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追踪 拉拉被囚已有十天。铁栅笼子还算宽敞,食物和水很充足,但囚禁的滋味还是非常难耐。 拉拉是一条警犬,编号66,别号拉拉。拉拉的训导员是大漫。 夜半时分,月上中天。焦躁的拉拉忍不住要用狗的语言呼喊,吠声时而愤怒,时而哀怨——主人啊,你在哪里?他们为什么囚禁我啊? 囚禁拉拉的原因正是拉拉的一次夜半呼嚎。那天晚上,公安局的值班人员都听到了拉拉的狼一样的嚎叫。哎呀,这条优秀的警犬原来是一条狼啊!拉拉迅即被带到郊外看守所囚禁起来。其时,拉拉的训导员大漫因公负了重伤,住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临时负责照顾拉拉的是大漫的战友小金。小金不是警犬驯导员,但他喜欢警犬,常和大漫一起训练拉拉,和拉拉有点交情。出于安全考虑,领导给小金下了死命令:不准打开笼子。和狗不同,狼对人的依附和服从是不可靠的。至于如何处理拉拉,那要等到大漫出院之后再定。 偏在这个时候,小城里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三名歹徒武装抢劫了一个储蓄所,在打死一人、打伤多人,劫夺几百万人民币之后逃之夭夭。 追踪急需警犬! 可公安局的另外三条警犬正在百里之外执行别的重要任务。小金请求由他带拉拉上阵。 十分钟之后,小金获准打开了栅笼门。小金身后是手握警棍的小陈。小陈的任务是保护小金,以防拉拉野性突发。 情绪恶劣的拉拉冲着来人翻卷起上嘴唇,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吠声,以示敌意。 小金说:“拉拉,我们出发,我们出发!”警犬拉拉知道“出发”的含意,是它喜欢的词。对一条警犬来说,还有比战斗号令更重要的吗!一声“出发”,拉拉一下子把无故被囚的愤怒忘记了,两耳直立,双眼放光,神情严肃。小金拉起牵引索,它就箭一样地往外冲。 小金喊:“拉拉,上车,上车!”拉拉明白,熟门熟路地纵身跃上了停在门口的警车。 警车开动,拉拉得空四下张望——车子里还是没有主人大漫的身影。它呜呜低哼,向它熟悉的小金投以询问的目光——你知道我的主人在哪里吗? 小陈有点紧张,时刻准备着保护小金。 小金说:“小陈,放松,坐那边去,没事的。你这样子搞得很紧张的,反而不好。” 拉拉并没在意小陈,低头四下嗅,逮住了一条“气味线”——啊,这不是主人的气味吗!它趴下,用一只爪子从椅子下扒拉出一只手套,叼住,冲着小金急切地用鼻音哼哼。这是一种焦急、乞求、哀伤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颤。 驾驶员说:“咦,这不是大漫的手套吗?” 小金捋捋拉拉的头,说:“拉拉,没事,大漫会回来的。”拉拉听得懂。“大漫”这个词它太熟悉了,其他的意思则是从小金的语调和动作揣摩出来的。 小金扯扯手套,说:“放下手套,集中精神,我们这是出发,出发!” 拉拉明白,松开了口。 警车停在郊外一个废弃待拆的小院子里。这里已被确认为抢劫大案的第二现场。罪犯在这里丢弃了抢来的出租车,携款而逃。仓皇间,贼人将一只蒙面用的丝袜失落在车子里,正好为拉拉提供了气味样本。 拉拉仔细嗅闻,把这个气味标本牢牢记住,然后在车子四周低头搜索。 在狗看来,世界是被无数的气味浸染着的。这个小院子里就有许多的气味线。这些“线”粗细不一,浓淡不同;动荡着,流动着,弥散着,构成一面复杂的、动态的气味网。拉拉轻挪脚步,鼻翼翕动,分辨着,挑选着……拉拉逮住了一条气味线——没错,这就是戴过丝袜的那个人的气味!拉拉兴奋地吠了两声,报告它的发现,随即循着气味线向院外奔去。 小金拉着牵引索跟着拉拉奔跑。这时候不是人牵引狗而是狗引导着人。小金的身后是小陈,小陈的身后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小分队,带头的是老张。歹徒共三名,至少有三支枪,一支是五四式手枪,另外两支是自造的土枪。 “丝袜”气味和另外两条气味线出小院之后沿着乡间简易公路上向东而去,一过桥便下公路折进了苹果园。在果园里,拉拉找到了一根沾着“丝袜”气味的、燃过的火柴棒。 拉拉用前爪在火柴棒旁的草地上拍打几下,回头朝小金低吠一声——瞧,我们没错! 如果大漫在,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样的”给予鼓励。 但小金误解了拉拉,说:“找的不是这个,快走!” 拉拉听出了语气中的不耐烦,不免有些委屈,思维哧溜一下滑向一个老问题:主人哪里去了?它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一时竟忘了自己的任务。倒是赶上来的带着火药味、皮革味的武装小分队使拉拉记起了使命,它赶紧四下嗅闻,重新找到“丝袜气味线”。 气味线在小河边中断了。逃跑的人常以涉水进行反跟踪——在河中蹚一段路,让流动的水抹掉气味,然后再登岸逃逸。 这是一条从山里流出来的浅浅的溪流,到了这里,河床已由岩石变成了黄泥。拉拉在涉水之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河面,看看河中有没有浊流。是的,河面上有几丝不易觉察的浊流,这说明逃跑者下水之后是向逆水方向走的。这样的分析本该是由牵引员来做的,难得拉拉在反复的实践中弄明白了这一点。 拉拉此时的举动却被小金误认为是犹豫——拉拉是不是没把握了? 小金催促着:“拉拉,下水,下水!”过了河,拉拉向逆水方向沿河疾走——得赶紧找回气味线! 一口气奔出一华里,气味线还是没有重现。蹚水影响前进速度,逃逸者一般是不会长时间不上岸的。小金勒住了拉拉,命令拉拉回头搜索。拉拉明白了小金的意思,坚持着,呜呜低吠着。可惜小金不是大漫,是没法懂得它的申辩的。 小金和小陈一起严厉呵斥:“拉拉,回头!快回头!”拉拉不能再坚持,回头走了几步,突然转身跳进了溪流。 这一招是小金没料到的,拉拉居然脱开了小金手中的牵引索。 “回来!回来!” 拉拉顾自涉过了河,沿着河岸埋头搜索起来。等到小金和小陈过河来时,拉拉已经找到了中断的线索——没错,三个狡猾的家伙下水之后并没有到对岸去,而是从这里回到了这一岸。拉拉激动地低吠着,报告它的发现。 狗的嗅觉灵敏度是人类的40倍。经过训练的狼犬能辨别10万种气味。拉拉有八分之一狼的血统,嗅觉更是了得。 等小金重新抓住牵引索,拉拉又继续循着气味线前进。 它的举动几乎使所有的人都满腹狐疑,因为拉拉现在引导的方向正和国界的方向相反。这可能吗?难道逃犯不想逃出国界?这时候出现一根火柴棒什么的就好了,但是,没有。没有物证,这里只有人类感受不到的细微气味。 在拉拉坚决的引导下,小分队进入了森林,沿着一条林中小道迅疾前进。看手表,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但森林里一片昏暗,已提前进入了夜晚。这片森林间或有一些地貌复杂的荒草地:狰狞的乱石,没膝的杂草,纵横的灌木丛…… 这一切,在黄昏的朦胧中好像在复活,又好像在溶化。 凭着气味流,拉拉知道某块石头后面潜伏着一只雄兔子,某个草丛中有一个野鸡的空巢,某个灌木丛中则有一种成熟的酸果子……惊起的蚱蜢答答地飞,蝙蝠在灌木丛间佛佛地飞掠,一只勤劳的啄木鸟还在什么地方忙碌……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背后还有一个低沉的、威风凛凛的背景声音——林涛。在拉拉看来,这种林中荒地是如此的丰富热闹,如此的生机勃勃。它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切啊! 就在这时,拉拉听到了狼嚎。狼嚎来自遥远的地方,人是根本听不到这样悠远细微的声音的。拉拉真真切切地听见了狼嚎——噢,那是一条健壮的公狼啊!公狼在呼唤同伴,同时也在倾诉它的一种悲怆的情绪。面对荒野与皓月,狼常常有这种莫名的悲怆。一声声的狼嚎像一缕一缕温暖的水流浸湿了拉拉干涸的心灵。一声声的狼嚎又像一根一根的针,辣辣地扎中了拉拉身体深处最柔软的那个部位。拉拉感动起来,激动起来。热血在沸腾,呼吸在急促,嗓子在痉挛。拉拉是多么想痛快淋漓地长嚎一声啊! 牵引索在勒着它的脖子,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命令:“踪!踪!” 拉拉记起了它的使命,奋力地抑制住情绪,循着气味线疾行。 林中小道出现了岔道。拉拉坚决地一直前行。气味线越来越细,同时越来越浓烈,说明目标物已在近处。快走,快走! 小陈看见岔道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用电筒一照,认出是一只银行出纳员专用的包,是空包。但拉拉还是在向另一条道走。 小陈大喊:“小金,有情况,拉拉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小金勒住了拉拉,硬往岔路上拉:“拉拉,重复,重复!” 三条气味线一齐向前去的,与岔道无关!拉拉抵抗着小金的牵引,焦急地低吠着——不能往岔道走啊!目标已经接近,不能耽搁! 小陈过来帮着小金拉扯拉拉。这是一个明显的不信任的表示。 烦恼和委屈使拉拉愤怒起来。拉拉大叫了一声——这是一声不怎么标准的狼嚎! 两个年轻人在猛然的惊慌间相互挤撞着摔倒在地。拉拉摆脱了牵引,顾自向目标飞奔而去。 小金爬起来追赶,喊着:“拉拉,停住!拉拉……” 并不是要逃跑,只是不愿在关键的时刻贻误战机,拉拉在前面奔跑着,跑一会儿停一会儿,引导着小金向目标接近。 小陈抽出警棍,赶上来,提醒小金当心拉拉野性爆发。拉拉回头一瞥,注意到了小陈手里的警棍。它是认得这种厉害家伙的。拉拉呜咽了一声,一弓身蹿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两个年轻人也离开了道路。 小金用亲切的语调唤着拉拉,可拉拉还是不肯停住脚步。小陈气愤地举起枪来,向忽隐忽现的拉拉瞄准。 “别开枪!”小金大喊,把小陈的枪筒向上一推。 “砰!砰!”两声枪响。 这是歹徒开的枪! 拉拉狼一样怒吼一声,箭也似的向几十米外的一个灌木丛扑去。 灌木丛里闪出三条黑影,惊慌失措地逃向附近的一棵大树,惊恐万状地往上爬。狼嚎使他们的神经崩溃了。 武装小分队赶到,迅即包围了大树。三个歹徒不敢抵抗,束手就擒。 这时,人们发现小金、小陈和拉拉都不见了。 小金是寻找拉拉去的。他不能失去拉拉这样优秀的警犬。小金知道拉拉没有走远,不断地呼喊着拉拉:“拉拉,回来,你立功了,我们回去,回家啦……” 这呼唤是多么亲切啊!因为这亲切的呼唤,拉拉在这一刻又想起了主人大漫。主人啊,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拉拉忘不了大漫从小对它的呵护和引领。它舍不得和大漫的友情。是的,大漫确实是把它当作朋友的。拉拉在灌木丛中转来转去,既不愿意小金的接近,又不愿意小金的离去,心情复杂地和小金玩起了藏猫猫。 一条黑影突然像豹子一样从树上向走近的小金扑下来。这是一个漏网的歹徒,他在这里等候他的三个同伙。因为拉拉在上风处,一时没有发现这个阴险的家伙。 小金被扑倒在地,先是头上重重地被击,而后被一对爪子似的手掐住了喉咙。小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拉拉赶到了!准备夺枪而逃的歹徒被撞倒在地,执枪的手被拉拉咬了一口,鲜血迸溅。歹徒尖叫一声,丢枪打滚,腿上又被狠咬一口,惊得他钻进灌木丛抖作一团。 拉拉用余光监视歹徒,回身在小金耳边呜呜叫着,想唤醒它主人的朋友。小金的脸上被溅了不少歹徒的血,看起来挺可怕的。 小陈偏在这时赶到。在电筒光里,小陈看到的是拉拉正在加害满脸鲜血的小金。这还了得! “砰!砰!” 子弹从拉拉耳边掠过。小陈怕误伤小金,不敢瞄得太近。 拉拉惊恐地跳开,见向它开枪的是小陈,一时愣了。 “砰!砰!”又是两枪。 子弹击中了拉拉。一枪打豁了它的左耳朵,另一枪钻进了它的肚子。拉拉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个滚,跳起来,逃向茫茫的林海。 在黑森森的林海深处,隐约传来拉拉委屈而悲伤的低嚎。 次日拂晓。在205病房昏睡了多天的大漫突然苏醒过来。 他竟是被一种非常细微的搔门声唤醒的!接着,大漫又听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咻咻的喘息声。啊?这不是拉拉吗! 大漫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只能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赶来的护士发现205病房门口卧着一条鲜血淋淋、气息奄奄的大狼狗。 至今也没弄明白,警犬拉拉是怎样找到它的主人的。 渡口伏击 年轻的大漫和年轻的拉拉都很快恢复了健康。不久,他们就接受了一个伏击任务。 上午七时,大漫带着拉拉悄悄进入了埋伏地点。这是奶牛场的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阁楼。在这里,通过屋顶上的老虎天窗,可以远远看到那个人迹罕至的“揉揉渡”。江南河道成网,一些偏僻的渡口是只备渡船没有艄公的。渡船上系两根长长的绳子,分别拴在河的两岸,人在船上拉动绳子,就可以过河了。这种渡船俗称“揉揉船”,渡口就叫“揉揉渡”。 姓刘的报案人接到歹徒的恐吓信,要他在今天十点钟把五万元钱装在一只布包里,送到这个渡口的揉揉船上,否则刘家必有血光之灾。选择这样的地点和时间是歹徒的狡猾。渡口一带是一大片平坦的、插秧不久的水田,光天化日之下无遮无拦无法藏得住人。这是伏击点之所以选得这么远的原因。 按照规范,警犬拉拉坐在训导员大漫的左侧。拉拉黑背黄腹,高大健壮,耳廓挺括,目光炯炯,有一种虎虎的气势。训练有素的拉拉明白这是一次伏击,而且很快就明白大漫的注意点是远处那条漂在河心的船。 野渡无人舟自横。 等待,等待……等待中,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 奶牛在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地哼叫。奶牛的哼叫总是漫不经心的,哼叫只是为了哼叫,没有什么意义。空气里弥漫着、流动着许多种牛和奶的气味,许多种草和其他饲料的气味。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气味搅和成一种使人和狗昏昏欲睡的氛围,使等待更加枯燥难耐。 在训练中,拉拉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伏击。这样长时间的枯坐真是没劲!拉拉一会儿动动尾尖,一会儿转转耳廓,一会儿感觉一下屁股下的那枚小石子。它尽量循着大漫的目光去注视远方的渡口,不时打一个哈欠。动物打哈欠多半不是因为困倦而是为了集中注意力。 大漫对自己的爱犬了解极深,知道身旁这家伙不喜欢这种静止的项目。伏击看似宁静,其实在精神上是非常紧张的——你得时时绷紧神经,静候预料中的或者预料之外的情况出现。这一点,拉拉显然还是理解不深的。大漫想,在以后的训练中,应当想一些办法来使拉拉加深这一认识。等待,等待,难耐的等待。 几点了?大漫不经意地瞟一眼手表。他尽量避免抬腕看表这类动作,那会加剧拉拉的焦躁情绪。快到十点了。 按照与警方的约定,报案人老刘出现了。他从河的对面向渡口走来,腋下夹着一个砖块形状的布包。这一带连自行车也不能骑,只能沿着田埂迤逦而行。 拉拉看到了老刘,兴奋起来,立起耳朵,后爪紧抓地面,鼻腔里咻咻作响。 大漫轻抚拉拉的背毛,说:“静,拉拉,不是,明白吗?”拉拉听不懂全部的词意,但通过大漫的语调、动作和眼神能基本理解意思。 老刘走到渡口,拉动绳子,将漂在河心的船拉到岸边,把钱包放到船里,然后掉头便走。按照歹徒的要求,放下钱包后他得赶紧离开,不能回头。 大漫用望远镜仔细搜索——按理说,歹徒在这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监视着老刘的。歹徒最有可能在河的这一岸出现——把船拉过来,将钱取走。当然,歹徒也有可能在河的那一岸出现。那也不要紧,河的那一边也有警方的埋伏——小张和他的警犬沙沙。 拉拉的编号是“66”,当作简谱读就是“拉拉”。沙沙的编号当然是“55”了。 歹徒欲以大白天和旷野来避免警方的设伏是自作聪明,因为他没有考虑到有警犬参与。只要歹徒抓起船上的钱包,大漫和小张就会纵犬追捕,当场逮住歹徒。还有什么比干净利落地当场抓获歹徒更痛快的呢! 时间像蜗牛一样爬行。歹徒还是不见踪影。从进入伏击点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拉拉有点忍不住气,身上如有无数蚂蚁在爬。拉拉倒没有更多的外在表现,但大漫是能感觉到这家伙的浮躁情绪的,过一会儿就用手掌捋着拉拉的背毛安慰:“拉拉,别急,静,静……” 渡口周围方圆几里不见人影。渡口虽然偏僻,但保不准长时间没有过客,歹徒按理是不会长时间让钱包留在船上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大漫调整焦距,再一次进行仔细搜索。 河不算窄,估计有四十米的样子,在渡口这里被一块楔形荒地一分为二。楔形荒地地势低洼,在河水充沛的季节肯定会被淹没。荒地上长着些芦苇丛,只一尺来高,而且疏疏的,根本藏不住人,再说,如果歹徒真的潜伏在那里,要取船上钱包必得泅水,相当麻烦。 狡猾的歹徒却正是潜伏在这块荒地上!芦苇丛确是藏不下人,但警方忽略了芦苇丛中有一些洼地可以利用。歹徒挺舒服地在洼地里躺着,不抬头观察,只用耳朵聆听着动静。十点钟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情况似乎正常,是行动的时候了吧?歹徒稍稍抬起头,通过芦苇的间隙观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情况正常,很好!他开始拉动一根麻线——这根麻线是他在拂晓时分偷偷系在船上的。 渡船向楔形荒地缓缓滑动…… 当大漫发现蹊跷时,渡船已经泊上了荒地,歹徒一跃而起,抓起钱包装进背包,撒腿就跑。 监视点离那儿太远,只有纵犬追捕了! 大漫解开牵引索,手指歹徒,向拉拉发出追捕令:“拉拉,袭!”拉拉一跃而起,箭一般向渡口方向冲去。 战斗的激情熊熊燃烧,拉拉在田埂上一路狂奔。它一方面不让目标滑出视野,一方面随机选择最佳的路线。这时候不能吠叫,不能贪图直捷下水田涉水。离这么远,吠叫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水田泥泞缠足,深浅莫测,下去反而会降低速度。 一条又一条田埂在拉拉的爪下瑟瑟作响,弹性十足。冲啊,冲啊! 一条宽阔的河拦在面前!犬的狗刨式泳技并不高明,但泅过这种风平浪静的河还是绰绰有余的。问题是河中拥挤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生。这种疯长的水面植物枝叶交错,根须盘缠,会给泅渡者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能带来生命危险。 拉拉没有贸然下水,沿着河岸奔跑着,紧张地寻找着横渡的机会。 歹徒跑远了,翻过一道土坎,一晃,不见了身影。 瞄准水花生间一道曲折的裂缝,拉拉一跃入水,以最快的速度泅水过河,登上了彼岸,向歹徒逃去的方向冲去。在狂奔中,拉拉的嗅觉已经逮住了歹徒的嗅迹——等着吧,鬼东西,你是逃不掉了! 冲上土坎,拉拉一眼就看见了歹徒。那家伙在向几座破房子奔去。拉拉在下土坎前回头看了一眼——大漫离渡口还有不少路,而从另一个伏击点出发的另一条警犬沙沙已经到了渡口,正在那里奔来奔去地寻找泅渡的机会。 大漫见拉拉在回望,便高高地举起了左手。这个信号的含义是——继续前进! 拉拉下了土坎,向歹徒冲去。 这道土坎本来是原来的湖岸线。由于多年前的围湖造田运动,湖面已经大大萎缩。现在退田还湖的工程已经启动,老湖线之外的住房设施正在拆迁中。歹徒这时候投奔的破房子就是无人居住的待拆房屋。在这些破房子的那一边,有一辆俗称“小飞虎”的小卡车在接应这个亡命的家伙。 歹徒在这时候发觉了拉拉——啊,狼狗!警犬! 拉拉开始大声吠叫,向歹徒发出严厉警告。警告极具震撼力,惊得歹徒腿一软,跌了一个狗吃屎。他之所以还能爬起来是仗着有“小飞虎”等着他。他爬了起来,却发现已经没有时间绕过房子逃上卡车了。拉拉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这可怎么好? 也算是急中生智,歹徒没有绕着房子跑,而是闪身进了屋。这座朝南的屋子没有了门扇,但北窗还在——谢天谢地! 按理说,勇敢的拉拉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屋去的。但它没有,出于某种本能,拉拉在门口“闪”了几下才冲进了屋子。与狗不同,狼对人类的房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疑忌与戒心。 是的,与一般的狼狗相比,在拉拉的血脉里,有着较多的狼的品性。 正是这出于本能的犹豫,给了歹徒一个机会——他跳出了北窗,而且还来得及关上窗子,在外面用石块将窗子顶住。 拉拉后退几步,助跑起跳,用肩头撞击窗扇。窗扇怪叫了一声,但没有被撞开。拉拉借用随后着力的后爪,在空中做了一个难度极大的转身动作,轻轻落地,随即纵身跃上了洞开的西窗。西窗外是个小天井,是另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拉拉原地起跳,飞身上了屋面。 在长满瓦楞草的屋面上,拉拉看到了屋后的小卡车。歹徒钻进车厢,手忙脚乱地关上车门。拉拉在这一刻看清了歹徒的脸——这是一张长着连鬓胡子的肮脏的脸。车头厢驾驶员位置上坐着一个光头的汉子。这汉子身坯粗壮,眼睛里透出一股凶狠的光芒……拉拉又回望了一下来路——大漫、小张还有沙沙都还没有跟上来。 卡车已经启动。只要几分钟时间,这辆小卡车便会消失在那片杂树林之后。怎么办?怎么办? 拉拉的脑子里闪过好多大漫训练它的场面。这些飞快闪烁的场面常常能帮助拉拉回答“怎么办”。拉拉的尾巴猛地一拍——这是拉拉下决心的习惯动作。 “小飞虎”驶近时,拉拉悄声地跳进了卡车的后车厢。 因为注意力全在那扇北窗上,车上的两个家伙没有发觉从天而降的搭车者。 “小飞虎”在废墟和残存的篱笆之间颠簸,最后绕过杂树林,在扬起的黄尘中冲上一条简易的煤屑路。 歹徒阿胡子,摇下车窗探头向后张望——土坎上还是没有情况,那条可怕的狗还没有突破那个窗子。他松了一口气:行了,看来是大功告成了,哈! 货厢里杂乱地放着一些竹篓子。有些竹篓子是空的,有些则装着些青菜。车厢里到处抛着烂菜帮黄菜叶。拉拉藏身在竹篓子之间,一会儿通过玻璃窗看看车头厢里的歹徒,一会儿回头张望来路。土坎那儿还是没有动静。这是怎么了? 事实上,大漫他们都被可恨的水花生拦在了河那边了。在没有特别指令时,警犬不可以向对手发动致命的攻击,而这就很难同时对付两个对手。在这种孤军深入而又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拉拉知道它应当设法跟踪等待时机。可怎样给后援人员留下卡车的踪迹呢? 又是记忆中的一些训练场面提醒了拉拉,它不断地叼起菜叶抛下车去。这些菜叶上已经留下了它的气味,随后赶到的沙沙是一定能逮住这条嗅迹的。 独立作战时能随机应变又能关照全局的警犬是了不起的警犬!平时,在警犬训练教程之外,大漫总是能设想到一些意外的情况,并设计出对应的方法来训练拉拉。在关键的时刻,大漫创造的训练方法果然建树了奇功。 老湖岸之内的人家都已迁走,小飞虎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当前方远远地出现一个村庄时,卡车突然停住了。右车门打开,阿胡子背着背包跳下车来,四处张望一下,向路边的一个杂树林子奔去。卡车并未熄火,立即又开动向前驶去。 拉拉一跃下了车,伏下身子,稍稍停顿了一下——它要让卡车走远一点,然后来一对一地收拾逃进树林的阿胡子。 阿胡子在接近杂树林子时回头发现了直奔他而来的拉拉。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向“小飞虎”呼救,想到这已经来不及,赶紧放弃,转身逃进了杂树林。林子不大,和白鹭荡只隔着一片三十来米的滩涂。 当拉拉进入树林时,阿胡子已经跑到了湖边。那儿泊着一条小网船——这是阿胡子预先备着的,最终驾小船逃进芦苇荡是他的如意算盘。 狂吠着冲来的狼狗使阿胡子张皇失措,竟怎么也解不开拴木桩上的船缆。眼看狼狗近来,阿胡子放弃解缆,跳上船头,顺手操起一张渔网兜头向拉拉撒开。 伴着一阵腥风,黑色的渔网在空中展开……在拉拉眼中,这黑色的网是一个铺天盖地、变幻莫测的怪物。 都说狼最怕火,其实最使它们彻骨惊恐的还是陷阱和罗网。狼最信赖的是大地和天空,而陷阱与罗网却正是来之于大地与天空。最信赖的东西的背叛那才是最可怕的呢! 拉拉惊叫一声,在急转方向时跌落尘埃,大失风度地连滚几个“冬瓜”。 见渔网没能罩住狼狗,阿胡子吓得快尿裤子了,胡乱地往回拉渔网。 如果拉拉在这时出击,阿胡子是只能弃网就擒的,因为没有整理好的网是撒不开来的。出于对“新武器”的恐惧,拉拉未能抓住这个机会,反而后退几步,准备应对这黑网的再次逞威。 狼是勇敢凶狠的动物,同时又是谨慎多疑的动物。特别是对人类掌握着的那些陌生玩意儿,它们从不敢小瞧。 乘这个机会,阿胡子狠命地把缆绳从木桩上扯了下来。阿胡子怪叫着,比画着佯作撒网,以遏止狼狗的攻击锋芒。 涌浪从岸头反弹过来,将小船悄悄推离湖岸。船与岸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在拉开,终于退到了拉拉一跃而不能及的地方。阿胡子放下渔网,操起竹篙,连续几篙,船掉过头来,就要向湖中逃去。 光头驾驶员偏在这时赶到了。他在停车撒尿时听到了这边的狗吠声,遥望来路并无人影,便拿了一把扳手助阵来了。光头是个职业屠夫,自恃出手凌厉,没把一条狗放在心上。再说,如果阿胡子出事,他光头也是难脱干系的。 拉拉见阿胡子的同伙来到,知道机会来了,掉头来对付光头。拉拉岂是光头想象中的狗!只一个回合,光头就被拉拉扑倒在地。光头想捡脱手的扳手时,发觉手腕已经在狼狗的利牙之间,再不敢动弹,直着嗓子向阿胡子呼救。 阿胡子急得直跺脚——光头一旦落网,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想起这狗是怕渔网的,长了几分胆气,把船撑回岸,警犬出击理好渔网跳上岸来助战。 见阿胡子上岸,拉拉放开光头的手腕,嘶一声扯碎光头的衣裳。光头一动弹,它就撕掉一块衣裳,吓得光头再不敢动作。 阿胡子试探着慢慢接近。拉拉却守着光头不为所动,只翻起上嘴唇用滚动的喉音警告阿胡子。阿胡子别无他法,撒出了腥臭的渔网。拉拉早防备着的,渔网罩住的只是躺在地上的光头。拉拉正要向阿胡子冲击时,凶蛮的光头出乎意料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两手,连人带网向拉拉扑来。 拉拉急忙跳开。 阿胡子先是避在光头身后,随后又和光头协力张开渔网,怪叫着向拉拉反扑。 拉拉疑忌渔网,不愿纠缠,掉头跳上了渔船,在船头上狂吠着切断了阿胡子的退路。 两歹徒见水路这边没戏,带着网向杂树林退去,打算乘小飞虎逃跑。 拉拉哪容得这个,追上来一口咬住了渔网,往一旁拉扯,使对手没法兜住它,形成了三方拉网的形势。歹徒谁也不敢放开渔网,因为一弃网就会遭到狗的攻击。 两个人、一条狗还有一张渔网就这样构成了一个僵局。这倒是拉拉希望见到的局面。 终于,杂树林那边传来了另一条狗的狂吠——这不是沙沙的声音吗? 不错,拉拉的强大的援军赶到了。 插翅难逃 一名囚犯打昏看守,夺得五四式手枪一把,从看守所脱逃,随即劫持一辆出租车出城进入山区。出租车在山路抛锚熄火,逃犯怀疑驾驶员故意作梗,开枪打死驾驶员,将车子推进路旁树林后不知去向。 刑侦人员接报后迅即赶到现场。山间公路来往车辆少,且出事车子是在人迹罕至的林子里,现场保护比较好,有条件用警犬追捕逃犯。 提供给警犬拉拉和沙沙的嗅源是逃犯留在看守所的一双皮鞋。他出逃时穿的是解放牌胶鞋。 拉拉和沙沙都很快在现场找到了逃犯的嗅迹线,毫不犹豫地向树林深处冲去。它们追踪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此快就“上线”,而且二犬上的是同一条线,这样的开头是最理想的了。 上线的沙沙相当兴奋,急切地扯着它的训导员小张一往无前。冲啊,冲啊! 拉拉却在上线四五分钟后犹豫起来——鼻腔怒张,连连做深呼吸,东张西望,徘徊不前。 人的汗液和油脂气味是各有特点的,因此人体的气味是稳定的,可以长期保存,甚至于14年后仍可用于气味的鉴别。由逃犯体味构成的嗅迹线是相当清晰的。使拉拉犹豫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嗅迹线紧紧地伴随着逃犯的嗅迹线;二是逃犯的嗅迹线中缺少了嗅源中存在着的胶鞋的气味和另一种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其实是逃犯涂过的治脚气的药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拉拉的训导员大漫相信自己的爱犬,从不轻视拉拉的发现,他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待着拉拉的再判断。 断定这条迹线有蹊跷,拉拉抬起头来,冲着大漫低声吠叫,然后坚决地循着来路返回到现场。它要从头开始。 拉拉敏锐的鼻子在出租车里重新理出了那一条有胶鞋味和怪味的气味线,小心地追踪着,最后跳到了车子顶上。这条“正宗”的迹线却在车子顶上突然中断了!拉拉重新来过一遍,确认了这个“突然中断”。 大漫看懂了,猜想逃犯在爬上车顶后又跳了下来,便示意拉拉下车来绕车寻索。 拉拉明白了,跳下车来,绕着车子仔细寻找。拉拉一圈又一圈地扩大搜索范围,但就是接不上这条“正宗”迹线。拉拉向它的训导员投去求助的目光。 逃犯不可能跳出太远,怎会突然失去踪迹呢?即便是有人背着他走,这迹线也是不可能逃出拉拉的鼻子的。那么,是不是逃犯从此跳上了另一辆车子?这儿不是在路上,松软的林中泥地上再没有另外的车轮印迹,不存在另外的车子……可能性一一排除之后的结论竟然是:插翅而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个“飞”字,将大漫的目光引向车顶上方的树枝。这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最低的横枝离车顶近三米……大漫登上车顶,举起双手,做出向上跳跃的样子。逃犯身高近一米八,完全有可能跳起来攀住横枝,然后……对了,这一带大树并肩,枝柯相连,那家伙可以利用大树构成的“空中走廊”远离现场! 大漫兴奋地招呼拉拉:“拉拉,踪!”拉拉果然在离现场近四十米的地方找到了那条“正宗”迹线。拉拉又上线了! 拉拉双耳耸立,尾巴微微上翘,沿着飘忽不定的林中小道忽疾忽徐地前进。跟着它的,除了训导员大漫之外,还有小金和小王。另外的刑警正随沙沙向另一个方向追踪。 树林时密时疏,小径时隐时现。 对逃亡者来说,沿着林中小径逃跑是上策。如果舍弃小径落荒而逃,一会儿踩倒草,一会儿折断枝,反会留下更多的踪迹。 这个逃犯确是一个有反侦破经验的老手。他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警犬的参与。离开轿车时,他脱下衬衣让接应的同伙拖着往反方向离开,自己则从车顶攀缘上树,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尽可能远地离开现场再下地逃跑以避免警犬上他的“线”。他的这一招差一点就成功了。 出租车中有第三者——接应逃犯的人,这是警方没有考虑到的。那家伙跑出几里地,将一路拖着的衬衫沉入山涧,然后优哉游哉地成了一名寻找新景点的游客。这附近确实有一个尚待开发的景点。沙沙追踪而至,冲着那家伙狂吠——这家伙就是和逃犯一起走的人! 沙沙气势汹汹的指认是难以起作用的,因为它没法说清楚。警方追捕的是那个外号“黑鹰”的逃犯。 这会儿,“黑鹰”正在一个名叫“天台”的地方打盹呢。他躺在一个石凹中,放肆地展开着四肢,任凭一只蚂蚁在他脸上转悠。他自信摆脱了讨厌的警犬,心里相当得意。遭警犬追踪是他最头疼的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使他不敢妄动。他以静对动,潜伏不动,耐心地等待天黑。 秋天的山林还是相当繁茂和丰腴。林深处有孤独的鸟鸣:咕咕,咕咕…… 逃犯的味迹越来越清晰。根据嗅迹,拉拉可以大概想象出逃犯逃窜时的行状。那家伙曾抱着这棵老树喘着休息过一会儿,走出十几步之后撒过一泡尿,撒尿时将手枪装进了口袋……警犬对于火药味,对于枪的那种钢铁味是非常敏感的。 拉拉自信、从容的状态说明嗅迹是清晰的。拉着导引索的大漫尽量与拉拉保持同步,尽量不说话,尽量不做多余的动作。这些都能使警犬集中注意力,并且感受到自己的被信任。有些训导员在这种时候会不断地说赞扬的话来鼓励警犬,而大漫的习惯是不轻易说称赞的话。狗的“嗅觉世界”是人类无法完全体会得到的,滥用鼓励的话有时会引起误导,在无意间促使狗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时,大漫更多注意的是50米之外的情况。在双方都有武器的情况下,被追踪者在暗处,追踪者在明处,追踪者的危险是够大的,必须把搜索的目光放得够远。 嗅迹告诉拉拉:逃犯在这里又掏出了手枪。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原来,前面出现了一座房子。拉拉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是一座小木屋,建在一个一米多高、用木桩顶起来的平台上,状如湘西的吊脚楼。这附近本来有一片开垦出来的瓜地,木屋是看瓜人的住房。退耕还林之后,木屋即被弃置。木屋面临一片幼林,背靠着一堵壁立陡峭的危崖。木屋的窗关着,门也关着,板钮没有搭上……逃犯会不会躲藏在屋子里呢? 荷枪的小金和小王分头利用地形迅速接近小屋,警惕着木屋的动静。 大漫解开导引索,用严峻的口气低声对拉拉说:“拉拉,小心!” 拉拉利用地形地物,以闪烁的动作追踪起迹线。在绕屋一周之后,迹线引导着拉拉通过矮木梯走上了木屋门口的平台。它不敢造次,警惕地避在一堆木柴后面,回望大漫,用目光询问——怎么办? 大漫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另一只手做向下压的手势——别出声,等着! 大漫和小金从两边翻上平台,闪身在门的两侧。朝拉拉做了一个手势,又和小金对了一下目光,大漫猛地一脚踹开木门,同时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 大漫和小金没在第一时间进屋,而是让拉拉像箭一样射进了屋去。 拉拉进屋之后一提左腿,借着前冲力向左前方来了几个连续的翻滚,以避开可能来自暗处的迎击。它还要借着这个过程让眼睛适应屋子里的阴暗。 什么叫训练有素?这就是。什么叫配合默契?这就是。 拉拉不让自己有一刻的静止,就地跃起,凌厉的目光迅捷地扫视屋子,怒张的鼻子吸吮着屋子里的空气。 屋子里好像没有人——确实没有人! 屋子里没有逃犯的气味。拉拉在再次寻索之后确定逃犯的迹线中止在平台上的那堆木柴旁边。就是说,逃犯黑鹰上平台之后并没有进屋子,而是在平台上突然蒸发了。狡猾的逃犯是不是又上树了?不可能,因为这里没有树。而距柴垛两米多的崖壁高逾十米,而且垂直向上,刀削般光滑,恐怕连猿猴也是难以攀登的。 难道黑鹰能在这柴堆旁插翅而飞? 按照大漫的命令,拉拉再绕木屋一周,确认迹线没有分岔,最后又来到平台上,站在柴堆旁昂首仰望着崖顶,咻咻的呼吸声非常急迫。崖在下风处,拉拉无法获得崖上的信息。 大漫读懂了拉拉的肢体语言,嘀咕道:“如果有一架长梯……” 小王说:“可这里没有长梯。” 大漫转身对小王说:“他上了崖,不是可以把梯子抽上去吗?” 小金说:“完全有可能!我们上崖去!” 大漫他们绕了200多米才找到一个勉强能攀登的豁口。豁口边的崖石上刻着两个斗大的字:天台。 这山崖四面陡峭如壁,崖顶相当平坦,确是有一点“台”的意思。 一上天台,拉拉就兴奋起来,只几个跳跃就在草丛间找到了那架意料中的竹梯。逃犯的迹线又出现了!这鬼东西在一个凹坑里躺过,然后……然后就到了崖的另一边……这里有一根不细的藤蔓,不好,这家伙从藤上滑下山崖去了! 拉拉冲着藤蔓呜呜低吠起来。 木屋在崖的南面,其他三面都临着山谷,深达二三十米。山谷里高树茂密,烟岚缭绕,林涛起伏。是的,山林里的风在变得有劲起来。追踪必须抓紧。 第一个顺藤下崖的是小金。他背对崖壁下滑,以便监视崖下的情况,提防逃犯乘机袭击。 大漫在崖边弯下身,向拉拉发出“下崖”的命令。狗是无法攀藤的,得由大漫来背它。 拉拉小心翼翼地趴到大漫背上,内心有一种愧疚,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狼和狗信任大地,在四足着地时自信十足。在水中,它们会丧失大部分自信;而当四足悬空时,它们会丢失几乎全部的自信,感到巨大的恐惧。在训练中,拉拉接受过“背负下崖”的练习,但真用于实战时,它还是感到了巨大的恐慌。 大漫是知道拉拉的弱点的,不断用亲切的声音安定拉拉:“拉拉,静,静……” 大漫背负拉拉,面对山崖,手脚并用,往下一节一节地下滑。有小金在崖脚下警戒与接应,在空中受到攻击的危险性已大大减小。 “危险”是个防不胜防的魔鬼! 危险来自那根老藤。因为难以忍受一个人与一条狗的重量,老藤开始呻吟起来。这种连续的咯咯声开始时非常细弱,细弱到只有拉拉才能感受得到。 大漫感受到拉拉的呼吸在急迫起来,身体在微微的战栗,说:“拉拉,静,静……”还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拉拉勾在肩上的爪子。 咯咯声还在连续发生,而且一声比一声严重。大漫终于也听到了这个可怕的声音。不好!离地面还有十多米呢!怎么办? 不能耽搁了!拉拉朝崖下张望了一下,松开前爪,从大漫背上滑了下去。这里离地面有七八米。 拉拉的这个惊险动作使崖上崖下的三个人都惊叫了一声。拉拉是有准备的。在下落时,它用后爪蹬了一下崖壁,落地时就避开了岩脚下的乱石。它团拢身体跌落在一个灌木丛上,并且随势做了一个翻滚,最后在草地上平安着陆。 拉拉的滑落延迟了老藤的折断,在大漫离地一米多的时候折断了。大漫落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撑起上身,寻找他的爱犬:“拉拉,拉拉!”他完全明白拉拉中途滑落的原因——若不是拉拉见机行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个机灵的家伙!这个勇敢的家伙!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 拉拉跑过来伏在主人面前低声呜呜,一副抱歉的样子。 大漫往前一扑,把拉拉扯过来,上上下下地检查,看拉拉受伤了没有。看来拉拉没有受伤——谢天谢地!大漫拍拍拉拉的脸,说:“拉拉,好样的!”他是难得夸奖拉拉的。 拉拉摇着尾巴,用鼻尖蹭着大漫的裤腿,亲昵地低声哼哼。 大漫提醒拉拉:“拉拉,踪,踪!”拉拉一愣,记起职责,赶紧找到了黑鹰的迹线,用兴奋的动作向主人表示:行了,可以出发! 到这时,大漫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法站起来了——右脚在尖锐地痛。 老藤既断,留在崖上的小王一时下不来,能继续追踪的只有小金和拉拉了。 大漫说:“小金,别管我,你赶紧和拉拉继续追踪。藤蔓上留有黑鹰的血迹,很新鲜,他还没有跑远!” 黑鹰果然没有逃远。小金和拉拉很快就赶上了他。 发现接近目标之后,拉拉没有走山路,而是顺着山路抄到了黑鹰前头。当黑鹰发现赶上来的小金,掏出枪来时,拉拉从草丛中飞身而起,一口咬住了黑鹰的手腕。黑鹰是插翅难逃了。 32号别墅 前面已经说起过,对拉拉的训练,大漫有一些独创的项目。“遛街”即是其中之一。大漫认为,既然案件是发生在人类社会之中的,就应当让警犬更多地接触人类社会,熟悉人类的生活。而且,拉拉与别的警犬还有一点不同,它有八分之一狼的血统,应当强化它对人类的亲和性。 遛街分三种形式。一种是带训练任务的——大漫让同伴帮忙将一个布包之类的东西用自行车带到一处藏好,然后命令拉拉循着味迹追踪,直到找到那个目的物。第二种是真正的“遛”了,说白了就是带着拉拉散步,让拉拉在放松的状态下熟悉城市生活。第三种是让拉拉带着主人走——当然,大的范围还是有的,那就是华山街和黄河路一带。 遛街总是在黄昏时分进行。华山街和黄河路地属城市新区边缘,比较偏僻,黄昏时分的行人就更少了。不过,在拉拉看来,街上的信息还是相当丰富的。人行道上布满了人的气味线,还有人带着的各色物品的气味。气味浓淡不一,这与相隔的时间和路人通过的速度有关。慢车道上的气味线一般比较淡,因为从这里经过的人是骑着自行车的。 比较而言,在街道上分辨气味有相当的难度。气味线的繁密是原因之一,汽车尾气构成的“气味背景”是另一个原因。在这种“气味背景”上鉴别气味线需要更多的经验。 拉拉挺喜欢这个训练项目,每到黄昏巴不得大漫带着它出门遛遛。拉拉最喜欢的自然是第三种方式——自由自在的感觉不要太好哦! 当大漫采用第三种方式时,拉拉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挑选一些最亲切的气味来跟踪。使一条狗感到亲切的气味线当然是它的同类留下的。这些气味线总会引导拉拉拐上华山街的一条支路,然后进入一个名叫山河花园的别墅区。别墅区里生活着不少宠物犬。 就这样,拉拉熟悉了生活在山河花园的不少同类。在别墅区彩砖道上走过时,拴在半敞开式院子里的同类会热情地和拉拉打招呼。在狗的世界里,拉拉当然是帅哥啦!拉拉对云南叭狗、狮子犬、北京犬这些小体形的狗不大在意,它最愿意打交道的是一头昆明犬和一头秋田犬。昆明犬的名字叫黑头,秋田犬的名字叫蜜雪儿。蜜雪儿是一个著名的服装品牌。拉拉是不懂品牌的,它只知道蜜雪儿是一条长着一身蜜色黄毛的年轻母狗。 蜜雪儿是被一根不锈钢细链子拴在院子里的。链子有足够的长度,能让蜜雪儿隔着白色的铁栅栏与路过的拉拉触一触鼻子。蜜雪儿的种族不算高贵,但它是那种见过世面的狗,举止落落大方,在和拉拉第二次见面时就与拉拉发生了第一次亲密接触。两个狗鼻子一触之间传递的信息量,是我们人类难以估计的。轻轻的一个吻,使拉拉思念至今。 这天黄昏,拉拉又引着大漫到了山河花园。进入别墅区,警犬出击拉拉的脚步就像足球明星一样加倍轻捷起来,仿佛米黄色的地砖是橡胶制成的。这个那个院子里响起温和的狗吠。拉拉抿着嘴,只以目光来回应同类的问候——好,好,大家都好!是的,拉拉这家伙多少有些孤傲。 拉拉终于又听到了蜜雪儿的声音。拉拉站住,侧首瞥了一眼大漫。大漫佯作在看屋顶上的鸟。这么一站,拉拉与主人之间的牵引索就宽松了,就可以走近那条漂亮的黄狗了。 就在此时,拉拉嗅到了那种“灼烫的气味”! 拉拉虽非专业缉毒犬,却多次参加过追捕毒犯的战斗,海洛因散发出来的气味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了拉拉的记忆里。人类对这种白色粉末如临大敌的敏感,一次次地灼痛过拉拉的神经,所以拉拉觉得这种气味是“灼烫”的。 这种气味引起的条件反射使拉拉的神经灼灼发痛!危险的粉末在哪里? 拉拉站定了,两耳灵灵转动,双目炯炯发光,鼻翼咻咻战栗……拉拉逮住了那条味线,稍稍俯下身子,小心地移动脚步…… 没错,蜜雪儿的身上在发出这种气味! 拉拉避过蜜雪儿迎上来的鼻子,目光像针一般直刺对方的眼珠。 蜜雪儿发觉了拉拉的警惕与敌视——这帅哥,今天是怎么啦? 白色的栅栏阻止了拉拉的脚步,却阻止不了拉拉的嗅觉。拉拉微微抬起鼻子,循着那条摇晃的气味线,越过蜜雪儿,将它的嗅觉像蜗牛的触角一样伸出去,伸出去……拉拉确定气味的源头是走廊上那个白色的、有门的木箱。那是蜜雪儿的闺房。 拉拉回身冲着大漫低声哼哼,然后侧过肩膀撞击栅门——进去,进去,里头有危险的粉末! 大漫发觉了拉拉的反常,却误解了拉拉的意思,收紧牵引索,说:“拉拉,不可以,不可以!”和朋友见个面是可以的,闯入院子的非分之想是不能允许的,“拉拉,往前走,我们去动物园!” 拉拉明白主人误解了它,思谋着如何报告自己的发现。即便加上了肢体动作,狗的“语言”还是太粗糙,太含糊。 对宠物狗蜜雪儿来说,毒品的气味平常得很,所以它是没法理解拉拉的举动的。这条漂亮的母狗觉得受到了冷遇,悻悻地向它的闺房退去,一路不满地哼哼——小样,拉倒吧! 拉拉发现白色铁艺栅栏旁泊着一辆白色的摩托车,决定利用它更强烈地表达“院子反常”的意思。这么做极有可能引起主人更深的误解,但拉拉顾不得那么多。拉拉是一条有强烈责任感的警犬。强烈的责任感是优秀警犬必须具有的素质。 拉拉猛地一扯牵引索,一纵身跳上了摩托车车座。它完全可以从这里一跃跳过栅栏,进入院子,可牵引索不允许它这样做。没等拉拉做出下一个动作,大漫就把它狠狠地扯下了摩托车:“放肆!”大漫再一次误会了拉拉,气得连动物园也不去了,以不容违拗的严厉态度,将拉拉扯上了归途。 有两个男孩子目睹了这一场面,而且还跟着走了一段路。这么雄壮的狼狗对男孩子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 大漫在次日凌晨过早地醒来。经验告诉他:这么反常地醒来可能是有缘由的。反常地醒来,常常是因为下意识里像嵌石子似的嵌着某一件可疑的事情。他闭上眼睛,过电影一样回想着过去一天发生的事情……大漫的脑子里出现了拉拉跳上“大白鲨”的镜头。没错,那辆摩托车的牌子是叫大白鲨……纵然拉拉与那条小母狗有好感,也不至于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吧?不会,因为这个季节不是犬类发情的季节。那么拉拉为什么要跳上大白鲨呢?大漫突然想起一个内部通报:某贩毒集团利用摩托车长途运送毒品…… 想到这里,大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拍响床板:“小金,小金,醒醒……” 通过那两个男孩子,大漫和小金顺利地弄明白了“大白鲨”的主人是一个安装华阳牌太阳能热水器的工人。两个男孩子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留着连鬓胡子的年轻人。因为经营华阳太阳能的专营店在本地只有一家,大漫和小金很顺利地找到了那辆大白鲨。那辆大白鲨停在商城的地下停车场,所以大漫和小金很容易对大白鲨进行了不动声色的检查。专业缉毒犬对这辆大白鲨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大漫和小金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幢编号“32”的别墅。电脑资料显示:别墅的主人是一对古稀老人,德高望重,无子女,未用保姆。 这么一个家庭不大可能与毒品搭边儿。 尽管如此,大漫和小金还是放心不下,当天晚饭后,两人换上便服,带着拉拉再次来到华山街,准备再次观察拉拉对32号别墅的反应。 刚拐入通向山河花园的支路,拉拉就兴奋起来。原来,蜜雪儿正从远处迎面走来!牵着蜜雪儿的是两位白发长者。显然,两位老人就是32号别墅的主人了。 本来走在大漫前面的拉拉迅疾地退到大漫左侧。大漫说:“小金,对面走来的就是蜜雪儿。” 蜜雪儿也发现了帅哥拉拉,远远地就打起招呼来,吠声里满是兴奋——哈罗,是你啊! 拉拉不吭声,瞥了一眼大漫,规范地走在大漫左侧。 蜜雪儿把索链绷得笔直,迫不及待地迎着拉拉走过来,不断用短促的吠声表示亲热。拉拉没有响应母狗的热情,警惕着走近来的一条狗和两个人。近了,近了……拉拉又从母狗身上逮住了那种“灼烫的气味”。拉拉的目光变得锋利,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它的喉咙深处滚动。 大漫感觉到了爱犬的强烈反应,紧扣着牵引索,低声命令道:“静!”回头对小金说:“拉拉有强烈反应。你绕道去别墅。” 小金说:“明白。” 大漫坚决地把拉拉扯上一条岔道。拉拉明白了主人的意图,跟着主人颠颠地跑过去。从这条道去别墅,要绕过一条景观小河。 大漫的手机响了,是小金打过来的。小金在与两位老人的交谈中得知,蜜雪儿是他们向福建青年阿邦买的。阿邦主动送了一个木板做的狗窝。之后,阿邦常来看望蜜雪儿,带来吃的,还为蜜雪儿治一些小毛病。两位老人对阿邦的印象不错……电话里传来一阵摩托车刹车的声音,小金说了声“有情况”,就把手机挂了。 过一会儿,小金又打来电话,报告一个紧急情况:那个阿邦骑着摩托车来了,见到两位老人,停车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去了32号别墅,说是把狗食送到院子去。 接近32号别墅时,大漫才放缓了脚步。 32号的院门开着,院子里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一个魁梧的光头青年正在锁摩托车的后箱。 大漫一下子就逮住了光头青年眼睛里一闪即逝的惊慌。 而拉拉一下子就逮住了“灼烫的气味”——发出气味的白色粉末在摩托车的后箱里!通过牵引索,大漫明白了拉拉对院子的强烈反应。通过牵引索,拉拉明白大漫让它保持镇定。 大漫说:“你是什么人?” 光头反问:“你是什么人?” 大漫说:“我是这里的物业管理员。你在这里干什么?” 光头说:“我是来送狗食的。黄老师在遛狗,我刚遇到他,他叫我来的。” 这时,小金也到了。他第一次来这里,走错了一个小区,所以反而比绕道的大漫晚到。 光头指着小金说:“喏,他是知道的,我是来送狗食的。” 小金说:“阿邦,黄老师让你等一下,他正回头走。” 光头说:“那好,我刚好迎上去。”说着抬腿就要上摩托。大漫松开了牵引索。拉拉一纵身跳上摩托车,咻咻地嗅着后箱。大漫和小金一边一个密切注意着光头的反应。光头冲着拉拉吼:“下来!快下来!” 拉拉龇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惊得光头连退几步:“你们快叫它下来!听见没有,快叫它下来……” 从拉拉的反应,大漫和小金确定了摩托车后箱里有问题,但贩毒者多是亡命之徒,说不定身上藏有武器,不能直通通地来。 大漫刚把拉拉拉下车来,光头就急急跨上车子,轰一声发动了马达。 大漫说:“等等,你还不能走!” 光头说:“让开!我有急事,我为什么不能走?” 大漫说:“你车上没有市区通行牌子,所以不能走。” 光头说:“你不是警察,你管得着吗?闪开!” 小金厉声喝道:“我是警察!下来!”光头一手一个,猛地推开大漫和小金。摩托车轰的一声冲出院门。 大漫叫一声:“袭!”拉拉闪电般跳上摩托车后座,两只前爪搭在了光头的肩上。光头哪受得了,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一闪身,就从摩托车上滚了下来。摩托车冲出几米侧倒了,轮子空转着,突突地响。 蜜雪儿就在这时挣脱了黄老师的束缚,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向侵犯它老主人的拉拉冲来。拉拉看得清楚,并不躲,一甩脖子,就把瘦小的蜜雪儿丸子一样弹了出去。蜜雪儿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儿,一时爬不起来,只能愤怒地号叫。 秘密很快弄清楚:蜜雪儿的“闺房”有一个隔层。那是光头用来寄存毒品的地方。光头曾经将毒品藏在狗笼子的夹层里而逃过了缉毒犬的检查,从此相信狗能帮助他——缉毒人员往往会误会缉毒犬对狗笼子的反应。 在以后的日子里,拉拉在走过32号别墅时还会特别的关注。 32号别墅没有那个白色的狗房子了。蜜雪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拉拉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动物园寻凶 动物园的几位兽医都是大漫的朋友,所以大漫有时会带着拉拉在“遛街”时去动物园走走。大漫认为让拉拉熟悉各种动物也是有益于提高破案能力的。 你知道一条狗第一次进动物园的感受吗? 一走进动物园大门,拉拉就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威力”笼罩住了。空气里竟然集中了如此众多的生灵气味!每一种气味都是陌生的、鲜明的、强烈的!食草动物的腥膻、食肉动物的腥臊混乱地纠缠在一起,使拉拉疑窦丛生,胆战心惊——天哪!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拉拉绕着主人转着圈,警戒着,并用低吼向主人发出严重警告——这鬼地方四周都有危险啊! 大漫明白了,不由得笑起来,拍拍拉拉的头,用轻松的语调说:“拉拉,镇定,没事,没事。” 拉拉相信主人无视自己的警告是有原因的,但无形的威力确是存在着的。拉拉觉得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绷紧了,五脏六腑都在情不自禁地痉挛。它喘着,不时地瞟一眼主人,又不时地瞟一眼来路。主人依然无视严重的情况,神情平和,步态从容。拉拉努力抑制惶恐,平和气息,与主人保持同步,尽量掩饰内心的紧张,但全部的感觉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拉拉是一条非凡的、有自尊的警犬。 刺猬笼、豪猪笼、海狸鼠笼……走过这些小动物的笼子之后,拉拉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这形形色色的动物原来都是由笼子隔离着的。“笼子”这个概念是拉拉在幼年时就弄明白了的。 即便如此,当巨大的黑熊摇晃着迎面走过来时,拉拉还是紧张得吠叫起来。拉拉觉得自己的阴囊在死命地向身体里收缩。刚刚摆脱黑熊的威慑,拉拉又感受到了虎的狰狞的死亡气息。是的,虎的气息首先不是嗅到的,而是全身的皮毛同时感受到的。 一头斑斓的老虎悠然地侧卧在笼子里,不吭声,闭着眼睛。即便如此,拉拉还是觉得全身的毛在这一刻突然奓开了,一时不敢呼吸,耳朵里充满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走过一座曲折的小石桥时,拉拉照例想留下一点尿液作为路标,不料久久地撒不出一滴尿来。这是过度紧张引起的生理反应。放下提起的后腿时,拉拉偷瞥了一眼大漫,觉得有一点难为情。 走到一个岔路处,拉拉止住了脚步,两眼恳切地看着主人,发出呜呜的低吠。这是拉拉在向大漫恳求。大漫是故意不带拉拉去狼笼的,但拉拉的恳请打动了他——那好,就让你去会一会亲戚吧。 笼子里有一条母狼、一头公狼和两头小狼。这是一个狼的家庭。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两条小狼大概是十多岁的样子,正是可爱的、少不更事的年纪。 看到拉拉走近,公狼警惕地迎上前来,与拉拉隔栅对峙。公狼翻起上唇,龇着牙齿,发出低沉的、滚动的喉音。 这一次,拉拉表现得相当镇定,四个爪子牢牢地抓紧大地,不吭声,潮湿的鼻子微微蠕动,目光中有一种温和的迷离,仿佛在内心里寻觅着一个淡去的记忆…… 这便是拉拉第一次进动物园的感受和表现。经历过多次之后,拉拉逐渐熟悉并适应了动物园。除了在虎、豹、熊、狮这些大型猛兽的囚笼前还不免有点紧张,在其他动物的囚笼前,拉拉已经能镇定自若了。在走过猴、獾、野猪这类中等动物的囚笼时,拉拉甚至还能产生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呢!自由对于每一个生灵来说都是极其重要和珍贵的。 拉拉对动物园这种特殊环境的适应,将会对“狼笼惨案”的侦破起到关键的作用。 “狼笼惨案”发生在那天动物园闭园之前的半小时。 根据现场分析,作案过程大致如下:作案人利用闭园之前游人稀少的机会,先在狼笼上往下倾倒橙汁,逗引两条小狼接饮,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在笼上推倒一个打开盖子的硫酸瓶。两条小狼以为又是好喝的饮料,张嘴接饮,被硫酸严重灼伤脸部和口腔。两条老狼赶紧上前救助,用舌头为小狼舔掉可怕的液体,结果也被灼伤舌头和口腔。 这种恶意残害动物的行径令人发指!园方当即向公安局报案。不到十分钟,刑侦人员到达现场,随队而来的还有警犬沙沙和警犬维奇。 作案过程仅是猜测,现场并未留有瓶子等物品,动物园又是公共场所,人流不息,所以刑侦人员几乎无从着手。本指望沙沙和维奇有所作为,但它们还是第一次进动物园,在狼笼之前惶恐不安,根本进入不了状态。侦破工作就此搁浅。 这天,大漫带着拉拉外出执行任务,回来时已是晚饭时间。大漫在食堂里听说了“狼笼惨案”,想到拉拉在动物园不会怯场,就请求再到现场复查,当即得到领导和同事的支持。 受到戕害的狼家庭已经被转移到旁边的一个笼子里,并进行了治疗。两条小狼因为吞下了一些硫酸,情况比较严重。 两个小家伙张开小腿,让身体尽量多地和地面接触,头朝向侧卧在旁的母狼,痛苦地呻吟着。野兽信任大地,以为大地能给予它们力量,所以它们在伤病时会像依偎母亲一样尽量地紧贴大地。 公狼受的伤最轻,只是舌头被轻度灼伤。它在笼子里烦躁地走动,目露凶光,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受伤的舌头垂在嘴角,不停地滴着涎水。 跟着大漫和小金走进空出来的狼笼时,拉拉多少还有点紧张,怕公狼突然向主人发起袭击。走进笼门,发现与狼之间仍旧隔着一道栅栏,拉拉就镇定了下来。它对“栅栏”“笼子”的了解已经相当全面。当然,关于这个,公狼的认识就更加的深刻了。只要愿意,公狼现在已经能全盘地忽略栅栏那边的所有情况。整天面对着游客的戏弄和挑衅,动物园里的动物必须学会这么做,否则整天处于紧张状态,就难以活下去。 大漫让拉拉注意笼子中央地面上的一小片潮湿:“拉拉,注意,注意,搜!” 拉拉嗅到了一种非常“锋利”、非常凶险的气味,忍不住咳了几声。拉拉明白了小狼的痛苦与这种气味的关系。 见过几次面了,公狼是认识拉拉的。它站定了,注意着拉拉的举动,沉默着,若有所思。 循着公狼的目光,拉拉抬起头来,把尖鼻对准了笼子顶部的中央——不错,那儿也有同样的气味!刑侦人员的猜想是对的,硫酸确是从笼子顶部倒下来的。 大漫和小金把拉拉带出笼子,示意拉拉搜索这种气味。最好先把那个装过硫酸的瓶子找出来。那瓶子说不定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拉拉开始搜索,一圈一圈地逐渐扩大搜索的范围。 这里的气味相当混乱,大部分已经不成“线”。拉拉倒是嗅到了沙沙和维奇两个伙伴的气味——原来它们已经来过这里了!沙沙和维奇的气味还是成线的,拉拉甚至能通过这些迹线大致地知道这两个伙伴当时的情绪——哈,它们当时正处于高度的焦虑和紧张之中呢!没错,黑熊就在这附近,老虎就在这附近…… 拉拉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忽然,拉拉的嗅觉感受到了一丝丝微弱的“反常”。经过严格训练的警犬在全身心投入工作时,会把记忆中的“嗅源”当作“反常”,而把此外的所有气味笼统称为“正常”。这种简化是非常重要的,事实上,只有掌握了这种方式的警犬,才有可能成为好警犬。 当确定这个“反常”并非来自狼笼时,拉拉兴奋起来。小金看出来了,说:“拉拉,有戏!”大漫轻声说:“别说话。”大漫在这种时候从不说催促或是鼓励的话,这时候需要的是安静,是不加干扰,是充分的信任。 大漫放开了牵引索。 那游丝般的“反常”气味把拉拉慢慢引到一片含苞欲放的菊花地里。找到了!气味源自一根树枝的头部! 拉拉兴奋地吠起来。 这里离现场并不远,但这里已经靠近了黑熊的笼子。由于恐惧不安,沙沙和维奇都未能找到这根关键的树枝。 大漫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了树枝。 小金有些没把握,说:“不是瓶子,怎么是树枝?”拉拉的注意力始终在树枝的一头。这说明了什么? 大漫想了想,说:“树枝的那一头是接触瓶子的,那么这一头呢?” 小金说:“对了,这一头一定是作案人的手接触过的,一定留下了作案人的手味。” 大漫说:“如果作案人戴着手套呢?所以留下手味只是可能,而不是一定。”大漫引导拉拉注意树枝的另一端。 事后知道,自作聪明的作案人确是戴着手套的。 这是一根刚从活的皂荚树上折下来的树枝,折下后做过一点处理,但上面还是留有几枚皂刺。 拉拉从一枚刺上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拉拉反复地嗅,努力地记住这个味道。拉拉是一条经验丰富的警犬,知道它必须记住这个味道。 大漫看出拉拉有所反应,便取出一个备用的塑料袋套在树枝的头上。留在树枝执手这一端的气味要小心地保存起来。 大漫向四周眺望一会儿,说:“小金,和你打个赌。” 小金说:“关于那个瓶子?” 大漫说:“那个瓶子一定沉在那边的池塘里。你信不信?” 第二天早上,动物园开园不久,有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转悠着来到了狼笼之前。是的,他是特地来“探望”这个可怜的狼家庭的。 正看得出神呢,猛觉得有一个凉凉湿湿的东西在触碰他的右手。回头一看,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妈呀,是一条狼! 不是狼,是警犬拉拉。 这白脸青年的右手中指上贴有一片创可贴。公狼在笼子里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嚎。 大漫说:“别怕,这是一条警犬。” 青年逃到小金身后,惊恐万状地喊:“拉住它!拉住他!” 小金说:“那你说说,你的瓶子是不是在那边的池塘里?” 这家伙的声音在发抖:“拉住它,拉住它我就说……” 无端戕害动物的人很可能是心理变态者。这种人大多是会迫不及待地来看看他的“成就”的。他果然来了。 封杀鳄鱼岛 飞驶的摩托艇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呼啸着将蓝色的、起伏的湖面剪开。 拉拉端坐在大漫左侧,凝定如一尊雕塑。拉拉不止一次乘过摩托艇,知道这时候应该保持安静。训练有素、经历丰富的拉拉在这时候总有一种威风凛凛的大将风度。拉拉并不喜欢摩托艇这种东西。摩托艇的噪声太大,使拉拉的听觉受到严重干扰。拉拉讨厌使它的能力降低的东西。拉拉不喜欢摩托艇的另一个原因出自本能——犬类对水的警惕。犬类在水里虽然也能来几下狗刨式游泳,但能力有限,并无优势,所以它们尽量避免下水。 另一条摩托艇上的维克有点不安分。这条年轻的警犬还是第一次乘摩托艇,开始的紧张过去之后,好奇心便骚动起来。最使维克感到吃惊的是“蓝色的水”竟会被这个飞驶的东西变成“白色的水”。它坐立不安,东张西望,一心想弄明白这个蓝变白的问题。 坐在它右侧的刑警小金拍拍维克的脖子,示意它安静下来。 摩托艇此去的目的地是鳄鱼岛。那里刚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鳄鱼岛是白鹭荡里一个小岛。所以有这个可怕的名字,不过是小岛的形状颇像一条凫水的鳄鱼。大概是受这个岛名的启发,有人在岛上办了一个扬子鳄养殖场,经营得不错。 近年旅游业发展,鳄鱼岛又成了一个景点,还真引来了不少游客。 发现男尸的时间是当天上午9点45分。不用法医检定,凭常识也能断定凶杀发生的时间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小时之内,因为现场的血迹还相当新鲜,而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 这个小岛远离交通水道,除了游船再无其他船只靠岸。游船每天有四班。第一班来岛时间是上午8点半,在上午10点离岛。第二班来岛的时间则要到11点半。这时候,第一班游船还未离开,第二班游船尚未来到,就是说,凶手还来不及离开小岛! 养殖场的保安人员在发现情况后立即保护了现场,并推迟了游船的离岛时间,以等待刑警的到来。 看来,有了警犬的参与,这起杀人案有望当场告破。瓮中捉鳖,还不简单吗? 两艘摩托艇直接靠到小岛的最东端。如果鳄鱼岛像一条凫水的鳄鱼的话,这最东端就是这条大鳄鱼的头部了。这儿是远离养殖场的荒僻所在,一般游客是不会到这里玩的。 男尸蜷卧在一片狰狞的黑色礁石之间,致命伤显然是在头部。他是乘第一班游船上岛的游客。这一点已经被同船的多名游客确认。 凶手用石头砸死被害人后,又搬了一些石块堆在死者身上,希望能推迟被发现的时间,只是这一带能搬动的石块太少,所以尸体未能全被堆没。大漫和小金向两条警犬提供的“嗅源”就是这些石块。 拉拉和维克都仔细地嗅着,鉴别着这些石块上的气味。石块的吸附性差,留下的气味非常稀薄,必须特别的细心。 好多石块上留有一种陌生的怪味——事后知道这是一种名叫“奇正”的膏药。根据这种怪味追踪也是可以的,但并不牢靠,因为这显然不是人的体味。拉拉集中注意力,努力地搜索着怪味掩蔽下的体味。 维克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也在紧张地寻找体味。维克之所以紧张,是它一心想赶在拉拉之前“上线”追踪。这家伙的好胜心常常过于强烈。 听着维克急骤如雨的鼻息声,拉拉明白这个年轻伙伴快沉不住气了。拉拉用尾巴在维克的脖子上扫了一下——嗨,小兄弟,悠着点! 维克却误解了拉拉的意思,以为是伙伴发出的挑战呢。即便如此,维克还是按捺住了单凭怪味上线的念头,它毕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警犬。沉住气,仔细找!维克就这样在一块栖有苍苔的石块上找到了一种体味。这种体味是小陈、小张和死者之外的“第4号体味”。小陈是发现尸体的少年,小张则是接到报告后赶到现场的养殖场保安人员。大漫和小金让两条警犬在进入现场之前闻过小陈和小张的体味。 维克开始小心地在气味流中挑选“第4号”。 狗的挑选“气味线”是不是能和我们挑选各种颜色的丝线相类比?不知道。狗的鼻子是大自然的杰作之一,人类是很难领略到狗的味觉世界的。 “第4号”找到了!维克朝它的训导员小金低吠了一声,埋头“捉住”气味线,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现场。好,维克上线了! 气味线引导着维克在巨大的礁石间逶迤而行。维克不时回头瞟一眼,看看拉拉有没有跟上来。 拉拉还没有离开现场。拉拉用前爪拨拉一些石块,让大漫帮它把石块挪动一下,或翻个身。它不但闻石块,还把尖鼻插在石块之间深深呼吸,以寻觅保存在石堆里的气味流。实际上,拉拉早就找到了“第4号体味”,它并不急着上线是要确认一下现场还没有第5号或第6号体味。 走出礁石滩,维克就上了环岛石径。因为那怪味比较浓,气味线相当清晰,维克的跟踪很是顺利。当然,它隔一会儿就会停下来细细鉴别一下那相伴着的“第4号”还在不在。 气味将维克引进了养殖场——现在应当称景点了。 一条弯曲的长廊引导游人进入景点。长廊称为“观鳄廊”,两旁有这样那样的鳄鱼池,里头养着大大小小的扬子鳄。年长的鳄鱼像老树桩子似的凝定不动,但它们橘红色的眼珠使池塘里布满了一种彻骨的凉意。年轻的鳄鱼在水里沉浮、在草丛间出没……当然,对维克来说,这里还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腥膻味。这是从鳄鱼的坚甲之间和利齿之间散布出来的死亡气息。 虽然有铁丝网隔离,维克的内心还是涌动着恐慌。它紧贴在小金身边,好不容易用急骤的小步走完了这条地狱般的长廊。长廊之后便是一片由树林相围的开阔地。这里有草坪花圃,还有形形色色的小卖店。由于小岛上发生了杀人案,游客都上了游船,这里显得空空荡荡。有风,一些花花绿绿的冰激凌包装纸在地上翻滚追逐。小卖店没有生意,店员们在三三两两地作堆儿议论,看到来了警犬,一齐把注意力集中到维克身上来…… 维克安定一下情绪,重新确认了那个与怪味相伴的“第4号”。没错,第4号还在,很好!维克“咬”紧气味线,用一种平稳的步伐继续前进。可没走出30米,维克就紧张起来——维克发觉前头有一种猛烈的气味在散布,而自己“咬”着的气味线正是向那个气味团扩散的。不好! 果然,“第4号体味”进入这个气味团之后便消失了。经过一番考察,“第4号”终是没有再现,倒是从凶杀现场相伴而来的那个怪气味还在。没办法,看来只能跟着怪气味走了。 这时候,拉拉也上了观鳄廊。与维克不同,拉拉“咬”住的除了怪味和“第4号体味”之外,还有一条死者的体味线。因为对动物园比较熟悉,拉拉在观鳄廊上行走时还是相当的镇定。拉拉担心的是鳄鱼池的凶险的气味会掩蔽气味线。最堪担心的是死者的气味线。这条气味线非常稀薄,大概是死者身上某件物品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走到观鳄廊中段,拉拉就丢失了死者的体味线。拉拉赶紧回头寻找,大致确定了体味线中断的地方。拉拉在廊上向两边的鳄鱼池仔细观察,果然在上风处的沼泽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物件——没错,那个黑色的物件在隐隐散布死者的体味呢!拉拉前倾着身体,朝着那个物件激动地吠叫。 大漫注意到了那个物件——那是一个黑色的钱包!那是死者的钱包吗?得赶快想办法弄上来! 一条雄壮的鳄鱼被拉拉的吠叫惊动了。根据人和狗的目光,这条年轻的鳄鱼也注意到了那个混有皮革味的东西。它缓缓地移动身体,向钱包靠拢。 拉拉焦急地尖叫,示意大漫赶快行动。可大漫在这时又能做什么呢? 鳄鱼切近地考察一会儿,然后闪电般一口叼住了钱包,感觉是个软软的、似乎是有生命气息的东西,便一昂头将钱包吞了下去。 维克只剩下怪味一条气味线了。这条气味线引导着维克穿过鳄鱼表演场,来到了游船码头。维克要往游船上跳时,被小金拉住了。杀人犯有可能在游船上,可这么冒昧冲上船去会惊吓游客的,必须先向游客作个说明,取得他们的谅解和协助。 刑侦人员上船一说,游客们一致表示全力协助。配合警方破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刑侦人员让儿童离开客舱后,才让维克上船。 维克迫不及待地冲进大客舱。小金拉紧引导索,用力地控制着兴奋的维克。 维克的目光在舱里横扫一眼,然后埋下头跟着那怪味线走。维克很快就找到了发出怪味的源头,抬起头,朝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发出一种威慑性的喉音——就是你! 中年男人惊慌地喊:“拉住它,你们拉住它!”他受不了维克骇人的吠声和锋利的目光。 中年男人很轻易地就洗刷了嫌疑。他上岛之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鳄鱼场,甚至连观鳄廊也没有走上去过。很多与他一起活动的同伴都能证明这一点。误认的原因很快找到——原来,维克毫不犹豫地认准他是因为他的膝盖上贴着一块“奇正”膏药。谁都可能贴膏药,附有膏药味的人不是“唯一”,所以跟着膏药味追踪是不可靠的。这时候,拉拉上了船。 进舱之后,拉拉在过道里轻轻地走,看上去竟是一副悠闲的神情。拉拉是一条非凡的警犬,在公众场合能注意保持警方的风度。其实,拉拉的内心是非常紧张的,绷得太紧的神经在隐隐作痛。 死者的钱包被鳄鱼吞吃掉,“第4号体味”在李家土产店门口浓烈的酒味中消失了。与维克不同,引导拉拉来这里的除了那条失去意义的怪味线之外还有那条酒味线。经验在提示拉拉:这突然出现的酒味是不是和目标有关系? 拉拉一进舱就闻到了那个酒味,但这个味道相当的弥漫——就是说,许多人身上都沾有这种气味。看来,这个酒味也失去意义了。 拉拉开始逐来路回头走。这时候,它已经忽略了怪味和酒味,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第4号体味”上来。这毕竟是一个直达“目标”的气味。 大舱里的气味流实在是太复杂了!拉拉稍微地垂下一点眼睑,努力地回忆着“第4号体味”。它走得很轻,唯恐自己的脚步声惊走了记忆中的“第4号”。要在这么庞杂的环境地里凝聚注意力并非易事。 拉拉在一个侧门那儿逮住了一条非常稀薄的气味线——是的,这是“第4号”!拉拉兴奋起来,咻咻的喘息声急如雨点。可“第4号”是飘忽着的,一闪即逝,不见了!拉拉回头看看大漫。 大漫朝爱犬点点头,还咬了一下牙根——坚持,你行的!拉拉并没有一味地埋头寻找。经验告诉它,有时候气味线是浮离地面的。拉拉果然在离地一米半左右的空中重新逮住了“第4号”。拉拉轻轻地移动脚步,跟随着气味线离开大舱,来到了前舱。它抬起一条前爪,推着舱门——我要进去! 前舱就是驾驶舱,不大,刚才从大舱转移的小孩子都集中在这里。拉拉进舱会惊了小孩子,但拉拉要进舱是一定有缘由的,怎么办? 大漫对同伴说:“小孩子不可能作案,你们进舱去看看,孩子手里是不是有东西。如果有东西,向他们借一下,明白吗?” 这是一个好办法。 就这样,拉拉找到了那个关键的变形金刚。 这起杀人案的案发过程是这样的:被害人在李家土产店买东西时露了财。凶手以礁石滩那儿能捡到观赏石为诱,把被害人骗到那儿用石块砸死;回到景点,在观鳄廊上将掏空的钱包丢入鳄鱼池。尸体迅速被发现使凶手十分惊慌,想到警察可能会带警犬来,就更害怕了,因为他这时才想到身上贴着一张味道很浓的“奇正”膏药呢。李家土产店的小老板是他的哥们儿,装作不小心把柜台上的一大瓶蛇酒打碎在店门口,然后把凶手藏进弃用的大冰柜里。 同样贴有“奇正”膏药的中年游客无意中帮了凶手一个忙,要不是拉拉找到了那个变形金刚,说不定还真能让凶手溜走了呢。 那小孩在李家土产店买处理的变形金刚时,凶手正在那小店里帮忙,为小孩示范、摆弄过那个变形金刚。 陷阱斗智 攀上几段陡坡,大漫和拉拉就到了山顶。 和山坡相比,山顶上的树长得矮而稀,倒是杂草和灌木丛长得相当繁茂。这一带远离风景点,也没有茶林果园,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在这种环境里,警犬在追踪时有两种气味线可供参考——一种是被跟踪人的人体气味,还有一种是被跟踪人的足迹气味。人体周围有大量带有汗液、皮脂等构成的混合空气,人一走动,这些带着特殊味道的空气会不断地飘落到地面上,形成人体气味线。人走路时踩断的植物会渗出汁液,警犬出击形成足迹气味线。 拉拉紧拉着牵引索果断地向前,说明它牢牢地把握着气味线。 追踪小分队在山腰老松树那儿一分为三,因为三个盗墓贼在那里分成了三路逃窜。大漫和小陈还有拉拉为一组,向山顶方向追踪。小陈在跃过一个石隙时崴了脚,没法继续前进,这路就剩下了大漫和拉拉两个。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突然性是制敌的重要手段。 大漫控制着爱犬,不断地提醒:“静,静……” 像被巨大的刀子平削了一刀,山顶上比较平坦,却没有路,嶙峋的山石被茂密的荒草覆盖着,每一步跨出去都不知道会踩到什么。小陈就是这样崴了脚的。 狗有四条腿,踩空一脚问题不大,比人类更能应对这样的环境。拉拉对主人过分的谨慎有点不理解。 草丛中不断有蚱蜢答答地飞起来,飞一程又落到另一个草丛里。 大漫不断抖动牵引索:“拉拉,慢,慢……” 即便如此谨慎,大漫还没能避过那个陷阱的暗算。 大漫和拉拉觉得跨出去的一只脚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想缩回来时,发觉后边的脚踩到了更软的东西。轰的一声,大地坍塌了! 陷阱?大漫的脑子里没来得及闪现第二个念头,一声钝响就淹没了他的意识。大漫的头部撞在坑底的一块石头上,昏了过去。 拉拉本能地在落地之前团拢四肢,把身体紧急调整到头在上脚在下的姿态。头在上的姿态能保护要害,而团拢的四肢则能有效地缓释跌落的冲击力。动物大多有这种软着陆的本能,猫是它们中最出色的代表,狼和狗也都不错。拉拉一点也没有受伤,但“陷落”引起的恐惧是巨大的,甚至突然地抑制了它的呼吸本能。它不敢轻举妄动,仰望着忽然变小变远的天空,愣着,浑身的肌腱在不由自主地战栗……一分钟之后,它才回过神来,喘着……它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主人! 大漫就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侧卧着,一动也不动。 拉拉走近去低声呼唤,继而又用前爪摇着主人的肩膀。大漫毫无反应。拉拉急促地呼气吸气,感受到了主人的鼻息,可主人为什么不动弹呢?拉拉着急起来,一会儿大声吠叫,一会儿用舌头舔主人的手和耳根,催促主人行动。可大漫还是一动也不动。拉拉着了慌——不好,得赶快回去找人来!可是,它如何才能突出这该死的陷阱呢?拉拉在坑底绕着圈小跑,看看有没有办法摆脱困境。 陷阱呈椭圆形,深达一丈余,底部有半间屋子大小,坑口要比坑底小,坑壁是向内倾斜的,没有凸出物可以利用。 虽然确定自己无法跃出,拉拉还是试着向上跳了几次。它失败了,一次次地跌落下来。局促的地方无法助跑,大大影响跳起的高度。几次跳跃的收获是它发现了主人的手机和手枪。手机和手枪本来都被坍下来的、用于掩饰陷阱的杂物埋住了。拉拉把两件东西衔到主人的手边,随即举头长嚎,呼喊援军来救。 拉拉突然停止了吠叫,因为它的听觉逮住了一个声音——没错,这是一个走近来的脚步声,但来的方向是前方而非来路,就是说,这个人不可能是援军,倒很可能是那个被追踪的人。 对突然闯进狼穴的人,狼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不敢主动攻击,甚至根本不敢抵抗,因为它们对封闭的环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这种极度的恐惧会使它们处于一种痴呆的状态。拉拉的身体里有狼类的血脉,狼类严重惧怕封闭环境的本能对拉拉不无传递。拉拉对走近来的脚步声心存恐慌,赶紧闪身避在坍塌物构成的一个隐蔽的角落。当然,拉拉不是完全的狼,除了恐慌,它的躲藏还出于一种策略——在陷阱,它处于被动挨打的弱势,必须谨慎动作,见机行事。 事后才知道,有人在这附近秘密种植了一片罂粟,这个地处要害的陷阱便是偷种者设置的。这时候正向陷阱走来的阿胡子大汉就是偷种毒品的首犯。这家伙盗墓回到罂粟地附近的窝棚不久,陷阱坍塌冲起的尘土就惊动了他,接着他又隐约听到了一阵狗吠——是警犬吗?这使他非常紧张,若真是警犬的话,那就大事不好了——意味着昨晚的盗墓行为已经被警方发觉,意味着他苦心经营的罂粟地行将暴露!这真是要了他的命了!他提了一杆土制的火铳,向陷阱迂回过来,两只眼睛在慢慢地变红。 阿胡子趴在离陷阱不远的一块船头状的山岩上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反常动静,而陷阱确实已经坍塌。是什么东西落入陷阱了?但愿是条野狗,而且这会儿已经摔死在坑里了……他打开火铳的保险,鬼鬼祟祟地向陷阱走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一张毛茸茸的脸一点点出现在坑口,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坑底。 拉拉紧张地团拢后腿,准备着拼死一跃。来人若是有向主人开枪的动作,它会毫不犹豫地跳出去为主人充当一面血肉的盾牌! 阿胡子看到了坑底的大漫,不由得退了一步——啊,果然是一个警察!等等,好像警察已经……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阿胡子强忍恐惧再次探看坑底——没错,这警察并无知觉,而且,坑里并无警犬。可这不值得高兴,因为不管警察是死是活,警方不久就会赶到这里来。阿胡子想到这里,返身便走,决定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不是本地人,他相信只要远走他乡就能逍遥法外。 地处下风的拉拉嗅到了来人的体味,确认此人就是要追踪的人。唤不醒主人,又没法摆脱困境去寻求援助,已经使拉拉伤透了脑筋,阿胡子的出现和离去更使拉拉心乱如麻。这可怎么办呢? 没等拉拉拿定主意,阿胡子却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手里的铳换成了一根手指般粗细的棕绳。这根绳子是早就藏在附近的灌木丛中的,是陷阱的配套工具。阿胡子再次探看坑底之后,把棕绳的一头拴在坑边的一棵树上,把另一头抛下陷阱,然后手抓棕绳小心翼翼地踩着坑壁慢慢向坑底运动。在逃离之前,他要带走坑里的手机和手枪!特别是手枪,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拉拉紧张地思谋:怎么办?怎么办? 坑沿的杂物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阿胡子已经下到离坑口一米多的地方。 拉拉的脑子里嚓地一亮:这是一个机会! 拉拉箭一般地跃起,两只前爪搭住阿胡子的肩膀,获得一个悬空的时间,团起后腿,猛蹬阿胡子的臀部,把阿胡子的臀部当作了起跳台,在那里实施第二次起跳。拉拉的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完成得非常漂亮,它成功了——一举跳出了陷阱! 面朝坑壁的阿胡子没有弄明白发生的事,只觉得肩膀上和屁股上被连续撞击了两下。这一惊,差一点让他脱手掉了下去。他再也不敢下坑了,团起双腿,拼命向上攀爬,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出了坑口;一抬头,猛见得一条凶狠的狼狗正虎视着他的咽喉。阿胡子就地连打几个滚,胡乱抓住一块石块,爬起身来和狼狗对峙着。他总算还记得近距离面对兽类时千万不可背过身去奔逃。这时他才看清这条狗正踩在他的火铳上。他明白这条狗不是等闲之辈。 拉拉对眼前的局面很是满意。一出坑,它就主动了,而歹徒也没有下到坑里——这对主人的安全有利。拉拉没有立即向对方发动进攻,首先是没有得到主人的指令,不知道能不能伤害对方;又一个原因是直觉告诉他的:即便要动手,也得在离开主人远一点的地方,免得不小心让歹徒伤害了昏迷中的主人。 一条能这样权衡利弊、顾及全局的警犬是非同寻常的!拉拉睥睨对手,喉咙里滚动着一个低沉的、充满杀机的声音……这时候的拉拉非常像一条威风凛凛的狼王。这个形象和这个声音对做贼心虚的阿胡子是非常具有威慑力的。 阿胡子紧握着石块,哆嗦着嘴唇,充血的眼睛死盯着拉拉,警惕着,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拉拉依然没有动,俨然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冷血杀手。 阿胡子退上了那块船头状的山岩,慢慢移动到岩石的边缘,冷不防地向下一滚,倏忽在拉拉的视野里消失了。 当拉拉冲上山岩时,看到阿胡子已经顺着倾斜的、覆盖着荒草的山坡滚出去老远了。这家伙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的熟悉。 拉拉大吼一声,纵身跳下山岩…… 拉拉这只是摆出了一个追赶的架势,并没有真的去追赶歹徒。它返身回到坑边,看了一眼主人,叼起火铳扔到崖缝里,然后向来路飞奔而去。它认定这时最要紧的是唤来援军,救助主人。它断定那个抱头鼠窜的歹徒一时半刻再不敢回到这里来,而它有把握在找来援军之后循着味迹抓住这个歹徒。一条能如此分别轻重缓急的警犬是了不起的! 狂奔的拉拉疾如旋风!它很快就赶到了小陈身边,用它的吠声、神态和动作向小陈报告了紧急的情况——大漫危险,急需救援! 此时的小陈还是不能走路,好在他能用手机向小金他们求援:“喂,喂,小金吗?我是小陈,我们这里遇到了大麻烦,请立即援助,十万紧急!对,先赶到我们分手的地点,我在这里等你们……” 知道电话通了,没等小陈指点,拉拉就飞也似的向上山的路冲去。它必须尽快赶去护卫它的主人! 大漫在拉拉赶到后不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大漫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爱犬拉拉的脸。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手机,右手边有一支手枪。 这一次行动大获全胜。非但抓住了三名盗墓贼,还意外地发现了一片违法种植的罂粟。 意外的罪证 凌晨四点多,大漫和拉拉接到紧急出动的命令。 吉普车出城不久就拐上了一条碎石小路。一小时前下过雷阵雨,夜空是一片诡谲的铁灰色。路的一边是黑森森的树林,另一边则有两道无休止的“暗重的光”。这是一条与铁道平行的便道。拉拉眼中的“暗重的光”是车灯在潮湿的铁轨上反射出来的。车速很快,吉普颠簸得很厉害。大漫不断地用手机和人通话。汽油味,皮革味,枪弹的钢铁味,男人的汗味……马达的轰鸣声,碎石的飞溅声,汽车“骨骼”因颠簸发出的嘎嘎声……这一切构成一种紧张的气氛。拉拉喜欢这种临战的紧张。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排亮着灯的房子。这是火车。在拉拉看来,火车就是比汽车长得多的、能够移动的房子。这列火车并不在移动,移动的是吉普车。 火车在等待拉拉所乘的吉普车。火车上发生了命案。 火车并不是因为发生命案而停下,停下是因为前方发生了小规模的山岩坍方。一小时之前的那场雷阵雨非常猛烈。 命案发生在软卧车厢。这节车厢靠近盥洗室的几间包厢并没有卖出票去,应该是空着的,却有一位乘客从另外的包厢转移到了盥洗室隔壁的包厢。这位知识分子模样的乘客向列车员小周打过招呼,说他神经衰弱,希望得到照顾,让他一个人住进这个包厢。小周同意了。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挺像他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 死的就是这个中年男子。他圆睁双目,仰躺在床位上,一把漂亮的英吉利小刀准确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发现命案的并不是小周,而是一个起夜的乘客。这个旅客名叫王蒙,和一位著名作家同名同姓,所以一听就不会忘记。王蒙在火车临时停车后起床去卫生间,回来路过那个包厢时天空中正好来了一个残余的闪电。在闪电的光照里,他看到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列车长立即下令保护现场。乘警封锁了7号车厢,而且让7号车厢的乘客不要走出包厢,以配合警察破案。在这种情况下,警犬是有可能对侦破案件起到作用的。 拉拉随大漫登上了火车,直接进入7号车厢,进入那个包厢。火车里的气味相当复杂,拉拉只能挑选那些最新鲜的气味线来进行分析。除了血腥味,包厢里还有浓烈的食物香味。 床头小桌上有半只吃剩的烧鸡,一个空啤酒瓶和几个富士苹果。苹果是放在一张当天的晚报上的,其中一只已经削去了皮,并被咬过几口。削去皮的苹果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黑褐色。列车员小周见到死者削苹果用的就是那把漂亮的英吉利小刀。 大漫示意拉拉特别注意刀柄上的气味。拉拉用深呼吸仔细辨别刀柄上的气味——刀柄上,除了死者的气味和苹果味外,隐隐的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在进入包厢之前,大漫让拉拉预先嗅了进入过包厢的5个人——王蒙、列车员小周、列车长、车警老张和小牛。拉拉嗅遍了包厢,没有找到第6个人的气味。这个特别的气味不是这5个人的。事实上,这个特别的气味不是人的体味,而是一种凉丝丝的食物的气味。拉拉开始在包厢里寻找凉丝丝的气味……找到了,但是非常稀薄。拉拉小心地循着气味走出包厢,发现这条气味线是向左右都有延伸的。拉拉先左拐,慢慢就到了另一个包厢。车警老张开了包厢的门,先进入,让里头的乘客不必紧张,然后由大漫控制着拉拉进入。拉拉并没有在包厢里找到气味的源头。 在回发事包厢途中,那个凉丝丝的气味把拉拉引进发事包厢隔壁的包厢。王蒙、列车员小唐等这时都集中在这间包厢里接受警员询问。拉拉一步一步走近王蒙,把鼻子指向王蒙的左边裤袋——凉丝丝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拉拉翻起上唇,低沉而有威慑力地吠叫起来。 大漫锐利的目光盯住了王蒙的眼睛。 王蒙把左手插进裤袋,把裤袋整个儿翻拉出来——裤袋里什么也没有。王蒙用求助的目光回应大漫:“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虽然拉拉无法将它的发现精确地告诉大漫,但拉拉的反常举止还是引起了大漫的注意。拉拉是训练有素的警犬,它知道王蒙这个人到过凶杀现场,若非有特别的发现,它是不会对王蒙有此一举的。王蒙的裤袋里装过的东西很可能与刀柄上的气味相关。可现在口袋是空的,拉拉的指认对到过现场的报警人来说没有证据意义。 大漫问:“王蒙,你这个口袋装过什么东西?” 王蒙说:“没有啊,我两只裤袋都是空着的。噢,对了,警犬出击我有把手插在裤袋里的习惯,而我的左手刚才可能碰到过那个刀柄。我是碰过刀柄的,因为我一开始没想到那是个刀柄。那个刀柄很漂亮。唉,我今天真是晦气……” 如果王蒙真是凶手,那么这个人是个非常狡猾、非常老练的家伙。王蒙当然无法排除嫌疑,但拉拉也无法提供证据。 大漫捋捋拉拉的头,说:“拉拉,镇静,继续追踪!”回到案发包厢,拉拉在刀柄上复习了一下气味,然后走出包厢向右搜索……拉拉走进了盥洗室,盥洗室是开着窗的,通风很好,那种凉丝丝的气味消失了。拉拉却在脸盆里逮住了一个血腥味——没错,是被害人的血! 拉拉冲着脸盆低吠,向主人报告它的发现。 同来的警员用棉球仔细吸附脸盆里的水迹。如果化验确认脸盆里有受害者的血,能说明两点:一、不是一起自杀事件;二、凶手行凶后到过盥洗室。 大漫让拉拉注意盥洗室隔壁的厕所,但拉拉进入后并无发现。 警方在车上留下三个警员继续调查,大漫和小金带着拉拉先撤下了火车。 出乎意料的是,拉拉下车之后竟然有了重要的发现! 拉拉一下车就到了盥洗室的窗下。它在盥洗室时就曾对这扇开着的窗产生过想法——凶手是不是从窗口跳出去了? 显然,拉拉是把火车当作房子了。火车当时是奔驰着的,而且这种窗子根本通不过一个成年人。这一点正是大漫和小金忽略了车窗检查的原因。 拉拉发现的是车体上的一处钱币大小的血迹。这时正是凌晨五点多,乌云散处,黎明的青光已经出现,车体上的血痕历历可见——是的,这血迹还是新鲜的!拉拉激动地吠叫着——这真是死者的血! 凶手无法通过窗子,可他有可能将需要避人耳目的东西抛出窗子。抛出的是不是沾着血的手套?手套在下落时有可能因为风在车体上吸附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只手套上一定留有凶手的信息! 大漫拍拍搭档的头。这是一种鼓励,也是一个提示:你的发现我们知道了,现在要继续工作。 拉拉明白了,开始在地上搜索,一下子就逮住了血腥味。伴着这血腥味的还有两个气味:一个是凉丝丝的气味,还有一个是某种野兽的体味。拉拉上线了,绷紧牵引索向火车头方向跑。而这个方向是大漫和小金无法接受的——凶案发生时,火车还没有停下来,而且火车一直是逆风而行的,要找手套只能朝相反的方向去才对啊! 大漫提醒拉拉:“拉拉,不对,再来一遍!”拉拉复查之后坚持它的方向。 大漫也坚持观点,紧紧扯着牵引索。 小金说:“拉拉,我们上吉普,我们要朝车尾方向搜索!”在小金的预料中,那个“手套”在车尾方向很远的地方。 这时可不能闹出刻舟求剑的笑话来。 拉拉举头看着主人。它的恳切而焦灼的目光在说: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大漫松开了牵引索。毕竟,最理解拉拉的是他,最信任拉拉的也是他;毕竟,现场出现反常情况是完全可能的。 比如:血手套难道不可能黏附在潮湿的车体上一直没有掉下去?掉下去之后难道不可能发生意外的情况? 向车头方向走出一箭之地,拉拉的嗅觉受到了另外一种强气味的干扰。拉拉一抬头就看见铁道边草丛里有一条黑影向灌木丛蹿去,一眨眼就不见了。那是一条黄鼬! 这是一个提示。拉拉确认那带血的罪证是被另外一条黄鼬衔走的。从小生活在铁道边的黄鼬对火车是非常熟悉的。 因为火车上常会抛下一些可口的食物,它们对火车还是颇有好感的。 又走出一箭之地,那个“三合一”的气味线转而离开了铁道,向小树林方向而去。拉拉想:那里可能有黄鼬的巢穴。 跟在大漫身后的小金发出了更大的怀疑:“大漫,更不对了吧!” 这时的大漫已经想到了有野兽的参与,说:“你就看吧。”干脆就解开了拉拉的牵引索。 拉拉箭一般向小树林冲去。不一会儿就在那里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大漫和小金赶到时,看到拉拉正冲着一块沾有血迹的手帕吠叫。那手帕挂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这是那条黄鼬晾在这里的,等手帕干了,它自会收进巢去当被褥的。对黄鼬来说,一块沾有血迹的手帕是香喷喷的床上用品。 对王蒙来说,这块手帕是要命的罪证! 时下,身带手帕的男人已经并不多见。大部分与王蒙同包厢的乘客都对这块手帕留下了印象。这块沾有王蒙体味的手帕和蓝箭口香糖曾经一同放在王蒙的左裤袋里。 事后,受人雇用的杀手王蒙在供词里是这样叙述的:我掏出手帕包在刀把上,然后把小刀猛刺进目标的心脏……到了盥洗室,我先把沾了血的手帕扔出窗外,当时火车在飞驰,外面在下雨。我用肥皂仔细地洗了手,回到床铺上,等着二十多分钟后到站下车。正是午夜,我估计在这二十多分钟里不会有人发现凶杀现场。倒霉的是前方发生了坍方,车停了。我只能下床当报警人了,否则没法解释我在现场留下的气味。是的,我想到了会有警犬参与破案…… 电梯迷阵 电梯能使所有的动物感到迷惑不解:一关一开之间,门外已经换了地方,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案子里的罪犯无意中给警犬拉拉布下了一个电梯迷阵。 南雅宾馆的失窃案发生在深夜12点至12点15分之间。 当晚12点左右,住在809号房间的丁先生想起要打一个长途电话,却发觉电话号码本忘记在七层楼的同事房间里了,急忙下楼梯去拿。从809房走到709房很近,丁先生怕麻烦没有锁上房门。不料,住在709号房间的两个同事正在争吵,丁先生就此耽搁了十多分钟。对窃贼来说,这十多分钟已经足够了。不巧的是,走廊的摄像头这天发生了故障,给破案带来了困难。 宾馆大堂照例在晚上12点整准时锁了门,之后再没有客人出入——就是说,窃贼没有离开大楼。宾馆保卫部比较有经验,一面报案,一面封锁消息,保护现场,希望能尽快破案。 大漫带着拉拉赶到现场时,已经是午夜1点钟了。夜静更深,宾馆保安又采取了不动声色的策略,整幢大楼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发生了案件。 拉拉跟着大漫穿过宽敞的门厅,来到一个闪着银光的金属门前。大漫按了一个方形的按钮,金属门便徐徐地向两边移开了。门里是一个窄小的、没有出路的四方空间。拉拉用一声低吠提醒主人:别进去! 大漫硬是把拉拉领进了电梯,说:“拉拉,这是电梯。”大漫这时才想起他对拉拉的培训尚有一个空白——拉拉这还是第一次乘电梯,对电梯还是一无所知。 徐徐关闭的电梯门引来拉拉一阵恐慌,本能地要向外蹿。这个没有出路的狭窄空间就像一个囚笼和陷阱! 大漫赶紧收紧牵引索:“静,静。”按照训练条例,拉拉在主人左侧蹲下来,但它的内心还是相当紧张。它不停地四顾,调适后腿的肌肉,随时准备冲出这个轰轰作响的“小房子”。电梯的性能良好,采用了许多静音技术,但在拉拉听来还是轰然作响。 电梯里积满了各种气味,最多的是人的气味,其次是皮革的气味。旅客的箱包大多是皮革制品。 电梯门徐徐开启,门外是一条铺着红地毯的狭长走廊。拉拉猛吃一惊——那个铺着大理石的宽敞大厅哪里去了? 拉拉不知道,这里已经在八楼了。 大漫感觉到了拉拉的惊疑,捋捋它的头,说:“拉拉,我们到了八楼了。” 拉拉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具体内容的,但它明白主人是在告诉它:这是正常的,这是对的。可,这怎么是对的呢? 八楼的房间都关着门,只有809号房开着门,门口站着几个警员和宾馆的保安人员。大漫让拉拉逐一嗅了这几个人的体味。这几人的气味还有丁先生的味道都是“正常的”,拉拉要在房间里寻找的是“不正常的”味道。 这个标准房给拉拉的第一印象是一种辛辣的香味。这是一种酒的味道。“酒”这个概念在拉拉的词典里是一种“人类一点一点喝的、很香的水”。 失主丁先生满脸忧愁地坐在椅子里,见到拉拉进门,紧张地站起来。 大漫说:“先生,没关系,这是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你的旅行包呢?”大漫在电话里已经得知大概的案情。 丁先生的旅行包就放在床头柜旁边的地上,包口大开,被盗的是放在包里的一个小皮包,内有一万美元和三千多人民币。 闻过丁先生的体味,拉拉开始在房间里搜索“陌生人”的气味。因为酒味与丁先生气味的搅和,房间里的气味基本上已经不成“线”了。但拉拉灵敏的嗅觉还是断断续续地感觉到了一个陌生人的体味。没错,这是一个抽烟的人。 拉拉记住了陌生人的体味,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门。在门外,这气味反而要清晰些,还约略地保持着线状。麻烦的是这条气味线是向两个方向发展的,一个方向中断在电梯门口,另一个方向则沿着走廊的一侧延伸而去。稍做犹豫,拉拉选择了走廊方向。拉拉猜想这个陌生人被铁门挡住了,就回身向走廊深处去。拉拉对电梯的认识还是不够。 拉拉上线了!虽然案件发生在夜静更深之时,但这毕竟是人多味杂的宾馆,在这种环境中“上线”是不容易的。 陌生人的气味一直紧贴着走廊一侧。和809号房间一样,这一侧的房间都是单号。气味线一路经过811、813、815…… 最后被另一扇金属门切断。这是一部员工用电梯。大漫按了一个电钮,电梯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拉拉在电梯门口犹豫不定。大漫猜想拉拉对电梯还有疑惧,便率先进了电梯。拉拉进了电梯,在里头转了个圈就想出来——这里已经没有出路了。 大漫拉住了拉拉,按键关上了电梯门。盗包人可能是乘这部电梯离开八层的,可他在第几层下的电梯呢? 大漫首先按了底层的键。电梯门开了——门外是一条大理石铺地的走廊,那一端便是宽敞的门厅。陌生人的气味在这里断线了。 到了二楼。这里的布局与八楼完全一样,拉拉还以为回到八楼了,但引导它进入电梯的气味已经没有了。这是怎么了?拉拉在走廊里茫然四顾,呜呜低吠。 大漫看出了拉拉的困惑,在电梯里招呼拉拉:“拉拉,上车!” 拉拉常常乘车出警,是听得懂“上车”这个词的,纵身一跃,进了电梯。拉拉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这是一种汽车! 可喜的是,大漫感觉到了拉拉的开窍,就此以“上车下车”来指挥拉拉的进出电梯。拉拉就此对电梯不再疑惧,这对它集中思想搜索很重要。 经过逐层搜索,拉拉终于在六楼接上了气味线。气味线在六楼出了电梯,沿走廊延伸,最后被另一部电梯——客用电梯的金属门切断。 大漫还是先把电梯下到底层,门开处便是拉拉熟悉的门厅。气味线没有越出电梯,还得逐层向上搜索。 令人沮丧的是,拉拉直到八楼才找到了气味线。气味线又把拉拉引回到了出发地——809号房间。这个通过两部电梯构成的气味圈意味着什么呢? 宾馆里的侦查在静悄悄地进行,连第八层的旅客都没有被惊动。当然,这不包括813号房间里的李良。这时的李良正站在房门背后通过猫眼紧张地向门外窥视。是的,李良就是作案人。 李良整个下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吃晚饭都没有出去,啃了一个面包了事。他生意亏本,诸事不顺,整日思谋着如何摆脱困境。半夜了,他还是睡不着觉,心里烦躁,干脆披上风衣想去楼顶小花园去散散步。打开房门,他恰巧看见丁先生下楼梯的背影,转眼又见809房间的门虚掩着…… 他甚至没有触及旅行包,只一抓就抓出了那个钱包。他赶紧往外走,扬起的风衣把茶几上的酒杯碰倒了。出于本能,他一把抓住了即将滚下茶几的酒杯。他立刻意识到酒杯会留下指纹,索性把酒杯藏入风衣口袋。回到自己房间,背靠在门后,拉开小皮包——里头有一沓钱,是美元,每张100元!这一刻,李良的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他闭上眼睛,喘息着,思谋着接着应该做的事。 李良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小刀把小皮包割成小块,扔进抽水马桶冲走。第二件事是把酒杯踩碎,同样用抽水马桶处理掉。碎玻璃与皮革块不同,冲了几次都没有全部灭迹。李良只能用手去处理留在马桶底部的碎玻璃片。碎玻璃片划破了他的右手食指。当然,这只是一个很轻微的伤,没关系。 干完这些,李良还是没敢松口气,因为他想到他回房开门时,走廊里似乎有过一个开门的声音。如果真是这样,事情败露的危险就很大了。怎么办? 绕了一个圈子,大漫和拉拉又回到809房间。情况有些复杂,但大漫并没有对拉拉失去信心,蹲下来,摸摸拉拉的下巴,说:“拉拉,重复,重复。” 拉拉明白了,立即从施行包开始重新寻找气味线。模糊的陌生人气味又引着拉拉走出了房间。这一次,拉拉在房门口一带嗅得更加仔细,来来回回地辨认着。 如果在执行任务时遇上了无法理喻的事物,警犬的注意力会受到干扰,它们会下意识地戒备那些怪事物。刚才,电梯这个怪物就曾分散过拉拉的注意力。大漫这位优秀的导引员是明白这一点的,让拉拉重新进行搜索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这时的拉拉与刚才的不同,它对电梯的困惑已经消解,可能会对现场有新的发现。 拉拉沉浸在它的嗅觉世界里,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昂首,小心翼翼地考察着809房间到客用电梯这一区域。 经过反复验证,拉拉果然有了两个新的发现:其一,从809到客用电梯之间并无直线的味迹。连接电梯的味迹线斜穿过走廊,在813房间门口与另一条味迹线相接;其二,陌生人气味线从809出来之后还附有那个酒味,这个附带的气味在813房间门口就突然消失了。813,都是813! 拉拉终于抬起一只前爪,在813的房门上扒抓。这是拉拉最后的认定。 经简短的商量,警方让服务员敲开了813房门。 拉拉进门之后径直跑向衣柜,一口咬住了那件风衣。风衣的一角是湿的,连人也能闻到威士忌的酒香。 李良一脸无辜,说:“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警员在卫生间地上发现了残留的玻璃末。 大漫说:“先生,我们在找一只重要的酒杯。” 李良说:“找吧,等到你们找不到时我再提出抗议。”他知道来人不可能在这里找到那一万美元。 拉拉在这时突然短促地低吠了一声,然后扯着大漫向外跑。它又有了新的发现。它闻到了李良手上的血腥味。这个血腥味一直伴随刚才的搜索,因为它没有出现在809房间,所以拉拉一直把它看作“正常气味”而未加重视。 拉拉果断地把大漫引到员工电梯门口,示意主人打开电梯门。刚进入电梯,拉拉就扒着梯壁立起来,冲着电梯顶上的检修窗激动地吠叫。 大漫推开顶窗,只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纸包。不错,这个用当天晚报包着的正是那失窃的一万美元! 为保险起见,李良决定把钱藏到电梯里。走进客用电梯时,他才发现电梯里没有检修窗,记忆中的检修窗是在员工电梯内的。他从六楼下了客用电梯,穿过走廊,进入员工电梯,从而在无意中为拉拉制造了一个电梯迷阵。 夕照大药谷 超期役2年之后,拉拉在13岁时终于退役了。对狗来说,13岁已进入垂垂暮年。 拉拉住进了“红房子”。驯犬场的东南角上有一个半岛状的去处,建有一幢红瓦房,是专门供退役警犬安度晚年的,大家都叫那儿“红房子”。 “红房子”的生活安宁舒适,可拉拉不喜欢这种氛围,整日都郁郁寡欢,烦躁不安,几个月住下来已是憔悴不堪。 退役武警老刘回来看望战友,听说拉拉的情况,提出带拉拉去“大药谷”的想法。老刘退役后承包了一个山谷种植药材,把山谷戏称为“大药谷”。大漫和老刘是同乡,知道“大药谷”的情况,想到拉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或许能过得快活些,就答应了。经领导批准,大漫亲自把拉拉送到了“大药谷”。 大漫在“大药谷”住了一夜,向老刘讲了许多拉拉的故事,拜托老刘好生照顾他的好战友。 当时,拉拉就卧在旁边,老刘一手拉住大漫的手,另一只手拉住拉拉的一只前爪,说:“我也曾经是武警战士,拉拉也是我的战友,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早上,大漫离去时,拉拉送了一程就停住了脚步,默默地目送着老主人的离去。通过昨晚那个拉手的仪式,它已经明白了一切。大漫回了两次头,再没回第三次,他不愿意让拉拉看到他的泪眼。 就这样,拉拉开始了在大药谷的生活。 “大药谷”不小,南北两山相抱成U形,谷口正对西方。 北山陡峭,丛林苍茫;南山坡缓,林木扶疏,药草主要就种在这儿。两山相交处的高坡上建有一幢砖石杂砌的小屋,四周有矮矮的木栅相围,便是老刘的住处了。屋前有瀑布如帘。不绝的水源在山谷中涵养出一片湿地。水面、芦苇洲和草滩在这里杂处,组成一幅幅野性的美景。 老刘完全让拉拉自由活动。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谷口还有一道铁丝网与外界隔离,是没有必要限制拉拉行动的。老刘本来养有一条黑狗,前不久淹死在沼泽里了。 老刘是个生性快乐、喜欢说话的汉子,和拉拉有说不完的话。他把拉拉看作朋友呢!拉拉很快就对新主人有了好感。狗大多是喜欢说话多的人的。它们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话,但是能从人的语气里领悟到许多意思,而了解人的想法和态度是很重要的。 晨昏二度,老刘带着拉拉巡视山谷。巡逻的路线是固定的,基本上走的是山谷的外圈。老刘让拉拉的体味留在“边界”上,以震慑那些糟蹋药草的野兔、山鼠什么的。野兔是让人头疼的,老刘希望拉拉能在这方面帮他一把,而且猜想拉拉是乐意帮忙的。对一条老迈的退役警犬来说,还有比逮野兔更快乐的事吗?事实上,这一点正是大漫答应让爱犬来山谷养老的主要原因。 傍晚,例行的巡逻又开始了。行至南山杂树林附近,拉拉就兴奋起来——它嗅到了野兔的体味。老刘注意到了拉拉的反应,站住,接连发出两道命令:“搜!袭!” 好久没有听到作战口令了,拉拉浑身的血液一刺一刺的发烫,每一根毛都变得亢奋而敏锐——啊,这种美妙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循着味迹,拉拉用矮步在草丛间疾走,看上去还是相当敏捷。 拉拉发现了目标——一只灰色的野兔。这只蹲坐在山石上的公兔也看见了拉拉。兔子没有立即逃窜,眼睛里只有警惕,没有恐慌;两只耳朵直立着,一只定定地对准了拉拉,另一只则在活灵灵地转动。 “胆小的兔子”是人类的误解,其实有经验的兔子大多相当大胆。它们相信它们的速度,而且能根据对手以及离藏身处的远近等情况估计出“安全距离”。比如现在,狗在20米外,是没有理由惊慌的。这只经验老到的兔子甚至没有停止咀嚼,野苜蓿是挺鲜美的。 兔子的轻慢刺激了拉拉,它猛地起动,几个箭步之后腾空跃起,直扑兔子。 兔子及时向斜刺里起跳,然后颇有章法地向山坡上跑。 它的后腿长而发达,特别适宜于上坡,山坡在它的脚下显得弹性十足。 拉拉发现自己的上坡速度及不上兔子,眼见着就慢慢拉开了距离。拉拉停住了脚步,发现自己在喘。 兔子并不是在向杂树林跑,而是在向一片乱石滩撤退,那里有它的藏身之处。狡兔何止三窟,这个山谷里有它许多的藏身所。如果追兵不是鹰隼之类的“空军”,兔子尽量不会逃向树林,那里不利于它们速度的发挥。 见追兵停步,兔子也停住了脚步,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回望着气喘吁吁的拉拉。 这时,拉拉看清了这只公兔——这只公兔的左耳朵有一个半圆形的豁口。 没等拉拉喘定,兔子一转身就消失了。它没敢和拉拉再作对峙,因为它发现这条狗的气味和原来那条黑狗截然不同,有一种凶险的杀气。 没错,拉拉不是一般的狗,血管里流着八分之一的狼血。老刘在后边喊:“拉拉,回来,回来!”拉拉装作没听清,继续循着巡逻路线往前走。在新主人面前第一次出击就失手,拉拉有点不好意思。警犬确是有羞耻心的。有了羞耻心,同时也就有了荣誉感和责任心。 老刘没有照顾拉拉的面子,坚持着把拉拉召回到身边。原来,老刘的脚边有一头小狗那么大的、浑身长刺的家伙。拉拉曾在动物园看到过这种怪模怪样的小兽,怪模怪样的东西是要防着的。拉拉冲着刺猬露出牙齿,喉咙里滚动着表示威胁的低吠。刺猬赶紧团拢身体成为一个刺球。 老刘蹲下身,小心触动刺猬,说:“拉拉,过来,这是刺猬,你不能欺负它,知道吗?” 拉拉不懂这么复杂的话,但能从老刘的语气和动作明白大概的意思。拉拉停止吠叫,绕着刺猬转了个圈,记住了气味,坐下来,抬头看老刘的脸。它的眼神在问:干吗保护这种怪东西呀? 这个山谷里的刺猬一直处在老刘的呵护之下,对原来那条黑狗是一点也不怕的,这一回团拢身体,不过是给新来的拉拉一个面子。没过多久,刺猬就展开了身体,颠颠地跑了。 老刘摸摸拉拉的脖毛,重复道:“不能欺负它,懂啦?” 午夜时分,拉拉离开了老刘为它安排的窝,沿着巡逻小道踽踽独行,随后在一片茅草中坐了下来。 初秋的月光水也似的把大药谷漂洗过,除了北山的黑松林外,一切都晃白而湿润。沼泽的水面反射出银子似的光泽,从山坡往下看,整个沼泽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几只蛙在芦苇丛或蒲草间断断续续地应答。在严肃的松涛的背景上,蛙鸣显得弱小而怪诞。一条小蛇正渡水,在水面上画出袅袅的线。一只长了许多长足的昆虫在一片苇叶上一摇一晃地走…… 如果拉拉还年轻,它会看到更加工细的夜景。拉拉老了,这么静静地坐着时,总会感到关节在隐隐作痛。有风,这附近种有一大片叫大黄的药草,所以空气里飘浮着一种苦涩的气味。当然,除了大黄的气味,山谷的空气里还有许许多多属于荒野的气息。 事实上,正是这种荒野的气息使拉拉难以安卧窝中。山谷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着它,抚慰着它,使它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拉拉的血管里流着八分之一的狼血。狼是真正的荒野之子。 野兔又出现了!先从杂树林子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一只野兔,跳上一块山石,抬起前爪挺起身体向四周张望一会儿,然后用爪子在石头上拍击了几声——这是一个安全信号。林子里一下子跑出来好多只兔子,随着领头的那只向沼泽地方向一颠一颠地跑去。那边一定有它们喜欢吃的东西。 拉拉听任兔子在它面前30米的地方跑过,纹丝不动。拉拉不是猎犬,没有猎杀的习惯。拉拉没有惊动野兔的另一个原因是想了解兔子这种动物。在十多年的警犬生涯里,拉拉一直在和人类打交道,对动物特别是对野兽的认识非常有限,所以对动物很是好奇。 兔子在水边散开来,都在向水面试探着什么,挺兴奋的样子。它们想得到的是长在浅水里的茭白。对它们来说,茭白是很可口的美食。靠近岸边的茭白已经被吃光,剩下的都离岸头比较远,看得清却够不着,这可是吊胃口的事。 拉拉集中起注意力,想在兔群中找到那只豁耳朵的公兔。月光恍惚,而且兔子在不停地动着,拉拉的老眼很难看清那公兔是不是在里头。 拉拉的嗅觉在此时逮到了一种相当浓烈的气味——这是一种体形比较大的野兽! 拉拉没有动。气味来自上风处,这里地势比较高,地形简单,正是居高临下观察的好地方,尽可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一头公狐。它是从谷口方向沿着沼泽地的边缘悄没声息地走过来的。它的家在另一个没有人迹的山谷,大药谷只是它的一个猎场。人类的种植引来了野兔、黄鼬和猪獾等小型野兽,大药谷成了它们家一个不错的厨房。 公狐发现了水边的野兔,可它没有径直接近,而是沿着沼泽地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到了兔子的下风处。利用风向是每一头野兽的生存要诀。 狐的忽动忽静、忽疾忽徐的步法,以及利用地形地物掩蔽形迹的老到,给拉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主人大漫常带拉拉去动物园走走,拉拉是认识狐这种动物的。铁笼里的狐留给拉拉的只是害羞和诡秘的印象,想不到荒野里的狐竟是如此机警敏捷,身手不凡! 拉拉紧张地期待着欣赏狐袭击野兔的招数。拉拉绝对是优秀的警犬,可荒野有荒野的鉴别标准。来到山谷时间不长,年迈的拉拉已经感觉到了荒野的挑战。这挑战使拉拉兴奋,重新品尝到了生命的滋味。真好! 拉拉期待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因为公狐在这时偶然遭遇了刺猬。 大药谷有好多头刺猬,狐已经不止一次地遭遇了它们,每一次都因无从下口而白忙一场。有一次,公狐静静地埋伏在“刺毛球”附近,耐着性子静等刺猬松开毛刺。只要刺猬展开身体,公狐便会以迅雷般的速度咬住刺猬的脖子。不料,刺猬的嗅觉也是了得,知道狡猾的狐还在附近,竟把它的防线一直保持到了天亮。公狐白白浪费了半宵狩猎时间,落得个饿着肚子回窝的下场,懊丧得要命。 发觉公狐的靠近,刺猬又及时团拢了身体,成为一个看上去十分麻烦的刺毛球。 因为吃过亏,而且前面还有逮野兔的机会,公狐这次不想和刺猬纠缠了,打算绕过去拉倒。不过,它很快又改了主意,因为它发觉这次有点不同——刺猬就在水边!自从设计淹死黑狗成功,这头公狐对水的利用有了很大的兴趣。 公狐向刺球喷着鼻息,迫使刺猬收紧身体,使刺球更适宜滚动;然后小心地用前爪拨动刺球,想把刺球推滚到水里去。到了水里,刺猬要呼吸就得伸出头来,伸出头来它就没命了!毛刺嵌在泥中,很难滚动。公狐一点一点加力,还是推不动这个球。这可怎么办呢? 绕着刺球考察一会儿,公狐找到了推不动球的原因——原来,刺猬是赖在一个小小的凹坑里的!公狐开始挖泥,很快就把临水的坑沿挖开了。这时候,刺猬只要乘机逃开几步再团拢身体就能保证安全了,可它没有,刺猬总是过于依赖它们的防御设备。 现在,刺猬球和水潭之间只剩下两尺多距离的斜坡了。 公狐甚至没有动用爪子,只用大尾巴一扫,刺球就滚到了水里…… 因为有一块隆起的山石的阻挡,拉拉并没有看清公狐猎杀刺猬的过程,直到公狐叼着刺猬的尸体奔向杂树林子时,拉拉才明白公狐迟迟没有向野兔发起攻击的原因。 拉拉一跃而起,奋力冲刺,堵住了公狐的去路。新主人反复叮嘱过:刺猬是不可以侵犯的! 突然出现的“狼”,把公狐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刺猬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还有那些野兔。一时间,大药谷兵荒马乱。 刺猬是老刘受一位老中医所托,放养在大药谷的。刺猬是一味治疗心脏病的中药,尤其以这种野生状态下的刺猬药效为佳。 刺猬的被咬死,使老刘挺气愤,指着刺猬的尸体,大声呵斥拉拉。老刘从来不知道山谷里有狐的出没,以为是拉拉咬死的刺猬。老刘找出牵引索,重新扣住了拉拉的项圈,他要用囚禁来惩罚拉拉。咬死刺猬是对主人的违抗,是不能容忍的。 拉拉听不懂复杂的语言,但它明白新主人在责备它。拉拉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忍受责罚。它并不觉得委屈,毕竟刺猬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蒙难的,自己是有责任的。 为了强调刺猬的不可侵犯,老刘特地去逮了一只刺猬来,当着拉拉的面给刺猬喂食,并对刺猬做出种种的爱抚动作。拉拉明白主人的意图,静静地接受教诲,内心不免生出些沮丧。这和一个老人被人一遍遍地教导某个常识时产生的情绪是一样的。 拉拉被牵引索约束在山坡石屋门口,几乎整天都没精打采地趴着躺着。它把耳朵贴在地上久久地倾听自己的心音;它故意把一枚两枚小石子压在身下硌着,体会疼痛;它没有认真吃过食盆里的东西,倒不时舔一舔不能吃的石块树枝什么的。 直到傍晚时分,夕阳在西天举行隆重的落山典礼时,拉拉才抬起了它的头。 大药谷是朝向西方的,拉拉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下沉,看着西天的云彩一点一点燃烧起来。云朵大多是红色和黄色的,每一朵的红与黄又是有所不同的。只有一道云是紫色的,看上去比较结实。太阳在下面想粘住紫云,无奈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膨胀、变重,终于粘不住了,往下坠,往下坠…… 整个大药谷灌满了金红的光,连黑松林都被镶上了金色的轮廓线…… 拉拉一扫沮丧的情绪,挺身坐起,屏息凝神,目光炯炯。它的身体也被镀上了有分量的金红,看上去挺像一尊紫铜的雕塑。 有人说美感是人类的专有,那么,这时拉拉是被什么打动了呢? 老刘被拉拉的神情感动了,走过来解开了牵引索。拉拉没有动,还像雕塑一样坐着,忘情于大自然伟大的典仪。 落日终于收起了最后的辉煌,拉拉忽然觉得饿了。它很快地吃完了食盆里的食物,抖擞一下毛,走过去嗅了嗅老刘的鞋。 老刘拍拍拉拉的头,说了许多拉拉听不懂但能领会大意的话。老刘喜欢说话,这很对拉拉的胃口。如果拉拉能说话,这条饱经风霜的退役警犬也会说很多话的。 拉拉认真听完了主人的话,才走出了院子。它要去做例行的傍晚巡逻。拉拉知道主人在看着它,便努力地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来,尽管它能听到膝关节在微微作响。 拉拉俯视一下山谷,心头跳出一个念头:逮住那只老狐! 拉拉回头看了一眼老刘,心里说:你等着吧,我要逮住那个真正的凶手! 一朵灰色的云就在这时进入拉拉的视野,伴随着的还有一种由许多声音组合成的鸣叫声:嘎、嘎…… 原来山谷来了一群大鸟。大鸟在沼泽地上空盘旋。 老刘赶紧追上拉拉,蹲下来,一手勾着拉拉的脖子,一手指着沼泽地,说:“拉拉,有客人来了!” 这是一群迁徙途中的大雁。它们今晚要在这里打尖过夜。 雁群降落在大药谷的沼泽地里。 一阵乍到驻地的忙乱之后,大雁们安静下来,在沼泽地里散开来觅食。它们要在天黑之前不多的时间里吃饱肚子。 这得赶紧着点,所以连洗刷风尘也顾不上了。 老刘带着拉拉到了沼泽地边上,他要让拉拉明白大雁的身份,免得拉拉又犯错误。对拉拉“伤害”刺猬的事,老刘还是耿耿于怀。 对于在岸上走动的人和狗,雁们并不太在意。有沼泽的掩护,不带枪的人对它们构不成威胁,而且,它们是年年来这个山谷打尖的,知道这里的人和狗挺友好,这个山谷挺安全。 大药谷的这个晚上相当安宁,公狐没有光临,连野兔也没有出现。它们对山谷里突然出现的“狼”心存疑惧,不敢鲁莽,它们得慢慢考察。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雁群便活跃起来,它们要在起飞之前再吃些东西。一年一度的迁徙之途艰苦卓绝,且危机四伏。 天光大亮了。先是一只雁亢奋地鸣叫,接着有许多雁应和,鸣叫声参差不齐,此起彼伏,一片嘈杂。这样的大合唱起到了鼓动和协调作用,雁们纷纷起飞了。起飞得经过一段拍翅助跑,一个个大声呼叫着,在水面上泼剌剌地踩出一串串浪花。 老刘只让拉拉在小屋门口远望大雁的活动。拉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被这生气勃勃的山谷激动得浑身燥热。 先起飞的大雁在沼泽上空盘旋,等待同伴起飞。编队是在空中进行的,进行得相当熟练,一转眼就成了整整齐齐的一路纵队。雁的队伍在山谷里一圈又一圈地盘飞,鸣叫着,久久不肯离去。 原来水面上还留有一只大雁,雁群是在呼唤它的起飞呢。这是一只年轻的母雁,它的左翅在几天前受伤,一直坚持随队飞行,可今天不行了,严重发炎的伤口使它再也抬不起左翅了。它站在水中的一块山石上,耷拉着左翅,长脖子尽力往后仰,摇晃着头。它用这种“严重的”身体语言向伙伴们诉说它的困顿无奈,以及恐惧和留恋。大雁的编队几乎被它的诉说瓦解,在头雁严厉的申斥下,队伍才重新有了秩序,终于在苍凉的鸣叫声中向湛蓝的南天飞去。 那只失群的孤雁不再吭声,孤苦伶仃地站在山石上,遥望着空荡荡的南天。因为它站的那块山石是淹没在水中的,看上去,它是站在水面上似的,有点怪异。 到了这天傍晚,老刘才把这只母雁抱到了小屋。这时,发炎引起的高温已经使这头母雁进入了浅昏迷状态。老刘用酒精洗净了雁的伤口,涂上消炎药膏,贴上纱布,还给母雁灌下些抗菌药片。 拉拉蹲在一旁静观。曾多次在受伤之后接受过治疗,它对医疗并不陌生,它非常钦佩人类的这种起死回生的本领。 第二天大清早,老刘在院子里洗漱,一边和拉拉七拉八扯地说话。拉拉基本上听不懂,但还是认真地听,不时摇摇尾巴侧侧脑袋表示明白了。事实上,一条狗,特别是一条老狗,是很喜欢主人这样与它交流的。 大雁就在这时走出屋子,并径直向院子外奔去。虽然左翅还像大刀一样拖着,但它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活力,它得赶紧追赶它的同伴去! 拉拉跳过去拦住了大雁,吠叫着——回去,回去! 大雁并不怕拉拉,展开右翅,冷不防朝拉拉劈去。这一膀子还真有点力量,拉拉差一点就被打倒在地了。拉拉有失体统地尖叫了一声,调整身体,准备反击。大雁并不恋战,跑出院子,展开翅膀向坡下的沼泽地扑去…… 老刘喝止了想追赶的拉拉:“停,停!”拉拉止了步,却冲着大雁大叫不止。它不理解老刘——怎么就让它逃走呢! 大雁一路朝坡下扇翅冲刺,就因左翅无法抬举而无法起飞,反而失去平衡,连连跌跤。它就这么跌跌滚滚地到了沼泽地,又在水面上的那个老地方站着鸣叫,听起来煞是凄怆。 这天晚上,大雁就在沼泽地里过夜。它挑选了水塘中央一个椭圆形的小洲作为宿地。这个小洲只有一尺来高的蒲草,它趴在草丛里,低下头就能掩蔽身体,抬起头就能观察四周,的确是个露宿的好地方。 当然,对嗅觉灵敏的狐来说,蒲草的掩蔽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夜半时分,公狐又来到了山谷。这一次,它一反常态,避开了可以遮蔽形迹的复杂地形,专选近水的空旷处走。它在月光下走,看似从容悠闲,其实内心是非常紧张的。它明白那条黄毛大狗虽然年迈,却比那条黑狗厉害得多,自己稍有闪失,便有杀身之祸。 它用嗅觉发现了大雁。它去年在这里逮到过一只大鸟——那可真肥美啊! 公狐在此时会放弃猎杀野兔,但它不会放弃大雁,因为大雁是在水塘中央。在水中,狗会失去大部分的优势,而且,它对这个水塘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有水草窝子,哪能里可以泅渡。那条黑狗就是中了它的计,误入水草窝子而溺水身亡。 它向四周观察了一会儿便下了水,悄没声儿地向小洲游去。因为有蓬松的大尾巴,狐在水中能得到额外的浮力,可以把力气集中在速度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狐的活动完全处在拉拉的监控之中。它尾随狐很久了,只是公狐专挑空旷处走,一直没有进入“一扑”之内,所以未曾出击。 当拉拉明白公狐的意图时,公狐的泅渡已近半程。不好,大鸟要遭殃!拉拉飞身出了苇丛,一边向水边跑,一边高声吠叫,向大雁报警。 独宿的雁睡得很浅,悚然醒来,抬头向四下里张望——一个黑咕隆咚的活物正向这边过来!晚上,雁的视力相当差。 公狐不顾拉拉的警告,继续向小洲靠拢。这是拉拉没有料到的。 大雁站起身来,迎着来犯者走到小洲边上,发出“嘎嘎”的警告声。这是公狐没有料到的。 荒野丛林中,动物在独处时与群居时的表现常常有截然的不同。 小洲已经在“一扑”之内,公狐尾巴一压,从水中冒起上半身,尖叫着,想以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倒大雁。大雁哗的一声打开了双翅,准备给来犯者以决绝的抗击。它飞不起来,没有退路,只能拼了。展开翅膀的大雁在月光下显得相当庞大。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公狐不敢正面硬冲,转向往斜刺里游去,要把拉拉引到水草窝里去。拉拉并没有下水而是绕着水塘岸跑,拦截公狐上岸。 公狐装出慌乱的样子,弄出来许多零乱的水声,最后爬上了靠近水塘南岸的一个小洲。这个光秃秃的小洲与南岸之间有一块凸出水面的山石,几乎每一条成年狗都能跃上这块山石再跳上公狐所在的小洲。公狐正是要造成这样的情势——它要逗引拉拉以山石为接脚点来攻击它。这块芋艿形状的山石栖满了青苔,跳跃而至的动物是没法站住脚或者再由此起跳的。这一带正是凶险的水草窝子,掉下水去就危险了。那条倒霉的黑狗就是这样淹死的。 公狐在小洲上装出团团转的惶恐相。 拉拉一眼就看出了狐的诡计。拉拉在这些日子里仔细踏勘过这片沼泽,甚至还试着跳上一些小洲作过考察,是知道这块“芋艿石”的。 拉拉退后几步,奔跑,向芋艿石起跳……当然,它并没有真的落脚在“芋艿石”,而是在跃起中稍稍作了些偏转,落脚在“芋艿石”旁边的一块没在水面下的山石上。这块隐在水下的山石即是大雁几次待过的所在。这块山石也有些青苔,却表面粗糙,完全可以借它再次起跳。 当拉拉的黑影出乎意料地向公狐压下来时,公狐知道今天遇上了强敌。老奸巨猾的狐几乎是迎着黑影猛地蹿跃起来的。面对凶猛扑来的强敌,狐是往往采用这种逃逸方法的,这也是它们的祖传绝招。公狐落水后,拼命向西岸游。 拉拉哪肯罢休,奋力跃水,紧追不舍。两个上岸后开始了陆地追逐。这一场追逐可真是惊心动魄,追逐者与被追逐者之间的距离好几次都接近了零。 当遭到比自己体量大的动物追杀时,狐会利用那些恰好能通过自己身体的石缝或者树杈什么的来摆脱敌人。可这一招的缺点是往往为了挑选路线而延误时机。公狐就这样被拉拉咬住了尾巴。公狐拼死一蹿,总算逃脱了,只丢下了一小截尾巴尖。 第二天早晨,拉拉把带血的狐尾叼到老刘面前。老刘认出了这是狐的尾巴。有这样艳红毛色的动物是不多的。老刘吃了一惊——原来这山谷有狐啊! 老刘说:“拉拉,我明白了,你是说,那刺猬的死不是你的过错,对不对?” 拉拉似乎听懂了,摇动尾巴,直视着老刘的眼睛。老刘说:“好一条聪明的老狗!” 拉拉轻吠,并不满意。老刘赶紧改口:“好,好,不是老狗,是警犬,是条聪明的警犬,这样可以了吧?” 拉拉满意了,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腰肢。毕竟老了,拉拉有点累。 这天晚上,老刘又想办法把大雁逮回到小屋。山谷里有狐,不安全。 老刘开始对大雁进行强迫性治疗。白天,大雁被拴在院子里,晚上被囚在屋里的一只笼子里。 这只野性十足的大雁一点也不买拉拉的账。在院子里时,它是坚决不让拉拉侵入它的领地的。它对自己的喙没什么自信,用以威胁拉拉的是它的强大的右翅膀。所谓“领地”,即是以拴着它的绳子为半径的圆形区域。 年迈的拉拉脾气不错,迁就了大雁的领土要求,常常趴在“边界”那儿和大雁相厮守。 在朗朗的秋阳下,拉拉几乎记住了大雁的每一片羽毛。母雁很像家养的鹅,背部是灰褐色的,腹部是灰白色的;浅黑色的喙的边缘长着一些细细密密的小锯齿,喙的上部长着一个不太发达的瘤状物;脖子特长,尾巴和腿特短,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很是神气。 拴着大雁的绳子使拉拉一次次地联想起自己的警犬生涯。它生下来不久就进了警犬训练场,一直没有机会亲近大自然和除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灵。大药谷充分地补偿了它的这一缺憾。荒野的气息多情地慰藉着拉拉的心性,使它感到无限的欢欣与满足。它觉得在药谷使它年轻了不少。但是,就像迟暮的老战士,它还是常常会怀念它的充满汗味的警营和精明强干的老主人大漫。 这天傍晚,面对西天的晚霞和夕照中的山谷,拉拉又思念起了警营生活。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过复杂的人间气息了,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飞驶的汽车了,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大漫坚定的出击命令了…… 飘浮在晚霞中的夕阳在缓缓地下沉…… 夕阳大概是最能引发怀旧情绪的。此时的大雁也在怀念着它的伙伴。它的伙伴在遥远的南方,那里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湿地。除了它们的种族,那里还有鸭子,还有天鹅,还有鹤……落日时分是湿地中最热闹的时候了…… 夕阳终于收起了它最后的光芒。秋风中立刻有了一丝一丝的凉意。 这时,拉拉和母雁都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和对方坐在了一起。 拉拉站起来,怕母雁会挑起领土纠纷。母雁没有发火,反而伸出脖子,用它的喙在拉拉的肩上轻轻触了一下。拉拉摇摇尾巴,表示接受和平,却把母雁吓了一下。在它们之间,语言还需要翻译。 十多天后,母雁的伤痊愈,老刘就还了它自由。 那是个早晨,老刘喂饱了大雁后,解开了它脚上细绳子,说:“大雁,飞吧,飞吧!” 母雁走出院门,展开翅膀向山谷里扑去。它飞起来了,起先有一点踉跄,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它非常兴奋,嘎嘎大叫,盘旋着做螺旋式上升。 拉拉昂着头奔来奔去,激动地吠叫着。 母雁并没做过多的留恋,升到一定高度便坚决地挺直了脖子,向南方飞去,很快就消失在蓝天里了。 老刘说:“拉拉,别叫了,它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母雁却出乎意料地飞回来了。它径直降落在院子里,冲着惊呆了的老刘和拉拉“咕咕咕”地哀告,小眼睛里充满了乞求,好像在说:伙伴们早已远去,叫我到哪里去找啊? 如果老刘的父亲不生病住院,大药谷里的这个童话般美丽的故事将会长久地延续下去。 老刘去城里医院陪老父亲去,把大药谷全盘交托给了他的内弟小周。小周是个蛮时髦的青年,哪里能耐得住看山的寂寞,整日都不见他的踪影,拉拉只能与大雁厮守。拉拉常常闷闷不乐。依恋一个人是狗的天性之一,失去了“依恋人”,狗会心神不宁。 一日,小周带回一个年轻女人来山谷里过夜。次日早晨,小周接到一个什么电话,急着去了城里。那女人见屋里有许多很值钱的药材,生了非分之想,用蛇皮袋装了价值上万元的药材,背着就要离开大药谷。 拉拉在院子门口拦住了女人,上唇翻卷起来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滚动的吠声——你是不能带走这里的东西的! 在发怒的大狗面前,做贼心虚的女人起先吓得要命,赶紧把包扔在地上,后来想想这不过是一条看家狗,便抖擞精神,摆出主人架势来,挥舞着一根木棍,喝道:“瘟狗,走开!快走开!” 拉拉不吃这一套,一张嘴就咬住了木棍,头一摆就夺下了木棍。女人尖叫一声,逃进屋去关上了门。吐掉木棍,拉拉觉得嘴里一片腥咸,知道一颗牙出了问题,赶紧把血往肚子里咽。拉拉绕屋子转了个圈,回到院子里守着药包。 大雁从沼泽地飞来,要逗引拉拉去沼泽地玩,它们已经共同发明了许多沼泽地玩法。拉拉这回没响应,值班呢,没空。大雁看看没戏,只好又飞走了,没劲。 女人再开门出来时,完全改变了态度,亲热地唤着拉拉的名字,把药包拿回到屋里。拉拉没有阻止女人——把东西拿进屋子是可以的。 女人放回药材之后空身出了门,沿着山路往谷口走。这回拉拉没拦她——这女人没有带走东西。其实女人的口袋里还是装了不该她拿走的东西。她和小周只是萍水相逢,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正走着,忽听路旁灌木丛中哗哗一阵响,一头个头巨大的野猪挡在了山道上!女人哪经历过这个,惊恐万状地尖叫着,撒了高跟鞋就往回跑。 其实这根本不是野猪而是附近村子里逃出来的一头母猪。这头母猪第一次当了母亲,今天却被主人卖了它全部的儿女,就偷跑出来漫山遍野地找它的孩子。找半天没有结果,肚子又饿了,正窝火呢,让女人尖叫声一激,火气就更大了,怪叫一声朝女人追来。女人捡起石块来狠狠地砸向母猪。母猪被砸痛,更愤怒,真有了咬人的念头了。女人看看跑不脱,惊慌失措地背靠着一块大山石不跑了,只是被割似的喊叫。这怪异的叫喊唤起母猪全部的失子之痛和失子之恨,斜着身体向女人猛撞过来。 拉拉就在这时赶到,一跃,扑到猪身上。这横刺里的突袭并没有抵挡住撞击,只是稍稍改变了撞击的方向。拉拉被母猪狠狠地撞在山石上。 只这一撞,母猪就算解了心头恶气,怕这狼也似的狗找它麻烦,掉头而去,一转眼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当老刘闻讯赶到山谷时,拉拉已经奄奄一息了。老刘看到那大雁站在拉拉身边,用一只翅膀掩盖在拉拉的腹部。大雁以为只要遮住流血的伤口,拉拉就能缓过来呢!其实,那被擦伤的外伤并无大碍,致命的伤是在拉拉的胸腔里。 老刘抱住拉拉的头,摇着,呼叫着拉拉的名字。 拉拉悠悠醒来,唤醒它的除了声音,还有一个它久违了的、非常非常亲切的气味——这是大漫的气味啊!拉拉努力地把尖鼻拱在老刘的上衣口袋那儿,用力地嗅着,嗅着。 老刘明白了,从口袋里拿出刚收到的大漫写给他的信。 那亲切的气味正是从信封里漫出来的。 闻着这无比亲切的气味,恍惚间,拉拉把老刘当作了大漫——老主人,你终于来看我了,真高兴啊…… 拉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正是落日时分,大药谷一片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