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叶予怀 东云国位于乌丹大陆东方,北邻平国,西部与漠国相接壤,而南方又被巴国、双河国、沙龙国等小柄包围其中,唯独东方与乌海相连,乍看之下倒成了乌丹大陆上一朵被三面包围的牡丹花,之所以说它是富贵之花皆因其超群的经济实力。 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上一任国君赵坚帝,因感念祖宗德行登基上位改年号奉德,可偏偏却是个无德又无能的皇帝,在位12年间愣是将历任先皇留下的基业败了个七七八八。 在位期间,赵坚帝因听信方士谗言,广纳良家少女扩充后宫,且夜夜流连床榻,致使后宫险些人满为患,朝廷上下怨声载道。 奉德12年,赵坚帝猝死于刘美人宫中,太子赵中继位,次年改年号长安,以期在自己的治理下东云国能够长治久安之意。 赵恒帝因自小深受后宫争宠之害,更是在短短十多年时间内见惯了先皇赵坚帝荒淫的所作所为,于是弗继位的三年间后宫只得了皇后萧氏与另两位妃子沈氏、钱氏统共三人,可从古自今有一条规律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多,这后宫仅仅三人却已经热闹得天天唱戏似的,将好好的一个赵恒帝逼得两三个月都难得能入一次后宫。 长安8年,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天,东云国各城都都迎来草长莺飞的季节,没有人能够理解皇城内那纯金色椅子上万人之上的皇帝到底过得好不好,顺心不顺心,家家户户都忙着在这样没有战争没有饥荒的日子里享受天伦之乐。 古云城作为东云国的国都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能够居住在皇城对普通百姓来说或许是莫大的幸福,可对于已经见惯了富丽堂皇、骄奢淫逸的古云城富商们来说,已经鲜少有什么东西能够掀起他们心中的波澜了。 于是这天,当烦乱的马蹄声架着身后略微有些不起眼的马车出现在云古城东西街的时候,人们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这藏青色的马车。 拉车的马儿长着再寻常不过的棕色长毛,落地却十分平稳,带着这小小的马车从古云城东西街一路往西,又在西川街折往南方,踏起地面无数细小的尘埃,仿佛一只只长了绒毛的小手挠得人心中痒痒。 叶士衡微微闭着双眼斜靠在马车壁上,惯常带在身边的医箱此刻却没了踪影,他有些紧张,虽然自己作为太医院院使已经见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更别说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可当他意识到此刻要回去的地方他的妻子正在等着他,不知怎么的,一颗心就不能控制得怦怦直跳。 “老爷,回府了。” 从皇宫出来之后一直与叶士衡在一起的小厮轻轻提醒着已经不知道将注意力丢到哪个地方的老爷,夫人今日生产,可谁知稳婆进去了这大半日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叶府里每个人都急得额头直冒汗,只盼着他们那个在太医院当院使的老爷赶紧回家来处理才好。 叶士衡当年年逾三十才有了少爷,奈何生完少爷之后夫人身体一直不好,直到这8年后才终于又传出了喜讯。 才刚走进叶府大门,管家便已经匆匆忙忙赶来报告情况: “老爷,夫人房里几个稳婆都已经慌了手脚,连经验最丰富的黄婆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只等着老爷您来看一看情况再决定。”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搞不好再生下去夫人就真要去见阎王了,原本这生孩子就是一只脚在棺材里的事情,而夫人虽然比老爷年轻许多,却也已经三十有余,这年纪也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一个敢出来出谋划策,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将事情搞砸了。 好在他们老爷是这皇城里最出名的大夫,更是太医院院使,夫人的情况大概也只有他能够顺利解决。 叶士衡顺着回廊往内院走,夫人银铃素日最爱这三月百花盛开的小花园,可现如今却挣扎在生死线上,他是大夫,年少还未进入太医院时便与她相识,奈何当年的自己心无旁骛只对着一堆医书以及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可她一直痴痴等了自己许多年,直至成亲时她都已经成了这皇城里出了名的“老姑娘”。 可也是这个“老姑娘”将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心一意将这个叶府打理得仿佛人间仙境,8年前有了卿儿,现如今又有了肚子里那个素未谋面的小东西,这让他激动之余如何能够不感激上苍的恩赐,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又有孩子了。 “爹,爹!” 小花园中突然飞出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那唇红齿白的摸样长得十分可爱,让人见了难以忘怀。 “卿儿,你怎么出来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温习功课吗?” 跟在叶予卿身后的小书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少爷也真是的,仗着自己学了点功夫就总是欺负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怎么追都追不上,最可恨的是他总是一边跑还不忘回过头来嘲笑自己。 “爹,先生今天有事没来,我听小生说娘亲在给我生妹妹是吗?” 刚跑到叶予卿身旁的叶生听到少爷点自己的名,立马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还不是他去厨房跑腿的时候听几个在夫人房里当差的小丫头说的嘛,不仅如此,听说还很危险呢,老爷刚离开家门不久,稳婆就进了叶府,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这孩子还是没有一点踪迹。 可眼下这情况他哪里还敢吭声。 叶士衡轻轻扫了一眼跟在叶予卿身后的小书童,两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也不能怪他,于是轻轻笑着摸了摸叶予卿的脑袋: “卿儿先回书房去,一会儿该开饭了,我去房间看看你娘亲怎么样了,至于妹妹的事情明天再说好不好?况且,那也未必是妹妹,是个弟弟也说不定。” 叶予卿感受到那双摸着自己头发的右手带着平日没有的颤抖,心里不知怎的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声嗯,叶士衡却已经自顾自朝着娘亲的房间去了,这让他有些失落,难道一个妹妹就真的这么重要?比他还重要? “少爷,我们回去吧。” 叶生望着老爷远去的背影,幸好他没有开口询问夫人的事情是从哪里听说的,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嗯。” 这是叶予卿第一次觉得家里有个妹妹或者弟弟未必是一件好事,他除了是你的弟妹之外,还可能是个跟你争抢父母时间的敌人,尤其是对他这个一天到晚几乎都没什么时间跟父亲相处的孤独少爷来说。 叶士衡脚下脚步越来越快,平日总听银铃抱怨这花园不够大,怎么现在走起来却仿佛大得跟皇宫里那御花园似的,他已经加快了脚步却还是没有见到那熟悉的朱漆房门。 绕过回廊,跨过雕花的拱形石门,出现在眼前的是方方正正却不缺秀气的一排瓦房,中间的二层小楼便是银铃的住处,平日她总喜欢在门前的荷花池边看看荷花纳纳凉,就算是冬天也总能搬出一把太妃椅躺着晒太阳,可此刻看起来却异常寂静,甚至有些令人害怕。 叶士衡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还未发生的影响统统摈除出去,抬腿往屋内走去才肯定里面定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然怎么门外连个小丫头都没有,才刚刚镇定了一些的情绪又出现了波动,他只默默祈祷着一切顺利,不然他这个太医院院使就真的太窝囊了! 朱红色房门微微敞着,里面闹哄哄一群人也不知道在吵什么,叶士衡站在门口,隔着半扇屏风看不真切房内的一切,只觉得三月里竟然还能升起水汽,心里十分诧异。 “老爷,你可回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眼尖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士衡,慌忙行礼,于是一旁呼啦啦立马跪了一片,参见院使大人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却没有半点心思让他们起来,却也不知该怎么抬起自己的左腿进入这房门。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叶士衡突然惊醒过来,眼下不是发愣的时候,可谁知才一抬腿,地面突然一阵抖动,也不知是否发生了地震,晃得他整个人都站不住脚跟,那震动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止,叶士衡扶着门框将自己稳住,大踏步走了两步绕开屏风,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 那声音异常洪亮,带着尖锐的孩子气,却仿佛对他这个当爹的带着无数不满,一声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碎!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生了!” 原本跪在床边的一个稳婆几乎喜极而泣,虽然叶士衡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如果叶夫人死在了自己手上,他再好的脾气,自己也自然是逃不了关系的,可谁知刚才那阵没来由得地动竟然将孩子顺利带了出来,而叶夫人虽然白着一张脸已经昏迷了过去,可好歹还有气息! “让我看看!” 叶士衡三步并成两步冲到床沿,孩子已经被好好包裹在襁褓里,小小的脸带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上面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灵气十足,才刚出生却仿佛已经能够打量这人世间,将叶士衡看得一阵心虚,于是慌忙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稳婆。 好在银铃没事,只是因为失血昏迷了过去,将养些日子并无大碍。 叶士衡长长得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他原本还想着如果卿儿的愿望能够实现便好了,这世道男人未必比女人好生存,尤其是生来便注定肩负重任的男人,他只希望自己生个健康快乐的女儿,不用大富也不必大贵,只需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这一生便已经足以。 现在看来,愿望倒已经实现了一半。 “老爷,给小姐取蚌名字吧!” 稳婆复将孩子交到叶士衡手中,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孩子抱在她手里颇多怨气,她接生了这么多孩子,大富大贵的人家多了去了,却从未见过这样出生到现在除了一开始的啼哭便再也没有哭闹的孩子,尤其还是个女娃儿,让她好生惊讶。 叶士衡接过孩子,望着那一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其实名字他早就已经跟银铃想好了: “叶予怀,怀儿,爹爹跟娘亲的怀抱永远都是你的家园!” 第2章 前世 “叶予怀?” 叶士衡只觉得怀中小小的人儿在襁褓里扭动了几下,她似乎是感知到父母的爱意,口中呜呜得喊了两声表示感恩,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爽朗,好在是虚惊一场,没想到一场地震给他送来了一个女儿。 叶予怀在叶士衡怀中不安得扭动着,她心里那个气啊,怎么好端端自己变这么小了?而且从这个角度望上去只能看到灰突突的屋顶,以及面前那张一会儿焦躁不安,一会儿欣喜若狂的男人脸。 好吧,她知道这个是自己亲爹没有错,也知道这里是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大户人家房里,她刚才屏气凝神听了这么久终于被她听出了一点苗头,她从出来到现在只见了这么两张脸,除却刚才那个一脸麻子的稳婆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有余魄力不足的男人。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并不算出众,却有着令人心安的笑容,此刻正弯着眉毛笑着看叶予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怀儿真乖,知道你娘还昏睡着,不哭也不闹。” 叶予怀真想一个巴掌扇上去,可胳膊伸出来却只有肉嘟嘟一团,想要开口骂两声却无论如何都只有呜呜声,心中气结,她也很想哭啊,她还想问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她一个人好端端在逛着那破园子怎么就突然被人拱下水了啊!明明记得身边一起来看园林的人很多,可她掉进那么一个水坑竟然还能淹死啊?淹死了又立马投胎是几个意思啊?还是说那其实已经过了很久了?而她不过是生下来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解决的高考竟然成了过眼云烟,那些每夜挑灯夜读的情景突然成了笑话,原本想证明给班主任看就是她这个无父无母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也能念完大学回去完爆她这个老女人,结果却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她叫叶予怀没有错,却并不是现在这个叶予怀,更不是一个连话都没法说的小娃娃。 她生在江南一个小城市,父母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出车祸双双离世,留下一套并不宽敞的房子和银行里不过五位数的存款,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从小到大,叶予怀的记忆就是叔叔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堂弟,还有她婶婶不怀好意又十分无奈的表情。 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她分分秒秒都恨不得自己能够脱离那个病态的家庭,飞得更高。 试想一个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够不叛逆呢,她从小就是孩子王,老师,同学,见到她都头疼,可偏偏后来开了七窍玲珑心看上了个不该看上的男生,那是他们班名副其实的学霸,成绩好不说连家境都是一等一。 叶予怀这个没有爹妈的“野孩子”自卑了,每天抱着痛恨的数理化疯狂做题,就是这样拼命学了一年,她竟然考上了大学,分数还挺高。 可学霸的思想正常人都难以琢磨,更何况还是一个家境出众的学霸,于是当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叶予怀不可避免得大哭了一场,因为学霸飞去了南半球,她一颗少女心碎成了百八十片,就算用502都没法全部粘起来。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成年了,叔叔一家仁至义尽将她抚养成人,她那个整天翻白眼的婶婶这次直接将她扫地出了门,她一个人拖着东西回到了那个几乎没有任何人气布满灰尘的小家。 那天叶予怀在家里哭了一整个晚上,她印象中父母这两个字已经跟着她那两个短命的爹妈死去很多年了,而叔叔婶婶作为唯一的长辈根本没办法填补这个空缺,她也有恨,甚至很恨很恨,可是恨归恨,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更何况她这样从小到大将一颗玻璃心放在最不易暴露的角落里的女孩子。 第二天,叶予怀带着各种证件找到了房产中介,她的小房子已经容不下她这颗想要飞得远远的心,就算这里曾经有过温暖的回忆也一样,对她来说已经冰冷没有温度的东西不要也罢,更何况当时自己小得还不记事,既然如此,不如找个地方从头来过。 两个月后房子脱手,叶予怀踩着自己买来的第一双高跟嘟嘟嘟嘟出现在婶婶家门口,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就算再轻也够让她惦记很久了。 只是当她把一半卖房子所得的钱交给婶婶的时候,她心里多少还是带了快慰的,这个一贯看自己不爽的女人竟然还有对自己另眼相待的时候。 9月,学校如期开学,叶予怀一身轻松出现在校门口,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可是谁曾想,不过是一个秋游,她不过是难得心中愁绪难散靠坐在凉亭里看残荷而已,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叶予怀被人拱下水的时候人已经懵了,她知道十一出来玩儿的人是很多,但多也得有个限度啊! 当时团支书提议既然来了这江南自然要看一看园林,可她这个在江南长大的孩子哪里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奈何迫于团支书以及班长的“淫威”,敢于反抗的人少之又少,于是不得已她才跟来了这个破园子,要是当时知道之后会发生这种事打死她都不会跟着来啊! 现在回忆起来只记得当时迷迷糊糊不知飘到了哪里,等那急速下降的空气压迫着自己不能呼吸的时候她已经像个橄榄球一样被丢在半空中了,虽然当时还没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很快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叶予怀真的很想问一问,到底是怎样的玩忽职守才能让她才死去这么一会儿就又出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鸟地方的房子里!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无神论者此刻想起前世真有种恍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她握了握拳头,要是有机会回去,她真该好好问候问候那帮人。 可是,她还能回去吗?虽说自己在现代没有亲人父母,连朋友都少得可怜,可那里好歹是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就这么说离开就离开了,心里终究不舍得,更何况她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走出情伤迎接美好的大学生活…… “怀儿你可是饿了?” 一直默默观察着叶予怀的叶士衡轻轻问着,却又恍然大悟一般得明白她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转身将她交给一旁的奶娘: “奶娘,你先把小姐带下去,我先给夫人看诊,你们都下去吧!” 叶予怀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已经被连人带襁褓送到了一旁的大胸奶娘手中,她十分怨念得望着那高耸的胸部,只觉得自己被撞得眼冒金星,而一想起自己还要靠喝奶长大,那金星便转得更快了。 原本挤满了人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叶士衡望着此刻正毫无血色躺在床上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夫人银铃,心中百感交集,他几乎很少会后悔曾经的事情,可对于银铃,他伤害她的事情却这么多,而这些用简单的后悔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 人生如果有后悔药的话,他或许已经被自己灌成药罐子了,可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做。 另一边被奶娘带走的叶予怀几乎是咬牙切齿得喝完了自己来到这人世的第一顿晚饭,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有牙齿的话,可即使没有牙齿,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于是奶娘一转身,她刚喝完的晚饭便已经被自己吐了出来。 “呀,小姐吐奶了,快拿帕子来!” 几个小丫头手忙脚乱打着下手,叶予怀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瞪着那个罪魁祸首,虽然相比刚才那个满脸麻子的稳婆她已经长得算十分对得起观众了,可这奶娘的身份却总是让她不得已将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 “奶娘,小姐怎么不哭也不闹啊?” 刚送来帕子的小丫头显然对叶予怀十分好奇,叶予怀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也不过十多岁的小丫头,心里十分不爽,如果不是自己投胎转世了的话,她可比这丫头大得多了。 “我也奇怪啊,这样安分的孩子不多见,大概是夫人这样的安静性子吧!” 叶予怀在襁褓里不禁想嘲讽两句,连见不到的地方都不忘拍她那个没见过一面的老娘的马屁,这地方看来比现代好不到哪里去,以后自己还是得当心点才是。 心中正这么想着,却不想外面一阵风一样刮进来一个人,将原本半阖上的门刮了个大门洞开。 “快给我看看,听说娘亲生了个妹妹,爹爹开心得连晚饭都忘了!” 叶予卿跳着要去抱奶娘手中的娃娃,奶娘只顾着用双手护着襁褓中的叶予怀: “少爷,少爷小心摔了小姐,来,我蹲下来给你看。” 奶娘深怕摔了叶予怀,赶忙半蹲下来,叶予卿不跳了,他望着此刻乌溜溜睁着一双大眼睛同样望着他的小娃娃,头发有些带黄,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眼睛却很大,他皱眉思索了良久,不是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很丑吗?怎么这个妹妹生得这么好看…… “她叫什么?” 听管家说爹爹还在娘亲房里照顾娘亲,晚饭他都是一个人吃的,那么大的桌子只有他一个人还真不习惯,因为心里不爽有了妹妹就不要他了,于是放下筷子就冲到了这里,却不想原来是个这么可爱的妹妹,怪不得连爹爹都喜欢得不得了。 “叶予怀,跟少爷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哦!” “叶予卿,叶予怀……” 叶予卿轻轻重复着两个人的名字,只觉得里面似乎有种微妙的亲切感,他原本是想来看看是哪个丑八怪小东西抢走了他的爹爹跟娘亲,可此刻见到这个妹妹却一点都不气了,如果是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他就是被欺负也乐意。 而另一边被抱在怀中的叶予怀也正不动声色得打量着这个只跟自己差一个字的哥哥,他看起来有些胖,长得倒是十分可爱,唇红齿白的像个洋娃娃,只是她并不待见这个年纪的小表,要知道她那个堂弟可是在这个年纪就已经会对她颐指气使了,因此叶予怀脸上自然也没有带什么好脸色。 “这就是我妹妹?” 奶娘笑着点了点头,她们是打心里为老爷夫人感到高兴,自从小少爷8年前出生之后,这个叶府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小孩的哭声,想必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是十分寂寞,只不过现在有了妹妹,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嗯。” 叶予卿咧着嘴笑得开心,他有妹妹了,还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第3章 抓周 叶府自从有了叶予怀之后欢声笑语多了许多,连平日鲜少在家的老爷现在只要一有空都会陪着夫人跟少爷、小姐。 这一日,正是叶予怀的周岁诞辰,按照族中惯有的习俗,周岁这日是要抓周的,可当一干人望眼欲穿等着叶予怀被奶娘抱出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内院中闪身而出,这让满月之后便没有见过叶予怀的族人吃惊不小。 别人家孩子一岁多才会走路,可叶予怀不足8个月时已经能跑会跳,才刚满周岁却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东云话,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缠着她娘亲唱几首天籁一般的歌曲,只是没人知道这到底是谁教给她的。 “怀儿,怀儿当心摔了!” 叶予卿紧紧跟在叶予怀身后,刚才小生来传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娘亲的房里跟她聊天,可谁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叶予怀的小办膊小腿已经撒丫子往外跑了,他虽然跟着师父学了功夫,却甚少派上用场,这个时候用来追自己妹妹又显得不合适,于是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护着她。 众人只见长得小巧玲珑的叶予怀几乎是用爬的翻过门槛,而后一摇一摆冲过来一把扑到叶士衡怀中。 “爹爹!” 叶士衡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一把抱起地上抱着自己双腿的叶予怀,将她举过头顶: “怀儿乖!” 叶予卿匆匆跟众人问过安,而后十分乖巧得站在一旁看叶予怀在叶士衡怀里撒娇,这丫头才不过一岁而已,却已经深知如何抓住每个人的弱点,而且还运用得十分娴熟,他这个当哥哥的经常自惭形秽。 “怀儿,我们来抓周,看看桌上这些东西你喜欢什么便拿什么。” 叶予怀被轻轻放在已经陈满小物件的桌子上,她瞥了一眼,尺子,书本,阵线,玩具,还真是应有尽有,不过作为一个现代投胎而来的大学生,这些东西根本没法吸引她。 有时候她都懒得去想,为什么这一年都没有搞清楚的古代王国却有着现代所使用的语言跟文字,虽然偶有出入却都是大同小异。 她望着坐在一旁的叶士衡,在这一年里,她虽然很少出门,却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譬如眼前这个四十多的男人只不过是看起来年轻而已,事实上她也算是老来子,而另一旁站着的这些所谓族人,多数都是想攀上她那个心地善良的爹爹入宫当差的一干穷亲戚而已,她爹叶士衡祖上数代单穿,根本没有那么多旁的血亲。 另一边是她那个胖嘟嘟的哥哥,只是最近一年似乎被她折腾得多了,身高拔长了不少的同时连体型都变得匀称了许多,明明是个9岁的小屁孩却总是一副哥哥在上,哥哥什么都懂的表情,让她十分受不了。 不过叶予怀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曾经无父无母的野丫头现在有父母还有个血亲哥哥,生活得也算舒畅,尤其她这个爹爹啊,明明是太医院院使却是个死心眼的好男人,内院只有她年亲一个女人,这着实让她对古代男人改观不少。 叶士衡见叶予怀不为所动,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得摸着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怎么了怀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予怀微不可查得叹了口气,算了,看在他们这幸福的一家子份上,她这一年都装得这么乖巧伶俐了,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嘛,况且,让她呆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卖萌还真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叶予怀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而后颤颤巍巍站起身直接爬到了一旁叶士衡的脖子上: “爹爹,怀儿什么都不要,怀儿就想一直跟爹爹和娘亲在一起。” 一旁没有被点到名的叶予卿顿时垮了脸,叶予怀见了,又匆忙补上一句: “还有哥哥。” 叶士衡跟叶予卿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顿时眉开眼笑,满屋子站着的人更是一个个都不知道该对这番话做什么表情,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这真的是一个一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她真的只有一岁?这叶家也太出众了吧,有个院使老爷,少爷更是小小年纪就武艺出众,连这古云城出了名的武师都对他赞不绝口,而现在又来了个一岁就懂得如何讨人欢心的小姐,这简直是…… 太不可思议了! “爹爹,我们找娘亲吧,娘亲身体不好还在屋里休养,你好久没有去看她。” 当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予怀已经率先放弃了自己的抓周仪式,她不喜欢这里这么多人看她像看怪物一样的表情,虽然她明白这些眼神多数都是因为震惊以及不可置信,但是她只想尽快让自己变成以前的那个叶予怀,尽避生活的时代背景变了,周围的亲人环境也变了。 叶士衡笑得一脸无奈,这个人小表大的小丫头,就因为前几天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身体不适,他片刻不离在皇宫呆了几天几夜,竟然被她惦记上了,还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数落自己冷落夫人了? 不等叶士衡起身道歉,一行人已经十分知趣得告辞离开,片刻之间,原本站满了人的正厅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随侍在一旁的几个小丫头。 叶士衡宠溺得抱起叶予怀,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得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小年纪就总是让自己这个当爹的吃瘪,说出去还没人信,要不是他自己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他也不能想象一个一岁的小丫头能这么机灵。 三人穿过正厅绕过回廊又经过小花园来到内院的银铃住处,叶予怀吵着要下来,叶士衡没辙只能由着她自己跑去,他在太医院这二十多年见过不少人,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点孩子就活泼成叶予怀这样的。 叶予卿紧随其后,他现在可是将这个活宝妹妹当成最重要的人,平日里学武念书十分枯燥,不过自从娘亲生了妹妹之后,这种枯燥却没了踪迹,虽然他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但身边有怀儿,他觉得比什么都开心。 叶夫人银铃本来身体就虚,自从生了叶予怀之后更是小毛病不断,虽然有个院使相公在身旁时不时把脉看着,这一年却也一直没有好利索,连这样的春天都不能出门,怕吹了风染了风寒。 “娘亲,爹爹来看你了。” 人还没有进来,却大老远就听到叶予怀在门外喊话的声音。 “怀儿,怎么这么快抓完了?” 叶夫人将已经颤巍巍爬上床的叶予怀揽在怀里,这小丫头总是一肚子鬼主意,也不知道今天抓周顺不顺利,她当日生完孩子之后昏迷了将近两天三夜才醒过来,当时惦记着刚生下的孩子,让奶娘抱过来看看,却只见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笑,一点不怕生。 就是卿儿小时候也没有这么乖巧,不哭不闹,让她干嘛就干嘛,只有一点,不爱吃东西,刚喝的奶水总是吐出来,除此之外倒是好养得很。 “嘿嘿,娘亲,爹爹说惦记着你,所以急着往这里来了。” 叶予怀笑得一脸谄媚,叶予卿站在一旁憋着笑,刚才是怎么个场景他可是看得十分真切,爹爹那一脸吃瘪的表情他还记得呢,现在到了她这里倒成了另一番光景了,这丫头还真是会说话。 “卿儿,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铃似乎是感知到这个女儿没有她想得这么简单,于是转头问一旁差点憋出内伤的叶予卿,而被点到名的叶予卿原本想开口却不想被妹妹一个白眼吓得差点咬到了舌头,只得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吱吱呜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铃儿,别为难卿儿了,他这性子耿直不会撒谎你还不知道嘛,这丫头啊,把我给将了一君,这不是被她拖来这里了嘛,周也没抓成,一张小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叶予怀闷在娘亲被子里咯咯咯得笑个不停,一旁的叶予卿长出一口气,好在爹爹上来的及时,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娘亲一个满意的回答呢。 “你怎么上来了?” 叶士衡前几日在皇宫守着皇帝,今天早上才回来,她又身子虚不能出门。 “铃儿,这些天委屈你了,我在宫里也脱不开身。” 叶士衡还欲再说下去,却不想原本憋在银铃被窝里的叶予怀突然跳着下了床: “哥哥,我们去园子里看桃花吧!” 叶予卿还没有回味过来,叶予怀已经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拖着叶予卿的腿往外走去,爹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破皇宫回来,这么好的春光娘亲不能出门当然得有最重要的人陪在身边才是,他们这两个灯泡还是去门外看看桃花晒晒太阳吧。 屋外明亮的春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叶予卿被叶予怀拖着站在桃花林里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娘亲喜欢桃花,当年爹娘成亲的时候爹爹特地在这里移植了这一片桃花林,可他平日不是在忙着念书就是忙着练武,今天要不是因为怀儿的抓周仪式,他此刻恐怕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功呢,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着实令人惊艳,这一片桃林开得正好,远远望过去一片粉色几乎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绚烂的粉。 “哥哥,你是不是在想这一片桃林长了桃子就好了?” 叶予怀笑着看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就差流出口水来了。 “哪有,我不过是才发现原来这里竟然这么美而已!” 叶予怀对此表示嗤之以鼻,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忙,一整天都不知道来陪陪病中的娘亲,哪里像她这么乖巧,这一年几乎都在娘亲这里跟她作伴。 微风吹拂着这片并不算大的桃花林,扑面而来是阵阵花香,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才从现代投胎而来,不过一眨眼功夫,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她在这一年里尝试过很多次回去的方法,譬如像当时一样摔进荷花池试试,结果只换来娘亲的啼哭以及下人们手忙脚乱的身影,她没能回去,却发了几天烧,连原本会走路的双腿都变得颤颤巍巍。 之后的日子里,她被看得严严实实的,叶予卿更是除了念书练功几乎都跟她腻在一起,因为深怕她再一不小心将自己摔进池子里。 她仿佛是接受了事实,大概那果真是自己的前世吧,她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被遗漏掉的个体,投胎竟然还带着前世的记忆,再怎么努力找寻都没有办法能够让自己回到过去。 于是她开始学着接受事实,没有电没有网络的生活,她是个刚出生一年的孩子,以后要学着接受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4章 挣扎 长安14年,叶予怀3岁,自两年前那次被众人围观的抓周仪式过去之后,叶予怀这三个字便成了这古云城中时常被人惦记着的名字。 传说当今太医院院使叶士衡的千金,落地能言,三月能跑,四月会唱,不足一岁便能吟诗作对,府中西席换过一个又一次,却至今没有能够让她心服口服的,就连当今圣上也曾问过叶士衡是否真确有其事。 叶予怀深知传闻并不可信的道理,可当她成为那个传闻中的主角时却一切都变了,他们这叶府虽然不算小,但总有人来打扰她这点让她非常不爽,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找人帮她解释几句,可时间一长,来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她便再也懒得搭理这些没事找事的人了。 落地能言?她要是落地能言就不用被逼着喝了一年的奶水了,三月能跑?能跑她还能被奶娘摧残了一年?四月会唱?话都不会说唱什么唱啊!不足一岁吟诗作对?这不过是她刚学会说话时随便念了句床前明月光而已! “就说我在睡午觉,害他们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问下厨房绿豆银耳羹好了没?好了就端下去好吃好喝伺候一顿送走了,要是没有就找个理由打发了吧!” 叶予怀望着跟在身边的小丫头念儿,十多岁的小泵娘,做事还算机灵,又不失沉稳,因此自己也总喜欢跟她处在一块儿,不过她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岁的娃娃这么跟眼前十多岁的丫头说话,看在别人眼里着实奇怪,好在念儿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叶予怀早熟的性子,从不把她当成小孩子。 就在刚才,叶予怀正在亭子里眯眼望着夏风吹荷叶,念儿又急匆匆来找自己说正厅来了一群人,也不知道是古云城的什么人物,不过是仗着叶士衡好说话,隔三差五得找借口来见叶予怀这个名人,搞得她都烦死了。 爹爹也真是的,就算是老好人也不能总这么惯着他们啊,她不是什么名人,也不是什么神童,不过是一条有前世记忆的亡魂而已,被这么多人惦记着还真是让她诚惶诚恐。 “是,小姐。” 念儿乖巧得领命而去。 于是,亭子里又只剩了叶予怀一个人,太阳火辣辣得晒着大地,在这个没有空调的时代,夏天真是异常得难熬,她这几天都跟死狗似的呆在亭子里纳凉,哪儿都不想去,连叶予卿都见得少了,要知道平日他们俩可基本是形影不离的。 “哈,怀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娘亲呢?” 叶予卿也不知从哪个地方闪过来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便已经出现在了叶予怀的眼前。 叶予怀翻了个白眼,他这几年性格没什么变化,体型倒是拔高了不少,而最可恨的是爹爹虽然好说话却不允许她一个女孩子学武,而叶予卿则相反,不过区区十来岁,已经可以将府中家丁全部打到在地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她呢?整天不是诗词歌赋就是琴棋书画,要不是有叶予卿在,她偶尔能够通过撒娇学到一些三脚猫功夫的话,这日子可真是要乏味死了。 想至此,心中对叶予卿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几分,旋即换了笑脸: “娘亲说天气热,她身子虚在屋里午睡呢,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叶予怀自小苞娘亲生活在一处,而叶予卿则在另一边,他平日既要念书又要学武,事情多得简直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因此并不常出现在她们娘俩这个小院里,更何况是这样火辣辣的夏日午后了。 “我就知道你八成在这里偷懒,所以趁着师父有事过来看看你。” 叶予卿自顾自坐在栏杆边,自从两年多前,叶予怀从这里摔下了一次荷花池之后,这栏杆硬生生被加高到了将近一人高,要不是叶予怀哭着闹着坚持,搞不好这荷花池早就已经被拆了填了种树了! 叶予怀一时间没有找到要说的话,只沉默得想着她这个哥哥怎么长这么大还是没心没肺的,反观自己这个不过三岁的黄口小儿,倒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这在他们叶府可是一大风景,要不是因为身高体型所限,还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大谁小。 知了一声声叫着夏天,念儿顶着一头烈日匆匆回到亭子里报告事情的后续: “小姐,人都已经走了,不过他们纷纷表示过几天还会再来看您。” 叶予怀甩了甩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这帮人还真够执着的,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能劳烦他们这么多人惦记着,况且她自小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为人处世总是十分低调,能够不出门便不出门,可这叶府这么大却还是被传了出去。 “念儿,你下去吧,我跟哥哥有话说。” 念儿十分为难,要知道,这地方差点要了叶予怀的命,他们这叶府上上下下对这荷花池可是忌讳得很,更何况她这么点年纪,要是真掉了下去,淹死还不是一会儿的事情嘛! 坐在一旁的叶予卿投过来一个放心的表情,随后笑着转身对叶予怀说道: “怀儿,你也别欺负念儿了,不过今儿有我在,念儿你先下去吧,不用担心。” 念儿感激得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亭子。 等念儿走开有一会儿了,叶予卿脸上的微笑表情却垮了: “说吧,把念儿支开,是不是又想学什么功夫?” 叶士衡并不允许叶予怀学武,或许是因为年龄小,或许是因为深知她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可学武这件事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促成的,与其让她过了一时的瘾却最终成了半吊子,还不如让她好好将底子打好了,他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自有打算。 只是这些他们这两个小屁孩并不知道,叶予卿只觉得爹爹明明这么宠溺怀儿,怎么这件事上却又如此坚持,而叶予怀呢,每次谈及这个话题都是撅着嘴大喊一声爹爹偏心,而后甩袖跑开。 正是因为叶士衡的坚持,她偶尔偷偷跟叶予卿学几招过过瘾也总是偷鸡摸狗的,就像此刻,还要将时时刻刻跟着自己的念儿也支开。 “你就说你是教还是不教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叶予怀每次都是胜券在握,她这个哥哥虽然对外人总是礼貌有加、进退有度,可对她这个妹妹却是比爹爹还宠,几乎已经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千方百计去摘了来送到她面前,只是她从来不会提这么过分的要求而已。 果不其然,叶予卿并没有反驳,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运足气,脚底发力,等叶予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带着自己一阵风似的窜出了东厢,她虽然知道这些年叶予卿学了不少功夫,却不想这传说中的轻功也着实了得,她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吹过,不一会儿功夫,风停了,头顶换了叶予卿似笑非笑的声音: “怀儿,我们到了。” 叶予怀睁开眼,却是西厢的竹林,她不怎么来,却也认得。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竹林可比东厢那个桃花林大得多了,种的竹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一棵棵比她的腿还粗,这样闷热的夏日在这里吹吹风乘乘凉倒也不错。 “你忘了啊?爹爹今日在家,在其他地方要是被他见到了一定骂我,不如这里,平日也少有人来,他肯定不会发现。” 叶予怀小脑袋跟着一转,对哦,这里是整个叶府最西边的竹林子,跟后山连着,平时除了负责府中安全的几个家丁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现在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也定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要学刚才那个,轻功对不对?飞檐走壁好厉害!” 这是叶予怀发自肺腑的赞叹,她可是从小就在这样的美梦中上下学的,她这前世啊,人缘并不好,尤其是师生之间,这或许也是因为她父母过时得早,叔叔婶婶平日也不怎么搭理她,以至于学校的课能逃的基本都找不到她的影子,而不能逃的,她也总是迟到,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感慨一句,要是有轻功就好了,唰唰两下子,也不用乘公交车了,踩着树叶就能到学校。 愿望总归是美好的,可叶予卿并不希望她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认不清现实。 “可以是可以,但是怀儿,学轻功首要条件是你得跑得够快,等以后学会了怎样将内力凝聚起来你才能飞起来,而且你刚才一直闭着眼也不知道我中间是否有借力,任何功夫都不可能飞来飞去的好嘛,要不然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 一句话将叶予怀打回了现实,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刚才真的是在飞,原来还是需要借力的啊,还得学跑步?跑步是没什么问题啦,可是她这人太懒了,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人,要她天天早起跑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想想,或许爹爹是对的,因为深知她懒惰的个性不能成为武学奇才而坚持没有让她学武。 叶予卿一看一旁的小脸都已经垮了,脸上带着几分宠爱的笑意,嘴上也不催促,小孩子心性,现在突发奇想要学,指不定过了晚饭又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还是学上次那个擒拿手吧,虽然有点难,但是以后对付几个小毛贼还是可以的。” “小毛贼?怀儿你要去干嘛?” 叶予怀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得说自己还有个梦想是劫富济贫,行走江湖,要是说出来之后他告诉了爹爹,想必叶家都要翻天了,堂堂太医院院使的千金不跟着爹爹学医竟然要当女侠?这不是笑掉大牙的事情嘛! “保护娘亲啊,哥哥你以后肯定要干大事的,保护娘亲这种事当然只能我来了啊!” 叶予卿望着眼前这个握紧拳头恨不得就地将天下毛贼全部消灭的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他还真是有个有趣的妹妹呢!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竹林子里闹腾了一下去,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竹林里却来了个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叶士衡一声不吭站在不远处望着他这一双儿女,怀儿还不过三岁,虽然说出来的话总让人忽略她的年纪,可确确实实还是个小娃娃没错,而另一边,卿儿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他难道真的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吗? 第5章 改变 长安17年,叶予怀已经是个6岁的小丫头,小巧玲珑的个子,在她娘亲银铃的精心安排下每天都穿得俏皮可爱,这叶家自从有了叶予怀每天都欢声笑语不断,可叶予怀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日叶予卿被爹爹带走时委屈的表情,因为私自在竹林里教授她功夫而直接被爹爹架去了书房,她当时以为自己也定然是要跟着遭殃了,却不想爹爹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似的一言不发。 她十分忐忑得跟在他们身后,却在离书房大老远的地方被爹爹勒令不许跟着,而后带着叶予卿进了书房。 为什么对这一天记忆如此深刻呢?她自问并不是记仇的人,况且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的错,就算那天爹爹将她痛打了一顿她也不应该有半句怨言,可有些事就是这样,突然间成了这些年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而之后,叶予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第一次让叶予怀发现他变了这件事是因为他对爹爹的称呼,他变得对谁都疏远起来,这种疏远最先体现在称呼上,他不再宠溺得称自己为怀儿,而是有事的时候直接入正题,没事的时候根本不会搭理自己,他也不再称呼爹爹为爹爹,娘亲为娘亲,而是统统改成了父亲,母亲这样恭敬又郑重的称呼,连平日里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生也跟着一起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先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因为他被爹爹教训得惨了,因此对爹娘心生畏惧,而对她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可时间一长,这种想法自然而然得成了最不靠谱的一种揣测,更何况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三年,她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叶予怀,可叶予卿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笑眯眯几乎将她宠到天上去的哥哥了。 他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个子拔高的速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到,他总能让她惊呼苍天不公,怎么个子全长在了他身上,而他脸上的轮廓也跟着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她出生时初见的那个胖乎乎的小胖子再也没了当年摸样。 叶予卿已经成了这古云城里新生的偏偏佳公子之一,而最要命的是这个佳公子虽然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却总是一脸冷酷,这不知让多少古云城姑娘们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这些玻璃心中最明显的那一颗大概就是叶予怀了,她原本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叶予卿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做她那个可歌可敬的伟大哥哥,任凭她这个做妹妹的欺凌。 这三年里她一直尝试着要跟叶予卿回到过去欢乐的时光,纵使那欢乐也不过维持了短短两年时间,可在她最初来到这世界的两年间,叶予卿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空余时间。 或许她自己不觉得,可叶府其他人却看得真切,他们家这个小姐啊,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一有空就去找少爷,缠着他教自己武功,也不怕被老爷骂也不怕被师父笑话,可与她殷勤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是少爷,总是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被烦得紧了,便喝一声胡闹! “念儿,娘亲睡了?” 似乎是从她出生时才形成的习惯,她的娘亲每天都要午睡,春夏秋冬天天如此,雷都打不动,不过也正是这习惯给了叶予怀许多胡作非为的机会。 这一日,她又偷偷穿上了自己改制的小袍子,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年纪是从那本书里看到的款式,愣是将裤子改成了小脚,衣服改成了窄袖,头发还绕成了谁都没见过的样子,不过虽然看着奇怪,却不得不说是个帅气的小娃娃,如果她的脸能够再瘦一些的话。 念儿已经见惯不怪,不管叶予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都已经能够应付得如鱼得水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穿个男装去找少爷学武而已,虽然少爷从来不搭理她。 有时候看着小姐还觉得挺可怜的,这少爷也不知道突然间吃错了什么药,就算有什么事想不开生气也不能一直这么气着啊,他不知道小姐为了这件事都偷偷掉了多少眼泪了,一个小娃娃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已经睡下了,小姐。” 叶予怀蹑手蹑脚走出门来,不忘叮嘱念儿: “你在这里守着,有任何异样记得来告诉我,娘亲问起来千万别告诉她实话,随便找个谎话应付过去再说,明白?” 念儿心里浅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她这个样子这三年都没有变过,就算她再笨也总能明白她的意思,哪里需要每一次都这么叮嘱自己,于是只轻轻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叶予怀知道念儿做事向来稳妥,便头也不回得出了东厢。 现在已经是秋天,西厢一片桃花林都落了叶,剩下光秃秃的桃树没了任何依靠,连荷花池里那一小片荷花也没了往日的精神,眼看着温度再降一些就该黄了,枯了,黑了,什么都没了。 秋风吹着她轻轻盘起的黑发好不凉快,只是叶予怀心里的思绪却并不像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样轻快,每天都碰钉子,也不知道今天是否会有所改变。 等来到叶予卿在西厢的住处时,他正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挥汗如雨,师父指点着他的一招一式,叶予怀则偷偷躲在不远处的廊下看他们,他们此刻认真的摸样,自己冲出去显然是要碰壁的,不如等一会儿,等他们休息了,自己再去撒个娇,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要搞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气了这么久都不肯理自己。 自打叶予怀出现在这院子不远处的回廊下,叶予卿便已经看到了她,她小小的个子圆滚滚的,听几个小丫头说跟他小时候一摸一样,他五六岁上下的时候也是这般圆不溜丢的,只是那些对他来说都已经很远了,而他看着这个小小的圆球,心里想要亲近却找不到任何松懈的理由。 他也想自己一辈子都能护着这个妹妹,可他这个样子…… “怀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当叶予怀躲在柱子后看得津津有味时,身后却响起了叶士衡的声音,她一缩脑袋,心想这下完了,自己这身打扮可从来没有见过父母,要是被爹爹看见了还不得将她拖回东厢去,当年也不知道他跟哥哥说了什么事,把他变成这个样子,要是同样的事情自己再经历一遍,他们这叶府可真就没有欢声笑语了哎! “爹爹……” 可想归想,她总不能就这样施施然逃走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头跟叶士衡问安。 叶士衡皱眉,看着这个另他心疼又可气的女儿,心里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该怎么形容,有时候吧,觉得她这样开心活泼是好事,叶府在她出生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可这一两年他想到更多的却是这孩子的未来,女孩子终归还是中规中矩一点好,要不然等她以后许配了人家,还是这副样子可如何是好? “你说说你这一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三年多了还没有死心?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不是爹爹狠心,只是这打打杀杀的实在不适合我们怀儿。” 他以为她又是在为当年自己的决定生气,才会一直跟自己对着干,总是挑着自己不在府上的机会就缠着卿儿撒娇,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这个小的呢,好动活泼过了头,倒显得有些太野了,而另一个呢,他忘了一眼明明在拿眼睛斜觑这边却不敢回头的叶予卿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叶予怀听得他这话里已经有了生气的意味,于是并不敢接话,只乖巧得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她也不想总是见缝插针来找叶予卿啊,可谁让他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不把自己当妹妹了啊,她好好的一个哥哥突然成了陌生人似的,见到自己也顶多点下头,连笑容都懒得施舍给自己,这让谁见了都会不爽的吧! 可叶士衡哪里知道这些小女孩子家的心思,只当她还在为不能学武的事情生气,遂叹了口气说道: “怀儿,跟爹来一趟书房。” 叶予怀只来得及在心中大喊一声完了完了,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爹爹的书房了,以前关上门来训斥别人的时候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就算当时叶予卿被带回书房被他说了不知道什么事她也能够不刻意去打听,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她低着头跟在叶士衡身后,这是她第一次进爹爹的书房,因为心知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因此她从来不会主动来,相比这里,她更喜欢药房那种地方,即使里面弥漫着的都是药味,却也比这里看起来方方正正,实际上令人心生恐惧强。 “怀儿,爹知道你还在为这件事生气,爹也不想跟你说什么女孩子家的本分,你还小,许多事都还不懂,但是爹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可千万记住了。” 或许是感知到叶士衡话中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叶予怀才终于十分艰难得抬起了头,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叶士衡,以前不觉得,现在却发现他也已经是个四十好几岁的男人了,眼角都有了细微的皱纹。 叶士衡见叶予怀不说话,便接着说道: “卿儿他跟你不同,你是女孩儿,以后总要嫁人,可是卿儿却有许多男子汉应该去完成的事情,怀儿,你别总是一天到晚跟卿儿腻在一起,这样一来浪费自己的时间也耽误卿儿练武,你可明白?” 叶予怀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跟着悬到了嗓子眼里,爹爹的意思是让她别总是一天到晚去打扰哥哥?他的意思是自己这么一心一意想要他们兄妹两回到以前相亲相爱的日子对哥哥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虽然她隐隐约约知道爹爹跟哥哥之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想装得这么聪明去思考这些大人们的事情,更何况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也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人小表大的怪物而已。 叶予怀沉默得望着叶士衡身后的大书架,上面是他的医书,这里不过是一部分,以前她总觉得爹爹是个和蔼可亲的男人,尤其对她这个前世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父亲记忆的野丫头来说,可直到现在她才觉得他身上也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想法,譬如对于哥哥叶予卿。 “爹爹放心,怀儿明白了。” 憋了许久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叶予怀心里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 第6章 偷听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叶予怀皱着一张脸,显然是沮丧极了。 如果说她是自己跟哥哥之间的累赘,那以后在这个叶府,她是不是应该独善其身呢?曾经呱呱坠地的时候,叶予怀还不曾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她一个异世界的孤魂野鬼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即使叶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对她很好,可家的归属感并不是能够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建立起来的东西。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从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奶娃娃长到了现在的六岁小丫头,这么多年来,叶府已经成了她心中不可取代的家,而关于前世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记忆也早就已经模糊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惊喜自己的不再是曾经的暗恋对象,也不再是婶婶带有怨恨的双眼,而是这叶府里与众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是真心想要融入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没有同学好友的时代。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没有这么简单,爹爹说的对,她是女孩子,这个时代的女人命运无非是那么一条路,成家,相夫教子,甚至还得忍受三妻四妾的诟病,而叶予卿是哥哥,是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一群嫂子进入这叶家,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这个小丫头,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时下所有兄妹一样,连同桌吃饭都要心存顾忌。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自己面前,生在这个时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 叶士衡跟在叶予怀身后,目送她绕过书房门前的小院回到东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是存了私心的,怀儿不过是个孩子,对哥哥亲近自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跟叶予卿之间并不是兄妹,他又该如何与之相处呢? 他这个太医院院使再明白不过深宫大院里的无奈,而叶予卿,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在这之前,怀儿最好是能够与他保持距离,越远越好,一个璃歌已经够了,他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将青春断送在那高高的宫墙后。 回到东厢之后,叶予怀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好歹是一个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已经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了,怎么现在反倒被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跟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爹耍得团团转呢? 或许是曾经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心爱的爹爹跟哥哥之间必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这件事,恐怕关系着叶府的命运,至少也是叶予卿或者她的命运。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念儿乖巧得站在门侧轻声问叶予怀。 “还用问嘛,肯定是被爹爹抓住了。” 叶予怀没好气得回了一句,想起刚才爹爹看着自己的认真眼神,心里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他真心想让自己跟叶予卿这个哥哥保持距离,又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自己是捡来的? 不可能啊,当日她出生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到现在还记得呢,既然自己是亲生的,那,难道叶予卿是捡来的? 不知怎的,叶予怀心中有个想法正在慢慢成形,她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害怕,只觉得人生中一道十分重要的门正要对她敞开了,而门那侧站着的叶予卿笑得如同当年一样,温暖人心。 “念儿,有一件事我从来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叶予怀换了衣裳,来到廊下晒起了太阳,几个小丫头刚搬出矮脚桌以及一堆她爱吃的甜点便被她挥退了下去,只留了一旁安安静静伺候着的念儿站着一动不动。 “小姐大约是忘了,念儿8岁进府,那时候您还没有出生呢!” 叶予怀一听有戏,心里欢呼雀跃,脸上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又追问道: “哦?8岁?那哥哥可已经出生了?” 念儿在一旁歪头想了想,继续道: “少爷出生的时候念儿还没在府上。” 叶予怀在心里算了算,她刚来的时候想必叶予卿已经是个能跑能跳的小表了,这件事问她大概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是她又不好直接去问娘亲,不然事情被爹爹知道了,恐怕他真该生气了。 她躺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手边一盘糕点早就下了肚子,等吃饱喝足这才终于觉得心情缓过来许多,想想自己为了这食物也不知长了多少肉了,要不是因为年纪还小,她还真该思量思量怎么减肥才是。 “东西都收了吧,我出去走走。” 这会儿,娘亲午睡也该起来了,自己再不好换了衣裳去找叶予卿,只是要她一味闷在这东厢里自己打发时间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痛苦,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叶予怀抬头望望天边的云彩,秋日阳光温暖,只是这么半躺着晒太阳已经如此惬意,要是能美美得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不知道该舒服成什么样了。 念儿开始收拾东西,她素来知道叶予怀的性格,不让她跟着的时候自己就算死乞白赖想跟上去也没有用,更何况她今日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老爷骂过,要知道在叶府,可没人会对她们这个小姐动口,而今次她这么失魂落魄,想必是受了委屈,现下要出去散散步也正常。 叶予怀一个人在叶府的院子里逛着,以往她并不常来这里,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她一个六岁娃娃做起来还真不怎么好看,更何况她还不想自己被古云城这些有事没事的人们传成怪物,因此平日也总尽量装成一个六岁小丫头,做的也都尽是些六岁孩子该做的事情,只是装起来着实累人。 园子里多数花草都已经枯了,只有一旁角落里几丛菊花开得刚好,叶予怀蹲在墙角数着菊花,想起那日要不是自己看个荷花也不会来到这里,可当时具体怎么落的水已经忘了,也想不起事后还发生过什么,原来时间一长,很多事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她就像此刻开在墙角的这一小片菊花一样,在这个渐渐萧瑟的秋天里静静开放,却鲜少有人会来驻足观赏,即使她是这叶府的小姐,有着古云城许多平民百姓所向往的身份,却依然只有她自己一人孤芳自赏,没人能够明白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是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她虽然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甚至已经渐渐将原本的事情忘却,将原来那个叶予怀丢在脑后,可有时候还是没来由得觉得孤独,这种孤独已经浸入骨髓,随着她慢慢增加的年龄一起,变得越来越模糊,可爆发的时候也越来越深刻。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出生在这里之前的那十八年是不是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因此每当回忆起来的时候也越来越矛盾。 午后闲散的阳光静静照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惟独这个墙边的角落已经被阴影遮盖,她蹲在墙角微微抬头望着天空,湛蓝的天空中几乎没有一朵云彩,天看起来那么低,那么清澈,伸出双手却是无法企及的遥远,就像那个仿佛存在于梦境中再也无法回去的曾经。 叶予怀站起身来靠着墙缓了缓心神,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又该杜撰出什么八卦来了,类似于叶家小姐六岁芳龄园中赏菊甚为伤感之类的话题。 她拉了拉嘴角,扯出个淡然的微笑,今天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竟然被爹爹一番话说得十分伤神,她可不会在这个地方认命走上所有古代女人所走的老路,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挫折所打败。 叶予怀在墙角站了一会儿,等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便想迈腿往回走,却不想隔着背后这堵墙却传来了叶士衡熟悉的声音: “卿儿,来一趟书房,爹有事对你讲。” “是,父亲。” 沿着墙壁过去是拱形石门,跨过门便是西厢的,而同一位置是那边的回廊,沿着回廊往西走去,便是哥哥叶予卿的住处,只是这个时候,爹爹怎么会在这里跟哥哥说话呢?他刚跟自己讨论完人生,又会跟哥哥说什么呢?突然间好奇心占据了叶予怀整个大脑,从这里往书房还有些距离,他们得从回廊绕出来,过拱形门,再绕过花园才能来到书房。 叶予怀计上心来,拔开小腿就蹭蹭蹭得往书房跑去,叶士衡是太医院院使,虽然以她的认知,这个位置必然也会得罪不少人,可他似乎向来为人和善,连这叶府都没几个守卫,除了平日里几个来回巡逻的家丁之外,基本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更何况她是小姐,要堂而皇之溜进爹爹的书房再简单不过。 叶予怀一口气跑到叶士衡书房门口,没有人在,而他们还在不知道哪个地方慢悠悠走来,她环顾下四周,等确信安全之后才推开书房门溜了进去,书房里摆设简单,陈列的东西除了书还是书,也没个能够藏人的地方,眼看着他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叶予怀急了,缩起小小的身子就钻进了门前了桌子底下,好在她个子矮小,收起衣摆躲起来根本不会被人发觉。 如此,叶予怀静静坐在地上,后背紧紧靠在一边的桌腿,所幸被东西遮着,她又缩在角落,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不一会儿功夫,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叶士衡,他脚步虽然沉稳却也因为年纪的关系并不如身后的叶予卿来得轻巧。 叶士衡静静坐在椅子上,从叶予怀走了之后他便想了许多事情,或许当时因为一时心软只告诉了叶予卿一部分原因才造成他现在对叶府上下的疏离,而现在,他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再过几年便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也是时候将全部真相告诉于他了。 叶予卿将身后的门轻轻合上,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父亲也极少会单独跟他谈话,除了三年前那一次之外。 “卿儿,这三年你变了很多。” 叶予卿微微皱了皱眉,嘴上却说着: “父亲多虑了。” 叶士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是爹狠心,当年将你救下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三年前因为你年纪尚小,而我又担心你整日与怀儿在一起浪费了大好时光才将一部分真相告诉于你,可现在,你也大了,怀儿,也总有一天会明白爹的苦心,我便将你的生世都告诉了你吧。” 叶予怀缩在桌下,感觉整颗心都已经飞走了,自己怎么总是这么乌鸦嘴,偏偏好的不灵,坏的却一下子就应验了。 第7章 身世上 “那是在你出生的前一年,长安2年春……” 时间缓缓回溯到那一年的春天,叶士衡正是太医院风头正盛的新任院使,刚过而立之年便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这样的荣耀,这世上又有几人求的来呢?可他却过得并不如意,银铃怀了他的孩子,可不过区区一月有余却总是腹痛,眼看着是有滑胎的迹象,他一个堂堂太医院院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她整日整日躺着。 这天,叶士衡才刚从宫中回到叶府,却有宫人匆匆赶来传旨,说是宫中的皇帝陛下突发风寒,让他赶紧入一趟宫。 叶士衡原本还想着先去看看自己妻子,不想人还没走过院子就被人拦了下来,只能怏怏地跟着进宫。 乘着宫中跟那宫人一起来的轿子从西门入了宫,等进入皇宫时已是华灯初上,天边几颗星斗闪烁着点点银光,叶士衡心中有些狐疑,怎么今日走的却不是往日的路,七拐八拐的也不知是要去什么地方,他在这皇宫混得久了,自然懂得万事都留个心眼的道理,而眼下这光景却让他心思百转间多了几分忐忑。 去叶府找他的公公他自然是认得的,因自己太医院院使的身份,除了给宫里那三位娘娘例行号脉外,皇帝陛下有个身体不适头疼脑热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那张脸倒是十分熟悉,只是现下这条路,却不知是要去往哪里。 可他虽然在心里揣测了许多可能,嘴上却又不好多问,他虽然是院使,可太医院能取代他的人多了去了,呆在皇帝身边自然要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步错便会万劫不复,他自问并没有做什么本分外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有事,于是强迫自己将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放回了肚子,只由着那上下颠簸的轿子带着自己绕过御花园到了深宫的角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冷宫附近几乎废弃的羽飞殿,先帝在位时这里居住的也多是不受宠的妃子、美人,赵恒帝继位之后因后宫中算上皇后也不过三个女人,因此将这里荒废了下来,除了寻常守卫,根本没人会经过这里。 那么现在他被带到这个地方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大人,到了,病人就在里面,小的在这里守着,您看完病之后小的再带您去见陛下。” 叶士衡恍然大悟,自己的猜测果然不假,这里面呆着的自然不可能是皇帝陛下,只是一个能让皇帝大费周章弄到这里来的人,想必除了掩人耳目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他背着自己从不离身的医箱推开那半掩着的门跨进了前院,晚风吹着一院的花香让他浑身为之一振,这地方,明明没有来过,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倒像是以前日日在这里一般。 叶士衡当下也不敢犹豫,这么隐秘的地方,又是这么麻烦的事情,他还是快点解决了事情再回去复命的好,要是有个岔子,他这个节骨眼上可耽误不起,银铃还在家中等他,也不知道她今日是否安好。 叶士衡步履沉重得走过前院,这羽飞殿说是殿也不过是个美名而已,除却东西两个偏殿外,就连正殿都十分不起眼,而此刻寒碜的正殿没有点灯,倒是一旁的西偏殿亮着颤颤巍巍的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往西偏殿方向走去,隔着门轻轻敲了几下,也不知道里面那人是个什么身份,只是既然跟皇帝有关,自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就算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他也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不然这可不仅仅是丢饭碗这么简单,搞不好可是要叶家满门人头陪葬的! 三声门响过后,西偏殿的大门被人从里往外打开了,有个宫女摸样的小丫头探出脑袋来东张西望了一阵,显然是担心他身后是否有人跟着,叶士衡原本已经吊在半空中的心更是因为对方的小心翼翼而悬得更高了些,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这里的事情了。 可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迟疑,笑眯眯得开口解释道: “叶大人,陛下说我家小姐就暂时交给您了,如果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告知陛下。” 这么一说,叶士衡的狐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几分,这宫里怎么会有小姐?她家小姐是什么人?看她一身宫女打扮,难道是宫外之人假扮的?再跟皇帝陛下一联想,想必里面那人的身份也不好多加懈怠了吧。 叶士衡客套了两句转身进门,里面昏黄的灯光似乎是刻意躲避着院外不常经过的侍卫,他穿过外厅,又跟着走了好一段才终于看清那躺在内屋榻上的人影,却因为灯光实在太暗而难以分辨那人的样貌,只能从身形判断,约摸是个女人,看不出年纪。 叶士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但既然是皇帝陛下的女人,想必身份自然不低,于是只轻轻喊了声: “夫人。” 却不想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却把那人逗笑了,叶士衡更加狐疑,这清亮的嗓音倒像是在哪里听过,只是这一时间想不起来罢了。 “士衡哥哥,你不认得我了?” 说话间,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影迎着烛光动了动,露出掩在帐子后的一张脸来,唇红齿白,巴掌大的一张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柳叶眉舒展着,与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令人动容的面庞。 “歌儿?” 叶士衡却是一惊,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她?还是这样的身份?这些年她到底去了哪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还跟皇帝扯上了关系。 “小娟,你先出去守着门,我有些话要跟叶大人说。” 璃歌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小娟吩咐道,那名叫小娟的丫头十分知趣得点头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乖巧得带上了房门。 在还没有见到璃歌到时候,叶士衡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问这个突然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小丫头,可突然之间乍一见她却愣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一星半点来了,他只愣愣得盯着眼前躺在床榻上的女人,她还是当年的摸样,只不过眉眼间多了些忧愁,也不知是因为家人还是因为不远处的皇帝陛下。 “陛下说让叶士衡来瞧瞧,我还以为是哪个叶士衡,想这古云城该不会有这么多同名同姓的人,果然是士衡哥哥。” 璃歌轻笑着让他坐,叶士衡将医箱放在一边,依言坐了,却不知话该从哪里开头。 “士衡哥哥,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 璃歌浅笑着抱着被子,叶士衡还是老样子,他们虽说年纪差了不少,可他在她眼里始终是个同龄人,只不过因为那虚长的几岁才生生加了个哥哥的称呼,想自己还挂着鼻涕满街跑的时候,他已经是能够处理一条街病症的优秀郎中了。 她本名李歌,李家也是古云城的大户人家,可她却不是李家名正言顺的七小姐,因为她的出生,只赖她那个爱喝酒的老爹一时兴起睡了自己府上一个小丫头,这才生了她这个被李府上下人人看扁的不祥之人,弗一出生克死了亲娘,长到三岁上下时爹又死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丫头,成了李府人人都能使唤的粗使丫头。 是怎么认识叶士衡的她已经忘了,不过大约也是因为她受伤被他好心所救吧,只是之后的几年岁月里,她总是挂着鼻涕跟在他身后,就是替他整理医箱也是幸福的事情。 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个长相出众的小丫头,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也总归有李家的血统在,尤其当这个小丫头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她这个在前十五年都不被看中的野孩子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嫁给了古云城数一数二的富商钱老板当第二十三房姨太太。 只是之后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李歌来找叶士衡道别,她说自己不姓李,她从此只有名没有姓,她叫璃歌,她要离开古云城。 叶士衡还能记起那天她决绝的眼神,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够勇敢,如果他再勇敢一些,他们也不会分开了这么多年,这一段令他多年不能忘怀的风月却是他一个人的念念不忘,他知道璃歌只把他当哥哥,这才有了分别时微弱的犹豫,却造成了现在的情形,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 “歌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叶士衡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想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她一个女孩子,当时夜黑风高离开古云城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他没有勇气带他走,因此只能忍受之后那么多年失去挚爱的痛苦,可现在,他已经有了银铃,而她,也成了皇帝的女人。 “士衡哥哥还是老样子,歌儿过得一般般吧,反正也没有饿死冻死。” 一个女孩子能好得到哪里去,她离开古云城之后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最后也只凭着那一张出水芙蓉般清秀的脸庞落了红尘,只是她运气好,又性子烈,吹拉弹唱学得快,愣是在无边红尘中当了个清倌,直到她多年后重回古云城,遇到了当时的太子赵中。 赵中一直将她安排在古云城的别院中,除了他,她谁都见不到,也不想见,她虽然不曾想过故地重游竟然是这样的场景,可当年的伤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愈合,因此也一个人在别院中生活得如鱼得水。 后来赵中继位,出宫的机会越来越少,她一个人的日子越发过得百无聊赖起来,赵中便寻了个机会将她带入了后宫,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公开,可她明明才入宫不到三个月,却不想如此不小心竟然在这个时候怀了孩子。 这才有了叶士衡进宫看诊这件事。 “士衡哥哥,你帮我确诊一下是否真是喜脉。” 叶士衡不想心中最不愿见到的事情竟然成了真,如果璃歌怀了皇帝陛下的孩子,那她的前途,就真的堪忧了……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取饼一旁的医箱,准备妥当开始号脉。 “是不是真的有了?我这几日也不想吃东西,偶尔还有想吐的欲望,想必是真的有了吧?” 叶士衡静静点了点头,确实是喜脉,只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可一旁的璃歌却仿佛一点都未曾感知到他们母子的命运,只欣慰得笑着。 第8章 身世下 叶士衡见到璃歌的模样哪里还敢将半点担忧挂在脸上,只眯着无神的双眼将璃歌的手塞进被子,想必她这么聪明的人,早该已经料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应该已经想到即将面对的一切。 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想要在皇宫中立足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中身边虽然只有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那萧皇后是怎样的人,她萧家又是如何的通天势力,想必连古云城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能说出一两条来。 “士衡哥哥,孩子可还健康?” 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可终究是她腹中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这是赵中的孩子,她这些年见多了人情冷暖,要不是有赵中,想必她早就已经将自己迷失在茫茫红尘中。 “才一月有余,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目前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叶士衡沉吟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璃歌现在的身份,虽然尚且没有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可她肚子里怀的是龙种,这一点毋庸置疑。 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任凭曾经的自己如何放心不下,两个人还是走了全然不同的道路,就算她不是皇帝陛下的女人,他也已经有了银铃,还有他们的孩子,只是这经年之后的重逢,给了叶士衡意想不到的冲击,明知道最好的应对办法是缄默不语,可对于当年跟在自己身后一蹦一跳的小丫头,却始终狠不下心。 “士衡哥哥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璃歌微笑着给他递了个放心的表情,既然已经选了这条最艰难的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更何况,叶士衡对她来说,是除了赵中之外最信任的人。 叶士衡转头看了眼房门,也不知门外的小丫头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璃歌这么信任她,她又用小姐称呼璃歌,大概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人吧,只是他不便多加揣测这人到底是璃歌自己的心腹还是皇帝陛下放在她身边的人,叶士衡可不会单纯得认为皇帝会为了她放弃自己手中的东西跟整个萧家乃至整个后宫为敌。 “歌儿,皇宫不安全,你的身份一旦暴露,萧家……” 萧家不会放过你的,后宫除了萧皇后之外还没有人传承子嗣,只是这萧皇后,也只得了一位公主,璃歌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个丫头倒还好,只是她的地位并不能得到本质的改善,而如果是个男孩儿,那就别说地位得到改善了,搞不好连性命都会丢掉。 这些话叶士衡没有开口说明,只是璃歌在外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人,皇宫里这点事就算没有真正见过也总听人说过,尤其他们楼里的说书先生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口才,只是她离开了这里能够去哪儿呢?一具没有了赵中的行尸走肉。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士衡哥哥,你能常来看我吗?其他太医我不放心,陛下想必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你今次来了,以后想必还是你,虽然这件事拉你下水是我的任性,但是,你是这宫里唯一能够信任的太医……” 这话倒是不假,要是当时没有听到叶士衡这三个字的话,她也不会由着赵中给她找太医了,她的情况,还不如从宫外偷偷送个大夫进来,就伺候在这羽飞殿,只是,她存了私心,她知道皇宫险恶,虽然赵中身边只有三个女人,可任何一个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但是如果叶士衡在,她便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哪怕有一天她有个万一也好歹有个能够托付的人。 璃歌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句话,一语成箴。 叶士衡轻轻叹了口气,银铃怀孕的痛苦他这个做相公的看在眼里,现在又是璃歌,他已经来了这里,想要脱身是万万不能了,就算不从璃歌的角度为她考虑,他也能够想见等见过皇帝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更何况,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将璃歌一个人丢在这深宫大院里边,罢了,罢了,照顾一个孕妇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照顾,就当是为当年的懦弱赎罪吧! 他并不敢在这羽飞殿里耽搁太久,一来皇帝陛下还等着他去汇报情况,二来她住在这里就是为了隐蔽,他留的时间越长,给她造成的危险就越大。 于是,叶士衡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门外的小娟乖巧得将他送出院子,而璃歌一直静静得躺在床上目送他离开。 叶士衡出了羽飞殿又马不停蹄得被带去见了皇帝,赵中显然并不知道他跟璃歌之间的事情,只因为他是新任太医院院使,暗中调查之后又发现没有任何党派纠葛,这才放心将璃歌交给他照顾。 只是叶士衡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既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又不能对皇帝的事情有半点好奇,更不能说自己跟璃歌的关系,不过区区一盏茶功夫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偷偷摸摸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像是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 这之后,叶士衡便总是出入羽飞殿,只是为了行踪隐蔽,时间不是深夜就是凌晨,或许是因为对璃歌的亏欠,又或许是曾经的感情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他花在银铃身上的时间反而少了,而这也成了他之后许多年更多愧疚的原因。 长安2年深秋,明明还没有入腊月却已是冰天雪地,从昨日一早便下了大雪,这天虽然出了太阳,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将一天的积雪全部晒化,于是整个古云城一时间竟然成了雪白一片,这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雪的人们兴奋得忘了严寒。 与此同时,叶士衡却是在府中忙得团团转,银铃似乎是要生产了,腹痛了一天却还是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这让他这个太医院院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稳婆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见解,叶士衡正想让她们静一静,自己耳朵都快要炸了,可皇宫却突然来了人,他只看到那人一眼便心知事情不妙。 果然,璃歌一早腹痛,皇帝让他赶紧入宫接生。 叶士衡木讷得收拾着医箱,银铃还在床上痛得满地打滚,整个叶府都能听见她的惨叫,可他这个时候竟然要入宫…… 并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己离开之后银铃会怎样,自己的孩子会怎样,可他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自己的孩子交给那几个古云城经验最为丰富的稳婆,而他,背起医箱悄悄出了叶府,一路往羽飞殿赶去。 等到达羽飞殿的时候,小娟已经在皇帝的授意下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叶士衡一来便开始接生。 或许是因为璃歌的体质原本就好,能歌善舞韧性也佳,生孩子也并不困难,只是叶士衡跟小娟两个人还是忙得团团转,等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叶士衡已经出了一头汗,他将孩子包裹好,正待要将手中的男婴交给璃歌,却不想门外一阵喧闹。 萧皇后最终还是发现了羽飞殿的异样,她虽然曾经但有过,可暗中打探只换来皇帝陛下日夜忙于朝政的答案,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还是发现了这里的猫腻,于是在收到一点风声之后派人来羽飞殿搜人。 被皇帝留在暗中守卫羽飞殿的几人跟萧皇后的人发生了争执,此刻正在羽飞殿门口打成一片,可当时为了掩人耳目,那几个暗中的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却并没有几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这羽飞殿就要被攻破,他们三大一小四个人也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璃歌突然下定了决心: “士衡哥哥,这个孩子不得已只能让你带走,我的情况今天大概是出不去了,只是他……如果有好人家麻烦你托付了吧,只是别跟他提起父母的情况。” 刚经历生产的璃歌脸上还挂着汗水,此刻泪水又迅速占据了整张脸,叶士衡一直忘不掉她那天哭着说完这番话时的表情,虽然悲伤,却闪着明亮的光,像是她之后从身上解下来放在他手中那块玉佩一般,温润如斯,却又坚强得足以撑起一个世界。 她说: “这是陛下的东西,就当是……给他一个念想吧……” 璃歌说完一切也不犹豫,转头对一旁愣在原地的小娟又说道: “小娟,你跟着我这些年也没有任何东西给你,给叶大人带路,出宫,自己找个人家,这是我最后拜托你的一件事,快去!” 眼看着门外的打斗已经渐渐弱了下来,想必是那几个守卫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等皇帝知道这件事赶来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她就像是做了个美梦,一晌贪欢之后终究还是要醒。 叶士衡犹豫着,他不知道拼上这条命有多少把握能够从这里逃出去,门上着栓,估计还能撑上一会儿,只是…… 一旁的小娟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拉过叶士衡往房间另一边的门跑去,叶士衡想说什么,却只回头看到她同样是一脸泪水,生离死别不过如此而已,她口中那句小姐保重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出了这个房门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路磕磕碰碰奔出皇宫,叶士衡不敢走大陆,只带着小娟回了叶府后门,却不想只得了夫人生下死胎的消息,那稳婆在房门口焦急得等着他,一见面便痛哭不已,原来那孩子胎位不正,脚先落地活活把自己憋死在了银铃的肚子里。 “夫人呢?” 叶士衡将手中的孩子交给小娟,门口的稳婆也不敢多问这孩子打哪里来的,只低着头回答问题: “昏迷着。” 等叶士衡跌跌撞撞冲进房门的时候只见到一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放在银铃身旁襁褓中的婴儿却十分安静,不哭不闹,是个男孩,只是因为他的疏忽而成了现在这番摸样。 他几乎快要崩溃了,眼下的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办,璃歌的孩子该送去哪里,自己的儿子又该怎么办,银铃醒了之后该怎么跟她说明这件事,所有事都像是同时开闸之后放出来的洪水猛兽,统统瞄准他这个目标一起涌了过来。 “大人,我……有个想法……” 小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的,她跟着璃歌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见了不少人,只是小姐这一次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活下去了,她这个当丫头的,名义上是丫头,事实上比亲姐妹还亲,如果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帮她一把,也死得其所了。 叶士衡回头,小娟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屋子里静静的,谁都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谈什么,只是很快,小娟将手中的孩子交给叶士衡,她抱起床头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转身出了门。 叶士衡不曾掉落的眼泪就这么悄然滑落在脸上,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以瞒着银铃,可以照顾好璃歌的孩子,可以解救他这叶府上下这么多人命。 “今天的事情谁都没有看到,不准对外,更不准对夫人提起一个字,明白没有?” 那几个稳婆早被自己的失手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不从,只一个个磕头谢罪,哭着答应了下来。 之后,叶府喜得公子,古云城里不少人前来道贺,叶士衡给孩子取名叶予卿,希望璃歌的这个儿子能够顺顺利利长大。 叶予卿满月当天,在宫中看诊的叶士衡却听到小娟被凌迟的消息,原因是谋害龙种,而璃歌,早在一月前就已经死在萧皇后手中,只是她已经将这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小娟成了背黑锅的那个贼,杀死主子,携少主逃脱却又害死少主,他不明白这种毫无逻辑性的事情为什么皇帝陛下会相信,还亲自赐死了她。 只是他心中对于萧皇后的怨恨却在日积月累之下日渐强大起来,他只盼着有朝一日卿儿能够长大,他便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并且取回他应得的一切,告慰璃歌跟小娟的在天之灵。 第9章 心痛 “卿儿,这就是爹爹当日没有告诉你的身世,这些年我看着你日渐成长,越来越有大家风范,心中十分欣慰,想必,你娘如果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只是萧皇后在第二年便生了当今太子,你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晓,爹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你的身份也就一直隐藏了下来。” 叶士衡叹了口气,他一直都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萧皇后一直把持着后宫,虽然皇帝陛下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后宫也再也不是当年三个女人同唱一台戏的局面,但萧家不除,她的地位便永远不会有所撼动,想要将叶予卿神不知鬼不觉得送回皇宫简直比登天还难。 站在一旁的叶予卿显然已经懵了,他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并非父亲跟母亲亲生,却不想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在里面,如果,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身上背负着亲生母亲的期待,他该怎么办? “我知道这件事你还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爹爹不急,只是有一件事爹爹务必再次告诉你,怀儿她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万不能让她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又与你如此交好,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后果不堪设想。” 叶予卿麻木得点了点头,他已经刻意躲避叶予怀了,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哥哥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小丫头,他们这些年是彼此最好的玩伴,只是他却不是她的哥哥,枉费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喊了这么多声哥哥。 叶士衡欣慰得笑了,叶予卿能够认祖归宗是他毕生最大的愿望,不然他午夜梦回之时都惦记着璃歌当年落下的泪水,而对于怀儿,他却并不想她与叶予卿有太多亲密的接触,如果他是自己的儿子,是她的哥哥自然不会存在这样的忧虑,但是他不是,他终有一天会离开叶府,回到皇宫,取回自己该得的一切,到时候不论是哥哥还是其他身份,他们都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这些年他已经见识了太多那个皇宫的黑暗,不想怀儿有一天也被它束缚住,但是如果不让叶予卿认祖归宗,他的内心又不得到安宁,这样的自相矛盾一直存在着,存在了这些年,终究还是在今天统统告诉了他真相。 “父亲,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儿子先告退了。” 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叶予卿称呼上的转变,当日告诉他不是自己亲生的想必已经给他造成了太多伤害,此刻又丢给了他这么大的思想包袱,也不知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否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坦然接受这一切。 “一起走吧,我去看看你娘。”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而原本安静躲在桌子底下的叶予怀,却一直没有爬出来,她很想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可那泪水却不知为何一直源源不断得涌出来,明明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一个亲生的哥哥变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子而已。 只是她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重复刚才听到的那段对话,当年,爹爹肯定很伤心,自己才出生的儿子却是个死胎,而他又在痛失儿子的同时失去了年少时爱慕的姑娘,这一切就好像是安排好的一样如此巧妙得被分在同一天,他们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作为那个最大牺牲品的叶予卿,一直平静得听着爹爹的话,始终不曾发出一声抽泣,叶予怀却在桌子底下哭得不能自抑,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能狠狠咬着袖子,等到他们出去的时候,她嘴里还是一片被布料摩擦得麻木的感觉。 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叶予怀已经灰头土脸,脸上沾染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摇摇晃晃扶着自己出了门,心里惊讶为什么自己这么心痛,觉得这世界都塌了似的。 要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没心没肺,十分潇洒,虽然是个小孩子却过得比这叶府九成九的大人还坦然,可今天乍一听到叶予卿的身世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她虽然只有六岁的形体却并不是个孩子,可叶予卿却是个十足十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他今天内心该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呢? 这一切都无从得知。 等回到东厢自己住处时,叶士衡已经来过又离开了,叶予怀浑浑噩噩过完了一天,愣是遇到了来到这时代六年来的第一次失眠,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在现代的记忆虽已经渐渐模糊,可在她印象中也不曾有过这种对于家人的心痛,有的也不过是对上天不公的怨恨,对叔叔婶婶的埋怨,对班主任老师尖酸刻薄的恶心跟不屑。 难道是因为这六年时间太长,以至于她已经将他们当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而叶予卿更是这些亲人中与自己最密切的存在? 叶予怀摇了摇头,这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要说她把他们当成亲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因为自己虽然不知为何还保有着前世的记忆,但她叶予怀确确实实是这叶府里的小姐,是叶士衡跟银铃的女儿,是叶予卿的妹妹没有错!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呢,这种因为心疼叶予卿而整个人酸涩得睡不着觉想抱着他轻轻安慰的感情,怎么看着像是…… 动情了? 不是吧! 叶予怀蹭得一下坐了起来,动情两个字不蹦出来还好,这一蹦出来就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她此时此刻还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娃,虽然前后世加起来倒是二十岁有余,但她这辈子还不过区区六岁,一个六岁的奶娃娃娃要是被人知道爱上了自己哥哥,那可…… 真是要逆天了! “啊!不会的不会的!” 叶予怀使劲甩着头,企图将脑子里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甩在脑后,她才没有在意叶予卿,她不过是因为突然得知自己哥哥竟然不是亲生的,这些年对他的好一下子成了空才突然不适应而已,一定是这样的,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小姐,你怎么了?” 闻声从外屋披衣进来的念儿关切得问道,跟着小姐这些年,她还没有发生过噩梦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她在外屋时不时能听到里屋这边的叹气声,还有辗转反侧的床板声,因此她也不敢睡得太死,留心着这边有什么突发状况,这不是才过了三更就听见了叶予怀的喊声。 叶予怀跨着一张脸,坐在床上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狈一般可怜,这真是个不得了的发现。 念儿给叶予怀泡了杯热水,好在已经开春,天气也不凉,要不然以叶予怀这不安分的样子,踢被子还做恶梦,搞不好该伤风了。 “来,喝杯水压压惊。” 叶予怀就着念儿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还是念儿最好了,她虽然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却像个姐姐一样一直照顾着自己,虽然她刚来的时候对这个小丫头并不感冒,可这么多年,自己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叶府小姐,一个比念儿更年幼的小泵娘,而不是当年的大学生叶予怀,这么一来倒是十分享受念儿姐姐一般温柔的照顾。 想至此,叶予怀干脆一把抱住了念儿撒起娇来。 念儿先是一愣,叶予怀平日总是一副神气的摸样,她虽然也撒娇,却不是对着他们这些下人,撒娇的对象除了老爷夫人就是少爷,而场合也多数都是有什么目的的时候,这个样子抱着自己不让她走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打了下去,无论叶予怀如何聪明如何机灵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一个六岁的孩子心里能装什么呢,做了噩梦也都是一般孩子的摸样拖着大人不让他们走,现在的表现不是更适合她的身份吗? “念儿在这里,不要怕。” 这要是平时叶予怀肯定会嘲笑自己的软弱,对她这个二十多岁的灵魂来说,要承认一个不足二十的小丫头是姐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父母是没办法,他们的身份跟年龄都摆在那儿呢,容不得她心里说一个不字,时间一长便也接受了。 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任何不舒服,十分贪恋得靠在念儿的怀里撅着嘴想着心事。 是不是叶予卿对她来说也是像念儿这样呢?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将他当成过自己的哥哥,当年自己才刚出生,呆在襁褓中见到的那个肉嘟嘟的小胖子,因为印象太过于深刻而变得十分在意,以至于之后的这些年,她在心里不经意得就将哥哥两个字挂在了嘴边,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屁颠颠呼喊着的哥哥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叶予卿的宠爱,因为她一句哥哥,他便赴汤蹈火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只是突然之间他竟然不是自己的哥哥了,这就好像自己这些年喊的人突然没有了一样,虽然她也能够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还不仅仅在于哥哥这两个字上,因为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具名叫叶予怀的躯体,虽然只有六岁大小,却十足十有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在里面,而她这条灵魂,似乎是真的看上那个十四岁的小表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她明明前后世加起来都有二十多岁了,可叶予卿还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而且,这两年对她还总是不冷不热的,她千方百计去吸引他的注意却总是只换来他一句别闹! 或许是因为自己被拒绝了太多次而感到不甘心?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更何况,她灵魂虽然是个女人没错,可难道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还能爱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不可能吧!情窦初开起码也到个十三四岁啊,她才只有六岁! 这让她怎么接受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自己会错意了。 叶予怀一边摇头一边抱着念儿不肯松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让自己在思想的大海里溺死。 念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一句没一句哼着家乡的歌儿,印象中自己母亲也是这样在她小时候哄着她入睡的,只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想不起当年她哼唱的歌词,能记得这一两句调子已是不易。 叶予怀只觉得眼皮越老越沉,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在念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催眠曲中睡了过去,临睡前还惦记着自己的心事,嘴里嘀咕着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惹得一旁的念儿笑得不可开交。 第10章 蛇蝎 第二日醒来之后,叶予怀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有些事还是当成没有发生的好,譬如她昨天想到的对于叶予卿的感情这件事,就跟不小心偷听到的这叶府最大的秘密一起沉在心底吧。 “小姐,你醒了?” 叶予怀望了眼刚掐算着时间端水进来的念儿,昨天的事情她当然还记得,不过好在念儿是个聪明人,或许她心中有着颇多疑问,可此刻脸上却是一点异样也没有,叶予怀笑着点了点头,她也乐得将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省得自己绞尽脑汁来解释了。 她沉默着洗好脸,又由着念儿摆弄她的一头黑发,要知道平时这个时候她可总是上蹿下跳喊着这里不对那里不行的,今天这么沉默倒真是少。 “对了小姐,夫人今日早上说今天晚上的庙会她不去了,让少爷带你去。” “啊?”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古云城自古以来便有个规矩,一年四季举办四次大型的庙会,其实说是庙会,不过是趁着换季大家一起买买东西玩玩乐子而已,她自从知道了这规矩之后每次都缠着娘亲带她去,可今天怎么不能去了? “夫人近几日身体不适,或许是感了风寒,所以……” 叶予怀一拍脑门,看来自己是真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昨儿爹爹还说着去看看娘亲呢。 “我去看看娘亲,早饭送到她屋里,我跟娘亲一起吃。” 话还没有说完,叶予怀人已经飞奔到了门口,而后三步并成两步冲到了银铃的房间,爹爹不在,他平日白天不是在宫里就是在书房或者药房,不太会出现在内院,这个时候去找娘亲也省去了跟爹爹见面的尴尬,要知道她昨天才偷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搞不好娘亲还被瞒在鼓里,她这个时候碰到他们两个搞不好真该露出什么马脚了。 “怀儿,你怎么来了?” 银铃躺在床上,她这身体从生了卿儿之后便一直不太好,几年前生了怀儿之后更是弱不禁风,平时保养得宜倒也没什么,可这几天气温忽高忽低的,她这身体就跟着时好时坏的,离不开房间了。 “娘亲,念儿说你去不成庙会了?” 并不是叶予怀只挂念着她的庙会,而是一想到要跟叶予卿一起去,她就跟如坐针毡似的,心里那些还没有肯定的心绪跟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这种时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啊,娘亲身体不舒服,刚才卿儿来请安的时候我已经跟他谈过了,他吃过晚饭带你去庙会。” “啊?已经来过了?” 叶予怀一颗眼珠子差点蹦出来,她还以为念儿说的只是娘亲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已经落实下来了,现在推脱也不是,照着她的意思跟着去参加什么破庙会也不是,原本她最喜欢这种新奇的事情,要知道在这古代可很少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但在现代从来没见过这种场合,这大概是古云城对她来说最具备吸引力的场合了,却因为叶予卿的关系,变得这么…… 念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早饭送进屋来,叶予怀连看都不看一眼,突然得知的“噩耗”让她对食物顿时失了兴趣。 几个小丫头在夫人的示意下统统退了出去,不过一瞬之间屋里只剩下了叶予怀跟她两个人,这小丫头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大早没精打采的,像蔫了的茄子似的低着头。 “怀儿是不是跟哥哥吵架了?” 叶予怀惊得抬头望了自己娘亲一眼,就知道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虽然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定义自己的身份,说她是他们的女儿吧,她一条异世界孤魂怎么看都有些牵强,可是如果说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吧,明明就是他们养大的,一出生便在这身体里,不过有句话真是说得一点没错,知女莫若母,她一个眼神便能被猜出心中的想法。 银铃见叶予怀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了,男孩子总归会长大,卿儿已经十四岁了,怪不得这几年会跟妹妹疏离,只是对于怀儿来说,她一直将哥哥当成最重要的玩伴,一下子没了这个伙伴想必心里也不开心,怪不得现在又是这副表情。 “好了,娘亲知道哥哥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有时间陪怀儿,但是啊,这次庙会机会难得,娘亲又没法亲自陪你们去,所以你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哥哥和解好不好?” 银铃这个做娘的真是不容易,她怀的这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安安分分生出来的,她更是为此得了一身的病,身体虚得不行,现在看他们闹矛盾,她自然是比谁都难受,不看着他们和解,自己心里就跟吞了几千根针似的难受。 叶予怀看娘亲这么期待得望着她便鬼使神差点了点头,等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如果是昨天以前她可能还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可是偏偏不是,她不仅知道了哥哥的真实身份,更是对自己的内心有了怀疑,要是叶予卿跟娘亲说的一样找自己和解,她该说点什么呢?如果他什么都没有说呢? 时间恍惚着就到了黄昏,平日叶予怀总嚷着时间太慢,她怎么还没有长大,怎么还没有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可今天她着实感慨了一把时间真是太快了,才不过一眨眼而已,天边的日头已经快要落山,而叶府的晚餐已经悄然上桌。 娘亲因为身体的关系没有出房门,而爹爹今晚在宫里当差,整个偌大的桌子边就只剩下她跟哥哥叶予卿两个人低头吃着饭,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仗着自己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爬来爬去烦叶予卿,可今天她却什么都不想动,只想立刻吃完这顿饭滚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 “母亲说晚上你要去庙会?” 叶予怀有些诧异,今天他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这几年他几乎成了哑巴,很少开口不说,连被她烦得紧了都不太会搭理自己,今天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于是她木讷得点了点头,忘了将口中的鱼刺剔除,差点被一根骨头呛死。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的叶予卿没有再说话,只吩咐小生准备了些东西,不外乎是银两之类,他这个淘气的妹妹自己清楚得很,不过看她今天的表现大概是被自己的态度吓到了,想亲近又不敢亲近。 叶予卿想想自己这两年来的冷漠,却是对她不住,自己才是被叶府收养的孩子,却偏偏将她这个正宗的叶家小姐冷落在一边,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错,不如就趁着今天的机会将两个人关系稍微缓一缓吧,他不想等以后叶予怀回想起来,气自己有这么一个性情突变的哥哥。 “怀儿,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哈?” 叶予怀口中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他叫自己什么?怀儿? 这两个字儿这几年几乎没有从他的嘴里蹦出来过吧,叶予怀现在已经知道这中间的原因,定然是他也不能接受自己身份上的突变才会冷落了她这个冒牌妹妹,可现在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终于明白自己这几年拼命想要讨好他不过是为了挽回曾经在一起快乐玩耍的日子? 叶予卿脸上表情十分不自在,他当然知道叶予怀为什么这么惊讶,从当年的事情之后他便知顾着奋发习武念书,因为一夕之间自己成了这叶府里最没有资格喊苦的人,他是捡来的孩子这件事成了心里的一个疙瘩,而昨天知道全部真相之后,更是下定决心要按父亲的安排走下去,他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也对那个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属于娘亲的东西他要夺回来,哪怕只是让那个不知道此刻在宫中做什么的父亲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好,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为娘亲报仇,将萧皇后绳之以法,以后的事情便是该怎样就怎样,他一概没有兴趣。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怀儿你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如果没有的话,吃完饭便出发了。” 叶予怀艰难得吃完一顿饭,她现在心情完全不在庙会这件事上,因为一意识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心里就控制不住得怦怦直跳,这件事真是打死不能说,要是被人知道了,她真的再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饭毕,叶予卿带着叶予怀跟小生两人出了门,他负责照看好妹妹,小生负责搬运东西,叶府秉承叶士衡的观念,为人处世向来低调,他们两兄妹虽然从小就引起不少轰动,但真正见过的人还真没几个,尤其叶予怀这人十分懒散,凡事上门来瞧热闹的她一概不见,今次出门又是一身低调的装扮,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小姐出门放风来了。 叶予怀跟在叶予卿身后,望着他一身玄色长衫,个子已经不知不觉抽得快跟爹爹比肩了,她一个六岁娃娃站在身边简直就像是他的小女儿,一点不成比例,举头看过去,是叶予卿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奶气,但或许是因为年纪终究尚轻,看起来还有些稚气。 “但他总绷着脸,看起来老气了几分。” 叶予怀自言自语道,惹得一旁的叶予卿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他这练武之人耳力自然了得,这浅浅的嘀咕自然也被他收进了耳中,只是他并不知道叶予怀说的人是谁,只在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出来逛庙会还惦记着家里的什么人,这个妹妹,他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这位少爷,看看我的饰品吧,给心上人带一份最合适不过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婶一把拉住正低头不语的叶予卿,叶予卿不动声色拂开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我没有心上人。” 却惹来一旁的叶予怀一声嗤笑: “哥哥,不如买给怀儿吧!” 这一声哥哥奶声奶气,却带着几分戏谑,一旁的大婶见生意送上门,忙转而将“毒手”伸向那说话的小泵娘,只见她一身桃色长裙,罩着个白色披风,头发在脑后挽了两个小小的髻,看起来十分可爱。 叶予怀也不等叶予卿缓过神来,便在摊子前自顾自选了起来,叶府虽然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不是小户人家能够比得了的,她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这摊子上还真没有她能看得上眼的,刚才一时兴起停住脚也不过是因为那大婶一句心上人而已。 “就这个吧!” 她将一旁一只碧绿色镯子递到那大婶手上,颜色倒算青翠,只是并不通透,也不过是普通货色,可她却笑得一脸满意。 “小姐好眼光,这可是我……” “给。” 叶予卿不客气得打断她的话,将手中的钱递过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女人聒噪得很。 叶予怀将镯子收好,心里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