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2年，距1980年拍《上海滩》32年后，56岁的周润发在电影《大上海》中又演了一次许文强，只不过这次饰演的角色改名为成大器。据说有人问发哥，《大上海》里的成大器和《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这两个角色都让观众难以忘怀，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发哥想了想，很淡定地说：“许文强是个大学生，成大器是个大流氓。” 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大流氓，差别如此大的两个角色，怎么会牵扯到一起比较呢？原来，这两个角色的背后，都和上海滩的一个响当当的历史人物有关，许文强身上有他的影子，成大器身上更有他的故事。这个人物是谁？杜月笙！ 杜月笙，20世纪上半叶上海滩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被称为中国三百年来黑帮第一人。从早年穷困潦倒的小瘪三到成为上海滩的青帮大佬，从打打杀杀的黑道老大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抗日地方领袖，从腰缠万贯的上海闻人到落魄的香港寓公，杜月笙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亦可谓造化弄人，有说不完道不尽的传奇故事，所以被后人屡屡搬上荧幕。其中，他与梨园冬皇孟小冬之间的婚恋故事，更是一部爱情传奇大戏，值得观瞻。 孟小冬是坤伶须生泰斗，被誉为梨园冬皇；杜月笙是大亨，被称为铁杆戏迷。所以，他们之间的认识就缘于舞台。那一年，12岁的孟小冬在上海共舞台演出，受到热烈欢迎。她在共舞台31天里连演39场、23出戏，越演越红，引起了杜月笙的注意。一看之后，他大为惊叹，特地备下花篮赶到后台向孟小冬殷勤致意。 时隔六年，杜月笙与孟小冬又一次见面。这一次是因为上海大亨黄金荣和名伶露兰春之间的爱恨情仇，他受命前往北京，特意找上门的。六年过去，昔日的小童星变成了名动京津的大明星。更可喜的是，昔日的小姑娘变成了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见面时，他不讲露兰春的事，却讲了很多很多夸奖和赞美小冬的话，心中生出许多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有人说，那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孟小冬正与梅兰芳热恋着，自然不会把他的殷勤放在心上。试想想，长着两只招风耳的帮会大马仔，怎能与丰神俊朗的民国美男子相比呢？如果时间定格在梅孟新婚宴尔之际，或许这对金童玉女般的组合就只有美好，而没有痛苦。只可惜，舞台上的夫妻是假的，可以不顾其他；生活中的夫妻是真的，必须面对实实在在的世俗生活。 没想到四年过去，情随事迁，被赞为人间绝配的梅孟婚恋竟然走上绝地，而且闹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一番死去活来的婚姻保卫战之后，孟小冬成为不幸的失败者，成为梅大师的弃妇。 “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也绝对不会比你差。”孟小冬用这番泣血誓言，结束了曾经你侬我侬的梅孟婚恋，让它成为过往。虽然这番话说得很硬气，可与梅兰芳的分手，却严重摧毁了冬皇的身心健康。 就在孟小冬备受打击的时候，杜月笙适时地介入她的生活，帮她干净利落地处理好她与梅兰芳的最后纠纷。在他的帮助下，更在自己的醒悟下，孟小冬终于慢慢地走出婚姻失败的阴影，开始融入新生活。 在孟小冬的身上，杜月笙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真正魅力，更折服于小冬的艺术天赋和艺术才华；在杜月笙的身上，孟小冬看到了她所扮演的一切舞台形象所具有的戏剧元素，感受到了上海“皇帝”、三百年来帮会第一人的独特魅力。从此，两个人相聚虽然极少，但心中牵挂彼此极多。特别是杜月笙，即便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他也时时惦记着她，关切着她。 上海沦陷后，杜月笙带着家人避难香港，孟小冬则回北平避居。在杜月笙的暗中资助下，冬皇师从京剧大师余叔岩，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学艺之路。北平的夏夜，酷暑炎炎，蚊蝇成群；北平的冬夜，寒气逼人，呵气成霜。五年来，这位刚烈女子，忘却自己的冬皇虚名，忘却曾经的前尘往事，只虔诚地立雪余门，潜心学艺。 1945年夏，在香港和重庆避难从事抗日工作的杜月笙回到了上海，余门立雪五年又心丧三年的孟小冬也来到了上海。八年的等待，八年的分割，他们又相聚在一起。因为病痛的折磨，杜月笙衰老了许多；因为岁月的打磨，孟小冬也不再年轻。可彼此的心，因为爱恋，似乎回到了年轻时代。 两年后，一身绝艺的孟小冬应邀参加杜月笙的六十大寿庆典演出，一出《搜孤救孤》征服了成千上万的观众，传为绝唱。此时，冬皇可谓是实至名归，中国京剧首席女老生的地位非她莫属。令人叹惋的是，这次演出竟成了后会无期的广陵绝唱。从此，孟小冬永远告别粉墨，不再登上舞台。冥冥中，她潜心学艺五年，就是奔这次祝寿赈灾义演而来。 悲莫悲兮伤别离！就在无数人为之惋惜的时候，杜月笙却万分理解，只伤心小冬的再次别离。这么多年的等待，彼此相恋的两个人，依然只能选择分离，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事啊！如果不是三个月之后的北平战事，这种分离，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 回北平还不到三个月，战事又起。因为担心小冬的安危，杜月笙硬是租了架飞机，派专人冒着炮火把她从北平接到上海。当“冬皇”赶到上海的时候，他又拖着病体，亲自在机场口迎接。而这个时候，大亨的第三子杜维屏已被蒋经国逮捕，面临牢狱之灾。 昔日的黑道大亨，把万般关切化为一腔柔情。本想和她长相厮守不再分离，本想给她稳定幸福的生活，本想给她……没想到形势剧变，半年不到，他又不得不让她跟着一起逃离上海，避居香港。其实，她可以不去，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在北平还有老母亲，她也还恋着那片生她育她的热土。但是，她去了，就是因为他。 从上海到香港，从青帮大亨到香港寓公，从挥金如土到千金散尽，这种巨大的落差，对杜月笙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打击。因抗战而留下的哮喘病更趋严重，到香港后，他更是废人一个。风烛残年的他，一直是由“冬皇”照顾。他只想她服侍，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一个卧病在床，一个侍奉汤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是这个时候的上海“皇帝”和梨园“冬皇”的最好写照。但是，杜月笙、孟小冬的内心是幸福着的，因为他们在承受痛苦的同时也在享受爱情。 当年被认定“人服侍”的傲岸孟小冬，一旦遇上她生命中真正情之所钟的对象，便甘心情愿地散尽积攒了一生的柔情。从上海到香港，从繁华到衰败，她不离不弃，素衣侍疾，把全部心血都用在“服侍人”身上。因为，她发现，只有他——用邪气、霸气横扫上海滩数十年的杜月笙，才是长久以来待她最温柔的一个。 1950深秋的一天，香港杜公馆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坐在轮椅上的杜月笙和孟小冬举行婚宴，向世人宣告：他，杜月笙；她，孟小冬，正式结为夫妻。这一年，杜月笙63岁，孟小冬43岁，距离他们相识的那一年，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只因为在台下多看了你一眼，便再也忘记不了你的容颜。这种不能忘记，不只是常挂在口头上，更体现在行动上。三十年来，杜月笙就像一只痴情的鸟儿，不管天南地北，不管战火纷飞，总是为“冬皇”唱着情歌，筑着爱巢。这是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啊？不因所爱之人的他嫁，不因所爱之人的朱颜改，不因世事变化人事变迁，始终如一。试问，这样的爱情，亘古以来，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如此？ 或许，有人质疑说，杜月笙就是一帮会头子，也配有爱情？其实，杜月笙不只是帮会头子，他还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真男人！他也有自己的爱与恨，善与恶，向往与追求，磊落与卑劣。特殊的时代与特殊的个性相结合，创造出了一个特殊的历史人物。在他的身上，有江湖义气，有帮会意气，有民族大义，有恻隐之心，有羞恶之心，有是非之心……总而言之，他不是一个单一的人，而是一个五味杂陈、性格复杂的历史人物。 在民国那样的复杂时代，偌大中国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前途走向，作为国民的杜月笙，又如何能时时刻刻掌控好自己的言行和命运？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始终坚持了做人的基本原则，经得起历史的拷问。对爱人有情，对国家有义，能做到这样两点的男人，夫复何求！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里，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的野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为谁红。”梅艳芳，被誉为“香港的女儿”，有着“冬皇”一样的惊世才貌。她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千愁万绪，用凄婉的歌声，唱出了女人的心声，更唱出了作为乱世女人的“冬皇”的心声。作为“冬皇”的孟小冬，她孤傲，她清纯，她痴情，她任性，她依赖，她独立，她好强，她颓废……可是，无论她怎样，她始终是女人花，需要阳光，需要雨露，需要春风。在遭遇风霜雪雨的时候，她更需要细心培育，贴心呵护。否则，她就会凋落，她就会毁灭。 遇上梅兰芳，这是孟小冬的劫数，女人花凋落；遇上杜月笙，这是孟小冬的幸运，女人花怒放。可以这么说，当孟小冬遭遇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正是因为有杜月笙的细心呵护，因为有杜月笙的真切关怀，她才能冲破阴霾，回归自我。如果没有他，作为“冬皇”的孟小冬就很有可能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或许，杜月笙与孟小冬的婚恋，没有才子佳人般的缠绵，没有风花雪月般的浪漫。但是，人世间所有爱情故事里能真正打动人的东西，他们的爱情故事里一样不缺，值得你我好好咀嚼品味。 第一章 走近孟小冬 这场爱情传奇，得从一个叫杜月笙的上海大亨讲起。杜月笙，20世纪上半叶上海滩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被称为中国三百年来黑帮第一人。他第一次真正走近孟小冬，是缘于他的结拜大哥黄金荣和名伶露兰春的失败婚姻。那个时候，黄金荣是上海青帮总头目、法租界总探长，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为了这个露兰春，年过半百的他可以说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为了捧红她，黄金荣不惜花大量人力物力，当然还有精力；为了保护她，他敢于得罪大军阀的儿子何筱嘉，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为了迎娶她，他狠心把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发妻林桂生逼出了家门。按理来说，露兰春应该心满意足死心塌地地跟着大亨黄金荣，甜蜜蜜地过她的小日子。可是，婚后第三年，也就是在1923年5月，她却和一个叫薛恒的男人私奔了。 这样的丑事，就是小男人也不能忍受，更何况是大流氓头子黄金荣？当然，如果想解恨，黄金荣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吩咐下去，就可以让露兰春和薛恒死得很难看。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履行法定手续，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结束了这段婚姻。由此可见，即便是流氓，也有真爱情。 因为这个打击，黄金荣颓废了许多，再也没了昔日的黑帮老大雄风。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念念不忘露兰春，时不时想起她那风情万种仪态万方的模样。1925年5月的一天，他忽地想起了她，便要杜月笙去北京，看能不能把她接回来，再续前缘。临行的时候，他叮嘱杜月笙，到了北京可先找孟小冬。 听到孟小冬这个名字，杜月笙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头脑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六年前，他还只是黄金荣的一个跟班。冬日的一个上午，他陪黄老板去共舞台剧院看京剧。十二岁的孟小冬饰演压轴戏《击鼓骂曹》中的祢衡，她的扮相很好，唱腔也有功底，听不出任何雌音。当她唱到“纵然将我的头割下，落一个骂曹的名扬天下”这段时，观众们大声喝彩，报以热烈的掌声。才十二岁，就唱得这么好，戏迷们能不给予肯定？ 杜月笙走上黑道之后，渐渐地爱上了皮黄（京剧），和现在很多人在KTV里一展歌喉吸引众人眼球有同样的心理。见台上的孟小冬唱功、扮相都不错，他便有心结交。一落幕，他马上命手下人备好花篮，迫不及待地赶到后台的化妆室。 其实，这个时候的杜月笙已经三十二岁，是个有家室的大男人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有失态的举动。可是，那天，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是失了态。因为，作为一个黑老大，他居然走过去双手抱拳，念着韵白，还鞠了一躬，用地道的上海话唱喏道：“孟姑娘，阿拉杜月笙这厢有礼了！” 孟小冬还是个小姑娘，见杜月笙那副正经样子，不由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听到笑声，打打杀杀惯了的杜月笙居然生出几分拘谨，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急忙拿过手下手中的花篮，递了过去。 孟小冬接过花篮，微笑着还了个礼。这样的粉丝，她见过不少，见惯不怪了。当时的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个长着一对招风耳的大男人，竟然会和她有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姻缘，直至和她走进婚姻殿堂，结为真正的夫妻。 作为货真价实的票友和戏迷，杜月笙对京剧很有研究。他发现孟小冬天生是个唱戏的料，戏路很宽，生旦净末丑都能唱，而且都是角。不过，这样的全能型对孟小冬的发展却是个阻碍。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深知江湖奥秘的他认为孟小冬若想在京剧舞台占有一席之地，就得专攻老须生，唱反串儿。 这样一番交流之后，杜月笙就告辞了。不过，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孟小冬的超级戏迷，只要有时间便会去看。他认定，只要假以时日，这个小女孩定能成为大腕级的梨园人物。只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小角色，不能给她足够的发展空间。 一年后，孟小冬离开上海到其他城市发展去了。不过，她记住了杜月笙的忠告：专攻老须生。几年过去，她已经磨练成坤角中响当当的须生，可与当时著名的男伶叫板。1925年上半年，孟小冬回北京演出，以一出《四郎探母》首演告捷，一炮走红，名震京城。因为在北京有了立足之地，她干脆租下一套大四合院，接来家人和她一起居住。 其实，露兰春当时并不在北京，而是躲在天津，这事还是杜月笙一手安排的。露兰春与薛恒本是一路人，在一起生活得倒也美满，这个时候去找她，会有结果？杜月笙本想告诉黄老板真相，可一想到种种不妥，还可以借机去见见已经红得发紫的孟小冬，也就没挑明了。 那么，这个孟小冬和露兰春又是什么关系？原来啊，当年孟小冬和露兰春在共舞台同台演出过多次，有师徒情谊。甚至有人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得像闺蜜一样，无话不谈。当初，为了把露兰春弄到手，黄金荣自然把这些关系打探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没有想到，杜月笙也很清楚孟小冬与露兰春之间的关系。 杜月笙带着两个信得过的手下去了北京。没孟小冬的具体住址，偌大的北京城，到哪里去找她啊？不过，杜月笙有法子，他买来一份报纸，一查就知晓孟小冬正在开明戏院演出。 好不容易买好票，晚上，杜月笙带着两个手下进了开明戏院。一进戏院，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他知道今日的孟小冬并非在上海时的孟小冬了。果然，和她同台演出的是梅兰芳、余叔岩等京剧名家，可以说是场场卖座，叫好声一片。 看完演出，杜月笙没有直接去找孟小冬，而是乘着黄包车，偷偷地跟在她乘坐的黄包车后，找到了她的住处——东四牌楼三条。晚上看戏，然后跟踪，就这样，带着两个手下，杜月笙在北京城过了十多天。 戏看足了，事情也摸清楚了，杜月笙找了个日子，先去王府井大街上弄了个发型。然后，他回到住处，脱掉长衫，换上一套灰色西装，系上领带，穿一双白色尖头皮鞋。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斯文模样。对着镜子，他自我欣赏了一番，感觉颇满意。 然后，杜月笙坐着黄包车，来到孟小冬的住处，递上名帖。这个时候的杜月笙，已经是黄金荣的左右手，和他平起平坐。他创办的三鑫公司垄断了上海法租界的毒品交易，青帮上下对他恭敬有加，不敢有半分违拗。在声势浩大的五卅运动中，他作为公认的社会领袖，积极支持工人运动，维护华人权益，迫使嚣张的日本人让步。借着如日中天的声望，他成功担任上海法租界商会总联合会主席兼法租界纳税华人会总监。 见到这张名帖，孟家人自然不敢怠慢。孟小冬的父亲孟五爷和师父仇月祥急忙来到门口迎接，孟小冬自己也站在西厢房外的台阶恭候。 近距离见到孟小冬，杜月笙眼睛顿时一亮。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完完全全的体现！杜月笙没读过书，自然无法用贴切的语言描述孟小冬的美貌。不过，孟小冬到底美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通过一个记载加以了解。袁世凯的女婿、著名剧评人薛观澜曾将孟小冬的姿色与清末民初的雪艳琴、陆素娟、露兰春等十位以美貌著称的坤伶相比，结论是“无一人能及孟小冬”。由此可见，孟小冬的美貌非同一般。 有貌有才的待嫁姑娘，哪个男人不动心呢？带着惊喜，杜月笙被主人热情地迎进客厅。说什么好呢？一坐下，杜月笙就乱了分寸，把事先准备好的话忘了个干净。见孟五爷病怏怏的样子，他灵机一动，便借口说在北京办事，受黄老板之托，顺便来问候他的病情。 就这样，杜月笙和孟五爷聊起了家常。聊着聊着，杜月笙把话题引到了孟小冬的身上。这个话题，才是他想要聊的话题，而且他也有话可说。于是，他谈了自己对京剧的一些认识，还谈了当前京剧的发展态势。特别是孟小冬的舞台扮相和唱功，他更是好好地夸了一番。那些恭维话，把孟小冬捧上了天，听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小冬很乐意听。得到有头有脸的男人表扬，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前来拜访，中断了他们的交谈。 这个男人是谁呢？伶界大王梅兰芳，这个时候的他，三十出头，被誉为民国四大美男子之一（民国四大美男子：梅兰芳、周恩来、汪精卫、张学良），可谓器宇轩昂，丰神飘逸，非一般男人可比。同样是三十多岁的杜月笙站在一旁，两相比较自然有天壤之别。 唯一采访过杜月笙的外国记者休斯女士曾这样评价他：“一副十足的令人作呕的烟鬼形象！”杜月笙肯定没梅兰芳英俊潇洒，但也不至于丑到这样。外国女人看中国男人，标准就是不一样！在我们中国，男人有腔调，女人有品位，并不在外表，而在于内心。在十里洋场摸爬滚打出来的杜月笙绝对是一个内心十分强大的男人，他曾经为了自己的生意，派人在宋子文家的门口放过两枚炸弹，在孔祥熙的门口摆过一口棺材。甚至，他还在1928年的时候，绑架过宋美龄，原因只是由于宋美龄没交保护费。以杜月笙当时的势力，看中了哪个女人，不管她愿不愿意，完全可以把她抢来。不过，他没有对孟小冬下手，其中的原因自然很复杂。但有一点可以表明，杜月笙对孟小冬的态度很不一般。 这一次，借找露兰春的机会，杜月笙近距离接触了心仪已久的孟小冬。才貌双全、高雅大方的她留给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在内心深处，他暗暗萌生了一个想一辈子守护她的愿望。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孟小冬已经心有所属，也就无暇顾及他的殷勤了。 第二章 游龙真戏凤 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孟之恋的传闻越传越厉害。1926年下半年的一天，时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的王克敏为庆贺自己五十大寿，举行堂会。这天，宾客如云，名伶云集。名震京津的当红须生孟小冬和举世闻名的青衣花旦梅兰芳二人，自然是被邀请之列。 宴席中，大伙正商量着晚宴后的戏码，座中有人提议，说应该让孟小冬和梅兰芳合演一出《游龙戏凤》。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他们合演会是什么味道？马上，大伙报以大笑，都说提议不错。见大伙热情高，梅兰芳和孟小冬也没拒绝，洗脸化妆，粉墨登场。 演出中，孟小冬扮演不务正业的正德皇帝，梅兰芳扮演貌美风骚的李凤姐。一个是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一个是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本身阴阳颠倒，又在戏里面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甚至勾勾搭搭动手动脚，怎不引起轰动？于是，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戏迷疯狂了。 借着这股东风，梅党中坚分子、文人齐如山当场对冯耿光说：“这确实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成人之美，亦生平一乐，六爷若肯做点好事，何妨把他们凑成一段美满婚姻，也是人间佳话。”而这个情节，在电影版《梅兰芳》中恰恰相反，说成了“邱如白”千方百计阻挠梅孟两人的感情，实在是冤枉了他的原型齐如山。 另一位梅党成员李释戡也积极撮合，说：“从经济效益角度考虑，如果梅孟一旦结合，婚后出台合作演出一些生旦戏，肯定会有广阔的市场。”在这里，请读者留心一下，李释戡撮合梅孟，是以两人合作演戏赚钱为前提的。 在这些好事者的极力撮合下，梅党们竟然把梅兰芳和孟小冬的婚姻提上了议事日程。因为多次合作，梅兰芳与孟小冬也日久生情，相互爱慕，没有表示反对。确确实实，一个是事业有成的美男子，一个是风华绝代的俏佳人，两个人志趣相同又如此匹配，走进婚姻殿堂，在当时那样的时代似乎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首先是孟父孟母反对，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嫁到梅家做小。其次是孟小冬自己有顾虑，担心嫁入梅家没地位，受前面的两房夫人排挤。 这个时候的梅兰芳已经有两位夫人，正室夫人叫王明华，1910年迎娶的；侧室夫人叫福芝芳，1921年迎娶的。 王明华貌美能干，为人持重，居家勤俭，是贤妻中的典范。婚后，夫妻两个十分恩爱，先后育有一子一女。在王明华的操持下，梅兰芳的家庭幸福美满，事业也蒸蒸日上。然而，不幸降临，一场麻疹病先后夺走了他们一双儿女的性命。儿女的夭折，击倒了本就有病的王明华。从此，她长期卧病在床。 1920年的一天，在一次堂会上，梅兰芳认识了一个叫福芝芳的姑娘。他感觉这个姑娘很大气，为人直爽，知书达理，相貌也不赖。后来一打听，这个小女孩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吴菱仙的女弟子，他更生好感，想娶她为妻。 于是，在吴菱仙的安排下，他们两个又见了一面。梅兰芳文静帅气，有一定的事业基础，自然称福芝芳的意。不料，福芝芳的母亲提出反对意见，说她家虽穷，但她的女儿绝不做别人的姨太太。梅家做福芝芳母亲的工作，说梅兰芳的伯父没有儿子，他肩挑两房的责任，福芝芳嫁过来后与原配夫人王明华一样的地位。得到这样的承诺后，福芝芳的母亲才勉强同意这门婚事。 王明华明白事理，理解梅兰芳对梅家传承香火的责任，同意他明媒正娶福芝芳。于是，在1921年的冬天，梅兰芳正式迎娶十六岁的福芝芳。成亲后，福芝芳不再登台演戏，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可以说，在事业方面的帮助，福芝芳的作用比王明华更大。闲时，她陪梅兰芳看书、作画、修改整理剧本；演出时，她不辞辛苦，跟在梅兰芳身旁，为他协调关系。嫁入梅家后，梅兰芳的大小事情，都有她的身影，俨然是梅家的当家人。试问，这样一个强悍的女子，如何容得下别的女人分享她深爱着的夫君？ 所以，梅兰芳与孟小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遭到一个人的最强烈反对。 对于第一个问题，梅党们做孟父孟母的思想工作，说这个根本不用担心，虽说梅兰芳有两房夫人，可王夫人重病缠身，离世是迟早的事。所以啊，梅兰芳实际上只有一房夫人，也就是福芝芳。另外啊，梅兰芳身份特殊，他还是他大伯的儿子，兼祧两房。所以，孟小冬嫁入梅家，绝对不会做小，而是和福芝芳一样，是正房夫人。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孟父孟母去了顾虑，自然就同意了。梅兰芳那样既帅气又能干的女婿，天底下找不到几个，今儿个被闺女找到了，那得大力支持。 对于第二个问题，梅党们有些犯难。毕竟，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孟小冬得去面对。想了好久，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不让福芝芳知道，这矛盾就没了。梅兰芳听了，觉得也可以，决定婚后来个金屋藏娇，高度保密，不只是不让福芝芳知道，就是圈子里的人也不告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1927年正月二十四日，在铁杆粉丝银行家冯耿光冯六爷的主持下，梅兰芳与孟小冬成亲了。不过，孟小冬嫁给梅兰芳，却没有坐花桥，没有办热闹的婚庆仪式，婚房更没设在梅家，而是设在冯公馆。也就是说，照当时的婚俗来说，孟小冬并没有妻子的名分，甚至连妾的地位都比不上。照现在的说法，孟小冬就是梅兰芳公开的情人而已，没有合法地位，也就没有合法权益。但孟小冬没有想这些，她认为有梅大爷这个人、更有梅大爷的那颗心就足够了。 虽然，梅兰芳瞒着福芝芳，弄了个金屋藏娇。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更何况他们还是名人？好事者们，特别是记者们更惦记着，时不时会爆料一下他们的花边新闻。不过，福芝芳装作不知道，缄口不提此事，继续不动声色地支持着丈夫的事业。她知道，一旦撕破脸，极有可能激发她与梅兰芳之间的矛盾，反而弄得更加被动。她要找个适当的时机才出手，一出手，就要将情敌置于绝地，没有退路。 第三章 金屋暗藏娇 最先披露梅孟联姻消息的是天津的《北洋画报》,时间是1926年8月28日。当时，报上刊登的这篇报道更加引起了轰动，报道的标题为《关于梅孟二伶之婚事之谣言》。这标题听上去像是一则辟谣的消息，但看了内容就知道，与其说是辟谣，还不如说是预告梅孟二人的婚姻关系。报道刊登了梅、孟二人的照片，左边那张的注释是“将嫁梅兰芳之孟小冬”，右边那张的注释是“将娶孟小冬之梅兰芳”。文中说，梅兰芳打算娶孟小冬，这个事情得到了梅兰芳的原配梅大奶奶的支持，目的就是为了打压梅兰芳的二太太福芝芳。 从今天的角度去看，这则报道就是一则明星八卦，制造噱头罢了。这样一来，梅孟之间的事便成了火爆新闻，世人皆知。后来，这事在报纸上愈演愈烈，居然成了一个话题，经常刊登。远在上海的杜月笙肯定知道，心里头自然不是滋味。不过，他没时间去想这件事。因为，有件生死攸关的大事等着他做决断。这件事不仅仅决定他的生死存亡，还决定着整个青帮帮会的生死存亡。 1927年前后，国内形势风云变幻，正孕育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动。 从1926年7月开始，国民革命军在蒋介石的率领下，进行第二次北伐。 一路上，北伐军势如破竹，先灭军阀吴佩孚，后败军阀孙传芳，攻占南京，直逼上海。 北伐军、旧军阀、各类洋人，多种政治势力，都紧紧盯着富庶的大上海。大上海，即将面临重新洗牌。作为帮会势力的青帮，何去何从呢？老大黄金荣认为应保持中立，谁也不帮，谁也不得罪；老二张啸林认为过去靠军阀和洋人吃饭，现在军阀和洋人的势力依然强大，还得靠他们吃饭；老三杜月笙认为，此一时彼一时，北伐军势头正旺，得当作靠山去帮。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上海青帮三大亨达成共识，决定配合北伐军消灭旧军阀。照当时的形势来看，北伐军打旧军阀，鹿死谁手，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得而知，更不用说旁人了。可是，杜月笙就有这种判断力，他认定北伐军作为新兴势力，必定占主导地位。 果然，在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的配合下，北伐军夺取了上海。然而，接下来的形势发展，超出杜月笙他们的想象。蒋介石为了夺取政权建立独裁政府，阴谋发动清党灭共运动。因为当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他不敢公开清党灭共，便在上海寻找代理人。 很快，代理人确定下来，那就是上海青帮的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三大亨。在杜月笙他们参与的筹划下，蒋介石悍然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据不完全统计，在事变的三天中，惨遭杀害者三百多人，被拘捕者一千多人，流亡失踪者达五千多人。1927年4月18日，蒋介石借政变之机，在南京成立所谓的国民政府，与汪精卫领导的武汉国民政府形成对峙局面。 因为在这次政变中立下了大功，蒋介石给予嘉奖，委任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为国民革命军司令部少将参议，颁发委任状和勋章。杜月笙很看重这个虚职，他高兴地穿着将军服，请来照相师拍了一张全身戎装照和半身戎装照。这个虚职，为杜月笙以后的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赢得了机会。 杜月笙在上海演绎着一场场杀戮，孟小冬则在北京与梅兰芳秀着一幕幕恩爱。 春去夏来，蜜月期过了，孟小冬开始觉得不再上舞台的生活有点单调乏味。忽地，她想起了师傅仇月祥曾经反对她与梅兰芳结婚的话：“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些年你跟着我走南闯北，戏没少唱，钱也没少赚，只是现当口在北京正走红，嫁过去，恐怕梅兰芳不会再让你抛头露面出去唱戏。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只要一年半载不唱，就前功尽弃，那样的话实在可惜！” 如今有了亲身经历，孟小冬方才体会到师傅的话一点不差。婚后不久，梅兰芳像往常一样演出，忙碌而又充实；而她呢，待在有着高大围墙的冯公馆里，终日无所事事，无聊空虚得很。 孟小冬生于梨园世家，因家学渊源，自幼便听父亲吊嗓子，潜移默化，竟然喜欢上了老生的唱腔，一发而不可收拾。六岁的时候，她跟父亲孟五爷学唱《秦琼卖马》；八岁时，她拜姨父仇月祥为师，开始卖唱；十二岁时，她随姨父去无锡搭班，一炮走红，成为名角。接下来的五年，她先后在上海、汉口、泉城、天津等城市演出。每到一个城市，她的演出都引起轰动效应，赢得戏迷们的热烈喝彩。到1925年，她进军北京，名震京城，被誉为“冬皇”，成为可以与当时的四大名旦和四大须生一争高下的名伶。 这样一个才艺俱佳热爱戏剧的奇女子，又生活在京剧最为火爆的时代，怎甘心当笼中鸟瓶中花？于是，孟小冬向梅兰芳提出，她想重返舞台。可是，梅兰芳不同意，劝她说：“男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现在自由自在多好，要是出去唱戏，朋友们会笑话我梅兰芳连自己的太太都养不活，你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梅兰芳这么说，孟小冬又怎好坚持自己的想法？逼于无奈，她只能继续待在深闺，尽心尽职地做着梅太太。就这样，花一般绽放的单纯女孩，没有经历风霜雪雨，不会去想梅大爷是因为爱他梅兰芳才爱她，还是因为爱她孟小冬才爱她？其实啊，梅兰芳如果真爱她，他就应该知晓舞台能带给她怎样的快乐，又怎么忍心以这个名义将她囚禁？ 因为喜欢绿，陆蠡把爬在窗台上的常青藤囚禁了。然而，常青藤的尖端总朝窗外的方向生长。它是如此固执，永远朝着阳光生长，不因为主人的喜爱而屈服。后来，陆蠡想通了，放了常青藤，让它成为自由自在的绿。连小小的常青藤都在为自由抗争，更何况鲜活的人呢？ 孟小冬忘了江湖，江湖却无法把她忘却。突然之间，名震京津的冬皇在舞台上消失了，让戏迷们大惑不解，想探个究竟弄个明白。虽然梅兰芳、冯耿光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可冬皇孟小冬藏在冯公馆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很快，就有戏院老板去冯公馆，想约孟小冬出去唱戏；更有一批冬皇的戏迷，为了能听到她的戏，也在冯公馆外吵吵嚷嚷。 不知道梅兰芳当时是怎么想的，面对戏迷们的热情，他居然不是去积极面对，安排小冬重上舞台，而是以安全为由，把她迁出冯公馆，藏到更为隐秘处。为了便于走动，新居仍选在东城，靠近长安大戏院不远的内务部街的一条小巷里。这是一条闹中取静看上去不显眼的普通小巷，但巷内却藏着深宅大院，不为外人所知。 为了不让小冬感到孤单寂寞，冯耿光要夫人的妹妹比孟小冬小一岁的小姨也跟过去做伴，另外又安排一位秦姓老妈子烧饭做菜，一位男佣看家护院。而梅兰芳呢，他也特意为小冬新购置了一台手摇留声机及余叔岩新灌制的唱片，让她自娱自乐，作为消遣。对外，则高度保密，除了几位绝对可靠的挚友外，一律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消息。 为了心爱的人，孟小冬接受了这种如囚徒般生活的安排。或许，当时的她不曾这样去体会，甚至还乐在其中。在那个如囚房般的院子里，她和他曾留下这样一帧照片：“梅兰芳侧身摆出手势，墙上留下投影。 右上方是孟小冬的题字‘你在那里做什么啊？’左上方是梅兰芳的手书‘我在这里做鹅影呢。’”小儿女般的嬉戏，确实透露出你侬我侬的绵绵情意。有人据此说，孟小冬嫁给梅兰芳是幸福的，你看，她和他生活在一起，多么幸福！其实啊，这只是一种表象。要知道，他们是有感情基础才走到一起的。新婚宴尔，还在蜜月后期，怎能不打情骂俏？但爱情不是婚姻的全部，生活才是婚姻的本身。日子长了，本该属于舞台的孟小冬，又怎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安排？ 当然，梅兰芳还是想了法子的。为了让小冬安心，他还带着她去拜访须生泰斗余叔岩，想请他上门教戏。这是小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因为她在家里反复聆听余叔岩的唱片后，十分仰慕，想拜他为师。而梅兰芳的意思，不想让孟小冬抛头露面，只想请余叔岩上门说戏。余叔岩当时的身体很不好，常卧病在床，无力收徒，更羞于上门为人说戏，但又碍于梅兰芳的面子，只得帮她介绍一位名教师：鲍吉祥先生。 上午跟着鲍老师学戏，下午跟着鲍老师排戏练功，累了可以在大大的院子里骑骑自行车，晚上则可以和夫君梅兰芳卿卿我我。似乎，孟小冬的芳心可以安定下来，她可以安安心心地过着金屋藏娇式的封闭生活了！ 第四章 冯宅大血案 虽然被当作宠物般爱着，虽然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但是，孟小冬还是感到很满足。如果没有后来的冯宅血案发生，或许，这辈子，她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戏剧事业，甘心情愿地做着专职梅太太了。 冯宅血案发生在孟小冬与梅兰芳结婚那年的9月14日，距离她们结婚不足一年。 那天下午，梅兰芳到了孟小冬的住处。因为按约定，这天下午他该来的，还会吃完晚饭后再回梅家。可是，梅兰芳只待了一会，就要离去。 因为演出，梅兰芳已经三天没来了，怎么坐一会又要走？孟小冬有些不高兴，说：“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忙啊，连多陪我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梅兰芳说：“有个朋友过生日，冯六爷在公馆里为他做寿，邀我过去作陪吃晚饭。” 既然是赴生日宴，怎么不带我一起去，还不告诉我？孟小冬更不高兴了，嘟着嘴不再出声。 见她生气，梅兰芳急忙走了过去，安慰说：“我本不想去的，冯六爷邀请，没有法子。想带你一起去呢，又是晚上，我担心不安全。小冬，你等着我，吃完晚饭我就来你这里，好吗？” 平日里唱完夜戏，梅兰芳一般不在孟小冬的住处过夜，而是回梅家，也就是福芝芳那里。今日里，他竟然说晚上过来，解释中又透着关切，孟小冬还颇为高兴。很快，她化不乐为高兴，亲了亲梅兰芳的脸，表示没事了。 出了门，梅兰芳上了自己的小汽车，要司机开往冯耿光家。小汽车刚发动，梅兰芳就发现有个小伙子朝他们跑过来，还朝车里面瞅了瞅。他担心让人发现小冬的住处，急忙催司机快走。 司机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汽车，速度快不起来。那个小伙子一路猛跑，居然跟了上去。梅兰芳有些担心，吩咐司机一定要摆脱那个小伙子。好在司机厉害，左拐右拐，终于摆脱了那个小伙子。 见梅兰芳来了，冯耿光忙向他介绍生日宴的主角——诗人黄秋岳。聊了一会，冯公馆的门人通报，说外面有个年轻人想见梅老板，看样子很急切，非见不可。 想到刚才追自己小汽车的那个小伙子，梅兰芳有些担心，便说：“我不认识他，不想见。” 客人中有个绰号叫“夜壶三”的《大陆日报》经理张汉举在一旁听了，主动说他出去看看。于是，他走到冯公馆大门口，见那个小伙子西装革履的，不像是坏人，便说：“小伙子，你贵姓？” 小伙子说：“我叫李志刚，是厦门大学的学生，我想见梅老板。” 见他是大学生，张汉举对他有些好感，便作了自我介绍，问他有什么事，可以代为处理。 李志刚听了，苦着脸说：“张先生，我并不认识梅老板，只是我爷爷和他有交情。现在我爷爷故了，因为没钱下葬，已经停尸三天，想求梅老板帮帮忙。”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跪了下去。 张汉举忙扶起他，接过信看了一下，便要他在门外等候。随后，他进去把情况大致讲了一下，又把信给梅兰芳和在座的客人看。大伙听了，又看了信中内容，都充满同情，纷纷慷慨解囊，凑了一百元。 李志刚见了，连说不够。没办法，张汉举又回冯公馆，和大伙再凑一百元。可是，李志刚还说不够。这下张汉举有些犯难了，只得说：“小伙子，你如果还嫌少了，那我得去你家看看情况再说。否则的话，我就帮不了你。” 李志刚说：“我的家离这里比较远，在东斜街14号。” 张汉举说：“我也住东斜街，你等我会，我有车，吃完晚饭就载你回去。” 这样商定之后，张汉举才进去，告之大伙情况。然后，他匆匆吃完晚饭，便起身告辞。恰好还有一个叫汪蔼士的客人，也住那个方向，也想搭便车。于是，三个人同坐一部车向西城赶去。 当车行驶到东斜街路口的时候，李志刚猛地掏出一把白朗宁手枪，面目狰狞地说：“梅老板抢走我的未婚妻孟小冬，我要他给五万块钱补偿费，快，把车开回冯公馆。” 自己被劫持了！张汉举不敢违拗，只得吩咐司机开回冯公馆。李志刚没让张、汪二人下车，而是命令司机拿着预先写好的告贷书信，进冯公馆交给梅兰芳。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客人早就散了，梅兰芳也去了孟小冬住处。 得知情况，冯耿光大惊失色，急忙凑集宅中所有的现款，连男女仆人身上的仅得500元。见司机只拿了500元出来，李志刚气急败坏，恶狠狠地说：“五万元少一个子都不行，否则我就打死他们。” 见这个情形，冯耿光又急忙想法子，还打电话告知梅兰芳情况，要他也一起想法子。五万元，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了，可以在北京城买一栋比较好的大宅呢。这么大一笔钱，叫梅兰芳如何弄出来？虽然这个事情牵扯孟小冬，他也顾不得了。情急之下，他只得报警。 李志刚这边交涉多次，已然陷入僵局。在僵持中，恰好有两个巡警经过路口。李志刚以为大批军警到了，急忙劫持人质进入冯公馆。天渐渐亮了，闻讯赶来的武装警察保安队侦查队等，从四面八方赶往冯公馆，把整条胡同都占满了。僵持了这么久，很多老百姓也听说了，纷纷围在周围看热闹。 因为担心伤害人质，军警们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和李志刚讨价还价。到次日早上七点，冯三爷从中国银行弄来一万元，加上其他的，凑了两万元现钞，还加上两千大洋。 最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李志刚带着钱走人，安全后放了人质。钱成捆成捆地运到了车上，清点好数目后，李志刚弯腰进入小汽车。就在那一刹那，他的手枪离开了张汉举的后心。军警们以为抢到了机会，扑过去想活捉李志刚，救出人质。李志刚慌了，马上连开三枪，枪枪击中张汉举的要害，而他自己也被乱枪打死，随后被枭首示众。 第五章 负气打擂台 名震京津的冬皇为什么不上舞台了？冯公馆的绑票杀人案终于让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原来，她被一个著名伶人包养，秘藏起来。本来，她有个未婚夫，名字叫李志刚。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就是因为这个名伶的插足，使得他们反目成仇。她的未婚夫被警方枪毙，枭首示众，肯定是那个著名伶人指使的…… 如此等等，就是这个凶杀事件发生后的流言。名人，美女，凶手，这些要素确实是制造新闻的最佳构件，京城一片哗然。于是乎，种种传闻加到了完美男人梅兰芳的身上，让他百口难辩。 他的妻子福芝芳呢，她早就知道梅兰芳金屋藏娇与孟小冬另建新家。为了不影响自己和丈夫的关系，大半年来她一直忍气吞声，人前人后从不提这个事情。平日里，她依然像往常一样，照料梅兰芳的生活起居，帮他打理演出中的事务。梅兰芳自然也体谅她的一片苦心，把一半的身心放在家里。没想到，居然生出这样的事情，弄得整个京城人都知道了，福芝芳再想沉默已无可能，更何况是危及丈夫性命的事情？于是，福芝芳借着这个机会，大吵大闹，让梅兰芳苦不堪言。 冯宅凶案确实与自己有关，福芝芳的吵闹不无道理，内外交困的梅兰芳不能不顾忌这些。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也为了保护孟小冬，他不得不暂时减少与她的来往。接下来，他确实有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忙于准备“访美演出”的工作。 在电影《梅兰芳》中，观众看到的情节是因为梅兰芳迷恋孟小冬，冯如山（原型冯耿光）为了逼他访美演出，雇佣了一个杀手去刺杀孟小冬，以减少甚至去掉他“访美演出”的羁绊。这个电影情节的处理，和真实事件是不相符的。 冯宅凶案这样的血腥事件，无论放到哪个时代哪个社会，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它改变了梅兰芳的日常生活，更改变了孟小冬的内心世界。新婚宴尔，梅兰芳还会两头跑，既顾及福芝芳，也顾及她孟小冬。这样的生活，她早有思想准备，所以不会心生埋怨。现在呢，梅兰芳每星期来一次也保证不了，有的时候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他在哪儿呢？爱情又在哪儿呢？虽说在舞台上演的都是些须生甚至是些英雄好汉，可到底是一颗女儿心，聪明敏感的孟小冬忧伤地感觉到，梅大爷对自己的感情大大降温了。梅兰芳说是忙于访美演出的工作，没时间过来，事实也是如此。但在孟小冬看来，这是借口，是移情别恋的借口。 女人碰到这样的事情，就很难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更何况本就心高气傲的孟小冬？而且，这个时候的孟小冬依然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梅兰芳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生活依靠。“他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这日子怎么过？”渐渐地，她开始烦闷起来，甚至有些抑郁，但她还在憧憬着。 1928年春节过后，孟小冬收到一份由家人转来的天津的《北洋画报》，上面刊有一则消息：“梅兰芳此次来津，仍寓居顺德饭店。但挈其妾福芝芳同行，则系初次。” 孟的家人用意很明显，梅兰芳去天津演出带了妻子，但不是孟小冬，而是福芝芳，为她鸣不平。 孟小冬能不明白？这下她由委屈变成了气愤。想自己年纪轻轻，事业不要，名分不要，把自己锁在深深的院子里，苦苦地等待。现在呢，他却带着福芝芳到处逍遥，对我是不理不睬漠不关心。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愤然回了娘家。 小冬回到娘家，孟五爷夫妇自然高兴。因为自从小冬和梅兰芳结婚后，她就极少回来。见女儿心情不好，他们自然知道原因，都说梅兰芳的不是。孟母说：“这倒好，没有和他结婚前，冬儿唱戏家里日子一点不愁，常有结余。现在一点进账也没了，还让你受这番委屈，真是何苦？” 孟五爷说：“他不光是对我家小冬不好，前几天王毓楼来，说他妹妹王明华（梅兰芳的元配夫人）在天津病重，梅却带着福二到天津游逛，连医院都不去一下，真是无情无义！” 父母在一旁数落，孟小冬在一旁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孟五爷帮她拿了个主意，说：“小冬啊，这样下去你都没法活了，先把日子过好。他能去天津唱戏，你为什么不能去唱？” 这话确实有道理！孟小冬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决定重出江湖，登台演出，演出地点也是天津。这样安排，明摆着她是想和梅兰芳打擂台，出出心头的恶气。唉，这就是奇女子孟小冬生气的方式。戏迷们知道了个中原因，说不定还会说：“冬皇，你就和梅大爷闹别扭吧，我们乐得多看几场你的大戏！” 天津方面听说冬皇复出，而且主动提出要来天津，欣喜万分。于是乎，大报小报争相报道，有的刊诗文，有的开专栏，为她的复出造势。如此一来，孟小冬的天津之行未去先热，很大程度地勾起了戏迷们的期待。本来，天津有一批她的老观众，阔别两年，那更是翘首以待，希望一睹为快。 果然，演出期间，孟小冬的戏异常火爆，场场爆满，她一口气唱了十天的戏。连戏十天，那得多大的体力和精力？其实，这个时候的小冬，即便不在气头上，也有这样大的干劲。 冬皇的这次演出，还吸引了不少外国人前去观摩。一个小女子，居然可以演男人，而且演得活灵活现，这太令外国人惊讶了。他们纷纷发出邀请，约孟小冬去他们的办事处，讨教中国戏曲方面的问题。在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时候，孟小冬一律便装，甚至身着男装，不敷脂粉，落落大方，受到各界人士的赞美。现在，网上有孟小冬男士打扮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粉雕玉琢，眉目含情，风流倜傥，很像《胭脂扣》里的十二少，颇有现代花样美男的特色。 当然，在问到和梅兰芳的关系时，孟小冬是一律不予回答。直到这个时候，她和梅兰芳之间的婚姻关系还处于保密状态，不愿公开。或许，孟小冬这样做，是爱惜梅兰芳的名誉，免得让他难堪。内心深处，她还是期待和梅兰芳尽快和好，共享温柔。 不过，她擅自离开北京，去天津登台演出十多天，还在天津游玩了好些日子。然后，她返回北京，又住在娘家，对梅兰芳不理不睬。这样做，是不是在向梅兰芳示威，向他表示自己的愤懑呢？ 这种因素肯定是有的，因为不久之后，梅兰芳便主动去孟家接回孟小冬。为了表示补偿，在当年的11月份，他利用去广州、香港演出的机会，带着孟小冬一同前往，好好地快活了近三个月，到次年，也就是1929年的2月中旬才回北平。当然，他是背着福芝芳干的。 整个剧团少说有三四十人，梅兰芳带着孟小冬一起演出，历时三个多月，怎能做到不让人知道？自然而然，梅孟之间的关系就正式对外公开，大白于天下了。 孟小冬还是少女情怀，她深深地爱着梅大爷，跟着他这么跑一次，心情好了不少，也不再闹情绪。似乎，美好幸福的生活又向这位善感多情的奇女子张开了双臂。 第六章 夫妻秀恩爱 随着梅孟关系的公开化和正常化，孟小冬要面对的人就不是社会上的人，而是福芝芳了。以前，孟小冬还只是偷偷地和福芝芳分享着梅兰芳，出了绑票杀人那样的大事，她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可以公开分享梅兰芳，福芝芳岂能容忍？ 果然，这年夏天，问题来了。梅兰芳之所以成为国际级的大腕，重要原因就是几次国外演出的成功，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赴美演出。赴美演出，对于当时的梅兰芳来说，无异于一次大冒险。要是当下，像梅兰芳这样的国宝级人物搞访美演出，政府肯定会大力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 可1929年的中国是乱世，新军阀们正在中国大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大厮杀，谁有闲心去考虑梅兰芳的赴美演出？于是，赴美演出的一切事宜得靠梅兰芳自己和他的那个团队。 首先是钱的问题，梅兰芳的御用编剧、实干家齐如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筹集到十万美元。钱筹好了，大西洋那边却传来消息，说美国正发生经济危机，物价飞涨，十万美元不足以应付赴美演出这样的大型活动。 付出这么大的努力，怎能因为钱少的问题不去了呢？团队决定，精简人员，节约开支，总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左右。这个棘手问题算是解决，但是，更为棘手的问题也来了。因争着陪梅兰芳去美国，福芝芳和孟小冬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刚开始，梅兰芳是准备带孟小冬一起去的。如此安排，福芝芳怎会同意？王明华已死，她认为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梅夫人，孟小冬连小妾都算不上，凭什么带她一起去？更何况前不久，梅兰芳已经偷偷地带着她去了广州、香港，一去就是三个月。这次去美国，无论怎么说也该轮到她了。 福芝芳这么一闹，梅兰芳觉得也有道理，又改了主意，不带孟小冬了。这下，孟小冬也有意见了。她认为跟着梅兰芳去广州、香港，那是她应该得到的待遇。更何况这个时候福芝芳身怀六甲，去美国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合适？所以，这次去美国，应该是她陪梅兰芳去。 综合比较，孟小冬的意见更有道理。于是，梅兰芳准备采纳她的意见。没想到福芝芳豁出去了，为了堵孟小冬的口，她硬是请来医生，不惜打掉了自己肚子里好几个月的孩子。 两个女人，表面上是争着陪丈夫去美国的机会，实际上是争夺梅夫人的名分和地位。这样的争夺，已经带有血腥成分，让人难以接受。恰好经费不够，梅兰芳干脆来了个快刀斩乱麻，两个都不许去。 孟小冬不甘心，和梅兰芳吵了一架，然后又跑回了娘家。不过，这次梅兰芳非但没有马上去接，而且还带着福芝芳去了北戴河。在北戴河，他们又是下海游泳，又是骑着驴子游山，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梅兰芳与福芝芳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消息不胫而走，京津报纸争相报道。同时，报纸上附有福芝芳大幅穿着背心出浴的照片，以及许多梅、福二人的泳装、骑驴的照片。 这些报道和照片，直看得孟小冬醋意浓浓，心头五味俱全。这个事件，让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连妾都不如的尴尬地位。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在梅兰芳的心目中，远远不及福芝芳。 伴随着福芝芳和孟小冬的斗气，筹备了六七年之久的赴美演出终于成行了。从1929年12月下旬启程离开北京，到次年6月下旬演出结束，历时半年，在美演出共72场，场场客满，访问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7月18日，梅兰芳剧团载誉而归，抵达上海。在迎接的人群中，有杜月笙的身影。看着梅兰芳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是羡慕他拥有孟小冬，还是钦佩他赴美演出的成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读者更不得而知。不过，从年前关于梅兰芳与孟小冬吵架的传闻，以及报纸上关于梅兰芳与福芝芳秀恩爱的报道，杜月笙还是猜到孟小冬肯定过得不怎么开心。 第七章 难进梅家门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别就是大半年？青春年华的孟小冬渴望甜蜜爱情，渴望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可是，自从和梅兰芳结婚后，她感觉自己的婚姻之路总是磕磕绊绊，痛苦多于幸福。 1929年8月5日下午三点，梅兰芳所乘轮船抵达天津太古码头。孟小冬想去码头接他，可一想到年前的矛盾，她就咽不下这口气，放不下身段。确实，两口子吵架，男方是该主动让步。于是，她决定不去，在娘家安心等待。她相信，梅兰芳还是爱她的，会主动来接她，和她分享赴美演出成功的喜悦。 但是，一连三天过去，梅兰芳并没有来。孟小冬很失望，她不相信他会如此冷淡地待她。很快，她打听到了消息：梅兰芳的伯母病逝了。梅兰芳四岁丧父，十五岁丧母，由伯父伯母养大。伯父那边没有儿子，所以，生母死后，梅兰芳就把伯母当作生母奉养。伯母病逝，他当晚就返回北京，在家搭设灵堂，延请高僧，隆重治丧。 得知这个消息，孟小冬的心没那么抑郁了。当天下午，她剪短头发，头戴白花，前往梅家，想为婆婆披麻戴孝，参加丧礼。随着吊丧的人群，孟小冬出现在梅宅大门口。这是她第一次来梅家，她不由停住脚步打量了一下梅宅。虽然，这个宅子不是很大，但槐树掩映，显得雅致。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孟小冬抬起脚步，向梅家大门走去。她抬起脚，刚想踏入大门，几个用人拦住她，说：“孟大小姐，请留步！” 他们既然认得我，为什么喊我孟大小姐，不喊我梅夫人？孟小冬有些不乐，说：“我是来吊孝的，为什么阻拦我？” 用人客气地说：“这是夫人吩咐下来的，大小姐请回吧！” 什么，我是梅兰芳的夫人，他的养母死了，作媳妇的居然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孟小冬一阵气恼，说：“我要见兰芳。” 用人说：“梅大爷哀伤过度，身体不适，现在休息呢。” 孟小冬听了更加生气，说：“既然兰芳身体不好，我更要进去看看！”说完，她便推搡着往里面冲。 正好熟人杨宝忠等人也来梅宅吊丧，见此情况连忙安慰孟小冬，说：“孟姑娘，你等等，我去请梅大爷。” 没过多久，梅兰芳在齐如山的陪同下，急匆匆来到大门口。见到孟小冬，他面露难色地说：“小冬，你就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就过来，这里就不用你操心了！” 孟小冬气愤地说：“这叫什么话？就是一般亲友，为老夫人磕个头，也是应该的，你到底把我看作你什么人？” 孟小冬又对身旁的齐如山说：“齐先生，当初你做大媒的时候不是说过‘两头大’吗？你看看，我这样算是两头大吗？” 齐如山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这是家务事，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还是杨宝忠稳重，急忙把梅兰芳扯到一旁，说：“梅先生，要不我进去跟二奶奶求个情，就让小冬磕个头吧！” 梅兰芳说：“你等等，我自个儿去说。”说完，他急匆匆走了进去。 福芝芳已经怀胎十月，身披重孝，坐在灵堂恭迎前来吊丧的客人们。梅兰芳过去，悄声说：“小芳，你已经劳累一天，要不回房歇着。” 福芝芳说：“我还行，不累！你去忙你的，甭管我！” 看样子，她已经知道大门口的事。梅兰芳只得明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冬已经来了，我看就让她磕个头算了。” 福芝芳挣扎着站起身来，厉声说：“这个门，她是不能进！否则，我拿两个孩子，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和她拼了！” 福芝芳的样子绝不是说说而已，说不定她真能干出什么事来。不就是进门吊孝嘛，福芝芳为什么要拿出如此大的架势，甚至不惜以三条性命相拼？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孟小冬这个时候进了梅家的大门，就等于承认了她的儿媳妇身份。如此一来，她和梅兰芳的夫妻关系就正式化也正常化了。为了保住自己在梅家的地位，福芝芳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她和孟小冬竞争，肯定是输家。与其到时候输得很惨，还不如早点出手，不让敌手进门，一了百了。 正房的“彪悍”对某些“妻管严”、又爱惜自己“羽毛”的丈夫很管用，就像另一位大师胡适在正牌夫人同样的手段下落荒而逃一样，这位梅大师也束手无策。他不敢多说，急忙离开，但又不敢也不好意思直接去做孟小冬的工作。走到门外，他想到孟小冬的舅父在府内帮忙，急忙找到他，请他解围。 在舅父的劝慰下，孟小冬两眼泪汪汪地离开了梅宅大门，发疯似的奔回了娘家。 至此，孟小冬彻彻底底明白自己是梅兰芳什么人了。和他成亲三年来，梅兰芳从来没有带她进过梅家，梅家人从来没有把她看做是梅兰芳的妻子，甚至可以说连小妾都不是。因为，即便是小妾，她都有权力堂而皇之地进出梅家大门。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第一次进梅家大门，而且是去吊孝，竟然被赶走，这脸往哪儿搁啊？更可悲的是，作为丈夫的梅兰芳，自始至终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 爱情，对于某些女人来说，那是至高无上的东西，是可以当饭吃的东西。孟小冬就是某些女人当中的代表，她视爱情为精神支柱，现在精神支柱不在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孟小冬心灰意冷，便躲到天津，寄寓在一位詹姓亲戚家，焚香念经，蹉跎岁月。看来，情感方面的挫折，某个时候是毁掉才女们的第一杀手。 多少痴情女人，在遇到情感挫折时，往往一蹶不振，甚至付出如花般的生命。 第八章 誓言不相见 一见钟情，金屋藏娇，冯宅凶案，赴美之争，吊孝风波……孟小冬与梅兰芳之间的故事，如一幕幕大戏，在不停地演绎。四年过去，孟小冬的人生跌入最低谷，而杜月笙的人生如日中天，事业旺到了极点。其标志性事件就是1931年夏杜氏祠堂的落成庆典，那真是空前规模的活动。 杜氏祠堂的落成，是杜月笙家的大事，更是整个上海滩的大事。上至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下至上海滩的大小闻人，纷纷以各自的形式表示祝贺。庆典活动十分隆重，如果要把整个庆典过程说清楚，没有个三五章是不可能的。鉴于本书主要是说杜月笙的情感问题，这里就不赘述，只讲讲庆典中的堂会戏。 三天堂会戏，杜月笙几乎请来了全国所有的知名演员。伶王梅兰芳，为捧足杜月笙的场，三天夜戏，他连演两次大轴，一次压轴。当然，也有遗憾，那就是男须生泰斗余叔岩和当红女须生孟小冬没有参加。 余叔岩没去，那是因为生病，去不了。孟小冬没去，那是因为什么呢？不过，有人说，孟小冬接到杜月笙的请柬，她是去了上海，但不是参加杜公馆的堂会，而是探望正在病中的露兰春。也有人说，杜祠大典那天，孟小冬也参加了，只不过是女扮男装去的，当天就随姚玉兰回了上海，别人不知道。 无论哪种假设，孟小冬没登台唱戏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上海是孟小冬初出道的地方，杜月笙、黄金荣对她不薄，按理来说，这样大的堂会，作为名角，她不应该不登台演戏。现在她没演戏，那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在1930年10月下旬，孟小冬参加过一次辽宁水灾急赈募款义演。这次义演，梅兰芳也是被邀之列。《天津商报》的记者叶畏夏与孟小冬比较熟，他了解孟梅之间因为吊孝事件闹出了很大的矛盾，便提出建议，由孟小冬和梅兰芳合演《探母回令》，想借机调解，让他们两个重归于好。但是，孟小冬坚决不同意。因为是赈灾义演，属于慈善之举，她不好推脱，便和尚小云合演了《四郎探母》。 由此可见，孟小冬是一百个不情愿和梅兰芳公开同台，旧调重弹了。杜氏祠堂落成庆典堂会，那是多大的场面？不知道有多少名人参加，不知道有多少记者报道？孟小冬要是去，记者们好事者们难免不拿她和梅兰芳的事嚼舌头，甚至闹成报纸上的头版头条。这些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孟小冬肯定也想过。基于这样的担忧，她没去杜公馆，更没登台演出。 办这么一个空前堂会，心仪的冬皇居然没来，即使来了，却没有登台演出。杜月笙心里肯定有些遗憾，只是他春风得意，没过多的时间去想。翻一翻日历，遗憾也就过去了。 孟小冬在情感的漩涡中痛苦挣扎，但没有人帮她分担痛苦，只能独自承受。梅兰芳也在情感的漩涡中痛苦挣扎，可他有人帮他分担，帮他出谋划策。因为，福芝芳在逼他作出选择，梅党在帮他作出选择。 就在梅兰芳参加杜氏祠堂庆典堂会返回北京后，梅党中的几位中坚人士和梅家亲友，就梅兰芳的家庭纠纷多次集会商讨抉择，想帮他在“福芝芳、孟小冬”之间作一决断。在众说纷纭难以抉择的时候，梅孟当初的主婚人冯耿光就像拍卖行里的拍卖师一样，高举木槌，一锤定音式地说：“孟小冬为人心高气傲，她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则随和大方，她可以服侍人，以人服侍与服侍人相比，为梅郎一生幸福计，就不妨舍孟而留福。” 不会伺候人，这是对绝顶艺人“冬皇”孟小冬的准确判断，也是对其最深刻的蔑视和侮辱。她本来就不应该去伺候人，哪怕他是梅兰芳。她的人生，应该在舞台，只有舞台才能焕发出她的光芒，精进她的技艺。去伺候男人的女人到处都有，而能被人誉为梨园冬皇的，人世间只有她孟小冬一个。 世界上的真理本应如此，没有哪个女人属于哪个男人，也没有哪个男人属于哪个女人。可以说，孟小冬为她的骄傲付出了一生孤独的代价。这代价大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大，这是她的初恋，这是她作为姑娘的第一次爱情，就这样没有了。爱情的失败，摧毁了她对爱情的向往，再也不敢涉足爱情。你说，这代价大吗？但是，她值，因为她是作为一个女人而独立存在，不依附于任何男人而存在。 梅党已经下了定论，梅兰芳不会有选择，也不敢有选择。是到了该真正说一说的时候了！这一次，孟小冬没有再跑回娘家，而是约上梅兰芳作了一次长谈。这次长谈，她与他谈了许多许多，从她与他的相识谈到她与他的爱情，从她与他的爱情谈到她与他的婚姻，从她与他的婚姻谈到他的家庭…… “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抛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诀别话后，孟小冬不顾夜深，冒着倾盆大雨一路奔回了娘家。 撑着伞，梅兰芳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孟五爷的住处，可是门已紧闭。他敲开门，得到看门人海大伯的话：“大小姐吩咐过，不管是谁来都不许开门，梅大爷还是请回吧。”说完，他关闭了门。 于是，梅兰芳又敲开东隔壁25号门。开门的是孟小冬的三弟媳妇，见他想要进去，急忙说：“大姑爷，你们是怎么回事？大小姐刚才回来大发脾气，现在还在二老房间里哭，我们劝了好一会儿。她发誓说，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见到梅兰芳！” 雨，一直下！一阵冷风吹过，梅兰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的话，哪个男人听了，哪个男人打寒战！ 至此，梅孟前前后后四年有余的支离破碎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与此同时，孟小冬一生的痛正式开始。 第九章 离婚打官司 说起来真让人感叹不已，杜月笙第二次真正走近孟小冬，也是缘于一段失败婚姻，只是这次的男女主角分别换成了梅兰芳和孟小冬。不过，这次不是他去找孟小冬，而是孟小冬主动去了上海。孟小冬不是正痛苦着吗，怎么去了大上海？那么，她去上海到底是要办什么事呢？接下来，我们一起回顾一下她和梅兰芳分手后的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 和梅兰芳的婚姻彻底画上失败的句号，孟小冬精神一度崩溃，水米不进，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亲人哀求，父母跪地，孟家哭成一片，她才放弃轻生念头，勉强进食。但同时，她请求亲人，再也不要和她谈论男婚女嫁的事情。从此，孟小冬不仅害怕婚姻生活，还害怕舞台生活。为了逃避，她离开北京，再次来到天津，寓居詹家，过着吃斋念佛的生活。 舞台上的一代冬皇，难道就这样消沉下去，永不出世了？ 《天津商报》记者沙大风了解情况后，深表同情，但更为她惋惜，认为她不应该因为婚姻的失败就自暴自弃，放弃心中挚爱的事业。为了让孟小冬振作，他找到了她，说：“孟姑娘，你与梅先生的婚姻世人都知道，既然已经分手，就应该通过法律手续，正式提出离婚，取得合法的手续，让社会都知道，来去清白，正大光明。万万不可草率从事，处于被动，留下话柄。” 确实，她与梅兰芳是没办什么正规手续就结婚了，也没办什么正规手续就离婚了。经沙大风提醒，孟小冬马上发现，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可她茫然不知所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沙大风提出建议，说上海有个女大律师，叫郑毓秀，找她处理，肯定能妥善解决问题。孟小冬接受了沙大风的建议，很快就去了上海。到达上海后，她没急着找郑毓秀，而是先找到她的结拜姐妹姚玉兰。 这个姚玉兰是什么人呢？其实，她也是个名伶，唱女老生的。1922年8月，孟小冬去汉口演出，引起轰动效应。当时，姚玉兰也在汉口演出，听说孟小冬的戏配上孙老元（被誉为全国第一琴）如何如何绝妙，她决定亲眼看看，连看了《斩黄袍》《逍遥津》《辕门斩子》《滑油山》等剧目。后来，她干脆请了半个月假，暂停演出，天天去看孟小冬的戏。 姚玉兰也生于梨园世家，也是当时出类拔萃的名角，竟如此欣赏孟小冬的戏。一方面，表明孟小冬的戏确实不错；另一方面，表明姚玉兰是真心喜欢唱戏这个职业。两个人一见如故，相互喜欢，竟结拜为姐妹。因姚玉兰年长四岁，是为姐姐。 这个时候，姚玉兰已经嫁给杜月笙两年多。做了第四房姨太太后，她离开舞台，不再演戏。唉，这样一个优秀的戏剧人才，太可惜了！孟小冬嫁给梅兰芳，姚玉兰嫁给杜月笙，都得离开心爱的舞台，看来，这不只是个人原因，更是社会原因。 多年未见的结拜姐妹突然来访，姚玉兰既高兴又感意外。一番交谈，她知道了情况，劝慰道：“打官司挺累人的，我看就让杜先生出面解决一下算了，还请什么律师。” 孟小冬说：“怎么好意思麻烦杜先生。” 姚玉兰说：“没关系！这么点小事，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 在姚玉兰的劝说下，孟小冬同意不去找律师解决，请杜月笙出面解决。 几个月前，杜氏祠堂落成庆典的时候，杜月笙曾邀请孟小冬前来上海，但她没来。个中原因，他当然能猜到几分。现在，她不请自来，他就有些纳闷了。从姚玉兰口中得知孟小冬的遭遇，他有些气愤，也有些许喜悦。气愤的是，心爱的女人受到了伤害，几乎到绝食自杀的地步；些许喜悦是心爱的女人离开了梅兰芳，机会也就随之而来。 当然，杜月笙隐瞒了自己这些情感，很有担当地接受了这个使命。他知道，孟小冬的身份根本不受法律保护，她这场官司根本打不赢。可怜香惜玉的他不忍将实情告诉孟小冬，决定亲自出面摆平这事。 于是，他拎起话筒，拨通北平梅兰芳家中的座机，告诉他小冬来上海请律师和他打离婚官司的事情，然后说：“现在律师信已经发了，要你出庭。今后大家还要见面，好来不如好散，公了不如私了。不是我偏心，好男不与女斗，真要闹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以后的路还要走。我来做个和事佬！梅老板，请你拿出个3万5万的，算作离婚补偿，从此脱离关系。郑大律师那边呢，我去和她打个圆场。梅老板，你看如何？” 梅孟的婚姻悲剧既有自身原因，也有社会原因。撇开社会原因，梅兰芳应该要负主要责任。这个，他当然心中有数。杜月笙的这番话，体面周到，既能解决问题，又让各方下得了台，不由梅兰芳不接受。马上，他顺着杜月笙的意思说：“不是没了爱情，而是出于关系复杂，我们不得不分手。事情弄得这样，我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好吧，就按杜先生说的办，给4万，给4万！” 杜月笙说：“好，梅老板真爽快。这样吧，4万块钱，我杜某先垫着，以后梅老板几时方便，从银行转个账就是了。” 梅兰芳不无感激地说：“可以，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4万块钱在当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可以买栋像样的房子了。 有人说，当时的梅兰芳虽然名声在外，但因刚刚访美演出归来，还没演多少场戏，要养家，更要养活庞大的剧团，手头并不宽裕。为了付这笔钱，他后来不得不把心爱的无量大人胡同的花园住宅卖掉，于1932年4月举家迁往上海。也有人说，孟小冬最终没有接受梅兰芳那笔4万块钱的分手费。她只是为了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就这样，一支烟的工夫，杜月笙出面解决了梅孟之间的最后争端。说实在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人们都有猎奇心理，很喜欢名人们的这些话题。要是孟小冬真请律师出面打官司，肯定会弄出轰动效应的新闻，让梅兰芳难堪的。孟小冬之所以同意杜月笙出面，应该考虑了这方面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