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家园林的注目 锦苑,皇家的园林。三月将尽,那一树樱花,迎风一片齐开,迎风万点飘零。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落花。脚踩上去蟋蟋洬洬的碎响。他伫足,停靠在一旁。 一名少女身着红粉宫装从小路那头跑来,悄无声息。撞见树下的人不禁好奇地探了探头。他一身钢甲在阳光下散发着森冷的光,俊颜黝黑,臂膀粗壮。突然他腰间的佩剑引起了她的注意。思齐不禁吃惊,他是将军?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她满腹好奇慢慢凑近。靠着树干假寐的人微微张开了眼。小小的脸蛋粉粉嫩嫩。她的脸上画着浓重的宫妆。两眉若柳叶一般细长,眉间的描金的花钿闪闪发光,腮帮子红通通的。虽然是最浓重的宫妆。可配上她生动的表情却也不觉得艳俗。 俯视着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小巧秀气的鼻子,唇瓣粉嫩润泽。 看着那不停拿指尖轻蹭他铠甲的小人儿。他低低一笑,小人儿猛得抬头毫不畏惧地望着他。他抓住了她的小手,停靠在他的胸口处。 两人相视,他的目光冷冽却微微含笑。思齐哭笑不得,突然想起了今日秦师傅说刘将军今天回京述职。 听说这刘将军,系出将门,大她四岁,今年不过才十七。十岁开始便跟随卫将军征战,迄今已有四年未归京。而在平定西北的叛乱后,奉旨回京述职的。 思齐盯着刘璟看了许久,看得他不自在终于低声呵斥。“敢问小娘子是哪个宫的,这么不懂规矩,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小娘子?思齐扑哧一笑,存心戏弄。“刘将军不知道奴家,奴家可是清楚知道将军。”这话不假,四年间不断的捷报,他已经成了所有宫人津津乐道的对象。多少人为他神魂颠倒,多少闺中千金想要嫁入将军府,即使是几乎没人见过他。 “噢?说来听听,我怎不知?” “将军常年在外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京中的名声。黄沙滚滚,金戈铁马,热血男儿,敢问世间能有几人?”思齐面不改色地重复身边侍女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 刘璟低沉的笑从头顶传来。思齐不禁抬头好奇道:“怎么了?哪里不对?” “你又为何肯定我就是刘璟?”他问着,突然瞳孔变得阴沉黑暗。 思齐惊觉不对,向后退了一步,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她居然有丝丝畏惧。“你的佩剑。”思齐伸手指着他腰间的剑。他一低头,突然纵声大笑。“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思齐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她们在找我,别让她们发现了。” 怀里的人,柔若无骨。纤细柔软的手心紧贴着他的唇,闻见淡淡的香味。 远处传来喊声‘云儿,云儿——’愈加接近。 思齐眺望一番,回身轻语,“四爷我不同你说了,我们在捉迷藏,两个时辰内要是让她们找到了就要干一天的重活。所以,我要先走一步,她们若是问你,你千万别说你见过我。” 说着便一路小跑向着园外而去。刘璟默默望着她,不禁笑了。怪不得来得无声无息,她根本没有穿鞋。光裸的小脚,白如玉,脚踝上套着一串鲜红如血的玛瑙。 一时兴起,他追上前去,抓起了她的手。 思齐惊愕,回头望他。他只是笑笑,拉着她想着园子西头而去。艰难的穿过了一片灌木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泓清泉。思齐回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天呐,我在这里呆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原来锦苑还有这么幽静的地方。” “呵呵……”刘璟笑着揽着她就地而坐。“这是我幼年的时候发现的一个好去处,从来没有被找到过。” “真的?”思齐看起来兴致勃勃。得到刘璟肯定的答复,她惊喜地跳起来。凑近清泉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之前就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云儿,你怎么了?” 思齐回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柔和的笑软化了他刚硬的线条。“刚刚那几个人喊的啊。” 思齐释然一笑,突然弯腰,掬一把水泼向刘璟。他一愣,却看见她灿烂舒坦的笑颜。他随即跳入了水中。随心所欲的嬉戏调笑。水被抛起,弧线落下,溅起或者顺着丝裳往下。发丝尽乱,丝丝凉意,笑语嫣然。 累了,两人并肩躺下,侧头望着彼此又是一阵笑声。 “将军,知道吗?这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戏水。我想了好久了,可是我不敢。”说着她无力地苦笑了一下。 “我也是,唯一一次。”思齐闻言侧头望他,却在他眼底看见了沉痛的哀伤。 思齐伸手,指尖碰到了他的眼睑。他望着眼前的人儿,全身湿透,玲珑曲线毕现,有水珠凝结在她清瘦的锁骨。浓重的宫妆被水化开,看不清她的眉眼。他缓缓凑近,就在要碰到她唇的时候,她猛得站起一脸惊慌。“糟了。” 刘璟随之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我得赶紧回去了。”她说着提群向着灌木丛走去。光裸的脚上沾上了些许沙粒。她两只小脚灵活地相互蹭了两下。娇俏可人,自然天真的模样,吸引他一再的注目。 第2章 狂妄之徒去死! 刘璟知道机不可失,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问道:“告诉我你是哪个宫的?” 思齐回头扬唇一笑,“目前呢,还是钟翠宫的。” 说着她一溜烟跑了。 刘璟一愣,钟翠宫?虽然有点难办,但是他打定主意要讨了来。 思齐回了宫,妍淑妃见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才打一板子,眼泪就冒出来了,只得作罢。思齐害怕母妃伤心,不停地认错。她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若不是小时候上书房的时候得秦师傅眼缘,悉心教导。她是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今日秦师傅在书房等了她一个下午,等她问功课。她却偷溜。幸好没人问她这一下午去了哪干了什么。这个下午,那片幽静的清泉便成了她心中无人知的小秘密。 清晨,思齐因和四哥争一卷书,四哥硬是不让,她一气之下,甩袖出了门。 求了父皇许久,也没能得到一架秋千。气愤不过,于是换了衣装,和贴身宫女菁华以采办为名偷偷溜出宫去。以前乳娘带着她出宫采办过,隐约记得长安街的小河边樱花树下有一架秋千。她摸索着找到了那里。 “菁华我想喝酸梅汤。你去前头街上买一碗吧。” 菁华答应着走远。 清风沉醉,曙光透过浓密的樱花落下点点斑驳的光影。坐在秋千上,无力地荡着,小腿踢踏,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所有的公主最喜欢的就是踢毽子,荡秋千,她们似乎都总玩不腻。 那一日,她的一副四君子图得到父皇赞赏,问她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她求父皇,她也想要一架自己的秋千。父皇答应了却忘了。她没有再提过,只是内心总是想要,总是在十二妹荡秋千时伫足观看。过两日就是她的十三岁的生辰了。皇姐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已经开始在寻觅夫婿了。这么多年,父皇从来未关心过她。 偌大的皇城还没地方给她搭一架秋千。可是,真的坐在了秋千上,她却一点都不欣喜。那种在半空中垂悬的感觉。想要飞高又不得的苦恼。她不禁唉声叹气,有樱花点点落在她的鞋面上。 他策马走过街,看见了那花影里自娱自乐的人儿。她双脚用力的蹭地,似乎是想要蹬得高一些。可是又做不到,愁眉苦脸的低垂着头。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推起了秋千。微一惊吓,随即却是兴奋异常。秋千受了力高高荡起。肆意的笑声漾起,思齐抓住秋千索,回头看向来人。刘璟温和笑颜迎向她。随着秋千地来回摆动,他渐近又渐远。思齐娇笑连连。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发丝在风中纷飞。她回眸一笑,毫不做作的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 “够了够了。”直到她玩累了,刘璟才缓缓松手,等待秋千渐渐停下。 她跳下秋千,回身不住地笑。刘璟的心猛得一窒,回以一笑。 “将军,你怎么在这?” “要去皇宫,你呢?你个小宫女怎么在街上?” 思齐四下看看,没看见人影,娇俏地吐了吐舌头。走向近旁的樱树,躲进那树的阴影里。 樱花纷纷落下,黏住她的长发不愿坠落。清风吹起花瓣在她身周回旋。静谧的清晨,她嘴角的笑容恬静。他伫足望着她,全神贯注。她默默闭上了眼,感受着清新的空气,花香旖旎。 唇瓣传来温温热热的感觉,她睁开了眼。他看着她淡淡一笑,轻轻啃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唇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思齐明显是愣住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弥漫全身。 他的吻一路向下,流连在她的锁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她的衣领。衣衫滑落半肩,早春的凉意渗透肺腑,也令思齐募得清醒,猛得推开了他。 他望着她,眸子含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唇。青涩的甜美的味道,柔而不腻。 “我会向北皇请求,不会委屈你的。” 思齐一愣,抬眼望他,红唇微张,隐隐诱人。刘璟俯身吻住她欲言又止的粉嫩红唇。她吓得够呛,语无伦次。“放肆——” 刘璟愣愣看着她。因为自己一时的放肆有些懊恼。“是我轻薄,只因为……情不自禁……你别生气……” 他想要解释。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如何解释? “公主殿下——”菁华捧着酸梅汤回来,远远地看见有人,心里着急,一路跑来洒了一路的汤汁。闻声,思齐猛地推开了他。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是……”公主殿下?哪个公主是叫云儿的?钟翠宫的公主是哪个,他一时想不起来。来不及问清楚,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走开——” “我……”刘璟想要说些什么。那边菁华跑来,将思齐护在身后。“哪儿来的登徒浪子,好大的胆子,看我不打死你……” 她说着将手中的酸梅汤向他泼去。刘璟往躲开。思齐咬唇,推开了身前的菁华,看着他道:“将军,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去皇城。” 在她冷冷地注视下,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们走吧,回宫。”她甩袖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刘璟心想因为他的冒犯,怕是要被她当做轻狂之徒了。 第3章 指不定是薄幸人 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走到无人处,思齐无力地跪坐在地。她是怎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儿若是旁人对她做的,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偏偏是他,她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可是他如此轻佻,指不定是个薄幸人。 落花纷纷,坠落她的眉间发际裙摆。菁华们吓坏了,也问不出什么。思齐也不知是怎么回得绿绦宫。整个人失魂落魄吓坏了妍淑妃。 御书房内—— 刘璟心神不宁。竟在御前失仪。宫女上前整理破碎的茶盏。 “怎么了?刘将军?”皇帝看着他,关切地问。刘璟笑了笑,“末将只是在想陛下方才说的话。北疆苦寒,众将士常年驻守边疆不得与家人相见。确实有违人道。陛下希望末将如何做?” “每隔一年,调一万精兵进驻京都。一年后另换一批。如此可以众将士皆有机会回京。”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北有霁云虎视眈眈。调走一万精兵,未防万一,待末将回去思量过后,再行上奏。” “将军多虑了。不过是一万士兵。”一旁的丞相陆英出声。 刘璟只是沉默不说话。景帝出声道:“这事再议……刘将军多大了?” 刘璟一愣,回道:“十七。不知陛下有何事?” 陆英会意插嘴道:“陛下,刘璟将军自十岁起就镇守边关。刘家只剩他一根独苗。臣以为刘璟将军现年已经十七,也是时候迎娶一位夫人,为他繁衍子嗣了。” “朕正有此意。陆丞相心中可有好人选?” “臣以为京中能配得上刘将军的世家小姐着实不多。”陆英故作沉思。这陛下突然提起此事,定是心中有了什么打算。他猜不准,不如不猜。加之刘璟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插手了,反而会被防备。 “朕的五公主过些日子就要十三了……” 话未尽,他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抢在他说出来之前,刘璟道:“回陛下,公主乃天子之女。怎能受北疆风沙苦寒?加之末将心中已有中意之人。” “将军误会了。朕如何舍得让爱女远嫁。朕只是想要将军推迟几日离京。参加公主的生辰宴。” 陆英瞟了一眼刘璟,心里暗笑。这景凤恐怕也只有大权在握的刘璟敢这么直接拒绝。公主下嫁的尊荣,他都不屑一顾。 自那一日在锦苑不欢而散。思齐总觉得郁结难抒。那一日的事,她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那种事。她甚至不知道那算怎么一回事。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没有生气。 此后的日子,她天天在锦苑等他,却是再也不曾见到。 这这一日又在书房时听闻刘璟不久后将要再次出征。此去也不知要多久。思齐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要在他离开前见上他一面,和他解释清楚。 想起几日后就是自己十三岁生辰,她便请旨要见父皇。 景帝素日里并不宠爱思齐。加之前几日刘璟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这让他无比尴尬,内心里对着无关紧要的公主也不愿多见。妍淑妃多年来也默默无闻惯了。可为了女儿能有个好前程。她求了宠妃王氏。思齐得以见到景帝。 她来的时候,众位大臣正在和景帝商量陕西道水患一事。众人皆以为要开国库赈济。景帝苦于国库空虚,便要诸位大臣商议后再做定夺。 这样一来,景帝心情不善。宠妃王氏也干站着不再说话。倒是景帝自己想起,“不是说五公主要见朕的吗?人呢?” 思齐缓步走进御书房,盈盈一拜。“给父皇请安。父皇近来安好?” “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都准备好了?” “父皇,女儿恳求您一件事。” 宠妃王氏拍了拍景帝的肩,景帝抬起了头,开口道:“说说看!” “女儿生辰,礼部安排单下来了。女儿以为有些东西能免则免。在这时候,为了女儿的生辰大肆操办,恐落人口实。是故女儿请求父皇能着礼部简单操办。” 原本就对她的及笄礼没多大重视,她这么一说。景帝一则感叹她懂事,二则也觉得对不住她。“就按你说的办,简简单单。却要体体面面。朕会亲去。” “女儿不胜欢欣。”思齐又福身,“父皇,女儿听闻我朝刘璟刘将军回京城述职。女儿的生辰他会来吗?” “这是自然,你是朕的公主。百官朝贺也是理所当然。”景帝微微合眼,透出危险的气息来,“你问刘璟来不来做什么?” “女儿知道父皇有心要女儿嫁入将军府。” “你是怎么知道的?”景帝的声音由低到高。养在深宫的女儿知晓这么多事,出乎他意料。 思齐微微抬起了眼,迎视他的目光。“父皇,女儿以为,刘陆两家互为牵制,此消彼长。如今看来陆家实在难以与刘家抗衡。父皇若是需要女儿嫁入刘家就近监视,女儿义不容辞。” “呵——”景帝笑了一声,“你不愧是朕的女儿。思虑周详又事事替为父着想。这些事,你不必操心。朕累了,下去吧!” “女儿先行告退。”思齐起身走出门外。 宠妃王氏道:“公主真是聪慧。” 第4章 两年时间的调教 “自作聪明!”景帝转念一想又道,“也难为她一片孝心。” 一天时间,眨眼而过。很快就到了她的生辰。 一大早,嬷嬷就把她从床上拖了起来。梳妆,敷粉,五重繁复的华服压得她肩膀酸疼。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步穿过织锦铺陈的玉阶,在皇室历代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深俯首叩拜。 妍淑妃身着杏黄鸾纹织金裳,额前凤坠摇曳,眼中泪光晶莹。亲手为她挽起长发,层层叠做高髻。思齐跪下谢过。妍淑妃噙泪微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跪拜祖先,跪拜父皇。礼成,她款款起身,扬起脸庞,环顾四周。 刘璟的目光从她进来之时便没有移开过。无论是她敷衍的笑还是轻提裙摆的娇俏。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满堂华彩之下,众人寂然无声。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汇集于她一身。迎着众人目光,她微微扬起脸庞,华丽的宫妆像是一张面具。她伪装成孤独而骄傲的公主,无依无靠依旧自豪。 她的目光搜寻着他。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带着讨好的意味。心底里不知为何一阵悸动,他微微别过了头。在礼官的牵引下,思齐一一接过观礼众人的礼物,微微福身,回赠礼物。依次到了他面前。她抬头默默望着他,轻语,“璟……将军,抱……抱歉。” 璟?从她口里喊出来为何如此的动人。可是他不敢表现得欣喜异常,怕她多心。他牵强地笑笑,递出了礼物。她伸手接过,微微有些颤抖。身侧礼司端着托盘上前。思齐伸手将那白玉扳指捏住,缓缓递给了他。他伸手接过。她柔细的指尖在他掌心滑过。她突然反手将扳指带在了他的拇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她欣喜地抬头。“将军,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收到我的礼物,不差丝毫刚刚好那么就代表我该和你说清楚。那一日,我并没有真的生你的气。” 众人面面相觑。刘璟望着她,一时闪神。她娇娆一笑,憨态可掬。她这般天真,可爱。让他情难自禁。“是本将军冒昧。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思齐怯怯地望着他,在礼官的暗示下走向了陆丞相,款款福身。 她受了礼物,谢过嘉宾。景帝请众人入席。思齐完成仪式后跟着礼官走出大殿。走之前,她缓缓回首,深深望了他一眼,旋即提群快步离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她走后,众人宴乐。刘璟走至御前。“陛下,末将有一事相求。” “将军但说无妨!” “末将想请陛下割爱。” “噢?”景帝一手按着桌案,一手指着他,“说——你想要朕的什么?” “末将仰慕公主,恳请陛下赐婚!” 思齐得知自己被赐婚。已是两日后。这一日,景帝传旨说要来钟翠宫和她们母女一同用午膳。妍淑妃精心打扮,一早便正襟危坐,守候许久。 景帝时隔两年后踏进了钟翠宫。 妍淑妃喜不自胜。在用膳期间,频频掉筷。第三次筷子掉下去的时候,景帝明显有些不悦之色。思齐站起身,捡起了那双筷子。又从侍女那里拿了一双,递到妍淑妃面前。 “父皇,母妃许久未见你。思念成疾。这筷子也是成双成对的美意。母妃喜不自胜,还请父皇勿怪。” “换筷子的小事,让侍女做就好。你坐下吃饭。”景帝难得的和颜悦色。妍淑妃问道:“陛下有什么高兴事儿。说出来也让臣妾高兴高兴。” “真是有什么事都瞒不过淑妃你的眼睛。朕是有一喜事。和思齐有关。” “思齐她怎么了?” “刘将军恳求朕赐婚。说是仰慕公主。朕应允了。” 妍淑妃又喜又忧。一时说不上话来。思齐心下一动,微微拧起了眉。景帝问:“怎么?你不高兴朕给你指的这门婚事?” “不!”思齐连忙回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女儿只是舍不得父皇母妃。刘将军常年镇守边疆。女儿不怕苦,只怕日后和父皇母妃见上一面都难。” “朕也是这么想。又因故问了礼部。据天相所言,今年不是你出阁的好时机。占卜师说两年后你的生辰,适逢你及笄。最宜婚嫁。因此朕定下了婚期。” “这婚约作数吗?”两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他纵使是守了这婚约。她和他也早已生分了。 景帝以为她是担心变故,道:“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圣旨。怎能不作数?” “既然父皇决意要女儿嫁入将军府。不可能不对女儿抱着指望。女儿斗胆求父皇,给女儿一个明示。” “两年的时间,朕会让人教会你需要懂的事情。两年后,你就会明白,朕对你抱了怎样的指望。” 思齐还想再问,被景帝一个眼神阻止。“明天,刘璟就要启程回北疆了。朕破例一次,让你送送他。” 次日,刘婧领军回疆。思齐跑上城楼的时候,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她找不到他的身影,咬唇伫立在城头看着,直到看不见大军。 万人之中,刘璟默默抬头。只一眼,便看见了她,一身红衣猎猎飞舞。遥远的距离,看不清她的容颜。那画着妖艳精致宫妆的脸,天真的笑,却已是无比清晰地刻在了他的心上。他回头,勒马向前,胯下良驹似能感知离殇,踟蹰不前。 第5章 这次我要定了! 时光荏苒,两年时间转眼即逝。 思齐变得更冷静更出色,文韬武略。也是在婚约定下之后,她似乎突然长大了。景帝也因为她的婚约在身,有意地训练她的能力。时常带着她议政。并将整座藏书阁赏给了她。而今的她对朝中众臣的秉性了如指掌。朝政之事更是手到擒来,已是景帝不可或缺的帮手。她也因此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凌云轩,思齐待嫁的居室。那构建在水岸的楼阁,还有延伸而出凌驾在水面上的平台。整个楼宇被一片桃花海掩盖。那繁华灿烂盛开的桃花,落英纷纷。还有那精致的长廊横跨在那湖泊上。长廊的那头是清风阁,垂柳依依,清新别致的林间小道,蜿蜒流淌的河水。 柳条在微风中轻轻荡漾,那掠过湖面的枝条划开了一圈的涟漪。然后渐渐平息。有纷飞的蝶儿绕着花圃打转。蝶儿融入了柳絮间,分不清哪是蝴蝶还是飘絮。 一阵马蹄声扰乱了宁静的午后时光。思齐抬头,看着那不经意闯入清风阁的马。即使还在写着字,可是她的心早就被那奔跑的骏马给吸引。黑色的短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额上白芒星,鬃毛犹似银丝雪。她猛得站起身,朝外走去。 她追逐着那狂乱奔走的马,命令侍女将所有的通道都堵死。今天,她是非要抓到着马不可。正追得不可开交。身后有侍女气喘吁吁地喊,“公主殿下,那是陆宁陆大人的马儿,大人他……” 话还没说完,身侧有人影一闪而过,抢在她之前跨上了马。黑马一个抬蹄,马背上的人跌下来,翻了个身,利落地站起。思齐忍不住眯起了眼,冷冷打量着他。“陆宁,你是来丢人现眼的吗?” 陆宁站起身来,拂去衣上的灰尘,柔柔一笑。“公主所言甚是。追星可是难得的好马。” 思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虽然是你的马,但是进了我凌云轩就是我的,你可以走了。” 陆宁一愣,随即一笑。 “陆宁,两年前你开始做我的伴读。两年来你一点都没变。”初见面,他就是一副温文儒雅,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模样。性情柔顺异常。两年后,她的脾气见长,他还是这么柔韧。和他那疾言厉色的父亲陆英,完全两样。 “公主说笑了。” 思齐回过神来挑衅道:“我正想给逐月找个伴。这样吧,平白无故地要了你的马也不在理,我们来场比赛,谁能驯服追星,就归谁。” 陆宁并不吝啬这匹马。只是她从来都是讲求原则,不会轻易要了他的马。于是便问:“如果我们两个都不能呢?” “算你的。”思齐倒是干脆。 “好,地点时间由你选。”陆宁又不由自主地笑,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 思齐瞟了他一眼,不禁懊恼。她老是想要激发出他的脾气,却没一次都失败。 她不禁有些气愤冷冷道:“此时此地。” “这不成,没有见证人,我怕你耍赖。”陆宁故作沉思状,“所以我们该去上林苑,找你父皇作证。” “无聊!”思齐甩开他的手,朝清风阁走去。 “公主殿下多年来苦练骑术。为何不肯轻易示人?”他冲着她的背影喊。思齐猛地回过身来。只见他眼神犀利,不容她狡辩。 她说:“一如父皇请人教我机关谋算,只为了嫁入将军府之后,能派上用场。而我自己学骑射,只为了保护自己。” “公主意志坚定,下臣佩服。”那一年,他奉父亲之命,进宫做一个公主的伴读。他起初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这皇子需要伴读也不可能是丞相之子。何况是一个公主。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父亲不过是要他看紧她。这个将要嫁进将军府的公主,究竟是敌是友。 可是他不想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知父亲。因为他害怕伤害到她。 “陆宁,你倾囊相授。本公主感激不尽。”她作揖,气度出众。 陆宁感叹:她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只知穿红着绿的丫头。柳叶眉变成浓眉,改变的还有她的气度。浓艳的宫妆从她脸上抹去,留下满脸的淡定从容和自信。判若两人。 “陆宁,这个世上,只有你知道我会骑马。你知道我是不会去找父皇作证的。” “这么说你不要追星了?”陆宁笑着,向着他的马走去。突然,思齐出现在他的眼前,美目圆睁,口气清冷。“我要定了——” 她跃上马背,扯起了缰绳。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她的手又是一紧,两腿一夹。马儿狂奔起来。她紧紧地拽着马的鬃毛。马儿跑了两圈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缓缓地松开了手,直起了腰。马儿和顺地低下了头。 思齐坐在马背上,朝着陆宁挥了挥手。满脸得意的笑。陆宁只是凝望着她的容颜,笑容和煦。他深知,她征服的不仅仅是一匹马,还有她自己。 训完马,她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歇歇脚。就有侍女来报说景帝急召。 她慌忙换了身干净简便的衣裳,朝着御书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一阵喧嚣。景帝坐在案前,见她进来了,朝她招了招手。“思齐,你来了。你来说说这事儿怎么办?” 第6章 拥挤人潮中有古怪 思齐一看,是吏部尚书上书今年的考场舞弊案。 “如果是确有实据。应该将主考官革职,并羁押。以示警戒。” “公主有所不知。主考官一事好处理。只是今年新选拔的举人们皆已经上任,各司其职。若要惩处,很多地方将没有人主事。”陆英咄咄逼人。他想要提拔安插自己门生的心思,路人皆知。 思齐淡然一笑,“父皇,女儿今日得了一匹好马,追星。只可惜女儿不会骑。对于会骑的人来说,一匹坏马可以骑。对于不会骑的人来说,一匹好马无用。良驹易的,骑士难求。这些举人能不能用,倒要看众位大人们有没有能力驾驭。” 一番话说得陆英哑口无言。 自出了御书房,陆英的脸色就耷拉了下来,阴沉沉的吓人。 吏部尚书上前道:“丞相大人息怒。此番我们不能撤换这批人。到时候我们再找借口打压就是了。” 陆英冷哼一声道:“我堂堂一国丞相。被一个小丫头弄到如此田地。你说说看这两年来,这丫头碍了我们多少事。” “丞相大人所言甚是。别看她只是个小丫头。手段倒是很多,你看着朝中众臣。有多少甘愿对她俯首称臣的。” “这丫头……”陆英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刘璟的迎亲队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出一个月,她就要远嫁边疆。到时候,大人自然也就不必挂心了。” “糊涂——”陆英瞪了他一眼,“如此一来,她的身份更为尊贵。如今她已是这般,等到手上握住了刘璟的实权。你我还能耐她何?退一步来讲,她抓不住刘璟的权。刘璟本身就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丞相言之有理。不知丞相有何打算?” 陆英不曾说话,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笑。 不日,迎亲队伍近京,浩浩荡荡。 凌云轩的宫门缓缓打开,宫女内侍鱼贯而入。 这一日,自寅时起,思齐就端坐在鸾镜之前。让宫女和嬷嬷们整理着她的妆扮。 凤冠沉重,已让她直不起脖子。九重宫装,压在她的肩上,沉重繁华。 她睁开眼看着鸾镜中的自己。许久没有化着宫妆了。眉间花钿华丽,腮帮子红透了,勾出的樱桃小嘴。混着她的浓眉,那么的不协调。当初她觉得柳叶眉,花钿,腮红,樱桃小嘴是最美的妆扮。如今却那么不堪入目。她让人擦了重画。洗净铅华,略施粉黛。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妆扮好出门,已经是夕阳西下。 放眼望去,湖面上铺上了一层金黄。 “公主,吉时到了。”宫人催促着她出门。她垂眸,不语。 在大殿前,拜别父皇,母后。任由那大红的喜帕遮住她的不舍的视线。 随后她被人半搀扶半架着,一点一点走出九重宫门。殷红的布幔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的心情。低头只看见这一路的白玉石地面,都洒了一层金黄。 直到身侧扶着她的母妃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她弯腰进了鸾轿。她忍不住掀开盖头看了一眼母妃。妍淑妃别过了头。刹那间,仿佛有什么在流逝,她默默放下了盖头,双手搁在膝盖上。 公主大婚,街道上挤满了观看的市民百姓。那拥挤的人潮,轰然的人声,一切之于久居深宫的思齐而言是那么新鲜。鸾轿轻摇,喜帕轻晃,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她终于出了宫门,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夜,迎亲的队伍出了京城。在城郊小镇上寻了一个客栈住下。此去边关,还有千里之遥。轻装简行才是长久之计。因此,出了城之后。思齐便换下了贵重的九重嫁衣。也不再坐花轿。而是改做马车。决意在到了近边关的时候再换乘花轿。 迎亲队伍是由一个年轻的小将齐山带领的。他感念思齐的体恤,格外留心伺候着。 这一路,都随着思齐的心愿。且走且停。她从未出过宫,对于这外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到了景色瑰丽的地方,她总要停下看看走走听听。 这一日,到了凤凰山下。思齐听闻这凤凰山上有一凤凰大仙,能做法事保佑你心想事成。思齐想要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大师。不敢让一大群人跟着,又觉得不安全。便化妆成了丫鬟的样子。倒叫自己的贴身侍女梅妩化妆成小姐模样。带上小山,兴冲冲地前去观望。 思齐骑着追星,一路上尽兴。到了凤凰观,她瞅着那大师不过是故弄玄虚。她便在道观前院看着那些人往玉池中抛钱。 突然有一老妇人拿了一袋子钱到她跟前,说:“姑娘,你的钱袋丢了。” 思齐一愣,摇头道:“我身边没钱。” “那也不碍事。这是我捡的。见者有份,我们俩平分了吧。” “谁丢钱了——”思齐大喊。立时人群一拥而上。那老妪倒是手脚灵活将她带了出来。“姑娘真是个没心眼的。就这么喊出来了。瞧见没,为了钱都要挤出人命来了。” 思齐没料到会如此,目瞪口呆。 那老妇人眨巴着眼问:“姑娘一个人来的。怎么没有人跟着?” “我是跟我家小姐来的。咦……他们人呢?”思齐四望找人。看见梅妩和小山向着她跑来。 第7章 老妇人的诡异! “主子……”梅妩喊着看见旁边有人立马改口道,“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让主子我到处找你?” “这位是你的主子?”那老妇人讪笑着问思齐。思齐也没觉得什么,点了点头。 “你家主子长得真好看。瞧瞧她耳朵上的这颗痣,是大有福气之人啊。” 小山在一旁盯了那老妇人一眼。老妇人仔细盯着梅妩看,仿佛是要记住她长什么模样的感觉。让小山觉得很不舒服。 三人出了凤凰观,小山问思齐怎么和那妇人认识的。思齐一一道来。小山啧了一声,叹道:“总觉得这老妇人怪怪的。” “你多心了!”思齐笑他。他说要去查查,倒是让思齐给阻止了。 迎亲队伍就这样晃悠悠地朝着北疆进发。思齐扮侍女成瘾,天天穿着侍女的衣服。一会儿走一会儿骑马一会儿坐马车。乐得逍遥自在。梅妩一味的在车厢里躲着,名正言顺地偷懒。 不日,迎亲队伍抵达北城。过两日路程就要到军事要塞边城。一路从烟雨走进黄沙。这大漠绮丽的风光吸引了思齐的全部注意力。她站在北城的土城墙上。看着黄沙漫漫。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原来是这般景象。”她的手抚摸着土城墙,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这大好河山,她有幸走过一遭。是幸! “主子,入夜了。小山领军说夜里会有风沙,又冷。主子还是快回房里去。”“让我再待一会儿。” 梅妩劝不住便由着她。直至夜深,她熬不住昏沉沉睡去。闭上眼之前还不舍那皎洁的月光,一望无垠的银色的沙海。以至于次日起程的时候。她还昏昏欲睡的。眼见着就要到了北城了。梅妩给她换上了宫装。扶她上了花轿。 一路晃晃悠悠。思齐靠在软垫,昏昏沉沉的。 陡然间尖锐的兵甲声响起,心仿佛被什么抽了一下。她猛地坐起身。有人挥开轿帘。 黄沙扑面而来。大风吹起她的长袖。她困难地眯着眼看。那黄沙中,阳光下冰冷的刀剑反射的光很耀眼。 “小山,怎么一回事?” “有人抢劫。不只是土匪还是……”狂风中,衣袂翻飞,猎猎作响。话听不清楚。只看见有人不断地逼近。思齐只看见有人在她脚边倒下。鲜血流出很快地渗入沙子。 小山护着她后退。她和香玉两人跃上马背。追星是一匹好马。在这样的慌乱中,竟然能纹丝不乱,飞驰起来。身后还有人追着前来,马儿驮着两人跑不动。香玉从马上滚下来。 “香玉——”思齐勒马停住回头看她。来人瞬时逼近,将两人围在了中间。举起的刀泛着冷冰冰的光。那五人中有一个人翻身走下马来。 香玉横手将思齐护在身后。 “是她——”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思齐看见一个老妇人从后而来,伸手指着香玉。思齐发愣,这老妇人不就是那一日在凤凰观见的那人。她指着香玉,瞬时有人上前架住了香玉。香玉恍惚是明白了什么。她转头对着追星,狠狠踹了一脚。 “快走——”嘶喊声响起。那一踢追星撒开退,狂跑起来。突破了重围,撒开了跑。思齐回头看着香玉,她不停地嘶喊着:“快走——” 马儿在飞奔,那些人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终消失在苍茫沙海的那一头。 天黑了! 风呼啸着,沙子扑了她满身满脸。她艰难地在跋涉在沙林里。这一处密林,月亮皎洁的光洒下,在她的手上游弋。她无力地趴在追星的背上。 “追星,只剩下我和你了。这些人……这些人……”她忘不了那手起刀落,血迸溅而出。还有小山,他一个人面对五人马队。恐怕凶多吉少。这些人究竟是何来路。目的又是为何?小山带了近百名精兵。若不是有备而来,不可能会在一瞬间被屠杀殆尽。 她想不透,这一路以来,都是轻装简行。不会惹来土匪觊觎。何况她听闻这大漠盗贼被刘璟压得死死的。这些年早已销声匿迹。加之那个老妇人,似乎很笃定香玉是什么人。那一日她问香玉是不是主子。难道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追星,谢谢你!”若不是它撒开了腿跑,她怎能脱困?暂时的安全又有谁能保证她的平安。她必要尽快到达边城。可是她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 她好累,马儿也累了。这沙漠的夜真的好冷。她紧紧抱着追星的脖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当天际的第一缕曙光洒下,她整个身子陡然间变得热烘烘的。她睁开了酸涩的眼,看着天上才出现就毒辣辣的太阳。汗水从她的脖颈上滑落,九重的宫装,繁重的发饰,让她直不起身来。费力扯下了珠饰,搁在追星背着的包裹里。这里还塞着一套男装,是小山的外衫,给追星遮热的。 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里,渺无人烟。她换上了身上的衣裳。宫装沉重,追星在烈日下也已经苟延残喘。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思齐便扔了衣裳。将一些贵重的珠钗随身带上。她也不知道去向哪个方向。追星带着她去哪儿,她便去哪。就这样走了近半天。一整天没有喝水,马和人几近虚脱。却在日落之前看见了视野尽头处的那一座黄土城。 第8章 撕裂般的疼痛 她勒马狂奔,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策马入城。 进了城,她什么人都没看见。那守门的士兵也是一脸的漠然,看着她。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去什么地方?” “从北城来,要去边城。” 那侍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做什么的?” “茶马商人。” “货品呢?” “正要前去采购,来日带着茶马回来经过贵宝地,一定会孝敬军爷的。”思齐说着跃下马,掏出了一块金子递到了那人手里。“请教军爷,这城中可有住宿之地。” “这城中没有客栈。你可以去借问一下,谁家愿意借宿的。城主大人是个好官,可以前去问问。”那士兵说话的时候推了推一旁的另一个士兵。那士兵提起剑就跑走了。 思齐问到具体位置之后,便骑马前去。 敲响了那扇掉漆的门。许久之后,门缓缓打开。思齐看见了一位拄着拐杖站着的老妇人。思齐恭敬行礼,说明了来意。 那老妇人打量了她一眼,请她往里走。有家奴上前来将追星牵走。 “公子是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 “从北城来,要去边城。” “看公子身形,极为纤弱,倒是和犬子有几分相似。” 这家人和守城的士兵说的一样,很是好客。思齐受到了贵宾的待遇。席上,她看见了老妇人的儿子。他一时兴起说要认思齐为义弟,非要她喝一盏酒。人在屋檐下,受到如此礼遇,说实在的思齐也不好拒绝。 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里。对待一个陌生人倾尽所有。过度的热情,思齐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喝下了那杯酒,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曾经尝过一小口烧酒,有点热辣辣的。这样子一杯灌下去,她以为正是这味道。 这里缺水,老妇人说委屈他不能沐浴。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苦寒之后,思齐看到那温暖的炕,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那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老妇人让侍女带上门离开。 累极的她很快就睡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阵的嘈杂声。声音很响,吵醒了沉睡的她。起身披上了衣裳。才下炕,门就被人撞开了。 一对身穿官衣的人冲了进来。在思齐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就冲上前来,抓住了她。思齐看见有人拿出了绳子,准备绑她。 思齐心慌。从来没有人敢碰过她一根手指头,被抓着手肩已经是奇耻大辱。此刻那人竟要绑她。她使劲挣扎。她想要喊,可是她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因她用力一喊,撕裂般的疼着。 “放开我儿——”突然那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跪在了那些人前面。 思齐愣愣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她哭得那么无助,那么伤心。“军爷,我儿他自小含窗苦读。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如今大逆不道牵扯到考场舞弊案。就算是要被羁押京城恕罪。也请你保全他一个读书人的颜面。就让他不戴枷锁,如何?” “老夫人,这是上头的指令。公子要是逃了,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那就不要绑着他。带着手铐,让他堂堂正正地走。”那老妇人只觉得对不住这无辜而来的商人,想要他免受些苦难。思齐想起了那一杯酒。她不能说话,不能开口辩解。这老妇人,原来就打定了主意要她替代她的儿子。 慈祥的面目在此刻犹如鬼厉,面目可憎。 那官兵答应了,只是给思齐戴上了镣铐,让她自行出门。那老妇人跪在地上,至始至终都不敢看她一眼。考场舞弊案,思齐早有听闻。却不料陆英动作这么快。竟然已经开始着手处置这一批不经过他属意的新官。 可是她竟不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被牵扯进来。这座荒城里芝麻绿豆的小官也躲不过这场风波。在她跨过那残破的门槛之后。 天亮了! 这荒漠戈壁,走上那么半日。人已经虚脱。脚也磨出了水泡。唇开裂了,渗出了鲜血。生生的疼着。 她从未受过这般的磨难。两天,让她尝尽了人世艰辛。她伸手抚摸着生疼的喉咙。她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就这样死去,悄无声息的。生命,在有口难言的时候,命薄如纸。 她无力地走在满是石子的戈壁上。太阳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抽去。 这一路要是走回京城。就算是是怡然自得地走,都上不了京。何况是被戴着镣铐,锁在马车后。半个时辰都不给一口水喝。 马车滚滚,她要么跟上要么被拖着。 她身边还有些人。多是被捕的官员。众人都是死气沉沉的。也许是知道命不久矣。有几个人开始放声大唱,消耗最后一点生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 听着他们豪迈的歌声,思齐缓缓回过头看向那引吭高歌的汉子。 那侍从抡起了鞭子抽他。“你们这些狗官。要作弊也该找对人。不找陆丞相就想当官?被抓了也活该!” “你们替陆英当差,自然这么说。我齐光明行得正坐得直。还不是因为不服陆英一党而被诬陷。我哪里有作弊。然则陆丞相要整理官员,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不过是不想当着窝囊官。” 第9章 为官为婢看造化 “你倒是有志气!”那军爷哈哈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何苦?” “我景凤的公主下嫁。在近北城的地方居然被劫。霁云狼子野心,我景凤居然哑忍?” “说起这件事也真是奇怪。这公主可是要嫁给刘璟刘将军的。刘将军能忍?” “陆英和刘璟互为牵制。两人谁也不愿意被制肘。虽然外头传言公主是被霁云劫走了。你想啊,霁云原本和我景凤相安无事。为何要劫走公主?你不觉得这公主被劫陆家受益匪浅?” “看来陆丞相之心,人尽皆知啊。只可惜了那无辜的公主。那可是我们景凤的大公主啊!居然失踪了……” 听着两人侃侃而谈。思齐的心坠入深渊。她被劫,莫非是陆英的阴谋?如若如此,她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回京城。就算是罪臣,在死之前,总也要见一见主判官的。届时她就能回宫了。这么一想,她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打起精神来。她一定要回去,不甘就这么被算计,死在异乡,顶着罪臣的身份。 “我听说陆丞相有心取了那公主的命。这朝野之上,以后就单凭他做主了。” 闻言思齐转头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突然领军拿着鞭子前来,一下就打在了那汉子身上。在这样的骄阳下,领军的心情很是狂躁。打完汉子之后,一鞭子就抽到了他近旁的思齐。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被拖着走了好几步,手肘膝盖划伤,渗出的鲜血被裤上的沙土吸收,呈现一种暗红的颜色。 突然间,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身边的军爷皆拔出了刀。马车也停了下来。思齐得以爬起身。她回头望去。只看见一对骑兵风驰电掣而来。人手一把弯刀。冲过羁押的队伍之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思齐看见那些军官应声倒地,自己手上的镣铐被劈开。 她愣愣看着,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马嘶声。她猛地回过了头,不远处骑兵中的那个玄衣人被身边的士兵挡着脸。可是他胯下的马不停地往前蹭。她看得真切,是追星啊!她往前跑去,追星也猛地一窜。 “追星……”思齐喊出口之后,才豁然发觉,她能说话了。想来是那妇人,实在不忍心让她终生残废并没有下狠手。 听见这嘶哑的声音。骑着追星的那人勒马停在她身前。思齐抬头望去。 阳光下,他的剑眉微微拧起,他的星目闪闪发亮。他的薄唇紧抿,大掌紧紧抓着缰绳。追星却还是嘶鸣不已。却摆脱不了他的控制。 “将军,这些人怎么办?” “既然是陆英要杀的人,发配做军奴好了。” “将军救了这些人,陆丞相那里……” “他敢动我的人,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他冷声道。思齐紧紧盯着他,眸光渐渐涣散。就这样相见了,她好想告诉他,她是思齐。可是一想起陆英。他若真是铁了心要她的命的话。她若是现身,后患无穷。不若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可是她的曙光就在眼前,她若是不抓住。 “敢问是刘璟刘将军吗?”思齐看见方才唱歌的那个汉子走上前来。 刘璟瞟了他一眼,不欲回话。勒马准备走。可是追星根本不听使唤,依依走向思齐。停在她面前后,低下了头蹭着她的脸。思齐伸手扶着它的鬃毛。 还是马儿有灵性。居然能认出她。她现而今蓬头垢面,马儿还是依依不舍。刘璟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问身边的人。“这马是打哪儿来的?” “回将军,这匹好马是罪城城主的老夫人偶得。送给将军的。” “你就收下了?” “我的马……”思齐开口。那老妇人真是狠毒,人给她儿子替死,这马就被用来贿赂。真真是防不胜防。 刘璟看了她一眼,置若罔闻。“把这些人都带回去。给陆英发一封信。就说本将军会替他处理好北疆二十四城的官员问题。这空缺,本将军会即刻补上。” 齐光明听他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起来。“将军如此动作,真是雷厉风行。可是将军可知,我们就是最好的替补人选。我们是被陆丞相踢出局的。我们的立场和将军是一致的。拿我们做奴隶,将军还要费心找这个百十人。” “你倒是知道本将军的心思。可你们当中可有不少卖官鬻爵的贼人。本将军不放心!” “一个月为限。将军大可以在这个月里,派人监督查办。” 刘璟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思齐。“这马还你。” “将军……”思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她现而今何去何从,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还关乎李家皇朝。她不能随意将自己暴露在敌我未明的他面前。她已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女。两年的熏陶,她懂得了太多。那时候初初相见的悸动,因为长时间听到看到关于他的太多事,心生畏惧。这手握重权的男人,深不可测。 “你母亲送这匹马,居心何在?” 思齐摇了摇头。刘璟瞟了她一眼后道:“你以后能不能活着给你母亲尽孝,只看你能不能做好这个官。看你不过十四五,小小年纪这么多歪心思。”他回头看着齐光明,并所有带着了镣铐的。“本将军任人唯才。你们今后能为官还是为奴,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10章 一家人难逃死罪 刘璟释放了这百名罪臣,然后在他们身边各派了一个得力干将跟从。以一个月为期,让所有人官复原职。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当思齐以城主的身份归来的时候,老妇人一病不起。 因思齐身边跟着刘璟派来的人。这州府原来就叫齐云。思齐想她的小名就是云儿,她便顶着这个名字,也无妨。老妇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匆忙命令儿子逃亡。若是事发,他们一家难逃死罪。 思齐怎能轻易放过这毒妇。暗中让人抓了那潜逃的齐云。说是这厮将官印偷了。 老妇人明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思齐来请安的时候,她也是畏畏缩缩的。思齐害怕跟来的干将有所怀疑。反而对那老妇人很是勤谨。那老妇人心虚得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小将军叫什么名字?” “大人叫我小安就好。”他憨憨地笑。齐云突然想起小山,他也是这样憨憨地笑着,办起事来也一点都不含糊。 “大人似乎要和母亲说体己话。我先去喝口茶歇歇吧。” “好——”那小安出了门。思齐转头看着床榻上的人,收敛了笑容。“我与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怎下得了如此重手?这是要命的罪。你这是送我去死。” “老妪既然敢做,就不怕报应。只求你一件事别为难我的儿子。” “我自然不会杀了他。我留着他还有用。”她对罪城一无所知,自然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老妇人沉思片刻后道:“既然你顶替了我儿子的位置。这也是天意。我会让我儿子尽心帮你。毕竟这个秘密,足以要来我们双方的命。” “我孤身一人,命不足惜。你威胁不了我。你们若是不合作,休怪我以牙还牙。” “好……”老妇人虽则伤心,却还很精明。 “如此的话,夫人好好休息。明儿个一早让你儿子到书房见我。” 是夜,思齐梳洗过后,便睡下了。经历了太多的事,超过了一个人承受的极限之后。再发生什么事,都觉得不那么离谱了。如今她走一步是一步。 夜里,听见风声呼啸。她昏沉沉地睡着,做了一个绵延冗长的梦。梦中是一片漫漫黄沙,他骑着马越走越远。却没有消失,就在她视线的尽头不停地走远走远。她嘶喊,可是声音仿佛是鸭子被掐着嗓子。 天亮时分,她悠悠转醒,看见了榻上湿漉漉一片。脖颈上,后背的冷汗还没有干。 她挣扎着起身,下了床。 思齐从未做过官。以男人的身份出仕,有这样的经历难能可贵。她对外宣称自己是刘璟派来的新官。因此那些官兵并没有提及之前的城主。而小安不知她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以为她是为了刘将军着想。这样一来,她控制了双方的弱点,名正言顺地做起了城主。 这一日一早,小安已在书房等候。那齐云也怪怪地到了。思齐看着他,很自然地喊了一声,“小齐今日很准时。” “大人言重。小齐不该偷拿大人的官印。小齐愿意将将功赎罪。” “罢了,念在你跟了本官这么多年,罚你一年俸禄,小惩大诫。”思齐很满意他的一唱一和。小安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用过早膳后,齐云提议去巡视。 思齐颔首命人取了斗篷。 等到三人登上高高的城墙,看着眼前的景象,思齐才知,这罪城为何取名为罪城。 原来这景凤所有判处流放的人,都是流放至罪城做苦力。那一日,她入夜时分才入城,并没有遇见一个人,才一无所知。 卯时起,满城的士兵羁押这衣衫褴褛的罪犯在街上放风。街上一个人都不见。直到他们遛完之后。已经是辰时。 临街的门才渐次开了。罪城人民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 思齐又在城墙上看了许久。那路过的驼队,路过的马队,都没有进罪城。 小安问:“他们为何不来罪城补给淡水?明明这里距离北城还有很远。” 齐云回道:“他们害怕在这里被劫。” 思齐也正好奇,见两人在叙话,便留心听了一下。原来是这罪城臭名昭著。根本就没有人敢进来。这里住着的人都是犯过罪的。罪或轻或重。刚刚被羁押的可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些能自由行走的也不是良民。只是到了罪城后,必须得自食其力,以改过自新。刑期满了,就可以回故乡去。因此这些能被放出来的也是有改过之心的。只是在北疆来来往往的商队总是害怕的。因此很少有人进罪城来。只有入夜了实在不能在外头过夜的,才进城来躲避。 别看罪城只是小小一座城。驻扎的军队可足足有两千人。没这么多人,怕压制不住。在这样的地方住着。也难怪那老妇人会如此歹毒了。 “那齐云大人在此任职可真是要有虎胆雄心。”小安感慨看了一眼思齐。 “哪里。我只是领着俸禄,都是底下人辛苦。”齐云不自觉地这么回答。小安一愣。 思齐急忙打断他们的谈话,“小齐跟着我许久了。事情多是他处理的。他这么说只是谦虚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齐云也猛地回过神来,道:“我还以为小将军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