨剑威感到浑身上下热乎乎的,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好像有一股洪水就要漫出大堤。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试图想找到进攻小咪咪的路径。 “我就要出国了,如果再晚几天看到你,我们两个人这一辈子都很难见面了。”杨剑威看到小咪咪也随着他站了起来。她端着一杯热茶,走到阳台附近,关上了阳台的推拉门,然后回身告诉他了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要出国?是到哪个国家?你是去定居吗?”这个消息让杨剑威有些吃惊,他看着眼前这个迷人的尤物,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交谈下去。 “见到吴石虎了吗?”小咪咪问他,并期待他的回答。 “就在刚才见了第一面,十几分钟前才分的手。”杨剑威如实回答,“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只是感觉他还有雄心壮志,只是有些老了。不过他还有儿子阿兵,这是他的骄傲。” 小咪咪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杨剑威好像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吴石虎和阿兵的名字,那声音很轻,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走到杨剑威身旁,递上一张写着文字的纸条。杨剑威看到上面写着:那大老街12号。他捏着这张纸条,感觉她是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而且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与这个地址有关。 “这个地址代表什么?”杨剑威问道。 “你去了就会明白的。我本想等你出狱后把一些事情讲给你听,可是有许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发展到哪一步了,你只有找到这个地址,就会明白一切的。”小咪咪说到这里,马上显出了着急的样子,她走到窗口向楼下望了一眼,“你尽快离开这里吧,等一会儿,吴石虎就要回来了,让他看到你在这里可能不太好。” 杨剑威把那张纸条放进衣袋里,匆匆离去。走到楼下的时候,他抬起头向刚才那间房子的窗户望去,看到小咪咪正站在窗口向他晃动手势,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向他暗示什么?从这一刻起,杨剑威开始陷入了一个充满悬疑的游戏竞猜之中。 49。 远远地,杨剑威看到了那个无字碑。 他是临时决定今天要来咸鱼村的。昨天晚上,县委组织部的同志专程派人来到海口,通知他务必参加咸鱼村的村委会选举工作,并且说明这是为了移交他代理的村委会主任工作关系。在清晨的霞光里,他来到了咸鱼村,在村口看到那块石碑的时候,有一种庄严而神秘的感觉。 石碑上没有一个文字,却在石碑四周刻下了四幅图像。从第一幅图像上的渔船扬帆出海,到第二幅图像上的农家学校,可以看出村民对昔日的回忆。第三幅图像上的工厂图像反映了村民对当年乡镇企业兴起时的幸福回忆。第四幅图像是后山的景象,上面有蜿蜒的南长城,还有飞瀑和小火车。看到这里,杨剑威明白了,在这个无字的英雄浮雕上,有阿娇和吴石虎的身影,也有杨剑威的身影。它耸立在那里,代表了民心和意愿一其实就是对昔日领路人的怀念和期盼。 八点半钟的时候,吴石虎的宝马车已经到了村口。吴石虎一下车,就来到了无字碑下面,他注目着这座石碑,好像看出了什么名堂。这时,杨剑威迎上前去,和吴石虎与阿兵一一握手。接下来,他们将要一起走进咸鱼村的选举会场,参加村委会主任的选举工作。这时,大路两旁的锣鼓队敲响了欢迎的锣鼓,配上黎族的各种器乐,煞是热闹。 “看来咸鱼村没有忘记我呀,那个无字碑上有我的业绩展示啊。”吴石虎感叹起来,他整理着衣服,准备向记者们的镁光灯走去,“杨剑威、阿兵,跟上来,一起走。” 杨剑威刚要迈步,莫树才带着一群村民不知从何处出现,立即包围了他,杨剑威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抬上了一个竹子编成的花轿上了。有人走上前,为他戴上了一副红色绶带,还佩戴上一朵大红花。村民们一起吆喝:“起轿啦,欢迎英雄归来啊!”花轿被抬了起来。杨剑威就这样在欢快的锣鼓声中,被村民接到了村子里。坐在花轿上的时候,杨剑威几次都要求下来,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吴石虎心中一定会很不高兴,这样的隆重礼仪会使他受到刺激的。 到了会场,杨剑威马上取下了身上的绶带和红花。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是村民们发自内心的一种感激之情,他们在为多年前发生的事件愧疚,因此对承受不白之冤的杨剑威才有了刚才的隆重礼仪。不过这个隆重的礼仪出现在吴石虎面前,肯定会让他十分尴尬的,因为在此前咸鱼村还没有哪个人的威信能够超过他。杨剑威很想向吴石虎解释两句,可是没有等他走过去,选举大会就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是驻村干部、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魏宇。因为电视台要现场直播这次民主选举的实况,他简要介绍了咸鱼村这几年的发展情况后,很快就转入正题,对此次换届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的重大意义进行了说明。进入选举程序后,村民们按照顺序向投票箱投去了庄严的一票。选举结果很快出来了,随着唱票人员的声音,得票情况很快就出来了一吴石虎487票、阿兵41票、莫树才151票、王东明350票、杨剑威2120票。如此悬殊的票数,杨剑威当选村委会主任毫无悬念。 当宣布选举结果时,村民们在现场欢呼了起来。主持人这时把话筒交给杨剑威,请他发言。 “同志们,我是受上一届村委会主任吴石虎的委托,做了几年代理主任工作,工作本来做得就不够好,尤其是缺少法律意识,不久前才从监狱出来。我这次回来是按照组织要求进行工作交接的,对此次选举自己毫不知情,所以,我是不会担任这个职务的,谢谢大家!” 全场一片愕然。 说出这一番话,杨剑威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因为这次选举由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对于杨剑威来讲,他只是希望坐在电视机前的父亲,在看到这个节目时能够原谅他背着家人偷偷回到了咸鱼村。 杨树林和王艾妮此时正在观看这档节目。当杨剑威的声音从电视里出现时,杨树林手中的茶杯不由凝固在了那里。 “刚才,魏部长肯定了我的成绩,可是我现在很不以为然。过去来到咸鱼村工作是一种盲目的冲动,如今我的爱人离开了我,就是因为我把家中的积蓄投入到了后山的开发项目上来了,她说我是傻瓜,说我为了乡亲们的事情,白白坐了几年大牢,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我的父亲当初反对我到咸鱼村,现在我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才明白他是对的。是的,我曾经为咸鱼村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我没有能力和勇气再做下去了,这一次就是回来移交工作,顺便看看大家。” “这几年咸鱼村的发展很快,虽然你不在村里,可是说起你的名字,大家对你非常感激,因为是你为他们铺出了一条致富路。所以村民的选举是对你的肯定,不知道你为何急流勇退?”那位主持人不依不饶地与杨剑威对话。 “不完全是这样,县委领导派来了驻村干部,应该说离不开政府的帮助。”杨剑威说这话时,把目光投向了主席台上的魏宇,“当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离不开老主任吴石虎同志的领导,所以我建议推荐吴石虎担任这个职务。” 台下的村民为杨剑威这句话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台下的秩序出现了混乱。 “我来说几句。”一直坐在主席台上的魏宇这时接过话筒,把目光对着主持人,“我认为这次选举是民众意愿的真实反映,也是对杨剑威同志前几年工作的肯定。这几年村民能够致富,完全是根据杨剑威同志当初的规划进行的,后山的开发引来了中外游客的观光,龙泉洞矿泉水的销售每年就是一千多万的收入,还有蔬菜水果的收入也在提升,特别是修船厂的成立,带动了渔民的打捞业务。现在的咸鱼村,家家户户都在盖房子,村民每年的收入都在增长,如果没有杨剑威当年的投资和项目开发,就没有今天的发展局面,县委和县政府只是做了锦上添花的事情。至于杨剑威同志不愿意当这个村官,你问问老百姓答应吗?” “不答应,我们需要杨剑威!”台下立即响起一片呼声。 “对,老百姓不答应,村口耸立的那个无字碑就是大家对杨剑威同志的期待,它站在那里,等待着今天这个光荣的时刻,等待着村民的带头人回到他们中间。现在我宣布,本次选举真实有效,杨剑威同志担任本届咸鱼村村委会主任,同时根据工作需要,经有关部门提名,县委组织部任命杨剑威同志为海南后山国际旅游风景区管委会主任,负责咸鱼村附近两个镇所属的四个村的综合开发工作,为县委直管特派镇级干部。为了支持后山国际旅游风景区的打造工作,县里从今年开始,每年拿出两百万经费宣传和推广后山的开发招商工作。” 全场立即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电视屏幕上的杨剑威被村民们抬上了主席台。刚才的绶带和红花又出现在他的身上。看得出来,杨剑威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电视机外的杨树林站了起来,他来到院内的石凳上,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王艾妮来到他的面前时,看到他的脸上挂着一行热泪。她知道,他这是为儿子感到骄傲呢。 在电视机屏幕前落泪的还有王玉黎。 此时,她坐在自己家中的沙发上热泪盈眶。 从外面放学回来的杨念菡走进家门时,看到了电视屏幕上的杨剑威。她激动地大声喊道:“妈妈,你看,那是我爸爸,他带着大红花。我要去找爸爸!” 50。 吴石虎开始向魏宇摊牌了。他提出的条件就是把咸鱼村工贸集团的债务交给村委会处理。 “没有想到咸鱼村的老百姓这么忘恩负义,对我吴石虎如此无情无义。想当年,没有我吴石虎的奋斗努力,哪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可以说,杨剑威也是当时我安排的一颗棋子,他完全是按照我的意图去实现后山开发目标的。咸鱼村既然不需要我了,那我就可以退休了。不过工贸集团是属于咸鱼村集体的,可是工贸集团还有这么多的债务,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偿还吧,所以,就请你们接管处理。” “你应该充分相信你的接班人杨剑威,他是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 魏宇平静地听着吴石虎的发言,直到吴石虎十分气恼地打开皮包拿出工贸集团的公章准备离开时,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十分得体的话,来安慰吴石虎。 吴石虎和阿兵离开咸鱼村的时候,吴花玉也离开了她经营了几十年的小酒馆。小酒馆从此就停业了。许多村民们站在那里,看着吴石虎一家人的离去。 吴石虎约了杨剑威见面。这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酒店的西餐厅里。 “没有想到的是,你能够代替我的位置,而且权利越来越大,还担任了管委会主任,管那么多的村镇,我看他们这是鞭打快牛,你能干,就让你一个村带动四个村的发展,这样也好,我们可以继续联手合作。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一次你要把我们的利益考虑进去,不至于白干一场。想一想我们也认识几十年了吧,我和你的父亲算是战友,那时候,他整过我。可是我却对他的儿子另眼看待,怎么样,我对你不薄吧。” 吴石虎开门见山抛出要说的话题之后,便开始叙旧摆谱了。这是杨剑威赴约之前已经预料到的。 “不是上面要你担任顾问嘛,你为何不干呢?”杨剑威和吴石虎碰杯。 “顾什么问?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能当顾问吗?他们分明是来调侃和洗刷我,这一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呀,老朽了,不中用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 杨剑威觉得吴石虎变了,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对生活的厌倦,在时常发出的叹气声里,带着一丝无奈,甚至还有明显的自卑感。他与吴石虎见面的时间不长,从见面开始,到吴石虎突然匆匆离去,大约只有20多分钟。临分手之前,吴石虎像开玩笑一样说:“这也许是我最后的告别,很有可能我会出国。不过记住我刚才的话,我们新一轮的合作开始了,我会随时派人与你联系的。” 吴石虎走了。在杨剑威看来,他快步离去的身影就像某一部影片中的神秘人物,来去匆匆,不知道他到底有何秘密。 连续数天,杨剑威都在后山附近四个村子转悠。 在他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下了一些数据,还有一些村镇企业的情况。看来这几个村子的家底太薄,资源条件都不是太好,不过各村都有一些能人和致富的诀窍。比如说,这几个村子里有一部分人靠养蚕生活,每年收入在三万元左右;还有一部分人在山地里放养生猪,肉质很好,已经打开了海口的销售市场,下一步还要和内地的市场对接,专门供应超市;最可喜的是,一个村子的渔民利用网箱在近海养鱼,每年收益都很好。 进行了一番实地调查之后,他才明白上级要求把附近两个镇五个村子归属在后山管委会下面,不仅仅是一次资源整合,而是想把这些村民整合起来,向后山的项目集中,向旅游产业集中,向城镇化集中,从而带动近万名村民走上致富道路。 现在,他把几年前在监狱里学习的那些书本上的知识综合发挥了一下,很快在脑海里形成了新的发展思路。首先,他要围绕打造后山旅游景区的主题进行项目设计,打散村与村之间的人员界限,准备组建旅游工艺品生产销售公司、餐饮服务公司、游艇管理公司、温泉洗浴中心、小火车服务公司、保洁综合管理公司。在此基础上,杨剑威在工业和农副业生产板块上,保留了矿泉水厂、咸鱼土特产加工厂、修船厂,同时准备组建一个大型生态养猪场。根据山林养蚕的成功经验,他决定开辟一个大型桑园,并在生态花卉果蔬项目原有的基础上,推出中药材培育项目,这些项目除了提供客人观光和城市白领体验农事劳动之外,还要提供食物向市场推销。如此一来,杨剑威就有了自己的宏伟蓝图。有了这个宏伟蓝图,杨剑威马上设立了“海南后山景区”网站,开始向国内外推销自己的项目,以寻求合作伙伴。 还真的有人来联系投资业务了。 通过在网上的接触,一个国外的投资咨询公司看好后山旅游景区的开发工作。他们向管委会承诺要为后山做整体包装,在申报4A级国家旅游区的同时,准备三年内在香港上市,因此,要求相应配套的项目,必须尽快上马。 杨剑威心情极好。他随时关注着互联网带来的福音。 好久没有遇到“雪中飞”了。他试着联系“雪中飞”。倒是有一个自称“老朋友”的人给自己发来了一个邮件…… 朋友:你好!你的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自己! 他不知道这个自称“老朋友”的人是谁?但是他感觉到这个人的语气与“雪中飞”极像,而且这个人好像对自己的情况非常熟悉和了解。 他回复了一个邮件…… 老朋友:谢谢你的提醒,既然你说你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是谁?希望能和你面对面地聊天,会有机会吗? 小咪咪留下的那张纸条,就像一根有待燃烧的东西,杨剑威每天揣在怀里,令他十分不安。他决定亲自揭开这个谜底。 到了那大,杨剑威才知道小咪咪那张纸条的秘密。 那大是海南西线有名的重镇,翻过黎母岭这座馒头形状一样的大山,便到了那大。小咪咪留下的神秘的地址,是那大镇老街12号。老街就在镇子的中间,所谓的老街,就是一条带有明清建筑风格的小巷。杨剑威很喜欢这条小巷的韵味,他沿着小巷一路走去,轻轻地敲开了那座小院的木门。 杨剑威没有想到开门的人会是南小一。他张张嘴,想喊出南小一的名字,可是他最终没有喊。因为眼前的南小一的形象,让他几乎不敢相认一落魄、邋遢、苍老,身上的汗水味道和衣服上的油迹让人难以接近。 “怎么会是你?”南小一认出了杨剑威,他后退一步,把杨剑威让了进来,“怎么,想来看我的笑话,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杨剑威走进院子,和南小一站在一起,“是谁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里看到了你。小一,我今天到这里来才发现,我们都老了,岁月不饶人啊,我们的父辈老了,现在我们也不年轻了,当然我们还有后代。” “可是我没有后代,林菡没有给我留下生命的种子,幸运的永远是你。”南小一走在小院的甬道上,他带着杨剑威参观着自己的世界,“看看吧,这就是我今天的生活现状,一个彻底失败的人,现在正在和命运抗争。”“很像是诗歌的语言,不错嘛,有了生活的感悟。” 杨剑威在一堆玉米旁站住了,他看到一台机器正在运转,随着玉米的粉碎,细小的黄色颗粒被送进了一条流水线,在一件不大的工作间里,他看到了水一样的液体正流向一个铁桶。难道这就是用玉米提炼的生物汽油吗? 他回头兴奋地看着南小一,大声问道“这就是你的新发明吗?很好啊!”南小一回答:“是又怎么样?你能为我投资吗?现在的好项目太多了,可是就是因为缺少资金,没有办法转换为经济效益。” 杨剑威拉着南小一的手,郑重地说道:“我能帮助你!” 与南小一分手时,杨剑威才知道了那年他和莫小英假扮新婚夫妻的真相。 原来,就在C县的资本运作给吴石虎带来利润的时候,时局发生了变化,海口的房地产项目出现了严重亏损,而一心想保住自己乌纱帽的于斯满,在关键时刻只有改变了当初的承诺,把餐饮一条街的项目转手交给了曾海洋。不但如此,南小一在吴石虎接收他的汽车生产基地之后,因为吴石虎在海口的资金链断裂,根本无法继续生产。于是,曾海洋再次以低价收购了这块土地。为此,吴石虎决定报复于斯满,他首先设计了南小一和莫小英的假结婚事件,使于斯满和曾海洋都无法得到心仪的美人。接着,莫小英又提出和曾海洋解除“莫粽子”的授权协议,同时让袁晓园也提出解除“袁包子”的授权协议。可是一直暗恋着莫小英的袁晓园对莫小英产生了敌意,他不但没有解除协议,还对莫小英进行名誉损害,说莫小英嫁给南小一是“见钱眼开”一因为南小一刚刚从吴石虎那里拿到了一笔转让土地的资金。当南小一和莫小英假扮夫妻去度蜜月的时候,于斯满因为被举报涉嫌与曾海洋有贿赂牵扯,被警方带走调查,因为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袁晓园最后和那个叫姚瑶的女孩结婚了。婚后,袁晓园带着这个小辣椒到新加坡发展去了。据说,袁氏家族在新加坡有许多企业。 对于南小一和莫小英那一年以印尼航线投资公司收购谈判代表的身份来到咸鱼村低价收购工贸集团的资产这件事,南小一说他已经记不清了。再三追问,他含含糊糊地点了一个头。最后说自己那个时候非常浮躁和混乱,反正因为手中有了一笔资金,就加入了炒期货的队伍。没有想到,他手中的两千万全部被清仓,最后亏得一塌糊涂。在这以后,他就成了吴石虎和阿娇的棋子。如此等等。 离开南小一的时候,杨剑威提出要他把玉米制造生物汽油的项目带到咸鱼村来,保证有南小一的技术股份。南小一听了杨剑威这番话之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告诉杨剑威,说莫小英现在就在三亚,他估计莫小英知道吴石虎和阿娇的许多秘密,也许会对咸鱼村的债权债务处理有帮助。最后,他有些神秘地告诉杨剑威…… “莫小英心中一直在爱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你杨剑威。可惜你已经结婚了。不过,你现在离婚了,就有机会了,快去看看莫小英吧,她经常化名在互联网上和你联系,可是她一直不让告诉你……” 原来如此。杨剑威当即离开了那大镇。他开着汽车,飞快地驶向三亚美丽园旅游岛一那里有莫小英自己开设的一家餐馆。 他看到了那座小岛,看到了那个久违的女人。 此时,她站在夕阳的晚照里,正眺望着大海。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恐怕惊动了她。就在他即将走近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到了他。他一不留神,从草坪上摔到了路边。这样的见面非常尴尬。他躺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了。刚要起身,就闻到了一个清香的气味。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摔疼了吗?”她抚摸着他的膝盖,然后把他拉了起来,“怎么一见面就摔跤呢?” 女人的温柔是化解疲惫的钢刀。 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他和她都在呼喊着对方的名字,互相寻找着对方发烫的嘴唇,这是两座外表冷峻的火山在爆炸之后的火焰聚集。 “你好吗?”这是他们互相问候的话语。 “我好想你!”这是他们共同表达的语言。 在呼啸而来的激情的海洋里,他们把自己彻底淹没了。 此时,夜色降临在了这座小岛上。 第一次可以和自己相思的女人亲昵无间,杨剑威有些陶醉了。 都说莫小英是个“狐狸精”,其实杨剑威也是被“狐狸精”迷惑的男人之一。只不过,他有了王玉黎这样的女人,使他不得不放弃这种欲望和想法。其实那一次在后山的时候,他们就有过拥抱,只不过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相遇和激情爆发。这炽热的爱情是从何时潜伏在了两个人的心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勇气说破这件事情而已。 现在,莫小英这个挂在树梢上的孤零零的果实,已经成为了杨剑威欣赏的风景。她的呢喃之声和潮湿的气息,还有香喷喷的体香,都让杨剑威心醉不已。夜晚到来的时候,有一丝凉意袭来,他们一起走上了游艇,在那里继续缠绵。 他们只要这一刻的美妙时光。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发动游艇向湖心驶去。红头小鸟在头上盘旋着,朝霞从小岛的前方浮现出来,新的一天到来了。 “能说说吴石虎的做账情况吗?听说你最清楚他的具体走账情况。” “怎么,你是来搞调查的?”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这是杨剑威不曾预料到的。 “不是调查你,而是吴石虎,因为工贸集团已经交给我来处理了,我不找你,也会有人来找你,你不要误会。” “如果要找我,早几年就会有人来找了,那些人都很聪明,他们不愿意得罪吴石虎。可是你一接手工贸集团就要找我查账,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连累我吗?要查吴石虎,就会涉及我,你知道吗?难道你要把我推上法庭不可?”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吴石虎让莫小英做了假账。这样残酷的事实,杨剑威必须面对。 游艇在湖心开始打转。 莫小英脸上泪水横流。 这一刻,杨剑威已经没有了幸福的感觉。 他发动游艇向岸边驶去。 生活就是这样残忍,他和莫小英之间拉起了一层厚厚的雾障。 回到咸鱼村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 刚刚走进办公室,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今晚八点网上见。晚上八点之后,他打开电脑,收到了莫小英发来的邮件…… 杨剑威:今年海南的领导干部都在读一本书,书名是《致加西亚的信》,我曾经看了一遍,现在我再次拿起这本书的时候,就想起了多年前我曾经要当一个送信的人,把有关信件送给一个人。可是那时候,我没有成行,因为那时候没有可靠的收信人——因为你还在狱中。当今天你出现之后,我意识到,我可以出发了,这个路途比当年的风险小多了,只是需要冲破心理上的困境就能够成功。 现在我把当年的账目情况从网上发给你,如果法院需要原件,届时我可以提供。切记,办这种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 你的老朋友。 2004年5月17日。 看到莫小英的邮件,他心中的火焰又一次燃烧起来了。 这个女人,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好女人,她有着一般人所缺乏的勇气。能做出这个决定,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他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行滚烫的诗句…… 一只勇敢飞翔的海燕。 把生命表演成人生的挑战。 迎接暴风骤雨,你凌空翱翔。 从此,我眼前出现了美丽的花朵和彩霞…… 51。 杨剑威的一系列大动作开始了。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行动。 在蓝天之下和碧海之上,一场“水上宾利”游艇试航活动在咸鱼村码头的海面上举行,来自国内外的企业家和富豪是这场赛事的主角。人们在游艇上可以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站在白色的甲板上,一边追波逐浪,一边检验着咸鱼村制造的这批“水上宾利”游艇的试航情况。在一艘豪华游艇上,杨剑威正在神情专注地向嘉宾们介绍游艇的功能。这艘豪华游艇刚刚从生产线运到码头,散发着浓烈的木头香味,长达20多米的船身完全由手工制造,其豪华程度让嘉宾们感到惊讶不已:红酒柜、雪茄盒、卡拉OIK音响设备、小型舞池应有尽有;厨房也是大手笔的制作,所有厨具都是来自英国伦敦;橱柜上的面包炉、咖啡机和豆浆机均是美式设备,可以在此享受美式早餐。游艇疾驶,很快就驶到了距离海岸线15海里的海面上,嘉宾们吹着海风,晒着太阳,开始享受着这份尊贵的驰骋生活。 “非常棒!杨先生的游艇质量和品质都很好,设计也非常个性化,OK,我们会在这次体验之后加入你的倶乐部的。当然还不止是我们,包括我们的客户今后都会到此消费。” “你们的后山就是我们另外的一个休闲的去处,这个未来的国际旅游景区,将是我们今后开会休闲的好去处。不过,咸鱼村目前还没有别墅开发,是不是可以联合打造一个国际化的星级酒店。” 好评如潮。商机多多。杨剑威应接不暇,思路开始活跃起来。 “我们的游艇倶乐部只针对具有上亿资产的企业家和财团领导,一年365天都开门迎客,年费只需要20万元,这是非常合理公道的价码。当然我们欢迎买断某个游艇,一艘游艇不会超过300万人民币,这要比国外进口的游艇便宜多了。欢迎嘉宾多项选择,我们一定提供最好的服务。至于说到别墅开发和打造星级酒店的项目,我们欢迎嘉宾到此投资,共同开发。今天下午我们的镜湖有两块优质地块就要对外拍卖,欢迎大家到场助阵。” “镜湖很美耶,那里的地块让我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乔国老,他养育了两个美丽的女儿,一个叫大乔,一个叫小乔。这后山就像是乔国老,镜湖的两块地就像是大乔和小乔,我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争夺美女的机会的。放心吧,下午将会有一场东吴大战,就看谁会成为当代的曹操,抱得美人归。” 下午的后山镜湖AB地块拍卖竞争果然激烈。杨剑威没有想到久违的老卞,也会出现在现场。杨剑威那天一共接到了十几个打招呼的电话,可以想象这场拍卖后面有多少利益关系,有多少无形的大手想控制局面。杨剑威来到拍卖现场时,终于等到了吴石虎的电话。吴石虎说,那个老卞来到了拍卖现场,希望能够暗中照顾一下老卞,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一那天吴石虎在电话中又强调了这句话。 杨剑威看到,老卞一直在举牌,他在一千万大关举牌的时候,其他买家就不再举牌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最后老卞以1000万元的价位拿下了镜湖的A地块,B地块由两家企业以2100万元联合拿下。对于这场拍卖,事后被视为一场拯救工贸集团的行动,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吴石虎的债务偿还掉一部分。而游艇国际倶乐部的会员当天登记时,一共缴纳了360万元年费,加上两位财团老板缴纳订购三艘豪华游艇的300万定金,咸鱼村一下子有了很充裕的流动资金。 老卞在拍卖活动结束后,一个人像幽灵一样溜进了杨剑威的办公室。他说,A地块他拿不出那么多钱,能不能暂时不交钱,等以后转手后再给管委会付款,另外他提出镜湖招标后的修建工程由他出面来承包,这都是吴石虎的意思。杨剑威说,干什么事情都要讲游戏规则,规矩破坏了不好交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老卞重复着吴石虎说过的这句话。这句话非常刺耳,杨剑威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了,他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吼道:“有本事你们自己当初怎么不把事情干好呢,现在我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你们又开始添乱了。告诉你,这是法治社会,一切都要按照程序办事。” 老卞没有回应,他抽着烟,沉默了很久。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忘了当年的情谊,没有吴石虎培养你,没有我老卞支持你,你也没有今天。” 这一次,轮到杨剑威沉默了。 夜晚的时候,吴石虎打来了一个电话。杨剑威看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很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 吴石虎:“听说你很有难处?干革命工作要有魄力,不要婆婆妈妈的。这样,我来做水泥供应商,后山的开发建设,建材这一块就由老卞出面办理。” 杨剑威:“我对老卞不放心,他这个人不行。” 吴石虎:“看来你是对我不放心。你要记住,没有我吴石虎,就没有你杨剑威,你不能过河拆桥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早晚会后悔的。” 电话讲完后,杨剑威把手机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两天后,杨剑威在海口炸掉了吴石虎当年留下的那栋烂尾楼。可以说,这是他的又一个大动作。 爆炸声刚刚响过不到两个小时,媒体就以最快的速度报道了这个新闻。据媒体称,这栋搁置十多年的“烂尾楼”将会彻底改变形象,打造出海南的第一栋总部经济办公大楼。大楼尚未修建,已经有21家国际知名企业报名入驻一其实这些企业是咸鱼村国际游艇倶乐部的成员所供职的企业。杨剑威采取的营销政策是:凡是游艇倶乐部会员所就职的企业,均可享受免费使用总部经济大楼多功能会议厅的待遇;凡是愿意入驻总部经济大楼的企业高层领导,均可免费成为咸鱼村国际游艇倶乐部的会员。这件事在银行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就在第二天上午,他们就找上门来,要求撤销催收贷款的决定,准备继续和咸鱼村工贸集团合作。不过,这一次他们提出的条件是入股合作。 杨剑威不卑不亢地接待了那些银行派来的谈判代表。在谈判桌上,过去那些面带怒容的银行家们,改变了脸上的表情,他们从一见面的时候,就发出了甜蜜的微笑,即使在谈判时说到过去不愉快的合作经历时,也是绕开那些敏感的问题,净捡一些好听的话来讲。 在谈判中,有一件事让杨剑威颇为挠头,那就是莫小英提供的一笔贷款的使用情况。当年于斯满代表C县承诺的奖励条件中,有一条是这样承诺的一凡是在该县投资达到两千万元以上的企业,在款项落地后,C县将奖励对方50%。可是,吴石虎在收购餐饮一条街之后,C县不但没有按当初的承诺兑现奖金,而且还把餐饮一条街转让到了曾海洋个人名下。现在杨剑威对这两千万的下落,提出了质疑。难道于斯满可以扣押这笔贷款吗?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可是这笔款项最后到了哪里?这成了一个谜。杨剑威相信莫小英提供的报表数字是真实的,吴石虎也不会如此健忘,对这笔资金的去向不过问。 他决定和莫小英一起前往C县进行深入调查,顺便向C县提出当年奖励50%的事情。可是,他们到了那里才知道,于斯满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辞职下海。他先是在曾海洋的神马集团担任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后来又到了深圳一家公司担任市场营销顾问。于斯满之所以离开神马集团,就是因为这几年神马集团的产品受到了市场冲击,连年亏损,股票已经停牌,目前正在寻求实力雄厚的重组方。现任县委书记邱明,正是五年前从海口调入该县的,他声称自己对以往的情况不太了解。杨剑威认为任何事情都应该有政策的延续性,由政府签署的红头文件,是白纸黑字,不仅要兑现承诺,还要赔付违约金。在交谈时,他递上了一份律师函,表示要打官司。年轻的邱书记对此有些不安,他让秘书收下律师函,说出了自己的一个新的想法。 “按照我们这里的发展势头,这里的土地价格也是可以期待的,不如我们划出一部分同等价值的土地,来彻底了解此事吧。同时我希望贵公司能够继续在我县投资发展,如果有兴趣,可以对神马集团进行重组。目前县国资局已经接管了这个企业的资产,国资部分的股权配置当时是51%,一股独大的局面不符合国家政策和市场规定,不知贵公司可否愿意接手这个企业?” “很好啊,这就是邱书记的不同凡响之处,毕竟是从海口来的干部,水平就是不一样。实话告诉你吧,你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神马集团过去的品牌代言人,‘莫粽子’就是她家的祖传手艺。作为神马集团的拳头产品,没有她的支持,就无法支撑下去。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她的离去,神马集团就不会这么快垮台,如果她回到神马集团,我们就可以迅速恢复市场信心。” 杨剑威的C县之行非常成功。尤其是重组神马集团的事宜,是一个意外收获。如果能成功借壳上市,就可以为后山旅游景区的融资找到一条出路。最后他不得不对当年承诺的奖励事宜改变赔偿条件,表示只要可以进入神马公司,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这件事处理得非常圆满。不过,他们在C县银行调查那笔两千万款项的资金去向时,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一根据工商银行提供的资金来往情况明细表显示,吴石虎打入C县的一千万资金,在当年年底就被转走,收款单位是海口皇后娱乐城。 “也就是说,吴石虎转移了这笔资产。这位昔日的英雄,在当年海口房地产项目败下阵来的慌乱之中,还有一丝私心杂念:他把自己的爱子看得非常重要,他把可以用来救援的资金巧妙地转移到了自己儿子阿兵那里。” “这一次,你要面对的是你的导师,也就是说,你要把矛头对准吴石虎了?” 在离开银行的时候,莫小英这样问杨剑威。杨剑威抬头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52。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 杨剑威出狱后第一次与吴石虎见面时,曾经听到吴石虎说过咸鱼村有人发现了宝石和民国沉船这两件事,杨剑威当时在心里想,这也许是吴石虎的一次随便闲聊。可是时隔大半年,就在后山发展势头不错的时候,这两件事情又开始在咸鱼村一带迅速地流传起来了。一时间,后山和海面上都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在镜湖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开山挖石头,把好端端的风景区破坏得非常严重。而在距咸鱼村码头很近的一座小岛附近,每天都有打捞的村民围着小岛一带打转。那座小岛附近就是游艇倶乐部的活动区域,不仅影响了倶乐部的活动,也将带来不安全的隐患。第一天打捞的时候,就险些发生事故。此事不仅惊动了后山一带所有的村子,还引起了上级领导的关注。 还有比这两件事更具有杀伤力的事情也开始出现了。 来自咸鱼村附近几个村镇的群众开始质疑杨剑威的工作能力和公德心了。他们派代表来到后山旅游景区管委会办公室,质问杨剑威为何不给他们这几个村子派发项目,说杨剑威过于偏心,只考虑咸鱼村的事情。如此等等。 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魏宇和县旅游局赵局长一起来到咸鱼村协调工作的那天,杨剑威正在后山劝阻挖石头的村民。 在镜湖旁边的AB地块上,漫山遍野的植被已经被严重破坏。杨剑威非常心痛地站在那里,劝说着挖石头的村民。尽管杨剑威费尽口舌要村民们停止挖掘,可是村民异口同声回答说:这石头是七彩玛瑙,有人收购,一块石头做成工艺品就可以卖一千多元钱,村干部不能阻止老百姓致富发财。有人居然说出了吴石虎的名字,说还是吴石虎心里想着村民,处处为大家着想。一些人拿出收购石头的经销商的名片对杨剑威说,就是这个卞老板给我们指引了一条路,不信你去访问一下他。 杨剑威为难起来了。 他拿起一块石头在阳光下反复观看着,不知道这石头到底是真是假。这样其貌不扬的石头,他曾经见过不少,它们静静地躺在山坡一角,通体裹着一层灰色的外壳,很不起眼,就像一个造型拙劣的橄榄。拾起把玩的时候,也许会发现它与其他石头有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会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奇异的反光,那是一种淡雅和富有质感的反光。杨剑威决定当场拿起工具把石头敲打开来,看看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橄榄石被削成两半的时候,他很快看到了石头切面上的图像,切面抹去灰尘,露出了果冻一样七彩斑斓的色带,那上面好像有水草和烟云,也好像有无数血丝和大树年轮一样的花纹。 他不能不承认,这样的石头属于奇珍异石。他想,也许这后山真的就是一座富矿。可是,为什么吴石虎过去不向大家宣布这个秘密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光卖石头就可以偿还债务了,包括打捞沉船上的宝物,同样可以为工贸集团增加收益,那么现在吴石虎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呢? 离开后山,杨剑威决定到外地去请专家鉴定这种石头。他刚刚走进村里时,就看见了县里工作组的汽车。这一下,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会议室,杨剑威面对工作组的领导,首先说出了对后山“挖宝”和海上打捞沉船这两件事情的处理意见。魏宇作为县里派到咸鱼村的蹲点干部,首先肯定了杨剑威的工作,接着,他拿出国土局和地质局以及鉴赏专家对后山石头的鉴定意见,告诉杨剑威,说这些石头是一般的石头,只能做一些普通的饰品,没有任何收藏价值。要求村民理性对待这件事情。最后,他要杨剑威就其他村的村民反映他“一碗水不能端平”的问题,做出一个合理说明。 “刚才杨剑威的意见很好,看来他能够吸取以往的工作教训,一切按照科学办事,我建议在请专家鉴定石头的同时,尽快向海事局和打捞部门报告打捞沉船这件事,以平息这场风波。不过接下来,杨剑威同志要向在座的其他村的村民代表说明一下你的工作项目安排情况。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啊!” 这一次,杨剑威向在座的县委领导、邻村领导和村民代表汇报的经济发展思路,让大家非常振奋。他说到了一个国外的投资咨询公司正在为后山旅游景区管委会做整体包装,在申报4A级国家旅游区的同时,准备三年内在香港上市。因此,相应配套的资金和项目,也已经成熟,按照杨剑威的规划,要求后山景区所辖的四个村子的村民,家家户户必须各具经营特色。他站起来,来到一张后山实景分布图面前,向大家介绍着他的一番宏伟构想。 “最后,我要预告一件大事,有一家严重亏损的上市公司希望我们对其进行重组,这是当地政府领导的意见。如果这一次重组上市成功,我们上市的工作可能会提前进行,这样后山一带的村民家家都是股东,年年可以分红。至于说到一碗水没有端平一事,我可以接受大家的监督。总之,一切拿结果说话,到今年年底如果大家没有发财,就免去我的职务。” 魏宇为杨剑威鼓掌。会场气氛十分热烈。 会议结束后,杨剑威和魏宇带来的几位专家来到后山,查看村民们的“挖宝”情况。就在他们来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吴石虎带着一行人正在那里商谈转让A地块的事宜,其中一个风度翩翩的老板非常眼熟,他仔细辨认,原来此人就是于斯满。 C县的迷雾又在眼前浮现出来。吴石虎和于斯满之间到底是冤家还是仇人?按理说,于斯满已经彻底得罪了吴石虎,可是现在他们因为一块土地交易又走在一起,这并不能说明吴石虎的胸怀有多宽广,而是在说明着一个报复者正在行动。眼下他要高价卖出已经得手的镜湖A地块,就是要把于斯满牢牢套住。 看到吴石虎的这一番举动,杨剑威心里一阵隐痛。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在向自己袭来。现在,镜湖开发刚刚开始,就出现了空手套白狼的人,这势必带来后山的市场泡沫和不利影响。昔日自己心仪的英雄成了自己的绊脚石,这样的局面如果持续上演,将会毁掉后山的宏伟蓝图。想到这里,他立即走过去,准备干扰他们的交易行动。 于斯满看到杨剑威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杨主任,我们要来后山盖酒店了,咱们又要打交道了,你要多支持呀!还有这满山的宝石我要全部买下,不知道手续合法吗?另外我们公司已经得到了董事会的批准,准备花费一部分资金打捞民国沉船上的宝藏。” 于斯满的这番话,让杨剑威一下子明白了吴石虎设计的圈套。此时他马上产生了新的想法,于是他走上前去,与于斯满紧紧握手。 “欢迎到我们这里发展,不管你是修酒店,还是挖石头和打捞民国沉船,我们都无权干涉。你是政府官员出身的企业家,应该知道获得土地产权之后,你自己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其实杨剑威非常清楚,民国沉船纯属子虚乌有,那些所谓的“翡翠宝石”专家得出的结论只是一种石英岩的风化残留物,受铁、锰、钛等着色元素长期浸染而形成了奇异的图案和色彩,只是一种档次很低的饰品原料,几乎没有任何艺术价值。 53。 于斯满的出现,让咸鱼村顿时热闹了起来。村民们紧紧将他围住,把挖掘的石头摆在他的面前,要他出个好价钱。 “装车吧,一斤石头一元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一块钱也是钱,不要白不要啊,请验货付款吧。” 这边,吴石虎正在和老卞交代着镜湖A地块的交易事宜。杨剑威从他们嘴里得知,老卞早在几天前,就把镜湖的A地块以1800万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于斯满,而于斯满很快又把这块土地加价加到了3000万元,转手卖给了一个深圳的开发商。 杨剑威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他面带微笑,在这批商人之间来回穿梭着,时不时用一两句热情的话,点燃着他们梦境中的欲望的火光。他觉得这样很开心,很有意义。让他们折腾吧,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南小一带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了村口。这个满脑袋都是科学发明点子的男人,刚刚从杨剑威为他提供的生物汽油研发车间出来。他一定是饿了,要到村口的饭馆吃饭。看到于斯满在汽车旁收购石头,他有些将信将疑的走上前去,拿起一块石头,对着天空望去,嘴里不停地叫道“这是宝石呀,真他妈的漂亮!”于斯满走过来,上前把石头夺了过来。当他看到是南小一的时候,马上换成了笑脸:“南小一,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杨剑威马上走过来解释:“他是我请来的生物汽油专家,专门研制用玉米研发生物汽油。怎么样,于老板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一把?” “生物汽油?这个项目好啊,我和谁来谈?” “莫小英。”杨剑威脱口而出。他撩拨着于斯满,刺激着这个男人的痛处,想把后山的这场戏一步步推向高潮。 “那好啊,莫小英这个美女,她在哪里?” 在吃饭的时候,杨剑威把莫小英请了过来。看到于斯满的时候,莫小英脸上毫无表情。可是于斯满偏偏就喜欢莫小英摆出的冷美人的样子,他坐在莫小英面前,毕恭毕敬地敬酒,然后吹嘘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如果不是当年碰到阿娇,我是不会辞去官职下海的,你们给我介绍了阿娇,才让我知道了赚钱的快感。后来,我就一直跟着阿娇打工……” 听到有了阿娇的信息。杨剑威坐在了于斯满身边。 “你不是跟着曾海洋干了几年吗?怎么又和阿娇走到了一起?” “别提那个曾海洋了,他笨的屙牛屎,不知道该如何做生意。后来,我给阿娇老大姐写了一封信,就去她那里当了营销经理。” “现在呢?我是问阿娇现在在哪里?哦,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是代表阿娇在做生意吗?” “是啊,难道为她这样的大老板服务不好吗?” “好,非常好!” “几千万的小生意,都是我做主。我的钱都是快进快出。只要能赚钱,她不干涉我的任何项目。” 于斯满喝高了,最后的一些话成了瞎掰。 阿兵被绑架了。 这是于斯满离开咸鱼村三天后的事情。 杨剑威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当他在第一时间接到吴石虎的电话时,听到了老英雄的哽咽。 绑架阿兵的歹徒,似乎不完全是为了钱财,他们开着汽车在海口的大街上转圈,最后把汽车开进了一所学校。正是放学的时候,看到歹徒开着汽车闯进了学校,正在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着急了起来。就在公安干警束手无策的时候,准备接孙女杨念菡的杨树林在关键时刻出现了。他从操场上的一棵大树后面猛然窜了出来,使劲儿用身体压住了歹徒手中的那把匕首,最后,在公安干警冲上来之后,制服了那个歹徒。杨树林因为背部被砍伤,流血较多,被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吴石虎很快赶到医院看望了杨树林。他手捧鲜花,充满感激之情地喊道:“老领导,我对不起你啊!” 案件很快告破。 原来,于斯满拉走的宝贝石头到了市场没有人接手,虽然是一块钱的成本,但是上百吨的石头,让他赔了一大笔。还有,他为了那三千万的土地购买款项,被阿娇臭骂了一通。因为他动用了蓝天基金账户上的款项,那三千万元打入了咸鱼村的账户。阿娇明确告诉他,这是无法要回的一笔款子,因为当年她就欠咸鱼村村民三千万。于斯满被开除之后,才气急败坏地找人绑架了阿兵,他要用这个办法来报复吴石虎。 那三千万,对于咸鱼村来讲,是一笔至关重要的资金。阿娇当年的蓝天基金圈走咸鱼村村民的资金是两千万,加上吴石虎私自从工贸集团转走的一千万元,刚好是三千万。 这三千万很快被司法机关查封。按照司法程序,其中的一千万归还给了咸鱼村村委会。另外的两千万退还给了当初购买蓝天基金的村民。 镜湖A地块就像没娘的孩子,一直也没有人过问。直到一年后,经过法院发布公告,A地块被后山管委会重新收回。 到这个时候,杨剑威似乎可以理解吴石虎的良苦用心了。 不过,这个时候,杨剑威已经和吴石虎失去了联系。有一次,他在海口碰到了老卞。听老卞说,吴石虎带着于斯满一起到了某个国家。临行前,吴石虎把阿兵的皇后娱乐城处理掉了,总共卖了一千万,是小咪咪和老卞一起出资买下了这个娱乐城。 一千万?这个一千万使杨剑威想起了不久前银行账户突然收到的一千万。难道这一千万是吴石虎所为吗? 是老卞无意之中把谜底告诉了杨剑威。 之后,杨剑威在C县重组神马集团的时候,知道了更多的幕后真相。当年阿娇重组曾海洋的这个上市公司的时候,确实显示了一个女实业家的气魄。不过随着海口房地产市场泡沫的出现,阿娇资不抵债,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掏空神马集团,占用了公司的大量资金,使得神马集团连续亏损。在关键时刻,吴石虎和于斯满商议,不能继续上当受骗,便及时将投资后街餐饮项目的一千万及时转移到了皇后娱乐城。为了帮助咸鱼村的村民讨回蓝天基金的本金,他们设计了咸鱼村挖宝和海上打捞沉船的圈套,使阿娇当年侵占的资金和吴石虎转移的资金完璧归赵。 吴石虎,谜一样的吴石虎啊! 第十章 尾声 五年之后。杨剑威与吴石虎又一次在那片海滩上会面。 远处,杨剑威打造的那栋国际酒店已经开始营业。在夜晚的天幕上,这栋28层的五星级酒店,灯火璀燦,非常迷人。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2008年了,听说咸鱼村的股票南长城已经成功上市了,祝贺你们啊!” “也感谢你的帮助。如果当初没有你的帮助,咸鱼村也不会取得今天的成绩。” “我没有帮助什么呀,说起来我只是一个罪人而已。” “不,那三千万,还有那一千万。后来我经过调查,才知道了一些真相。 正是当年那个阿娇掏空了曾海洋的上市公司,才使于斯满被迫离开了政府机关,他辞职下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挽回那些损失。听说曾海洋的损失已经追回了一部分。” 吴石虎不言语了。他面对着大海,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打造国际旅游岛,现在是海南新的战略部署,咸鱼村看来是捷足先登了。第一届乡村音乐节后天就在咸鱼村开幕了,到时候你和阿兵一起回来参加吧。咸鱼村的乡亲期盼着你的到来啊!” 杨剑威向吴石虎发出了邀请,他听到吴石虎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好像是一句感悟的诗句。杨剑威知道,吴石虎是不喜欢诗词的,那么他吟诵的是什么呢? 后山第一届乡村音乐节开幕的那天,杨剑威看到了雷麦得。 在音乐节上,来自30多个国家的歌手,一起演唱了雷麦得亲自创作的歌曲《我等着你》。杨剑威看到雷麦得站在舞台中央,不停地晃动着高大的身躯,充满了活力和热情,他口中的歌词充满了对某一个女人的思念。 杨剑威知道,这个情种思念的是江碧霞。这些年,雷麦得的足迹遍布海南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发现海南之美外,他一直在寻找着江碧霞。江碧霞的去向是一个谜。 在人头攒动的观众中,他突然看到了风姿卓越的王玉黎。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王玉黎保养的还是那样美丽可人。他很想走过去,去和她打个招呼,可是欢乐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瞬间,王玉黎的身影消失了。 在他身后,是莫小英的声音,她正在协调着整个会场的活动。这个女人挺能干的,他爱上了她,可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完全接纳自己。就是这个女人,曾经在一次散步时,主动提出要杨剑威和王玉黎复婚。当时杨剑威狠狠骂了她一句,骂过之后,他很后悔。因为那一句骂人的话,很难听,肯定伤害了她,他看到她是眼含泪水离去的。 最隆重的一项活动开始了一琼剧群星精彩亮相。他们的演唱博得了满场喝彩。在观众席上,杨剑威看到了父亲杨树林,看着父亲坐在那里沉醉的样子,他不由想起了阿陶。他知道,今天这样的演出,是海南文化元素的展示,也是对阿陶阿姨的最好的怀念。 吴石虎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杨剑威知道,他一定是在路上堵车了,因为吴石虎是带着车队赶来的。听说于斯满也在车上,他好像是带着一个投资考察团回国的。还有那个林钟汶也要到会,听说他刚刚退休,准备加盟到后山景区的设计开发工作中来。后山曾经是林钟汶年轻时候的一个梦,难怪他当年要拿钱加盟后山开发项目一不知道这里可有隐情?不过现在证明即使他当时有什么阴谋和阳谋,也都是吴石虎精心安排的棋局。只是世事难料,人心难以测试。最难以置信的是,阿娇也要出席这个盛会。这一次听说阿娇不但带回来了当年的珍珠养殖技术,还准备在咸鱼村建立一个珍珠收购站,同时设立一个珍珠连锁店,与阿娇的海外连锁店同步经营珍珠饰品。 其实,阿娇归来的消息是南小一第一时间告诉杨剑威的。当年南炳章把那个日本商人大增城介绍给阿娇的时候,阿娇还只是一个小商贩。之后,在与大增城的合作中,阿娇的商业活动开始走向世界。当大增城在一次宴会上向人们讲述了自己由一个东北战场上的战俘转型为商人的经历时,让阿娇看到了他对过去的忏悔。于是,阿娇也开始忏悔了。她不能忘记南炳章的提携之恩,更不能忘记咸鱼村的老乡。在一番灵魂的挣扎之后,她这一次决定回到咸鱼村,准备向村民们表达自己的忏悔,并准备为当初购买蓝天基金的村民补上红利。也许阿娇的出场是一件最大的意外。她难道是冲着村里的无字碑来的吗? 已故的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是不会知道这些故事的。这些故事,在今天听来带有某种神秘色彩。听说那个日本商人也要来后山投资,这是一件好事。南小一说,那个小日本当年很牛逼,是日本陆军大学51期毕业生,因为成绩优秀,被天皇赐予军刀,此类学生被称为日本军刀组,日后一般都会飞黄腾达。 妈的,军刀组是个什么玩意? 还有那个牟少爷。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变化,就连台湾的那些军人出身的商人也开始到海南发展了。当年的国军要员牟西圣今天也带着家人来到了后山景区参观。他看到父亲与牟西圣在一起时的表情总是不自然,也许这一对过去的冤家,在心中还有着没有完全解开的疙瘩。 吴石虎的车队还是没有出现。他一定会到的。 现在热气球开始升空了,这是此次盛会的一个最大亮点。神奇的热气球可以升空到五万米的高空之上,杨剑威就是驾驭热气球的一名队员。当教练员取下眼镜的时候,他惊呆了:江碧霞。 没有想到是她。看来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地球的。不需要打听她这几年的经历,眼前的一切说明了她这几年的基本情况一她是海南一家旅游公司聘请的热气球运动员,也许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海南,只是雷麦得总是与她擦肩而过。现在好了,她一定会听到雷麦得的歌声的。 热气球升空了。地上的人们开始狂呼起来。 这一瞬间,杨剑威看到了远处驶来的车队。吴石虎的那辆白色宝马车在前面开路,车队逶迤,已经驶进了海滩附近。杨剑威兴奋地向车队招手。 热气球的高度越来越高。 眼前的景象只有碧海蓝天。 美丽的碧海蓝天,让杨剑威陶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