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宫为妃 三月十五,大吉。 天却阴沉的厉害,似一头盘旋在上头的猛虎,随时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整个殷都吞没。 十里红妆,上千仪仗,簇拥着红鸾大轿,从城门口一路向北,浩浩荡荡至紫禁城前。 上百官员乌纱蟒袍,整齐划一列在门下,“天家之地,妖女止步。” 那声音之大,竟令声声唢呐也喑哑,在殷都上空盘旋,缠绕在夹道两侧所有人的心上。 这片浑厚的声音中,有一个声音,无比熟悉地贯穿她耳膜。 她用力地咬了咬唇,才教身体恢复一点力气,外头的声音却一次高过一次,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一次次狠狠砸在她心头,一点点地消磨她的心力。 临街的窗户被人掀开一条缝,墨珏冷眼看着玄武门前上百官员乌纱蟒袍,视死如归地列在门下,这阵势,连他这个年轻帝王,也是头次得见。 视线落在为首的官员身上,阴柔眉眼眯了眯,看向停在拱桥前的大红鸾轿。 昔年被礼部尚书破例收作学生的殷都才女,此刻听着这声声妖物,心中作何感想? 见君王面色阴郁,方凌探首看了一眼,也是一叹,“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李守义最是迂腐耿直,将忠孝礼仪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皇上,用不用调配护卫军……” “不必了。”墨珏挥了挥手,视线直直地落在鸾轿上,竟然开始有点期待那轿帘掩盖下的身影。“他们不会放过这唯一的机会,保证好瞿良邪的安全,其他事情,容他们闹一闹也无妨。” 一束阳光冲破层层乌云,似挣脱束缚般,迫不及待洒在那一双挑起轿帘的素手上。 轿帘半掀,内中传来女子淡漠声音,“大人可否告诉良邪,何为妖女?” 三月的阳再烈,烈不过这清冷声音中,蕴藏的不卑不亢。 街角掀开一条缝的轩窗旁,男子阴柔眉眼转向跃出云层的烈阳,微微眯起。 身后,白发老者低声问道:“爷,要不要……” 男子挥手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她没死就无妨。” 那厢,为首的官员正列举新娘种种罪行,“煞星转世、克亲克夫,此为一。不守妇道、为妇不节,此为二。妖颜媚主、祸国殃民,此为三。仅此三条,老夫今日便不允你踏进这宫门。” 半晌的沉寂,仿佛整个世界都没了生气。 那一袭红衣从轿中划出,衣袖间绣着的百花在日光下泛着泠泠波光。鸳鸯红巾下,瞿良邪弯弯唇角,拂落丫头搀扶的手上前去。 她的每一步,都极沉极稳,仿佛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却又那样从容淡然,仿佛要将众生踩在脚下,睥睨万物。 “我这,也有李大人的三条罪。”她微抬首,从盖头下,只能上挑的唇角,“违抗圣旨,不忠。拦截花轿,不义。妖言惑众,不明。”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李守义嘴角似有一丝笑,堆起满脸皱纹,不知是喜是悲,“真不愧是我李守义的学生,巧舌如簧。” “是老师教导有方。”瞿良邪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心中却是万千苦言说不出,昔日师生情分,却在今儿个,怕是要断了个干净! 忽的,李守义敛了笑意,毫不掩饰眼中的苍凉,“你这样做,对得起琏王爷吗?” 瞿良邪也笑,笑声极轻,在末尾扬高一个语调,成了嘲讽。“老师,墨琏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蜀地成千上万的子民还活着。” 就这么轻浅的一句话,令那个固执了大半辈子的礼部尚书,在这桩千夫所指的婚姻面前,哑口无言。 墨琏王爷死了五年,是这个女子用双肩挑起了蜀地的重担,五年前,她也就仅仅十四岁,那如花似玉的年纪,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备受夫君宠爱。 可偏偏只有她,远离父母,夫君身亡,独在异乡尔虞我诈的阴波诡浪中起起伏伏。 他看着眼前聪慧至极的女子,这个曾经令他感到骄傲的学生,如今正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你可知道,这一去,是什么后果!” 尊师话中关切,瞿良邪如何不知,心中动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那枚血色的勾月玉佩,咬咬牙,心又冷了起来。 “纵然粉身碎骨,学生无悔无怨。” 良久,佝偻的身子往旁边让了让。李守义转身,取下头上乌纱,朝着恢弘的宫门扣了三个响头,哀叹,“臣已老,就此还乡!” 他起身,凌然地看着眼前凤冠霞帔的人,声音冰冷。“自你入这道宫门后,你我师生情谊不复,从此恩断义绝。” 瞿良邪漠然半晌,眼角一抹悲凉被浓妆掩饰,只剩灼灼目光中,一丝坚韧。 她屈膝,朝尊师行了个礼,声音决绝,“学生多谢老师昔日栽培。” “老夫宁愿,从未教导过你。” 一句话说完,李守义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形佝偻着,一步一步地离开。 直至李守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百官这才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瞿良邪,纷纷去劝说李守义。 瞿良邪立在一片混乱之中,凉凉地笑着,良久,才唤了沁儿,“走吧。”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羽箭挂着疾风从斜里射向她小腹,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还未及惊讶,沁儿一把将她拉开,暗中涌出十数黑衣人,手持冷兵,将手无寸铁的送亲队伍撕砍在地,直朝新娘逼来。 他们皆是精锐,手起刀落间,鲜血横溅,一路几乎无阻。沁儿忙拉着瞿良邪往后避开,却不料身后也同时涌出了无数黑衣人,手中兵器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第二章:生死一线 黑衣人出现的一瞬,墨珏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狠厉,微微扬手,冷然道:“一个不许放过。” 话音落下,临街两侧的窗户被人撞开,无数身着红白相间短打武衣的侍卫涌现出来,将瞿良邪等人纷纷围在中间,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墨珏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一抹血色嫁纱上。 瞿良邪身形未动分毫,孑然立在混乱之中,那一身鲜红的嫁衣,比满地鲜血更加耀眼夺目。她抬首,隔着红巾感受着刺目的阳光,厮杀声清晰入耳,她甚至能想象,冰冷的剑刺穿肉体时的血腥场面。 这是一条不归路,可她没有回头的余地,哪怕要踩着所有人的骨血,哪怕众叛亲离,她也不能退怯。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声音渐渐消失,沁儿死死拉着她,声音都在颤抖,“小姐,没事了,黑衣人都死了。” 瞿良邪睁开眼,遍地尸骸,鲜血从她脚下一路蜿蜒道玄武门下,似乎为她铺了一条道。 很快,四周便只剩下了短打武衣的侍卫,他们眼神冰冷,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顷刻间便能吞没一切。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突兀地笑了。 “小姐!”沁儿一颗心还悬着,低低唤了一声,刚才她可是吓得半死呢,小姐竟然还有心情笑。 “没事了。” 这最后一击,他们失败了,可她也输了,从此万水千山被一道炎凉宫门所隔,她的一生,将葬在那个金丝笼中。 她抬起脚步,转身朝鸾轿行去。混乱场面中,突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啼哭,她停下脚步,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回禀道:“这里有个小孩。” 瞿良邪看了看遍地血腥,没有丝毫迟疑地提裙疾行过去,果见摧毁的酒肆旁躲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想必是惊骇急了,嚎啕大哭起来。 示意侍卫退下,她蹲下身将孩童拥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这话,是在安慰孩童,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孩童脸上童真的笑意有瞬间的迟疑,瘦弱的手臂中,滑落一柄半寸长的匕首,稳稳往瞿良邪心口扎去。 他扎的快而准,谁也没有发现,匕首已经划破绣栖凤的金线,只在毫厘之间,便可直入心脏。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指宽的小刀‘噗嗤’一声扎在孩童背上,瘦小身子直挺挺倒在瞿良邪身上,鲜血溅了她一脸。 “还有刺客!”沁儿惊呼一声,侍卫才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将瞿良邪团团围在中间,丝毫不敢松懈。 对周遭一切仿若未闻,瞿良邪伸手擦去唇畔的鲜血,将怀中孩童翻过来,那离她心脏毫厘之距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阴冷的光,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勾了勾唇角,脸上的笑极淡极浅,却透着一股阴冷。举目望去,迎上一双同样阴冷犀利的眼,在那双眼中,她看到了震惊、后怕、还有惶恐。 她知道,刚才是那个站在窗畔的人出手,那一刀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犹豫。 她朝他笑,以唇语说了声多谢,放下孩童起身,踩着满地的鲜血,入了鸾轿。 墨珏抬手擦了擦额角,不知是手心的汗蹭上额头,还是额头的汗渍沾满手心,两下一片濡湿。 他不由得摸了摸后背的衫子,被冷汗沁的冰凉一片。 如果,刚才他动作迟一点,或者那把小刀再偏一点,她会当场没命。这个后果,他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后怕,可在这样的情况下,瞿良邪还能笑的出来。 “蜀地的太上夫人呵。” 他轻轻吟诵着,带着些对未知的好奇与期待,看着鸾轿从玄武门进入,转身掩上窗口。 随着鸾轿渐远唢呐声声渐弱,这场揭开皇室争斗帷幕的血腥被悄然抹去,篆刻的青史却到底无法粉饰太平。 看到君王脸上才荡开的一抹笑意,方凌却不得不开口,“皇上,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又犯病了。” 果然,墨珏才平下来的眉头,因为他这话,又敛了起来。 “立即去玉坤宫。” “眼瞧着吉时就到了,若赶去玉坤宫,怕是赶不上祭祖的时辰。” “不能确定菲儿安全无恙,朕也无心祭祖。” “是……” 玲珑宫 “区区孀妇,竟然登堂入室,今后众位姐妹见了她,都要屈膝行礼吗?” 一大早,后宫众位妃嫔齐聚,说话这人着一袭紫金袍子,衣身绣着银丝杜鹃花,正是眼下恩宠正盛的田贵人。 田贵人话音刚落,不少人附言,听的内间传来一阵轻咳,忙住了嘴。 “木已成舟,凭她本事,将来圣宠,只怕在本宫之上。” 女子说着话从内间转出,款款柳腰裹在银丝素锦里头,如瀑青丝散在肩头,淡妆浅描,宛若凝脂的肌肤似婴孩般白皙光滑。 降唇微挑一抹笑,与眉梢张扬的一丝傲然相得映彰,举手投足间,妩媚中多了几分知性,妖娆中添了几许清雅。 众人忙起身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公孙玲珑眼角一一扫过众人,在婢子的搀扶下卧了软榻,慢慢啄了口茶,方才叫众人起来。 “眼瞧着快到时辰了,众位姐妹怎么还在本宫这里?” 田贵人素来心直口快,当下无人说话,她已先开口,“臣妾等人,等着娘娘做主,不可让那妖妇入主福蕊宫!” “呵……”一声轻笑,公孙玲珑漫不经心抚着玉盏上浮雕的几株曼陀罗花,“白宫前的玉石龙头上留下多少言官额头血,上表劝阻的折子堆满了上书房,她不也照样入了宫?” 笑意收敛,眉眼稍抬处,蕴出一丝狠厉,“你们说,本宫拿什么去阻止她?是我公孙玲珑项上人头,还是我公孙一族的富贵荣华?” 众人缄默。 田贵人不甘心道:“难道,真要看着那妖妇将来在姐妹们跟前耀武扬威吗?” “凭她敢!”公孙玲珑凉凉一笑,抚了抚鬓发,眉眼落在田贵人上手的玄衣女子身上,见她双手一直护着微隆的小腹。笑道:“祥嫔,你怀有龙嗣,就少出来走动些。” 却听得田贵人轻哼一声,“不过肚子里多块肉就矫情了,当旁人没生过孩子吗?” 她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了变,悄悄抬首打量公孙玲珑,见她脸上仍是浅浅笑意,不露声色,却仍感到心有余悸。 祥嫔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太医说胎儿已足三月,只要避免剧烈运动,不碍事的。” 吉时已到,众人都要赶去祠堂,纷纷告辞出去。公孙玲珑一人独坐殿中,笑意瞬间凝成一股阴狠,“墨玉田那个蠢货,蜀地到殷都半个月的时间,竟然除不去一个瞿良邪!” 淳芳小心翼翼回禀道:“皇上的亲卫军一路相护,老爷又派了公孙府的武卫相随,何况蜀王也派遣了不少兵力,墨家要杀瞿良邪也不易。” 公孙玲珑冷哼一声,“他们杀不了,本宫就只能亲自动手了。” 淳芳犹豫几下,终究没敢再说话。 第三章:挑衅 君王迎娶皇贵妃的礼虽不似帝后大婚那般隆重,祭祖告天却是一样不少的。 吉时定在巳时,可已过巳时一刻,还不见君王的身影。 瞿良邪一人立在宗祠外,身边的人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的表情却是淡淡的,丝毫不在意。 也许是曾经历过一场婚礼,这盛世的排场到她眼里,也只是为她踏上的这条不归路,添了一笔浮夸的色彩。 直到巳时三刻,白宫那头才有人来传话,皇后病重,皇帝正在玉坤宫守着,祭天地一事就免了,后宫诸妃也不必去承德殿了,都去福蕊宫请安便是了。 “劳烦公公了。” 瞿良邪应了声,便唤来沁儿,准备着去福蕊宫。 旨意一到,四下便骚动起来,有些胆子大的,低声议论起来。 “听说那瞿良邪一出生,琅琊村便毁在一场大火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这件事还惊动了先帝,最后连墨太后都出面了。据说就是太后示意首辅夫人抚养她的。” “克死整整一村的人尚且不算,五年前她嫁入蜀地,花轿还没进门,就把墨琏王爷克死了。这些年仗着新蜀王年幼,一直把持着蜀地的权势。” “看她还未入宫就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如今入了宫,还不知要在宫里掀起怎样的风浪呢。大钊的基业怕是要毁在她这妖物手中了。” 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入了瞿良邪耳中,她恍若未闻,只淡淡看了看白宫的方向,唤了沁儿跟上。 沁儿愤愤地跟上去,压低了声音,不满道:“他们如此贬低你,为何不让奴婢教训她们!” “他们所言并非妄断,琅琊村和琏哥哥都因我而亡,此番皇帝为了迎我入宫,不惜罢朝与百官相抗,我不是妖物是什么?” “小姐……”沁儿还欲说什么,已经有人来迎瞿良邪入暖轿,生生地将话给噎了回去。 小姐最是聪慧仁善的,怎么会是妖物呢,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福蕊宫装潢以朱红为底,辅以青黄之色,再以金漆包边,其华丽程度,怕也只有皇后的玉坤宫及公孙贵妃的玲珑宫能与之相比。 早有四个丫头及两个太监在院中候着,迎接新皇贵妃。 瞿良邪令沁儿赏了她们东西,便进里间换了身青色常服,倚在案上看书。 沁儿则带着几个丫头清点殿中各宫人送来的礼品。 “小姐,各宫嫔妃中,除了琴瑟殿的田贵人,都各自送来了礼品。”礼品都整理好,沁儿拿了礼单细致回禀道。 “田贵人?”瞿良邪拿起礼单看了看,看到田贵人名讳时,浅浅一笑,“田家在朝中与爹爹水火不容,田素心又从小心高气傲的,她要真送一份大礼来,我还得提防着收不收。” 将礼单搁回托盘,她揉了揉额角,“由着她去,赐礼一事,就按之前说的办。” 沁儿点头应下,瞿良邪又问道:“谒拜是什么时辰?” “一刻钟后。”沁儿想了想,又道:“方凌总管派人传话,说谒拜之时,皇上与皇后就不来了。” “知道了。” 一刻钟后,后宫诸位妃嫔已至,皆迎入正厅。 这些人中,有幼年时曾见过的,也有被后宫尔虞我诈磨平了菱角光华,教她记不起昔日音容的,一一见过,给了赏赐,赐坐上茶。 众妃嫔入座,皆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位人还未到就已经令前朝后宫涌起无数风云的皇贵妃。 青衣鸾绣,质朴的令她们都觉得自己穿的太过艳丽,论起容貌来,宫中大有比她绝艳的,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她一双灵动的眼,浅浅笑意掩不住目光中透着的睿智。 果然,又是个难缠的角色。 瞿良邪也在打量在座的人,祥嫔的手一直小心翼翼抚着小腹,不时垂首看去,满脸的慈爱,定是怀孕多时。 秦贵人目光闪烁,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自己追究。 梦嫔笑的妖娆而放肆,目光时不时陪撇了撇祥嫔的肚子,嫉妒掩饰在盎然笑意下。 这宫里的人,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目光一转,落在头前空置的椅子上,眉头微敛。 忽的,就听到外间一个张扬的声音传来。 “臣妾来迟了,还请皇贵妃恕罪!” 声音还在殿中回荡,只见来人一身橙黄的拖地衫子,衣身以金丝线攒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外头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坎肩,正是公孙贵妃。 瞿良邪勾了勾唇角,早前听说皇后病重,后宫大小事宜,都是由公孙贵妃在打理的,而她也深的皇上喜爱。今日见了本尊,倒是没叫她失望。 三分张狂三分能力,三分家世再加上这容貌,足以叫任何一个男人为她倾倒,难怪这后宫不乏资历比她深厚的,主掌后宫的大权,却偏偏落在她身上。 见了上头坐着的瞿良邪,公孙玲珑眉梢微扬一抹挑衅,略欠了欠身道:“见过皇贵妃。” 瞿良邪温润一笑,让沁儿拿了一套上好翡翠首饰出来,“公孙姐姐打理后宫辛苦,这套翡翠耳坠,正好衬了姐姐白皙肤色。” “多谢皇贵妃赏赐。”眼角撇过那套翡翠,公孙玲珑满心的不以为然,这样的东西确实难得,但她公孙玲珑却是自小把玩到大的,也亏得皇贵妃能拿得出来。她惯性勾了勾唇,唤道:“小六儿,将东西都拿上来。” 便有小太监领着人,带着好些账本卷宗,跪在她身后。 瞿良邪不动声色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公孙玲珑嗤笑道:“皇后娘娘身子欠佳,嫔妾忝作六宫之主,如今妹妹掌了皇贵妃玺印,这后宫,自然是该妹妹做主的!” 在座妃嫔皆变了脸色,目光直直落在瞿良邪身上,担忧的,幸灾乐祸的,旁观的,不一而论。 默了良久,瞿良邪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不疾不徐应道:“妹妹惶恐,这打理六宫的事,不敢私自接下的,还是请示皇后娘娘后,再做定夺吧。” 公孙玲珑凉凉冷笑,“皇后入宫以来便不曾管过事,在其位谋其事,莫非皇贵妃要躲懒,不愿为皇后分忧?” “皇后病重,自然还有皇上说了算的,若皇上有令,妹妹怎敢不从?”瞿良邪含笑迎上公孙玲珑幽凉的目光,“难不成是姐姐懒怠了,不愿为帝后分忧不成?” 脸色微变,公孙玲珑上扬的眉眼稍稍平缓,却在眼眸中蕴了一片阴凉。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留在后宫,迟早是个麻烦。 见如此,秦贵人忙道:“皇贵妃年纪轻轻,一看便是不经事的,协理六宫这样的事,大概是做不来的吧。” 瞿良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顺着话说道:“秦姐姐说的极是,妹妹年纪轻不经事,这后宫,到底还离不开公孙姐姐的。” 如此一番奉承话说下来,公孙玲珑脸上才稍过得去,只是对瞿良邪的怨怼不减反增,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嫔妾一定会好好教导皇贵妃的!” 一众人说了会子闲话,便有秦贵人提出,说她芦荟居的几株水仙此时开的极好,远在御花园都能闻见花香,邀众位姐妹前去赏玩。 瞿良邪推说身子不适,便不去了。 公孙玲珑率先起身,看了眼瞿良邪赏赐的那套翡翠耳坠,笑着唤来贴身丫头淳芳,“这件东西,你拿去玩吧。” 在座妃嫔皆白了脸色,担忧地看向上头的瞿良邪,见她仍旧淡淡笑着,不见恼怒神色,方才放下心来。 第四章:初遇 他们方走,沁儿便道:“那套翡翠坠子,是琏王爷生前送给小姐的,怎么就白白给她糟蹋了?” 瞿良邪满不在意,只握紧了腰间一枚血色的勾月玉佩,“人都不在了,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 “可小姐,那公孙玲珑,今儿个摆明了是来立威的,瞧她盛气凌人的模样,生怕人不知这六宫是她主理的。”眼瞧着自家小姐一幅忍气吞声模样,沁儿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的。 瞿良邪勾勾唇角,摆弄案上一盆绽的极致的腊梅,“她爷爷是公孙正,父亲是公孙中,有盛气凌人的资本。” 沁儿还要争辩两句,瞿良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去拿把剪刀来,这腊梅虽好看,可开的盛了,也挺讨厌的。” 沁儿无奈的叹一声,转身去拿剪刀,心中却为小姐不值,本该在蜀地做她尊贵的上太夫人,却偏要入宫来受那班妇人的气。 后宫佳丽三千虽是个夸张的说法,但历朝历代,三宫六院却是不少的。 墨珏此时才知道,应付后宫女人,比应付朝堂上那群老顽固,要费心的多。 “皇上,梦嫔娘娘那头来人催了好几次了。”看到君王一幅费尽思量的模样,领事太监方凌不说为君王分忧,反而一句话又为他眉头添了一道忧愁。 “啧……”墨珏满脸愤恨地瞪了他一眼,抓起手边的砚台就要扔过去。 方凌连忙赔笑着提醒,“皇上,那可是你最爱的端砚,玉楼大师亲手雕刻的,全世界仅这一台。” “嘿你这老东西!”愤愤地将砚台轻轻放下,墨珏一咬牙,捋了捋头发,“朕今晚就歇在白宫,哪里都不去。” 方凌嘿嘿笑了两声,让下头的人回话去,随即又问道:“皇上,您要就寝了吗?” 墨珏挑了挑眉头,咬牙道:“你还真想朕在这白宫待一夜啊!” “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方凌这样说着,又往门外递了话,叫他们准备好,皇上要出宫。转头又讨巧地问君王:“皇上要去福蕊宫吗?” 想起白日里的瞿良邪,墨珏心中没来由地烦躁,摇摇头,“去太宸宫转转。” 夜晚的福蕊宫笼在一片灯火中,本是布置喜庆的新婚宫殿,却阴沉沉的。 只因君王今夜歇在白宫。 宫中几个才分来的小丫头都聚在外间,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新主子脾气不好,拿她们出气。 而这位皇贵妃用完晚膳,独自倚在窗边看了会书,便就寝了。 还未到暑热的天,夜该是格外的凉,瞿良邪却睡得满头大汗,面红耳赤。 她不断梦呓挣扎,眉心蹙成一团,极力忍耐着强大的苦痛。 忽然,一缕萧音断断续续传来,似无边黑夜里一道光,将她从痛苦的深渊带离。她兀的睁眼起身,急促喘了两口气。 沁儿听得声响,掌灯过来,“小姐换了床铺睡得不安稳,奴婢明儿个就将这些个被褥都换了。” 瞿良邪点头默许,问道:“外头谁在吹箫?” 沁儿侧耳听了会儿,奇道:“没人啊。” “刚才。”瞿良邪说着要起床开窗,思绪一转,让沁儿替她更衣,悄悄出了福蕊宫。 虽有灯火通明,却挡不住宫墙森严的寒意,沁儿提着宫灯紧紧跟在瞿良邪身后。 二人行至一处偏僻院子,瞿良邪才停了下来,抬首打量院门前的字,“太宸宫?” 沁儿上前看看,急忙道:“小姐,这太宸宫居住的是几位太妃,没有太后的懿旨,不能进去的。” “这么说,他的生母,也该在这里。”瞿良邪望着紧闭的宫门,抬手,却到底没有勇气去敲响那道门。 “是我害死了他,他母亲,也在恨我吧。”昔日流言在脑海中转动,终于将她唯一一丝勇气也击溃,抬起的手臂无力垂下,转身怅然离去。 沁儿心疼不已,正要安慰几句,忽见前头人影晃动,忙喝道:“谁在那里?” 瞿良邪也注意到那人影,眉心惯性蹙起,停下脚步等着那人过来。 灯火隐约下,那人露出身形,竟是一锦衣男子,容貌俊逸。 瞿良邪盯着那双阴柔眼眸看了许久,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手中一管玉萧上,柔柔眼波蕴起一丝笑意,“你适才吹的什么?” “蜀地的民谣。”墨珏没曾想,竟然会在这里碰到瞿良邪,这个才入宫就被他晾在一旁的皇贵妃,这个在漫天鲜血了还能笑得如花灿烂的女子。 “你是蜀地人?”瞿良邪问道。 摇摇头,墨珏将玉萧收好,那双眸子映着灯火,将一切情绪隐藏起来,“你是循着萧音来的?” 瞿良邪未答,笑意缱绻,又问道:“若你今日不救我,会如何?” 她没问为什么救,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自己会被刺,问的是,他若不救,会如何? 墨珏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眼眸深处一抹凉意盛开,犹若极北高地的雪,转瞬却又似被春阳融化,暖成一片,“你会死。” 男子的回答,也出乎瞿良邪的意料,她想过他会用怎样的话来敷衍自己,或者干脆不说,却没有想到,他这样回答自己。 这个答案,是最贴切最直接的,但也是最无力的。 隔了半晌,她抚了抚被霜露沁湿的鬓发,轻笑出声。“能再吹一曲吗?蜀地的民谣。” 那笑声穿透寒风,墨珏实在想不透,事关生死,她为何还能笑得如此轻描淡写。 似乎被那笑声感染,他抬首看了看黑压压的夜空,唇畔不自觉地勾了一丝笑,“如果明晚你还来这里。” 瞿良邪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带着沁儿离去。 沁儿闷了一肚子的话,忍着到了福蕊宫,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却听得宫里一阵喧哗,竟是有人低声哭泣。 瞿良邪也听得声音,疾步入宫去,见几个陌生丫头在院子外头,自己宫里几个丫头跪在地上,面颊绯红,显然是挨了打。 灯火最盛之处,公孙玲珑盛装浓抹,以胜利者的姿态端坐贵妃榻,瞧了瞿良邪行来,降唇微勾,眉梢飞扬一丝轻蔑。 不等瞿良邪开口询问,她已先道:“祥嫔滑了胎,太医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下午在秦贵人处她连口水都没喝,怕是皇贵妃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本宫这才连夜赶来,替皇贵妃,肃清宫院。” 几个丫头闻言,忙向瞿良邪喊冤。 夜风凉,撩起瞿良邪搭在身上的衣袍,露出拽紧的拳头。白皙面庞在灯火中也不见暖意,一双眸子柔柔地泛着波光,声色不动。 她能忍得了,沁儿却没法忍,上前一步喝道:“真好笑,祥嫔怀孕一事,皇贵妃也是今儿个才得知的,如何害她?何况今日你们都在,为何你们都没事,单独害了她呢?” “福蕊宫的人就这般没规矩,连个贱婢也敢和本宫顶嘴?”公孙玲珑眉眼含笑,柔柔语调似绵里藏针,字字不饶人。 第五章:冷宫 瞿良邪轻声喝住还要说话的沁儿,嘴角平平,柔柔问道:“皇贵妃可查出什么了?” “这几个贱婢嘴硬的很,不过皇贵妃放心……”半撑身子,公孙玲珑芊芊素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人,“本宫已经着人去罪庭取十八般刑具,她们不招,就打到她们招认为止。” 她声音柔媚,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瞿良邪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在衣袍内,指甲掐入掌心传来的痛楚,令她神思清明,强压冲动,咬牙问道:“要如何才能放过她们?” “本宫只拿真凶。”公孙玲珑趾高气扬地看着阶下女子,倨傲似盛开在最惹眼处的花,容不下任何与她斗艳的人。 所谓真凶,本就是莫须有的,瞿良邪自然明白她只是在宣誓主权,只要自己交出人来,今夜便可平安过去。 她转头,看着在各种刑具前颤抖哆嗦的几个丫头,眸中清冷,面无表情。 “我福蕊宫人,坦坦荡荡,无人害祥嫔。公孙贵妃要拿人,就先拿出证据,若要对她们用刑,就从本宫开始。”清冷的声音,同女子面容一样冷艳,瞿良邪闭着眼,立在长阶之下,长袍在夜风中绝唱。 声音微顿,她睁开眼,灼灼目光似一把利刃,逼视公孙玲珑,“否则此事即便闹到皇上跟前,也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一瞬的对视,公孙玲珑仿佛看见了毒蛇嘶叫的狠厉,本能地避开,却又不甘心示弱。眯起狭长的眼,厉声道:“本宫奉旨管辖六宫,皇贵妃以为,在皇上眼中,是你重要,还是龙裔重要?” 她说着,敛了愠怒嗤笑一声,“本宫竟忘了,你不过蜀地一个质子,位份再怎么高,到底是怀不上龙裔的。皇上连你宫门都不会踏进一步的,不是吗?” 瞿良邪不怒反笑,“我要的只是一点清净,你要的是君王的盛宠,我们本该井水不犯河水的。” “那也简单。”公孙玲珑起身,缓步站到比她高两阶的台阶上,金灿灿的护甲轻轻滑过瞿良邪面颊,巧笑嫣然,“只要你自毁容貌,并且,今后见了本宫行跪拜大礼,日日到玲珑宫扣跪请安,本宫便予你清净。” 墨珏刚回到白宫,皇贵妃带人夜闯福蕊宫的消息也随着传来,他凝了凝眉,抚了抚手中玉萧,阴柔眸子蕴起一丝怒气,“怎么回事?” 方凌回禀道:“祥嫔的孩子,没了。” 见君王脸色更加阴沉,方凌继续说道:“太医说,是在福蕊宫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此事要查,也不难。” 君王眼中寒光闪过,脸上厌恶越发的明显,“整个太医院都成他公孙家的了,还查什么!” 没想到公孙玲珑这个女人,竟然下手这么快,连给他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又想到瞿良邪那张波澜不兴的脸,盛怒的君王大踏步入殿,连饮了几口茶方才将怒火压了下去,思衬片刻,面无表情令道:“将皇贵妃打入冷宫。” 方凌微愣,随即应了声是,低头离去。 “不必给她特意照顾。”瞿良邪,朕倒要看看,你这蜀地的太上夫人,是否是浪得虚名! 才出门外,听得君王嘱咐,方凌悠悠叹口气,女人一旦入了宫,便等同下了刀山火海,半点由不得她们自己了。 而此时的福蕊宫,笼罩在一片阴沉中,那灯火似被这气氛渲染,喑哑几分。 瞿良邪长身立在阶下,任由公孙玲珑如何嘲笑,那双眼柔情不减,唇角的笑反而似晕染在纸上的浓墨,一点点铺开。 “只怕,你未必受得起这一拜。” 她的声音极柔,本是没什么力度的,但听在众人耳中,却觉得掷地有声。 但,随着方凌的到来,她的笑一点点收拢,凝在嘴角。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沁儿颤抖着唇问白发老者,“方公公,你方才说什么?” 方凌同情地看了瞿良邪一眼,朗声宣道:“奉皇上旨意,皇贵妃谋害龙裔,其心不正,立即打入冷宫。”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将瞿良邪打入了万丈深渊,深不可测。那张向来波澜不兴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凄凉。 昊帝应允了她的请求,保下蜀地的平安,却以这样的方式将她软禁在宫中,她还道他是个精明的。却不曾想,竟是个不分青红的人。 随即一想,又释然,公孙一族在前朝后宫的势力不可小觑,他自然没必要为了自己这个质子,而开罪了公孙玲珑。 公孙玲珑反应过来,笑道:“皇上连查都懒得查了,皇贵妃,看来,你还是没有龙裔重要的。” 方凌忍不住多言一句,“皇上还说,公孙贵妃管辖六宫,这样的事,他不希望今后再有发生了。” “是臣妾管理不当,自会向皇上请罪。”说是请罪,公孙玲珑的脸上,可没半分愧疚之心。 一夜东风,百花残,有人欢喜,自有人殇。 她以仅次于皇后的身份入主福蕊宫,却在第二日便打入冷宫,两处极差之大,令六宫咋舌,却又在意料之中。 毕竟以公孙玲珑的跋扈,怎会允许皇后以外的人,凌驾在她之上? 任凭外头如何唏嘘议论,住进冷宫的瞿良邪,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 说是冷宫,不过是几处闲置的院子,除了灰尘重了些,里头的家具一样不少,只是上了年头,有些陈旧。 诺大的院子里种满了月桂,正是花开时候,整个宫院都笼在这片馥郁芬芳中。 只因常年无人居住,又在皇城主宫之外偏僻处,加上房屋陈旧,有风吹来嘎吱做响,阴嗖嗖的感觉。 到了夜间,月色惨白,仅仅一墙之隔的护城河中传来流水声,阴冷之感更盛。 沁儿吓得脸色惨白,抱着幽暗的烛火瑟瑟发抖。 “可惜……”看着满庭月光,瞿良邪临窗而叹,“本是答应了要去听曲的。” “小姐……”沁儿几乎哭出声,挪了两步近前,“从前你可不会教人这样冤枉你的。” 瞿良邪拉了她的手,温柔地替她拢拢发丝,“只要谆儿和蜀地平安,我居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奴婢就是看不得小姐受如此委屈,大公子和老爷夫人知晓了,还不知如何心疼呢。你在家时,他们就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的。”沁儿心疼道。 提及家中人,瞿良邪眼中柔情慢慢散开,微垂眼眸掩去神色,此生是她欠了瞿家,做牛做马,也只能等来生再报了。 “还没有陆老大的消息吗?” 沁儿敛眉道:“那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山上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见小姐脸上有自责的神情,她忙又安慰道:“小姐,那陆老大占山为匪,本就该杀,何况此次他劫持小姐,更是罪不可赦,死了也是造化。” “若不是他,我大抵也葬身火海了。那县丞可真歹毒,为杀我瞿良邪一人,竟连累凉山数百无辜性命!” 她一咬牙,眼中又是精光频闪,他们是否嚣张过头了,认为她瞿良邪离开蜀地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第六章:君心 一缕萧音,自庭院那头传来,正是昨夜瞿良邪梦中听闻的蜀地民谣。 她示意沁儿噤声,闭眼细听,那声声幽咽中,是蜀地的鱼米稻香,是淳朴与热情,是独在深宫的乡愁,是她浓浓的思念之情。 一曲毕,男子踩着满地细碎的月桂行来,仍旧满面的漠然,阴柔的眸子定定落在窗前的瞿良邪脸上,却突然笑了起来,“皇贵妃如今的遭遇,用‘登高易跌重’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 瞿良邪笑笑,睫毛弯弯,在眼角处弯出的一丝浅浅笑意,自己今日的遭遇,不全拜他所赐吗? “你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墨珏垂首看萧,神色在月的阴影中,难以看清。不过是想来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我不喜欢有人失约。” 瞿良邪耸耸肩,“失约并非我本意。” 看着女子脸上浅浅笑意,墨珏有些不甘,想要将这面具撕裂开,去探寻她不为认知的一面,“入宫第二天就被打入冷宫,你就不想知道原因?” “无论什么原因,总不是我想听到的,又何必自讨没趣?”瞿良邪歪了歪头,盯着墨珏一字一顿问道:“不是吗?” “这宫里的事情,比起蜀地要复杂,有些东西,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明知她说的对,但墨珏还是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辩驳一番。 “天子之家,总有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无心在这上面画上一笔。” 瞿良邪站起身,朝窗外的男子盈盈一礼,“这冷宫栖身,倒也不错的。” 栖身冷宫? 一连几日,墨珏都在想着瞿良邪的话,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甘愿在冷宫那种地方活着? “皇上?” 下头的武将慷慨激昂地陈词一番,却见君王心思压根没在这上面,心情有些恹恹的,难道自己的折子,又被君王无视了? 方凌轻咳一声,墨珏才回神,精神满面地看了看下头明显不满的武将,笑道:“朕听着,秦将军继续说。” 秦将军张了张嘴,看了看领事太监,到底将话都吞了回去,实在不想当面让这年轻君王难堪。 方凌赔着笑上前一步,递上一道折子,道:“秦将军已经禀明,西北战事修筑拨款一事,等着皇上圣裁呢。” 墨珏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折子,眉头却不由地敛了起来,将折子搁下,抿了口茶,才看向下头都眼巴巴等着自己圣裁的百官,却还是没有说话。 君王不做声,令百官都将心悬了起来,这五年来,朝中无人摸清他的脾气,你自以为深得信任,却不知道一把剑早就悬在上头。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的什么,他能轻声细语地下令抄家,上一秒还浅笑温和,下一秒就摘了谁的乌纱。 “准了。” 简短明了的两个字,打破朝堂之上紧张严肃气氛,令百官都松了一口气,却又深深地震撼了。 十万两银子,说批就批,昊帝到底还是年轻,太过轻信。 “西北是大钊门户,军事不可疏忽,墨宁少将精于此道,可与秦将军切磋切磋。” 满朝百官无不擦了擦冷汗,他们怎么忘了,昊帝虽然年轻,可也不糊涂。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放心批下,也怕人在背后动手脚。 所谓让墨宁少将与秦将军切磋,就是让他这个表弟亲自去西北监督。 君王言罢,拍了拍桌案,笑着起身离席。 才出承德殿,却见公孙玲珑一袭嫩黄的宫装立在廊下,手里拎着食盒,想来是等着有些时候了。 见墨珏出来,公孙玲珑忙迎了上去,“臣妾才做了冰镇薄荷粥,天气热,皇上用了再去批折子吧。” 墨珏如何不知她媚眼如丝下藏着的心思,却不点破,“贵妃辛苦了!”言罢,便揽着她进了白宫偏殿。 用罢薄荷粥,君王懒躺在榻上,同公孙玲珑说着闲话。却有伺候祥嫔的宫女前来回禀,说是祥嫔思子心切,行态异常,太医诊断,怕是失心疯。 “既然疯了,打入冷宫就是,这样的小事也要来回禀,难怪贵妃近日愈发消瘦了。” 心中一暖,公孙玲珑嘴角便荡开一抹满足的笑,转身递了颗荔枝给墨珏,“祥嫔也是可怜,毕竟,若非瞿良邪,她会为皇上生下皇长子的。” 接过荔枝的一瞬,墨珏眼中出现一抹杀机,不过很快又被隐藏在那片阴柔之中。漫不经心地挑弄白嫩的荔枝肉,他懒懒开口,“菲儿年轻,身子又不好,你辛苦些。” 他说着,伸手将公孙玲珑揽上榻椅,将那颗荔枝喂进她嘴中,“朕会感激你的!” 君王一句感激,到底令女子嘴角的幸福凝了凝,却也只是一瞬,又嬉笑开眉眼。如葱的素手顺势便揽上那宽厚的肩头,就着姿势,将嘴里叼着的果肉送到君王口中。 方凌领着一众人下去,室内一片迤逦。 从白宫乘暖轿而归,公孙玲珑她以手支着头,靠在轿中闭目养神,忽的想起祥嫔的事,问跟在轿辇旁的丫头,“父亲今儿个该来信了?” 淳芳点点头,四下瞧了瞧,俯身过去,细声说道:“老爷得知瞿良邪被打入冷宫,非常生气,要小姐无论如何,救她出来。” 公孙玲珑眉间迅速窜起一抹厌恶,挑起帘子死死盯着她。 淳芳吓得垂首避开那逼人的视线,还道:“老爷还说,小姐对付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对付瞿良邪。” 一丝轻蔑漫上嘴角,公孙玲珑冷笑,“父亲糊涂,我公孙家的大业,什么时候要靠外人来完成?”微顿,她又道:“告诉祥嫔,她杀了瞿良邪,本宫还能留她一条全尸。否则……” 淳芳瑟瑟一抖,扶着轿帘的手惨白,“可老爷……” 公孙玲珑一脸倨傲神情,眼中是浓烈的杀机,“没有她们,本宫也可以帮爷爷和父亲完成大业!” 淳芳不敢多言,点头应是。 冷宫清净,正合瞿良邪的性子,抱着书躲在月桂丛中细细品读,日渐西斜月上柳梢,到底抵挡不住困意袭来,偏头睡去。 沉睡中的她敛起老成稳重,脸上添了几分少女天真模样,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噙着甜甜的笑意。 墨珏就在不远的前方看着她,阴柔眸子映着远处昏暗灯光,那团灯光中是少女安睡的模样。 蜀地自殷都半月的路程,三次被行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她却泰然安之,一路行来安安稳稳,不见半分胆怯惧怕。 究竟是谁教她如此倔强不屈,生生地要在这片男儿立足的权谋之地,扎下一片天地!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闪入一旁的矮墙处,藏了身形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为何要躲? 第七章:生死惊悬 见瞿良邪又在树下浅眠,沁儿低呼一声:“小姐怎的在这里便睡着了?” 瞿良邪自梦中醒来,未设防的脸上一片茫然,待看清四周情形,方才深吸一口气,浅浅笑道:“是我不小心。” 沁儿嗔了她一眼,扶了起来,忽的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小姐还不知,那祥嫔得了失心疯,也被打入冷宫了,就在后头的院子里。” “去看看。” 眉梢微挑,瞿良邪唇畔晕出一抹冷笑。 世态炎凉,后宫从来是个踩低拜高的地方,昔日祥嫔怀有龙裔,可谓恩重宠盛,如今骤然失子,又是个疯妇,再无翻身的可能,终究只能老死冷宫。 将来香消玉殒,这一抹香魂也只能在这凄凉阴森的地方飘荡。 一路想着,二人穿廊过室,便瞧见了枯井旁的祥嫔。 她蓬头垢面,玄衣凌乱地披在身上,还看的清上头银丝勾勒的啼叫的杜鹃,那双宛若宝石点缀的眼中一片苍茫,痴痴地望着枯井傻笑。 她这模样,和游魂无甚区别。 瞿良邪放轻脚步行了上去,柔柔问道:“你在看什么?” 祥嫔未有动作,四月初夏,院子里却枯草连连,几株芙蓉树才抽出嫩芽,有风吹来时,树枝摇晃出簌簌的声音。 瞿良邪又近前些,伸手抚了抚祥嫔的发,唇畔有笑,眼中却一片冰凉,“你害我是迫不得已,装疯是为保命,我虽同情你,却也不会原谅你。” 那凌乱发丝下的苍茫双眸中,有一瞬精光闪过,却又被痴痴笑声淹没。 替她理好发丝,瞿良邪退后数步,抬首看看四周,眼波柔柔,“宫墙深深,无我所求,亦无心去斗。但愿这冷宫荒凉,能让你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归于平静。” 她说着,转身要走。 却听得身后的人,传来诺诺的声音,“井里,有人。” 瞿良邪闻言一惊,忙转身去看枯井,那井极深,黝黑一片,什么都不见。那一瞬,她忽然明白过来,正待转身,却被人用力一推。 她未及防备,身子轻飘飘栽入井中,幸而双手还撑在井沿。只是整个身子悬在半空,全靠手臂支撑,白皙手腕已在井沿处勒出淤青。 变故只在一瞬,沁儿反应过来,疾步冲上前去,却不料后背一阵吃痛,竟是有人背后偷袭,令她晕了过去。 听得沁儿惊呼声,瞿良邪着急,抬首,却是那张垢面。她眉心微蹙,额角细微汗渍在涨红面颊上淌出清晰的路子。盯着那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咬牙道:“你要杀的是我,与沁儿无关。” 祥嫔垂首,才整理好的一头青丝又散下,将她眼中光芒掩去。她轻轻握住瞿良邪的手,一点一点去扳开她的指头,缓慢,却坚决。 她咬牙,一字一顿,狠狠说道:“你说这里无你所求,为何要入宫?你若不来,我孩儿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指头被一个个扳开,瞿良邪双手手腕已经勒出血痕,悬空的身子飘零若浮萍,随时会淹没在巨大的洪流中,悄无声息。 她却笑,“先夫临终有言,在他死后,要我另择良人,风光大嫁!” “另择良人,风光大嫁?”重复一遍这八个字,祥嫔笑着流了泪,忽的提高了声音,“你的良人,新婚之夜与别的女子缱绻缠绵,甚至不曾见你一面便将你打入冷宫,琏王爷若知你嫁了这样的良人,在天之灵如何安?” “没关系。”手臂渐渐酸软,瞿良邪感觉身体正在沉入黑暗,却无比轻松,“他曾托梦告我,知我风光大嫁,已然安心,今后再不会惦记我了。” 她的声音慢慢变低,最后一个手指自井沿滑落,留下五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身体彻底沉入黑暗,她的心却愈发的清明,也许黑暗的尽头,便是他的温柔笑脸,这样也好。 “瞿良邪!” 疾呼的声音似一道精光冲破层层黑暗,直达瞿良邪的心底。 她抬首,昏暗灯火下,迎上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头是暖暖的担忧。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在脸颊上荡开温暖笑意,低声回应,“你终于来了。” 感觉有人紧紧拽着自己的手,身体一点一点从黑暗中脱离,意识却逐渐逝去,迷迷糊糊地说着,“我替你守了蜀地那么久,你怎么才回来?我好累,让我睡一觉好不好!”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怀抱,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拍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格外的舒服。 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不许她睡。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想着,墨琏哥哥在生气吗? 四日后 瞿良邪险些被害一事,因发生在冷宫无人问津,不曾掀起什么风浪。 只是这日,福蕊宫的小太监林路于祥嫔的饭食中,发现了醉心花的花毒。 瞿良邪正瞧着沁儿打理院中月桂,闻言十指扣紧腕上白纱,身子往枕上靠了靠,漠然,“她到是耐得住性子,等了这么久才动手,抓到现行了吗?” 林路面上犯难,弓着的身子又低了低,“冷宫的伙食是从御膳房送来的,期间经手的人虽不多,要查起来,也有些难办。” “此事你先查着,不要惊动任何人。”瞿良邪淡淡道。 此事再明显不过是公孙玲珑的手笔,即便不是出自她之手,也绝对有她在背后撑腰。眼下自己才入宫中,还不能与她正面冲突,但若要她瞿良邪就此任人欺负,休想! 对着夜空幽叹一声,瞿良邪抚上手腕上的纱布,一双眸子闪过坚定而执着的光,“务必小心,留下祥嫔性命。” 林路应了声:“是。” 林路一走,瞿良邪又唤来沁儿问道:“祥嫔家人一事,查的如何了?” “大公子在寒山寺找到了被软禁的祥嫔家人,已经成功救出。”沁儿回道。 果然如此! 瞿良邪眸中精光闪过,起身拢了拢袍子,“去看看祥嫔。” “小姐,祥嫔那疯妇险些要了你的命,你这样去,出事了怎么办!” 思及那夜的事,沁儿还是一身冷汗,双唇泛白,瑟瑟发抖,“那夜若不是小路子及时赶到,后果但真不敢设想。此次竟是皇上有心,特意让福蕊宫的人过来照顾小姐,否则这冷宫无人踏足,小姐葬身枯井,怕也无人知晓。” 瞿良邪微垂眉眼,腰间勾月玉佩在月色下失去血色。那夜她虽然恍惚着,但那个声音,那双眼,却还记得清楚。 那个人,不是墨琏,更不是小路子,能自自由出入冷宫的,也只有他了! “无妨,她如今没有杀我的理由。” 第八章:一缕冤魂 自枯井杀瞿良邪不成,祥嫔一度以为自己到了生命尽头,却不料瞿良邪并未杀她,只是将她锁在这院子里,着人十二个时辰盯着。 她着白衣,抱着金丝软枕倚窗而望,清明双眼时而倒映掠过的飞蛾,沁着金桂的芳香,在清冷月光中,静若处子。 庭中传来细碎脚步声,门被人打开,那脚步声更加清晰。 那一袭白衣动了动,却只是她伸手理了理杂乱的鬓发,回首望去,女子冷峻面容在昏暗灯火中渐渐清晰。 “你母兄已经安全,如你愿意,我也可以送你去与他们团聚。”瞿良邪的声音似她面容清冷。 她话音落下,沁儿将一枚发钗递给祥嫔。 视线触及那发钗的一瞬,祥嫔瞬间落泪,颤抖着手接过发钗,细细磨砂半晌,才问道:“你的条件呢?” 瞿良邪勾勾唇角,却是一个冷笑,“将你受人指使,陷害并刺杀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下来。” 祥嫔自知瞿良邪并非良善之辈,遭如此陷害,她若不反击,便不是昔日的上太夫人了。温婉一笑,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要公孙家不倒,你便动不了她。” 瞿良邪上前两步,素手挑起祥嫔几缕青丝鼻尖轻嗅,笑意盎然,“动不动得了她,是我的事,你只要将真相写下来。” 瞿良邪的话令祥嫔动心,却又教她更加清醒。环视四壁青砖石柱,她笑的凄凉,“你可曾听过,有哪个女子能活着离开这座牢笼的?即便是死后的一缕冤魂,也只能被永远困在这地方。” 微顿,脸上笑意更加悲怆,她起身,眼中一丝凄楚更加明显,“我知道公孙玲珑太多事情,无论逃到哪里,她都不会放过我。” “何况……” 她的话,在瞿良邪灼灼视线下,戛然而止。 瞿良邪轻挑眉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一针见血,“只要你死了,她就放心了。” 不过转瞬,祥嫔便明了她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她轻笑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一句,“我知你幼年便与墨琏王爷相识,你爱他么?” 冷清小屋弥漫茫然悲伤,瞿良邪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传来,“人都死了,还谈什么爱不爱?” 她仍旧云淡风轻的语气,柔柔眼波仿若浩瀚大海深处蕴藏的波涛,翻涌着,却又转瞬平息。 “你若爱他,就不该来这里。”祥嫔没理会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可以嫁给天下间任何人,唯独,不该嫁到这里。” “你嫁给那个人,琏王爷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她的话冰冷,就想诅咒一般,一刀一刻烙印在灯火中。 瞿良邪眉间窜起一丝诧异,“这些事,不是你该关心的。” “也是。”祥嫔又抬手理了理耳畔的鬓发,笑意在那张惨白面容上盛开成一簇鲜艳的花,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一生的秘密都化作这无形的气体,消散在空气中。 “给我白绫。” 她应了,瞿良邪却并未多高兴,仍旧淡淡的神色,柔柔的眼眸波澜不兴。转身,抬起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她行至门边,祥嫔突然叫住了她,“你若得空,去罪庭看看吧。” 罪庭? 瞿良邪转头望去,那一抹白色的影已经隐在黑暗处,没了声息。 一路上,瞿良邪都在想祥嫔最后那句话。 罪庭是关押犯妇的地方,在那里究竟有什么?或者只是祥嫔心血来潮的一句话? 人还未踏入就寝的小屋,后面林路急匆匆跑来,跪着颤声回禀道:“娘娘,祥嫔自尽了!” 没听见主子的声音,林路又压了压腰,匍匐在地,更细致地回禀:“奴才给了祥嫔白绫,她便叫奴才在门外候着。也是奴才糊涂,想着祥嫔离开一会子也没甚事,就去了趟茅厕,回去后就发现祥嫔已经悬梁自尽了!” 惊愕之下,瞿良邪竟许久不曾反应过来,待醒神时,人已经朝祥嫔的院子奔去。一路冷香拂面,她脑子倒是清醒过来。 祥嫔家中早年经商,家道中落,这才托人将她送入宫中,她入宫后也不得宠爱,便是此次怀有龙子,才风光了一阵,如今入了冷宫,再无前程,可已有机会出宫,便是海阔天空,怎的会在这个时候自尽? 进的祥嫔屋子,灯火仍在闪烁,娇娇月色流淌一地,与她离去时别无二致。 若真要说有所不同,便是那抹本是倚在窗边的倩影,正如浮萍一般悬在梁上,面泛酱紫,显然早就没了呼吸。 沁儿自一旁的案上拿来一封血书,寥寥几笔,却教人心酸。 “森森柳畔莲,娆娆绞青丝,一朝同君游,却悔白头吟。” “一朝同君游,却悔白头吟!”呢喃着最后一句话,瞿良邪手中血书怅然而落,眼角一滴晶莹液体,随着夜风散落。她抿了抿唇,努力要恢复冷清模样,却到底,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闭眼,指甲深陷掌心,阵痛钻心。 “即便你不愿,我也不打算为难你,最迟明晚便可送你出宫!”她睁眼,看着梁上女子安详面容,痛楚遍布面颊,“何苦!” 沁儿来扶了她,轻声道:“小姐,我们先走吧,已经通知人来处理了,被人看见你在这里,不好。” 才回寝殿,采追便来回禀,公孙玲珑来了。 瞿良邪凉凉一笑,来的倒是快啊! 她起身倚案坐着,采追已经领着公孙玲珑及其丫头进屋。 “皇贵妃在这冷宫,可还习惯?”公孙玲珑在淳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眉梢微抬,掐着一丝媚笑打量瞿良邪。 鲜艳的百花盛开斗篷,藏不住那一身橙红凤穿牡丹锦衣的傲然之势。 瞿良邪倚在榻上,故意露出手腕上的纱布,懒懒道:“可惜,还活着。” 公孙玲珑的视线落在她手腕上,柔柔眼波蕴藏无限深情,笑意越深,“皇贵妃是福泽深厚之人,怎么轻易死得?” 说着,打量一番殿中布置,道:“你在蜀地,是万人敬仰的上太夫人,入了宫,却住在这样的地方。” 瞿良邪闻言只是笑笑,接了沁儿奉来的茶,捧在手中荡了荡,似感慨般,“是啊,我在蜀地手握几万人生杀大权,到了这殷都,性命竟由不得自己,任人宰割。” 第九章:求情 公孙玲珑敛去眼中柔情,杀机顿显,“明知会有杀身之祸,为何要来?这宫里,本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瞿良邪挑眉轻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长叹一声,悠悠说道:“祥嫔一死,龙胎一事再无从查起,这冷宫,本宫怕是出不去了。” “祥嫔死了?”公孙玲珑敛起眉头,狐疑地看着瞿良邪,又看了看身边的丫头,暗道下手应是没那么快,“怎么就死了?” 瞿良邪倚在案上,凉凉笑道:“这话本宫倒想问问公孙姐姐,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祥嫔一死,公孙玲珑没了顾忌,笑的得意,丝毫无惧,“要在这宫里谋得一线生机,谁没点手段?你几次逃脱性命,算你走运罢了。” “呵。”瞿良邪冷笑一声,掀起茶盖拨开碎沫,“你要和我比手段?” 那一瞬,公孙玲珑从那双柔柔眸子深处,仿佛看见了浩瀚大海深处蕴藏的暗涌,正蓄势待发。 她怎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蜀地的太上夫人,昔年那些传言历历在耳,再看眼前浅笑的女子,仿佛就像毒蛇猛兽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短暂的沉寂后,空旷室内响起瞿良邪的轻笑声,“我瞿良邪行事,素来恩怨分明,你三番四次杀我……”环视四周清幽,眸中柔情渐染凉意,在嘴角划出一丝狠厉,“若不回敬,怕你说我蜀地的人,不懂礼尚往来。” 出于本能的,公孙玲珑退后一步,脸色煞白,“你要做什么?” 瞿良邪好笑地看着她,不语。 那么一瞬,公孙玲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周身溢出浓烈的杀机,死死瞪着安坐榻上的人。 瞿良邪起身,襦裙下的绣花布鞋踩过稀疏月光,柔柔眼眸蕴出璨璨笑意,伸手轻轻抚上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迄今为止,我还未烦这冷宫,居着也无妨,可……” 微顿,如葱白嫩的手指稍稍用力,明显看到手下的女子脸色又白了三分。她语调温柔,就似娇娇月色下,从山涧流下的清泉,“若你执意来扰,我住着不清静,倒不如回福蕊宫舒坦些。” 月色下的那一抹橙红身影不自觉的一颤,公孙玲珑脸色煞白,眉间杀机毫不掩饰。半晌,未语,再也不复盛气凌人的模样,转身落荒逃去。 是她小瞧了这个女人。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宫门前,瞿良邪笑意褪去,转而满面忧虑。原本还欲拿祥嫔的供词来震慑一下公孙玲珑,没想到她竟然自尽也不肯说出真相。 敛起满袖的月光,瞿良邪看着祥嫔居住的偏僻小院,良久之后,轻声说道:“人死如灯灭,盛宠荣辱皆化一抔黄土,可这世间的人明晓这个道理,仍旧为了权势荣华争的头破血流,到头来究竟谁是赢家?” 沁儿上前替她整了整衣襟,感概道:“旁人哪里如小姐这般玲珑剔透的?她们从小学的是女规女则,小姐十岁时便能与老爷讨论朝中事务。” “也是,当年若非父亲送我去蜀地,我又拿什么与当今天子谈判,即便身处这后宫,也能有一个清净场所。” 往事总是伤感,提及蜀地,瞿良邪眼中滑过一丝悲凉,不过转瞬又变得坚决,问道:“大哥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沁儿回禀,又不解地问道:“小姐,那些半道截杀的刺客,摆明了是公孙玲珑派出的,为什么你还要大公子去查这件事。” “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纵然皇上不削蜀地藩权,也不过叫那些藩王心寒,他们要杀我倒是情理之中,公孙一族怕皇上借我拉拢爹爹,杀我亦可理解。可杀我的人,分明有墨家的密探,爹爹与墨相在朝中素来相好,墨家的人又何故要我性命?” 瞿良邪目光森然,不将各方敌我势力弄清楚,在这冷宫待着,也实在难以安心。 沁儿自然不知其中缘由,顺着小姐的目光望出去,只看到残垣一角枯草连横。她不由的想,小姐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另外一个世界? 昊廷宫 墨珏为救瞿良邪伤了手臂,加之各地要事不绝,也无心顾及其他,几日不曾去过冷宫。 只是每每得半刻闲暇时,都会想起那张视死如归的脸。 那个女人,把死当做解脱,明明当初应承入宫的是她自己,明明是她要一个人担起蜀地的责任,现如今到了这宫里,便后悔了吗? 他正想着,方凌已经利索地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便随口问道:“她怎么样?” 方凌忙回答道:“皇后服了叶太医的药,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墨珏抬首看了他一眼,蹙眉道:“不是皇后。” 方凌装了糊涂,赔着笑脸问道:“皇上问的可是公孙贵妃?她也好着呢。” 阴柔眸子中色彩暗了些,墨珏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朕问的是冷宫的人。” 方凌恍然大悟般,却苦了脸色,“被打入冷宫的人,有几个能好的?”见君王冷眼扫过来,忙道:“皇贵妃的伤已经无大碍了,又有小路子等人的照顾,不会有事的。” 墨珏闻言稍稍放心,可每每思及那双如死海沉稳寂静的眼,心中便有不明情绪淌过。 想要撕碎那一潭沉寂,去探究那湛蓝大海最深处的汹涌。却又害怕触及那一片深蓝的海,怕那汹涌的波涛中,掀起出乎意料之外的波澜。 他活了二十四年,做了五年的皇帝,面对阴谋阳谋尔虞我诈太多,却第一次如此矛盾。 “墨太后到。” 门外值班太监一声高唱,艳红殿门缓缓开启,风月先人一步钻入殿内,侵过殿中烛火的光,一室明灭。 墨珏拉下长袍将纱布掩盖,起身应道:“太后。” 墨太后自月华中行来,暗红翟服上龙穿凤戏,清丽容颜因妆色沉暗显出与年纪不符的老成,眉间一抹佛印朱砂掩不了其傲然气势。 入殿,就坐,到底久居高位,虽刻意收敛,还是挡不了那摄人的气势。她抬首看着立在一旁的皇帝,言语温柔却不容拒绝,“哀家要你放了皇贵妃。” 墨珏从容不迫问道:“若今日打入冷宫另有其人,太后还会来昊廷宫吗?” 墨太后捻着手中念珠,闭目念了数声,“你心中有怨,如何折磨哀家也罢。”睁眼,那双眼中犀利眸光化作一丝悲一丝凉,几近哀求道:“可那孩子是无辜的,皇帝,哀家请你念在扶你登基的这一点功德上,放过她吧。” “太后言重了!”墨珏别开脸,阴柔眸中晕散点点凉意,映着皎皎月光,和着凉凉夜风,思绪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那些水生火热的日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情绪,声音不冷不热,“后宫诸事,如今是玲珑在打理,太后凤体违和,便好好歇歇罢。” 第十章:心知肚明 墨太后尚未及不惑之年,所谓凤体违和,也不过是昊帝一句托词。 可他提及公孙玲珑,令她无言以对,因为当初,正是她逼着皇帝娶了公孙家孙小姐,并且亲手将主理六宫的大权交到她手中。 若软的不行,那就只能硬逼了? 墨太后心有顾忌,可念及尚在冷宫受苦的人,那半点顾忌,也被担忧取代。念珠急转,语调也高扬起来,“哀家已经查证,祥嫔的孩子,是她自己不小心跌倒的。皇帝若用人不明,哀家只能重新入主太宸宫,为皇帝整顿后宫风气。” 话音刚落,只觉面上一凉,抬首迎上那双阴柔眸子,那视线似刃似箭,仿佛要将她洞穿。 一瞬的诧异,君王已经一字一顿问道:“太后是否还要收回政权?” 这冷冷的一句话,令曾掌权四年之久的墨太后,心中一颤。 仅仅一年的时间,昊帝改变之大,令她猝不及防。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曾经被她掌控在手的人。 思及这些,她的气势再也凌盛不起,清冷面容上,只余下一丝伤感,“只请你看在哀家同你生母同为母亲的份儿上,放过那个孩子。” 她起身,伸手要抚抚昊帝面容,长长的护甲却由不得她触及那一脸冷霜。 生母二字,就似冲破云层的冬阳,一点点令墨珏心中冰霜消散。却到底不能彻底划去那片冰凉,短暂的动容后,那双阴柔眼眸又是凉意。 “是您救了朕,也是您给了朕帝位,可若是要做一个傀儡,朕宁愿弃了这身蟒袍,寄情山水。”墨珏低声说道,他背对灯火,容颜在月光下泛着凉意。眸中神色,透着孤寂,“太后若要主理后宫,也请一并收回政权吧。” “胡闹!”手中念珠狠狠往岸上一摔,墨太后凤目圆睁,伴着晦暗灯火,厉声喝道:“早年哀家替你执政,只因你年少不知事,不是朝堂上那班老家伙的对手。家国大政,岂能一直在我这个妇人之手?” “妇人?不就有人想要将这家国大政交给一个妇人吗?”墨珏怒及反笑。 墨太后大惊起身,“你说什么?” “方凌,传凤撵送太后回清修院。”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墨珏冷声吩咐道。 这不容拒绝的语气,令墨太后心中一颤。她打量君王良久,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太后一离去,墨珏心思久久不能平复,实非他心肠冷硬不顾念墨太后昔年的恩情,只是独居高位,不得不为大钊打算。祖宗百年基业不能到了他手里没落了。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为了这个帝位,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人,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每次被梦魇住的时候,那些模糊面孔总是令他骇怕的一身冰凉,仿佛堕入了冰川一般。 “善待祥嫔的家人,她也算是为了大钊基业而死。”浅浅吩咐一句,君王语气中充满了疲惫,灯火下的身影更显落寞。 一个祥嫔的死,还不足以在后宫这片海潮中掀起涟漪,玲珑宫却是高兴着,毕竟公孙玲珑是一直打算除掉这块心腹大患的,却不料她未得手,祥嫔自己先死了。 不过,她听得,原本用来牵制祥嫔的几个人,被不明人士救走,也小小震撼了一下。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忙叫人传信回母家,要父亲查出是谁救的人。 却听的公孙正病重的消息,忙向皇帝请了恩旨,匆匆回府探看。 而瞿良邪却因祥嫔的死,病了好几日,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愈发的苍白了。纤瘦的身子裹在素服里头,整日里不是诵经便是写祭文,整个冷宫,愈发的清净了。 沁儿清楚小姐性子,也折腾了好些法子,可没有效果。人也就跟着愁眉不展起来,此刻同几个丫头在庭中揪心。 倒是林路忙前忙后地张罗着。 沁儿叫住他,“小姐说不吃,便是不吃,你再忙活也没用的。” 林路笑道:“奴才就知道,等娘娘想吃的时候,饭菜都是热乎乎的。” 沁儿苦笑一声,她跟在小姐身边十多载,是打小的情分。林路几人,相识不过半月,竟也有此份心,倒也难得。只是小姐如今为了祥嫔的事,是谁也顾不上的。 瞿良邪就在门后,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佛经已经卷了边。她倚在案上,往敞开的轩窗望去,正是祥嫔曾经居住的宫殿。 那片片红砖层层绿瓦,就这样剥夺一个女子美好年华,想起那张平静容颜,她在眉眼深处弯出一丝笑意,似叹似怨,“若我死了,你是不是该活着?” “她的死是咎由自取。” 瞿良邪没想到有人会应她这句话,惊诧的视线迎上阴柔眼眸,那片漆黑,竟也生出几分亲切感。 她又弯了弯唇角,“是吗?”低低的声音,似在问他,却更似在问自己。 女子搁下经书起身,去桌边斟了杯茶,递出窗外。 她皮肤本就白皙,又几日没见阳光,一双手更是葱段般,毫无瑕疵。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墨珏盯着那杯茶看了许久,眼中几转波涛,终于接过,却只是搁在窗柩上,看她容颜消瘦,眼中渐有担忧。 而她的话,竟令他心中掀起不同以往的情绪,脱口问道:“我若消失了,你可会想我?” 他这话本是轻薄,落在瞿良邪耳中,嘴角更往上翘了翘,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也算我救命恩人,还未来得及报你恩情,若就这样消失,难免遗憾。” 如此一本正经的话,将墨珏心中一点点期许都浇灭,垂首不语,金桂不耐寂寞,飘入窗柩上的茶杯中,与那一湾湖绿交织成一片。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他实在不甘,这个女人太冷静,也太冷情。 瞿良邪轻笑,他救了自己两次,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忽视的。只是在这宫中,她一点好奇之心,也许便是万劫不复的后果。 “一点好奇,一点谨慎,一点心知。”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这三个一点,却十分清明地表明了她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