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年之约,后会无期 烟雨,三月,江南。 迷蒙如飞丝的细雨,缠绵湿润,飘忽悠然。那柔柔淡淡如丝如缕,云雾缭绕,小桥流水,好一幅江南美景。 白墙青瓦的房子在小河的两旁绵延,河边有洗衣服的姑娘媳妇,河中央还有小小的渔船。恬静的小镇,在烟雨中如同一幅淡淡的山水画。 她牵着一匹白色的马,一身风尘的走进江南的春色里。 这跟南陲边境的高高低低的山丘是不一样的。可是,却有什么熟悉的滋味,在风中,在雨中,向她扑来。 人,究竟有没有前世呢?应该有吧,不然,为何她会有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为了寻找一个人,她已经走了太远太远的路了,到过京城,去过塞外,这最后一程,她选在了江南。 在她静静的走过的背后,有许多爱慕但是羞怯的目光,是那些路过的小伙子的。她不是没感觉到,但是,她只是微微的笑了,没有回头,径直的向前走。 终于,她在河边的的亭阁里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那人穿着白衣,黝黑的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斜斜的擦了一只刻着木槿花的玉簪。石桌上摆满了酒盅,他卧倒在石桌上,眼却看着来人。 “你还是找来了。”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既然被你找到了,说吧,你的请求。” “我想让先生帮我写一个故事。”站在亭阁外,她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慎重。 他终是惊讶的坐直了身,撩过搭在眼前的发,狭长的桃花眼让因为醉酒的他,看上去尽是妩媚,“故事?你可知我的条件?” “将离自然是明白,先生想找个能陪你喝酒的朋友。” “那姑娘,你是么?” 摇摇头,却不想那桃花眼里的期待慢慢的暗淡下去,她急忙的说:“三年,三年后的端阳,如果将离还在,将离便来陪您……” “若将离没有回来,就请先生将故事烧毁,之后自然有人为我完成与先生的承诺。” 他抱着酒盅猛然的逛下去,昂着的裸露在外的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她站在雨中,任由绵延的雨丝打在自己的身上,浸透了她蓝色的纱衣,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夜渐渐的降临,江南的夜带着它特有的湿润,一丝丝的凉意从脚底透上来,她却没有挪动过脚步。 那人似乎终于喝够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有些模糊的视线在她身上对上焦距,“你还在呢。”他猛然拍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的说:“你那件事,我答应了,三年,我们三年之约就这么定了,后会有期。” 南殇追着凰将离到夜阑城城门口的时候,就已明白此次的行动已经失败了。该杀的他没杀,不该杀的却是杀了不少。南殇望着凰将离手中的长剑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的剑柔软得如同长鞭,轻轻一扬,便卷起地上纷纷落叶。 “我为了我的梦想而战斗,你为了你的梦想而战斗,所以,我们谁也不要恨谁。”她说,脸上带着及其浅淡的笑意。 南殇却是没有说话,因为此刻任何的话语都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他的剑挽了个剑花之后归鞘,单手付在身后,南陲的烈风吹起了他墨色玄衣的衣袂,倒是有一番大侠的风范。 “将离姑娘,可知在下为何追杀于你。” 凰将离撩过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着,她的眸带着无比清透的凉意,脸上的笑却没有敛下去,“小女子不知,还请阁主赐教。” 天山,是个好玩的地方。凰将离这般想着,倒是没有忽略南殇脸上的惊愕,那般俊秀的脸,让她忍不住想要逗一逗。是的,这一路,从京城到南陲边境的夜阑城,凰将离都是在逗着这个小孩儿玩。 南殇不过就是刚刚束发不久的少年郎,比她小了不少年岁。 “很惊讶我知道你的身份么?”凰将离脸上的笑意更加明艳,那张宛若天仙的般的脸上竟是生生的让人觉得妩媚。 南殇挑眉,似笑非笑的问:“耍我好玩么?将离姑娘。” “我倒是不知天山何时变成了名门正派,小女子不过就是杀了一个狗官,就被阁主追杀至今,倒是不知谁耍着谁玩?”蓝色的纱衣被风层层的掀起,遮住了凰将离脸色的表情,那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却是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鸣凤山庄从来不管朝廷之事,难道凰姑娘没有记住这家规?” “难道,令派的天尊,就允许你们管朝廷之事了么?” 南殇总算是见识到了凰将离的牙尖嘴利,既然说不过,便作罢。轻哼一声,南殇纵身一跃消失在原地。 放下手中的青丝,凰将离转身望着夜阑城雄伟弘状的城门,那城门的中间挂着一块门匾,上面是狂草飘逸有力的字体……夜阑城。 那无比熟悉的字迹让一路风尘仆仆的她顿觉得安心不少,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迈开步子走进城门。 夜阑城坐落于瑯環天朝和奈落皇朝的边境,三面环山,且它的背面是皑皑的雪山,无边无际。自古以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只可惜,这座城从来都不属于朝廷,它名义上归瑯環管理,但实际,这里是江湖人的天堂。 有人问,江湖在哪里? 有人这样回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夜阑城却是江湖人心中的圣地。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手中的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响彻客栈,同时也让闹哄哄的听客们安静了下来。 这众所周知,如今的江湖是一城,二庄,一谷,二派。 夜阑赤焰涅鸣凤,青城天山唤麒麟。 这句江湖人随意编纂的诗却是撑起了整个偌大的江湖。 “夜阑,一如既往的热闹。” 蓝衣的女子坐在路边的酒肆,将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放做小木桌上,只是静静的望着却没有喝。面纱将女子的容貌遮掩起来,但那露在外面的眉眼,却让人凭空的去想象她的绝美的容颜。 青丝如墨披散在纤细的背上,在蓝色的背景下生生的勾勒出一幅精妙的山水图。随意挽成的发髻不同于一般的富家小姐的端庄秀雅,步摇金饰,富贵荣华。她只有一根蓝色的飘带,和一只雕刻着凤凰的汉白玉簪。却是衬托着她的淡雅。 酒肆里的嘈杂似乎不能进她的身边半尺,倒是她却笑眯眯的听着那些粗犷的汉子的谈话。无非就是江湖和朝廷的矛盾罢了。 “听说,姓曹的那狗官在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 “你这算什么,我还知道杀那狗官的是天山的南殇,天山不是一直都行事诡异,好坏不分么,今个怎么就做了件好事?”青衫的男子不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推了推身边的大汉。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汉瓮声瓮气的说:“我怎么知道,这天山之人各个都跟那疯魔似的,他们的事,我们这些小鱼虾还是少管为妙。” 青衫男子万分赞同的点点头,往蓝衣女子这边瞅了瞅,那目光带着探究和防备。 “我听说鸣凤山庄的庄主将魔教一网打尽,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 “凤月夜啊,真是英雄出少爷呢。”感叹一声,青衫男子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拉着大汉付了酒钱离开。 听说,鸣凤山庄的代表着江湖中的正义。 听说,鸣凤山庄的庄主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少年。 听说,鸣凤山庄的庄主将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听说,鸣凤山庄内美女如云,高山流水,乃是世间少有的人间圣地。 听说,听说,这些围绕着天下第一庄的传言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这江湖事,经过这悠悠众口,由白变黑,再有黑变白,早已经分不清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了。 蓝衣女子轻轻的勾勒出一丝浅笑,掀起面纱,将小酒杯的清酒饮进。她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一桌,微弱一叹:“青琉,你想躲到日落才出来见我么?” 银铃般的笑声给整个嘈杂刚硬的酒肆带去了一丝丝的柔软,绿衣的姑娘掀下头顶用来遮挡容貌的纱帽,纵身飘到蓝衣女子身边,纤细的手执起酒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将离姐,我敬你。”学着男子敬酒的动作,青琉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凰将离并不领情,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面纱遮挡的容颜看不见表情,只能隐隐觉得她在笑。 青琉觉得那面纱碍事,都无法看到凰将离绝美的笑容。俏丽的小脸上,大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在放下酒杯的同时,手快速的伸了出去直揭面纱,那速度竟然快得让人看不真切。可就在青琉以为自己要得手的时候,一只玉箫打在她的手上。 “呀哟!疼!” “你活该。将离这面纱掀不得,你又不是不知。”清澈如诗篇的男音在二人身后响起,那只玉箫的主人双手环胸的睇着撅着嘴不满的青琉。 或许是他们的动静太大,引来的酒肆中的关注。偏过头就看见一个玉面公子,一身浅黄绸衫坐在两位姑娘之间,边侧耳听着她们说着俏皮的话,边举起一只酒杯啜饮,似乎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抬起头来对他们笑了笑。那公子十分清秀,一双眼睛狭长且美丽,下巴微微有些尖。阳光从窗子里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使得那轮廓显得朦胧,那眼竟然是罕见的琥珀色。 此人正是青琉的同胞哥哥,青酌。 雪山融水穿城而过,给这座古城增添了一丝清凉和亮丽。 杨柳依依,晓月湖畔,河灯揽月,商贩来往频频,宛若繁华江南岸,丝竹小调,热闹非凡。 一艘豪华的船泊在河岸边,红色的帷幕漂亮在船身四周,这艘船装饰格调都显得轻浮,红色帷幕此时被船舱内的手挑开,立马露出里面的景色。 青纱灯里幽明的烛火映在幽幽的水中,氤氲开一片湿漉漉的胭脂色。 晓月河畔的酒肆,依旧是杯影灼灼。 江湖人都是豪迈的,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那艘船舶上,像是等待着船舶的主人现身。他们甚至还赌着那主人的相貌和身份。 青酌把视线从船舶上收回,摇摇头无奈的笑:“怕是月夜回来了,不然这船也不会停泊在这儿。” “哼。”青琉冷哼一声,抓住凰将离的手,不屑道:“不就是个青楼女子,还指望着哪天能爬上鸣凤山庄庄主夫人之位么?她也太高估自己了。且不说月夜哥哥是否愿意,将离姐定是不会答应的。” “月夜是喜欢她的。”凰将离笑着说。 “姐姐怎可以这么说!”不满凰将离的态度,青琉嘟着小嘴不满,拽着凰将离的手不断的摇晃着,还不忘朝自家哥哥使眼色。 青酌没有接话,倒是凰将离自己先笑了,她抚摸着青琉的头,安慰道:“琉儿,月夜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要相信他。再说谁又知道她只是一般的红尘女子呢?” “将离这话倒是深明大义,琉儿该好好跟你将离姐姐学学。”青酌给青琉斟满了酒,朝凰将离投去一抹赞赏。 “哼,我只是个小女子,我不知道什么大义,”撒气般的将杯中的酒全部泼向那船舶,青琉蹙着秀眉怒道:“我只知道月夜哥哥必须娶将离姐姐,不然任何女人都别想进鸣凤山庄的大门!” 一袭落地红衣,似纱似烟,红衣上银色丝线钩织出一朵朵艳丽非常的曼珠沙华,这般亮眼的颜色搭配在一起,十分的抢眼。 船舶内,红衣的主人斜倚在白色的狐裘上,眼波流转。秀眉,凤眸,俏鼻,薄唇……带着极妩媚极蛊惑的笑意,无尽的风流堆在眉梢唇角。 似乎是察觉到青琉对自己的嘲讽,她轻轻勾起唇角,一派淡然道:“青琉姑娘自是比奴家要……嗯?”似乎有些苦恼,那魅惑婉转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又道:“糟糕呢,奴家只是红尘女子,这诗词歌赋学得不精,想不到恰当的词汇。不过青琉姑娘的身世奴家自知比不上,也不曾想过要去攀比。” 虽是自然的称赞之语,但众人都不是糊涂人,其中包含的深层意思,都了然于胸。夜阑城中的人都明白青琉的身份,想笑却不敢笑,硬生生的给憋在肚子中。 青琉的脸色变得难看,刚欲发作,就被凰将离压制下来。凰将离摇摇头,朝她使了个眼色。青琉顺着她的目光,随后一喜,捂着嘴把笑意隐藏起来。 只见一位面若芙蓉,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姑娘,双足踩在河面上,朝他们走来,嘴里还不断的念叨:“哼,卖笑的果真是卖笑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狗改不了吃屎。明知自己没学问,还打肿脸充胖子。花容,天香苑把你捧得不识抬举了。” 这姑娘年纪轻轻,但这张嘴却令人不敢恭维。 夜阑城,有闻名于天下的四大美人。 拥有倾城之貌的鸣凤山庄大小姐凰将离。她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忘而难以忘怀的,不容亵渎的美。 享誉天朝的落雁之姿的赤焰山庄的大小姐青琉,芙蓉如面柳如眉,娇俏可爱。 如同桃花般面容,那柔美的时时透着魅惑的眉眼,天香苑的花魁花容,令人痴迷的便是她的媚,和艳。 垂云髻,樱桃唇,凝脂样的肌肤柳叶般的眉,小小的精致的鼻子,脖子长而优雅,丝衣如水般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踏水而来,如履平地。 凤千楚与前三人齐名的,四大美女之一,鸣凤山庄二小姐。美人如斯,却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 花容从船舶上走下来,拖地的裙摆划过一层水雾,虽然凤千楚的话难听,但她却没有因此变了脸色,依旧是笑着:“凤姑娘凭着这清白的,傲人的家世自是可以这般数落奴家一番。” 她走到酒肆想与凰将离等人同桌而坐,却被凤千楚抢了先。修长的腿娇蛮的踏在凳子上,斜着大眼睛睇她,嘴角勾着一丝嘲讽。“花容,以你这青楼女子的身份,可以与我们……”玉葱般的手指在其他三人面前轻轻的点过。 后面的话自然是没必要接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凤千楚的意思,很明了。 花容的脸色一变在变,她阖上眼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镇定自若。她的目光落在这桌唯一的男子身上。流转之间,尽是风情。 “奴家花容,见过青酌公子和三位小姐。”矮身施礼,丝帕却是从手中滑落下来。 青酌眼疾手快的用随身的玉箫挑起,避免了丝帕落到地上沾染到灰尘。青酌扯过一丝儒雅的淡笑将丝帕推到花容面前,淡然的说“花容姑娘这丝帕可要拿好,再滑落,怕是我有心也帮不上忙了。” 接过丝帕,花容脸色的笑意更加的艳丽,她把丝帕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娇俏的说:“奴家会谨记青酌公子的提醒,不过公子这玉箫真香。” 青酌不置可否的笑了,端着酒杯小啜一口,用以掩饰眼底的冷漠。 青琉背过身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随后拽了拽凤千楚的衣袖,“千楚,我从来不知道哥哥身上是香的呢,难不成这花容爬过哥哥的床?千楚,你可得好好的盯着。” “要盯也是你盯,关我这个外人什么事?你才是青酌的妹妹。”端着酒杯,凤千楚瞥一眼因为青琉的话,翻了个白眼的青酌,坏心眼一笑,手中的酒杯往后一翻,杯中的酒全数洒在了花容的红衣上。“哎呀。” “你……”酒浸湿了丝质的布料,朦胧得能看到贴身的亵衣。如若不是凰将离这桌靠近窗子,周边没什么人,不然花容这会就被看光了。 “哎呀,手滑了,真是对不住。”凤千楚咧嘴一笑,然后拿过酒盅再给自己满上。 花容敢怒但不敢言,面对青琉,她倒是可以毫不避讳的斗一斗,但是凤千楚是那个人的妹妹。她颤抖的咬咬牙,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容,向众人告辞:“花容冒犯了,先行告退。” 转身,裙摆摇曳生姿,艳丽的红消失在众人追随的目光中消失在船舶里。 凰将离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吩咐小厮将酒葫芦装满。“千楚,闹够了,疯够了,就回家罢。” 伏魔山,挺拔陡峭,高耸入云。气势恢弘,富丽堂皇的双极神殿就坐落在伏魔山上。 伏魔山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名字,天山。 双极神殿是由山上名声显赫的天山派派众为了表达对天尊幽冥的景仰而建造的。传说,这座神殿是因天尊的传世双掌寒冰掌和烈焰掌,并有两件绝世神兵,冰霜剑及赤炎剑镇守而得名。 为了建造这座神殿,天山派在民间抓取无数男丁充当苦力,在繁重的苦力压迫下,几乎所有被抓的男丁都活活累死在神殿四周,无人掩埋的尸体滚落山脚,白骨堆得足有二人高。那些还没有被飞禽野兽吃掉的尸体,发出阵阵腐败的气息,毒气一直蔓延至山腰,导致伏魔山的山腰上寸草无生。 天山,这个拥有着美丽的名字的门派,实则是一个恶名昭彰的邪教。 天山,每一任的天尊都叫幽冥。而创始天尊,因双极神殿的建成十分满意,遂亲自率领三大分支的幽影阁、飞羽阁和玄炽阁部众下山,在一月之内杀害武林盟主,扫平四大山庄、血洗九座边塞城池、灭武林十八个帮派,再次掀起一轮腥风血雨,引起江湖人士的唾弃。 如今,原本的四大山庄,只剩下了赫赫有名的鸣凤和赤焰。 鸣凤山庄的庄主顺应江湖的大势,集结各大门派,以为武林匡扶正义,为天下苍生造福的旗帜,聚集在伏魔山下,立誓要消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天尊到!” 随着人为至,声先到的总管有力通报,天山派照例聚集在主殿中的派众们纷纷向着前方台阶的方向整齐地下跪,齐声而呼:“恭迎天尊,神功盖世,天下无双,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高高的台阶两旁,妖娆的火红色薄纱悠悠飘扬,极尽神秘与魅惑。在那撩人的薄纱之后,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若隐若现,压抑而浑厚。他泰然步向中央那金雕玉砌的宝座。 风声,随着黑色镶着金边的冗长披风的顺势后甩而产生,不可一世地伴随着主人降落进宝座。借着这股风,火红色的轻纱强烈地向外张扬,露出宝座上那人的瑰丽风采与霸道姿态。也只有在这一刹那,派众才可以目睹天尊幽冥的容颜 与薄纱近似的火红色长发倾泻直下,在隐晦的主殿中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修长而不怀好意的双眼满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自负,从外眼角延伸出的如同火焰般的一抹红色,则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冶之色。而绝大多数的派众是没有那个胆量将头抬起来捕捉这一刹那的。 风停,红纱随后亦飘然垂落,半掩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微微轻舞。 幽冥静静俯瞰着阶下排成整齐地两排的派内要人,玉唇轻启:“免礼。”珠圆玉润的声色,却同时蕴涵着震慑心扉的魄力,如同一种天然的毒药,使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谢天尊!”众人叩谢起身,玄炽阁阁主久离便将今日之事向幽冥禀告:“启禀天尊,凤月夜率领大批武林正道集合在山下,妄言要攻打双极神殿,属下欲派人下山。” “哦?”幽冥不屑而慵懒地轻嗤,半闭起双眼,缓缓地支起一个肘子到扶手,将头的重量搁置上去:“就让他们在下面等吧,何必下山?” “请恕属下冒昧,双极神殿虽位于伏魔山之巅,易守难攻,但鸣凤山庄和各门派的实力仍不容小觑,故而我方也应该下山一探地方虚实。” 未等幽冥作出回复,殿外便走进一人。白衣胜雪,玉骨扇在手中摇曳生姿。“天尊神功盖世,天下无双,区区鸣凤山庄,何需放在眼里?久离,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久离转身开着来人,此人面容清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是此人却是天山的低位仅此于幽冥的地尊朝歌。 “属下见过地尊。”久离颔首施礼,被朝歌手中的玉骨扇架起。 “不必了,本尊只是来凑凑热闹,你们继续讨论罢。”说话间已经走上了台阶,在幽冥的宝座旁的另一张宝座上,玉骨扇依旧轻摇,风却没能掀起那层红纱。 桃花眼扫过底下的低眉顺目的派众,最后落在欲言又止的久离身上;“南殇呢?这时候,不应该在天尊身边伺候着,怎么不见人影?” “你倒是挺关心那小孩儿。”一直未出声的幽冥突然轻笑,斜眼玩味的瞥着朝歌,“本座听说,他给天山惹了不少麻烦,朝歌,你可得好好管教。” “非也非也。”朝歌握着扇子摇头晃脑,“尊上这话可就错了,南殇是尊上的侍童,可与本人无关。” 久离站在台阶之下,向上张望着两位尊上。山下是阵阵喊杀声,而这大殿之上,却是谈笑风生。 朝歌瞥一眼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的久离,用扇子敲敲幽冥的扶手,低声说:“我听说那凤月夜比南殇漂亮很多,尊上考不考虑将其虏来留在身边?” “嗯?”从鼻子里发生的浓重的嗤笑,幽冥稍微坐直身子,修长的双腿交叠,“你若是想要,自己去,本尊倒是对凰将离的兴趣比凤月夜大。” 江湖上声称,凰将离是唯一能和风月夜比肩,相伴相依之人。他倒是想看看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丽美人,被虏后,会不会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情绪。 “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朝歌捂嘴轻笑,“尊上真是好眼光,那可是天下第一美女。鸣凤山庄的大小姐,尊上抓到了凤月夜,指不定能要挟他交出将离美人。” 半阖的眸子闭上,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勾勒出一片浓重的胭脂色。幽冥的嘴角勾出一丝摄人心魄的笑意,随手撩过耳边的青丝缠绕在手中把玩。 “久离。” “是,属下在!”久离高声作答,尊上终于想起山下的大事了。 “你去告诉山下那些人,本尊约凤月夜秉烛夜谈。” 风沙从南陲的平原上刮过,掀起一层朦胧的大雾。 马蹄声渐渐入耳,飞跃夜阑城的古朴高大的城门,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疾驰,最后在一座山庄面前,仰蹄嘶鸣。 玄色的衣裳被风刮起了衣袂,马背上的人动作矫捷地翻身下马,透过头顶上那顶纱帽看着眼前,汉白玉造成的立柱。那气势磅礴的立柱中间,凌空挂着一块同为汉白玉的门匾,上面是青色的字体。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鸣凤山庄! 守在立柱旁边的侍卫,先是一愣,随后迎上来,单膝跪地高呼:“恭喜庄主凯旋归来,小的这就去禀报。” “不用。” 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嗓音让侍卫浑身一颤。那声音中带着无上的威压,却又飘忽不定,这样矛盾的,但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聆听下一句。 交的缰绳交给侍卫,青年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单手负在身后,快步走进立柱大门。 “对了,小姐呢?” 牵着马跟着他身后十步之外的侍卫,微微顿了顿,随后才恭敬的答道:“大小姐昨晚才回来,此刻应该在休息。” 纱帽下眉微微蹙起,随后又舒展开来,挥挥手吩咐道:“去叫膳房备些将离喜欢的吃食,送到弱水阁,不用在伺候了。” “是,庄主。” 玄色的挺拔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侍卫深深的呼了口气,牵着青年的爱马向马厩走去,同时嘴里还不断念叨着青年的吩咐。 果然,庄主还是比较心疼大小姐的。 鸣凤山庄是个美妙的地方,晓月河的分支从山庄中穿流而过,精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竟然是一副江南小镇的模样。而山庄的最里处,却是一座峡谷。 青年站在峡谷边,深深地望了一眼,随后纵身一跃,朝峡谷底处落去。 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远处湖光山色,交映成辉,远山绿水,鲜花盎然,绿草茵茵,萤火点点,可谓美轮美奂,比之天山伏魔山,那是有过之而不及。 碧湖之边,是排排相连的房屋幢幢,皆用竹木玉石构建,形状奇特,造型优美,和山体湖泊连为一体,浑然天成。 竟没想到这悬崖之下,是如此的别有洞天。 此处房屋古朴典雅,屋内摆设简单,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华丽装饰,可是只要有心人一看便能看出这里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 书桌,床榻,小椅,虽然简单,可是却将优雅简洁发挥到了极致,由此可见主人是个极其讲究生活的人。 青年平稳的落在地上,石子铺成的小径蜿蜒至竹屋前,小径两边是成片的鲜花,在月光和清风下摇曳生姿。然后连接着湖中间的白玉石桥。 竹屋里亮着烛光,但主人却是不见人影,青年打开窗户,由于房屋在湖中央,从屋内就能看到湖面波光粼粼,圆月倒映其中好似一面玉盘,点点萤火漂浮在湖面上,可谓美不胜收。轻轻吸一口气,顿时心神宁静依然。 屋内似乎没人,但是却亮着烛火,青年伫立在厅堂的门口,透过轻纱的帘子直直的望向里屋。 极其细微的琴声从里屋内传出,那女子坐在琴案前,纤细的十指拨动着细如发丝的琴弦。面纱已然被取下,露出绝美的容颜,一双眼里盛满了笑意,细细碎碎的闪着光,她着一袭白裙,襟口和袖口绣了银丝花边,衣上印了暗花流云,风吹起衣袂,翩然欲飞,好看的紧。 “……将离,你这琴音,真是越发令人沉醉了,这天下怕是无人能及。” 凰将离一曲奏毕,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青年。 青年头上的纱帽不知何时已经摘下,那纱帽下的脸却是足够让无数的女子为之倾心。 眉梢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孤傲和妖异,一双眸子里染着看透世间一切的淡漠,薄薄的唇,轻轻的抿着。这是一个满是沧桑的人,那双眼虽然淡漠,却是透着无限的内涵。 伏在琴上的十指微微颤动,那是稍纵即逝的喜悦和惊诧。凰将离微微一笑,起身轻唤:“月夜,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这俊美无双的青年,便是这天下第一庄,鸣凤山庄的庄主,风月夜。果真是如同月光一般的清冷,宛若月夜似的孤寂。 凰将离将风月夜引致厅堂的小椅上落座,亲自泡了一壶上好的毛尖,为风月夜斟上,这才陪在一旁说话。 “近来可好?有受伤么?” 端起刻着青花的茶碗,小酌一口浓郁的清茶,风月夜享受般的眯了眯眼,片刻后才说:“将离,何时见过我受伤?”那眉宇间尽是自信和狂傲。 江湖上声称,风月夜的性子就如同这月色般的清冷,可独独面对凰将离,风月夜才有一丝不同的情绪。可是这情绪,也只有凰将离才能目睹。 凰将离轻笑,清茶入口,却觉得比平时喝得更加地甘甜,这恐怕是因为某人在的缘故。 他将腰上藏着的软剑抽出,如同一匹银炼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剑弧,“可还记得此剑?” “自然是记得。”凰将离的手带着追忆的色彩抚摸上剑身, 蓝衣的少女从马上飞跃下来,挡住将要出远门的少年,蒙着面纱的脸虽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那上下起伏的胸膛,却是能体现出少女的急切。 少爷挑眉看着少女横过来的软剑。“此意为何?” 少女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额角的汗迹浸湿了面纱,勾勒出姣好的面容。半晌,少女终是出声:“此剑赠你,可保你一身安好无忧。” 这剑是她刚从寺庙中救来的,经过方丈大师的赐福,化去其中戾气。她不想他出事。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让她在三寒天凌晨起床,飞奔去了百里之外的寺庙。 少年清透的眸子从剑身滑过,最后落在少女身上。他翻身下马,双手接过剑在空中挽成一个剑花,然后藏在腰间,掩在金边黑绸的腰带之内。“回去罢,别冻着。” 摸摸少女有些凌乱的发,少年不再言语翻身上马,扬着马鞭飞奔而去。 “你说这剑可保我安好无忧,倒是挺灵验。”像是似若珍宝般的,抚摸着软剑,风月夜微微勾起了唇角。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映入竹屋,将屋内的一切都沾染上一层朦胧的月色。 昏黄的烛光在微风中左右摇晃,却没能影响小桌上对饮的两人。 侍女已经将凤月夜吩咐的菜肴一一送上,香酥鸡,清焖冬菇……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却又都是凰将离喜欢的。 端着凰将离亲自为自己斟满酒的酒杯,青年微微扬起了嘴角,挪揄道:“将离对为兄的安排可还满意?” “如此,甚好。”凰将离淡淡地笑,随后又微微皱眉,“将离只怕这些不和月夜的胃口。凯旋,应该庆祝才对。” 琉璃暖玉中的酒映照着青年唇边的笑意,凑到嘴边轻酌一口,才道:“我本不喜铺张,这般,也是甚好。”随手夹了一块冬菇放到凰将离的碗里,那模样自然到让所有人以为他常做。 可是凰将离却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停止了斟酒的动作。美目睁圆,带着不敢置信。 从小到大,她都已经习惯了去伺候凤月夜,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希望眼前的人能舒服安逸。从未想过,这种伺候会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回报。 直到酒盅中的酒溢出来,在桌上形成一滩水渍,醇厚的酒香开始在竹屋里蔓延开来,凰将离才回神。慌慌张张放下酒盅,拿起一旁的纱布想要清理残局。却是被凤月夜拦住。 “无妨,一会让下人收拾。”凤月夜自顾自的拿起酒盅给自己斟满,同时也不忘将她的酒杯注满,“今日高兴,就不要想着扫兴的事情。” “好。”凰将离颔首重新坐下,单手捧着那只酒杯,默默的出神。 凤月夜见她如此这般,无奈的摇摇头,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致,将杯中的酒饮尽,起身离开:“既然将离不愿意陪为兄,那为兄也不便强求了。好好休息。” 玄衣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之中,衣袂飞舞时,带着一阵阵的酒香。凰将离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小椅和桌上,几乎为动的酒菜,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想留住他,可…… 唇边扯出一丝清淡的笑,凰将离持筷将碗中的冬菇送进嘴里,慢慢的咀嚼。明明是平时最喜的东西,如此却尝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弱水阁倒像是永远都安静不下来般的,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踩着月色,凤千楚咋咋呼呼的大喊着飞身跃进屋。 “姐!庄主回来了,在大厅设宴呢!你不去么……” 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桌上那还未来得及撤走的酒菜上。桌边倒出的酒已经顺着慢慢的流淌下来,低落在地上面,看上去一片狼藉。 凤千楚的目光落在凰将离的脸上,那已经撤去了面纱的容颜,带着略微的疲惫的笑容。 “刚刚,是庄主在么?”她快步走到凰将离身边蹲下,紧握住她的双手,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将离?”凰将离抬起眸子,摇摇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抱歉千楚。”她的声誉很柔,如同水一般,但却让凤千楚听着不真切。 “是不是受伤了?或者……” “不,这江湖,能伤我的人屈指可数,不要再瞎操心了。”揉揉凤千楚的发,凰将离将她拉起来按在一旁的小椅上,眼带笑意的说:“来,陪我喝一杯。”说着,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 凤千楚轻轻蹙眉,以她对对方的了解,这番怕不如她所说,定是与庄主发什么了。但对方不愿说,她也不能强求,只好陪着喝下面前的酒。 涅凤堂,鸣凤山庄的议事大厅,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从十里之外一直延伸到大堂的门口,笔直的向上,勾成高达一百阶的台阶。台阶的两边种满了妖艳的曼珠沙华,宛若一条通往彼岸之路。 十六根雕刻着凤凰的大理石立柱,支撑着整个大堂的屋顶,那在烛火中闪烁着幽光的凤凰之眼竟然是名贵的黑曜石。就连天顶都盘旋着一直振翅的彩凤! 与峡谷之中的弱水阁相比,涅凤堂磅礴而大气,无处散发着属于百鸟之王的威严。 此时的涅凤堂却是歌舞升平,丝竹声不绝于耳。侍女端着精致的菜肴穿梭在大堂与膳房之间,一时间,大堂之内觥筹交错,四处都弥漫着恭贺之声。 高高的台阶之上,有一座黑曜石雕砌而成的宝座。整个宝座成一只振翅的凤凰型,头和尾是扶手,而凤身就是座椅和靠背。这黑色的闪烁着幽芒的宝座与背后墨色的庞大的山水屏风浑然一体。 黑发冷冽的青年随意的坐在宝座上,半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那唯一可以探查情绪的途径。俊美如神邸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的情绪。乌黑的长发被一个白玉冠半束在脑后,两鬓各留下一缕,异常的飘逸。 黑色的锦缎上用红色的丝线滚边,衣袂处还绣上了妖冶的曼珠沙华,衬着他英俊的容颜,让无数人倾倒。 青酌坐在台阶下举着酒杯,朝主位上的凤月夜淡淡一笑,然后将酒饮尽:“恭贺月夜兄得胜归来,果真没让武林正道失望。”说着体面话,青酌却是漫步走上台阶,凑到依旧冷着脸的凤月夜面前,轻轻地吐气,“我们兄弟之间也就不需要客套了。来喝了这杯。” 凤月夜抬眸看着青酌举到他面前的酒杯,低头就着他的手叼住杯子,将杯中的酒喝下去,然后甩头,那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摔落在地上,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啧啧。”有些惋惜地瞅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琉璃杯,青酌挑眉轻笑:“月夜今日心情不好?是花容没有伺候好么?” “你怎知?”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斜着青酌。 “我自然是知道,谁叫那天香苑是我青家的产业呢。”青酌得意的笑,那模样似乎是在告诉凤月夜,没有他不知晓的事。凤月夜又垂下眸子低喃一声:“……难怪。”右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弄着腰间隐藏在腰带之下的软剑。 他的声音让青酌听不真切,看他的表情,似乎又不想搭理自己,摸摸鼻子转身下了台阶。再聊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不过,聪明如青酌,自然是明白了,凤月夜在凰将离处碰了壁,此刻正不顺心呢。 作为凤月夜的好友,青酌在主人不想搭理客人的情况下,自动挑起了敬酒的大梁。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拽着酒盅,穿梭在各个来祝贺的江湖人士之中,八面玲珑的与他们谈笑风生。 青琉刚去膳房吩咐做了几样几人爱吃的零嘴,回到涅凤堂,却不见本该相伴在凤月夜身边的妙人儿,皱着眉头,站大殿中大喊:“青酌哥,月夜哥哥,将离姐姐呢?怎不见人影?” 风从殿外吹来,掀起了层层金纱,宛若波浪般的在涅凤堂里荡漾。 原本吵闹的涅凤堂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凰将离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副让人瞬间聋哑的毒药。但,他们却是抱着一丝期待地看向宝座中的那名青年。 凰将离,没人真正的见过她的容貌,除了鸣凤山庄和她的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有人都对这个整日带着面纱,却是拥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女子充满了好奇。 绿衣的青琉站在大堂中间,嘟着唇怒目瞪着宝座上面色平静的男子。青酌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青琉面前,拉拉她的手:“琉儿,别胡闹,将离在弱水阁。” 甩开他的手,青琉蛮横地瞪着自家哥哥,“为什么不在这涅凤堂?将离姐姐是鸣凤山庄的大小姐……” “青琉,鸣凤山庄还容不得你放肆。”凤月夜不知何时座直了身子,墨色的眸子严厉的看着气鼓鼓的青琉。来至于鸣凤山庄庄主的威严,一时间让众人喘不过气,却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凤月夜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哼,我自己去找将离姐姐!你们两个,在我消气之前都不准理我!”青琉哼哼两声,小孩子一般气恼地一甩衣袖,转身离开,可她刚踏出大堂的脚又收了回来,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嘻嘻地朝凤月夜做了个鬼脸。 “我不走了。”随意地挑了个位置坐下,青琉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小酌一口,“我就在这等着将离姐姐,还能看场热闹。” 青酌看着自家妹妹小无赖的模样,无言地失笑,朝武林中人歉意的笑了笑,坐到青琉身边小声的说:“琉儿,你这是闹哪出?要知道惹恼了你月夜哥哥,我可保不住你。” 大气的拍了拍青酌的肩,满是女侠风范的说:“放心好了,我也不需要你救命,自然有人救我,你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吧。来,喝酒。”把酒杯强行塞进青酌的手中,青琉朝凤月夜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对方只是抬抬眼皮,不做理会。 兄妹两聊得开心,堂中的武林人也是三五成群的说着体面话和虚假的恭维。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直直地走向台阶。那人一袭白衫,站在人群中倒是隐约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气质。 “凤庄主,在下公子白,冒昧问一句,”白衫男子端着酒杯,目光灼灼的望着凤月夜,“可否请凤庄主给大伙讲讲,您灭魔教的经过呢?” “就是,就是,我们只听闻庄主神勇弄得魔教死伤无数,却不闻其过程。” “想必也是惊心动魄吧,庄主说出来,让大伙给高兴高兴。” “庄主,说出来,给咱们助助酒兴,这光喝酒,可没有听故事来得惬意。”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附和声不断地传来。凤月夜抬起眸子,淡漠的扫了一眼,随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冷的笑意。 “想听故事,去酒肆或客栈,本人不是说书人。” 这般明显的拒绝让各武林人都识相的噤声,唯独公子白却是不依不饶:“从当事人口中,得知一切的经过,岂不是更加的身临其境?凤庄主怎么忍心看着我们心痒难耐?” “有何不忍?你们本就与我无关。” 欢愉的气氛因为这话,乍时变得尴尬,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有的甚至放下酒杯,喉口酝酿着谩骂,却被凤月夜冷冽的眼神硬生生的堵了下去。 似乎对于自己挑拨出来的气氛很满意,公子白执着酒盅给自己斟了杯酒,抬眼却对上了凤月夜似笑非笑的眸。 “公子白,或许我该叫你白公子。”丝滑如锦缎地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道破他的真实身份,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出了嘲讽;“身为江湖百晓生的门人,若白公子不能知尽这江湖事,我看,公子还是早日归隐山林的好。” “我这话,可有说得不得体?将离。” 湖蓝色窈窕的身姿伫立在涅凤堂门口,映着月光,模糊了那绝美的容颜,却只有那一瞬,一层白纱将所有人的视线阻隔。凰将离偏头一笑,朝众人福了个礼,柔声道歉:“各位前辈,我家庄主性格本是如此,并无刻意冒犯之意,还请,各位前辈宽宏大量,不与庄主计较。将离在这给大家赔个不是。” 那缓缓道来的声音,像湖边柔柔吹来的春风,从众人的心头滑过,竟掀起淡淡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虽未见容貌,可这声音,这身段就足以证明,这天下第一美人并不是虚传。 白锦曦望着渐渐朝自己走来的凰将离,眯了眯眼,随后若无其事的将酒饮尽。 “白公子,月夜失礼了,请见谅。”凰将离走到凤月夜身边,朝白锦曦笑了笑。 四目相对时,就已经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同时记起了那三年之约。却是默契十足的,谁都没有提及。 两人短暂的互动却是凤月夜瞧得一清二楚,他不动声色拍拍身边空余的位置,吩咐道:“将离,坐这。” 她从不违抗凤月夜的命令,这次也不例外。抿唇朝向她敬酒的青琉青酌淡淡一笑,便乖顺地坐到凤月夜身边。凤月夜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隐隐吹起了她的面纱,像是窥视一般的,只露出那白皙的但却精致的下颔。 白锦曦打量着相伴而坐的两人,二人同样都是江湖中的翘楚,这般坐一起倒是一场让人赞叹的视觉享受。 果真,如同江湖上的所说,这世上唯一能配上绝世无双的凤月夜的女子,也就只有这,如同雪莲般清冷,却同样让人觉得温暖的凰将离。 可有些事,并不是这样就能抹去了。世人或许觉得凰将离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身为百晓生的他,却清楚的知晓其中不为人知的事情。 “凰姑娘,可否给在下讲讲京城之事?”白锦曦问地唐突。 “京城?”凰将离垂下某只似乎在仔细回想,随后恍然大悟般道:“小女子才从京城回来不久,去那也只是为了帮月夜找他喜欢的衣料罢了。” “那,找到了么?” 凰将离惋惜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可能是小女子没那福分,最后一匹雪锻也被别人订走了。” “无妨,将离的这分心意,为兄感受到了。”安抚的拍拍凰将离的手,凤月夜扬起一个清冷的笑。而面纱下,却是红得如同胭脂一般。 白锦曦垂眸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不依不饶的问:“将离姑娘可有经过被杀的曹大人的府邸?” 似乎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凰将离偏头,美目一瞬不瞬地凝睇着白锦曦轻启唇,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原本就不热络的大堂,更加静谧了,无数双眼盯着前方,疑似在对峙的三人,各人面色平常心头却早已思绪万千。 “白公子这是在怀疑我将离姐姐杀了那狗官么?”凤千楚独有的尖锐从门口飘到台阶之下,美目瞪圆带着怒意,“众所周知,我鸣凤山庄从不管朝廷之事,更何况那狗官与将离姐姐非亲非故,又无深仇大怨,将离姐姐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大雨连续下了两天,厚重的云彩仿佛棉被一般把整个天空盖了个严实。 老刘虽然披着蓑衣,可是身上依旧从头到脚湿了个透,脚下的鞋子经过长途的跋涉,在雨水里长时间的浸泡,已经轧开了口子。鞋子里的脚此刻已经失去了知觉,恐怕早已被泡烂。 “真不知道这云彩里存积了多少雨水,这倾盆的大雨已经两天没有间断了。”身边的老马终于忍不住抱怨:“为什么这样的日子,还要走这样一趟镖?” 老刘听见老马这样抱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镖车。镖车上正放着三口棺材。此刻已是入夜,负责压着一趟镖的老刘看着这三口棺材居然无端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托镖的人付了极高的价钱要把这三口棺材送到凤家。想到这里,老刘只觉得心里冒出一阵寒气。想那晓月河畔,夜阑城下,鸣凤山庄的凤家闻名于天下,岂是一般人能够惹得起的,如今有人托了三副棺材去,一定是凤家出了什么大事了…… “刘镖头。”老马忽然又开口道:“你说这棺材里究竟装了什么?我怎么觉得这三口棺材冒着那么一股子的邪气啊?” 老刘愣了下,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这三口棺材里一定装着比死尸还可怕的东西。那老马一说不单让老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连走在身后的几个压镖的小伙子的心也被他说凉了一大截。他们显然乱了步伐,这镖车的轮子忽然就卡在了泥泞的山路上,走也走不动了。 “你又不是婆娘,怎么那么多直觉?这棺材里装的什么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只管把棺材送到凤家就可以了!这趟镖压得急,镖银给得也高,没准这里面装的就是珠宝和黄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装在棺材里。”老刘为了定大家的心于是急忙说道。 老马立刻闭了嘴,帮着后面几个年轻的镖师去推那卡在石头缝里的车。却不知道这车究竟是哪里卡住了,六个人用力去推居然也纹丝不动。 大雨哗啦啦地下,让周围的所有景物陷入到比黑暗还更加让人觉得盲目的境地之中,因为所有人发现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之外,他们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了,身体上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忽然天空一闪,一道闪电把整个现在黑暗里的世界照得如白昼一般,又迅速地按下去,接着就来了一个响亮的霹雳,轰隆一声似乎要把整个天地都撕裂一般。 老刘心里忽然就闪过一丝恐惧,这种不祥的感觉,就来自身后……身后那三副棺材里似乎有什么异动。 接着老刘就转过头来,见那六个推车的小伙子全部都已经愣住不动,而老马更是双眼圆睁一脸惊恐,七个人满脸都是极其恐惧的表情,盯着那三副棺材。 “怎么了?”老刘按耐住内心的恐慌,尽量平静了自己的语气,问这些愣在当场的人,看他的声音却迅速淹没在这瓢泼的大雨里。于是他又大吼一声:“怎么了?你们愣住了,快干活!” 这一声没有把那好似中了邪的七个人吼醒,只听见老马声音颤抖地指着镖车上的棺盖道:“刘……刘镖头……这棺材里……棺材里有声音,我们都听见这棺材里有人在笑!” 老刘看见老马那尿样,恨不得过去打他两个耳光,可是他刚抬起手的时候却真真实实地听见了那车里的确是有人在笑。笑得那样恐怖,好像来自幽冥的厉鬼一般。 那种声音明明是细细的,小小的,可是在这样暴雨滂沱的夜里,却好像是细针一样的钻进人的心眼里,让人感觉是毛毛的痒痒的,十分不舒服。 其中一副棺材盖松动了,似乎有人在用力推顶那已经盖好了的被捆绑紧了的盖子。那声音由慢到快,由轻到重,从有节奏到胡乱敲打。感觉那棺材里即将有非常可怕的东西要冲冲出! “不……不……鬼啊!”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年轻的镖师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他这一吼把他身边的人都吓得不轻。可是他刚跑不远忽然他的头就掉了,齐齐地从他的肩膀上飞了出去。 一个人的脑袋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离开他的身体呢?轻易得就好像从身上掸掉一根杂草一般,轻易得好像就连那个掉了脑袋的年轻人都没感觉一般,继续朝前奔跑了几步才倒下去。倒下去的瞬间他的肩膀才喷出一丈余高的血液,紧接着一个闪电把这一切照得明晃晃的,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和一双可怕的带着死亡气味的手忽然扼住了当场所有的人,这些铁铮铮的汉子居然都吓得无法站直,全部都尿了裤子。 轰隆!霹雳跟随而来。 “鬼……真的是鬼……鬼啊!”老刘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嘴巴里吼出了那句无法抑制的恐惧之后,抛下了镖局里所有的同伴,以及那象征着镖局荣誉的镖旗转身就跑。 其他人看见他们的镖头跑了,也跟着狂叫起来,疯一般的朝四面八方跑出去。他们没有目的地乱跑,手舞足蹈地狂奔,仿佛要把噩梦挥去,要把恐惧赶走。 雨夜里充满了这些平日里看起来彪悍魁梧的男人们的嚎叫声,好像一群受惊的野兽。 忽然,一个闪电,所有声音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接着,又一个霹雳打过来,所有人的脑袋在那一刻全部滚落,鲜血喷洒在大雨里,传出令人作呕的腥味。 闪电刚过,那棺材盖轻巧地打开了,有一只洁白的,柔软的手慢慢地伸了出来,这一只手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柔软,好像一只连摘花都舍不得摘的温婉女子的手。这一只手在雨里缓缓地招了招,棺材里传出悠悠的声音道:“可把我闷死了……何时能到啊。” 旁边的一具棺材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快了,小心着凉,快走吧。” 那只白色的手闻言后又缓缓地缩了回去,盖好了棺材的盖子,没了声音。那镖车上的马匹仿佛有人在赶一般,也迈开了马蹄悠悠地走在雨夜中。 鬼会闷死么?鬼会不会着凉? 谁知道呢? 大雨逐渐把血迹冲刷干净,血腥味慢慢地飘散在空气中…… 第2章 狐狸一般的绝美女子 天香苑和热闹。整个夜阑城恐怕只有天香苑能够不分昼夜地开门迎客。 因为这里是赌场,赌徒赌瘾来的时候哪分什么昼夜。青酌说人是天底下最会享乐的动物,所以他要将天香苑打造成全天下最舒适的地方。 天香苑当然也是整个夜阑城最奢华的地方。这里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豪华的房间,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天香苑里有大大小小的美女。她们有着令男人最心动的长腿,有着最好的酒量,更重要的是她们的手比一般人的都快都准。赌桌上的牌和色子到了她们的手中就仿佛会跳舞的麻雀一般。 她们游走在每个赌徒的身边,献上她们的媚眼和蜜语。她们有时候会在你耳边对你吹口气,然后建议你买大还是买小,你若听了她们的话,有可能你会赚回一堆金子,也有可能你会在顷刻间把亵裤都输出去。 可是谁让你听呢?她们就像是一只只狡猾的狐狸,狐狸的话真真假假本来就不分虚实。 天香苑最大最美的一只狐狸是花容。她是天香苑明面上的主人。此刻她正躺在天香苑的二楼雅阁里。精致的珠帘里她半裸的曲线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知晓,花容有一双天下无双的美腿,可是就算在好奇却没有人敢真的走上前把那帘子掀开看个究竟……如果你还想要你那双眼睛的话。 花容百无聊赖地躺在白玉雕成的石床上,右手拿着一根镶满了翡翠珠宝的象牙烟杆子,正眯着眼睛朝帘子外淡淡地看着。她的模样倦倦的,仿佛永远睡不醒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慵懒女子的颓靡的香味。 身上裹着柔软顺滑的黑纱,却露出雪白的径自和肩膀,一双修长结实的腿隐隐而现。她那半闭的双眼中,有一双漆黑的瞳孔,和她那瀑布一般的头发一样的黝黑。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中的烟杆子放在床边一个小黄金的烟盒里磕了磕,艳丽如玫瑰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淡淡的带着奇特香味的烟雾,她那绝美的容颜缓缓被烟雾蒙上了一层颓靡的纱。 倾盆的大雨没有打散天香苑的热情,雨帘从天香苑的朱红色的牌匾上,倾泻而下,低落在青石板的台阶上,形成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青色的伞在天香苑湿滑的台阶上被收起,玄衣的青年用伞尖推开,被雨声和门隔开的嘈杂瞬间扑面而来。纱衣纷飞起来,飘进了雨里,迈进门栏之时,收回的衣角却没有丁点的湿意。 门口的小厮愣了一下,随后恭敬地接过雨伞,另一个却是飞快地跑上二楼,还不断的呼喊着。 “小姐,小姐,贵客到了!” 花容揉揉眼,慵懒的打了哈欠,随后瞪一眼大惊小怪的小厮:“慌什么呢?究竟是谁来了让你这般的高兴?” 小厮站在帘子外,定了定神之后才说:“小姐,是凤庄主来了。” 话音刚落,玄衣的青年便以至帘前,他欲掀开帘却收回了手,朝一旁小厮吩咐道:“下去吧,守好楼梯口,任何人都不准上来,包括你。” “是。”那冷冽的眼神让小厮打了哆嗦,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楼下的嘈杂与这阁楼之上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专注于下注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上是否多了一个人,他们自顾自的下注,喝酒,和一旁的美人调笑。 “凤庄主,可有想奴家?”花容整理了下衣裳,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帘子,发出一声娇笑,上前牵着凤月夜的手,妩媚的眸流转落在凤月夜紧抿的唇上。 凤月夜不动声色地任由那柔弱无骨的手拉至玉床前,随后撩袍坐下,空余的手挽住花容纤细的腰轻抚而下,顿时惹得花容面色酡红。他的动作虽轻抚,但依旧毫无表情。“花容。” “是,我的爷,奴家在。” 放开凤月夜的手,花容莲步走到一旁的小桌前,亲手斟了杯酒,递到凤月夜面前,歪着头期待地凝睇着他。 垂眸看着那白玉的酒杯中,泛着醇香的清酒,凤月夜淡淡地开口:“你打扰将离了。” 平稳的酒面突然泛起涟漪,花容退后一步,咬咬唇有些不甘道:“花容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甘?”伸手接过酒杯,漆黑如墨的眸斜了一眼低眉顺目的花容,然后仰头将酒饮尽,随后张开手,失去了力量支持的酒杯跌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摔碎。“太淡了。” 花容撇着地上的酒杯,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扯出一抹淡笑:“天香苑的酒不合您的胃口么?我叫下人换一批极品的女儿红如何?” “不用,你们倒是可以考虑换一批酒器。”这白玉的酒杯,比不上凰将离房中那琉璃暖玉,这酒甚至也比不上,凰将离的弱水。 花容愣愣地看着凤月夜脸上浮现的轻微的,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她眨眨眼,想要看清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却依旧遍布寒霜。可那抹笑却是真真切切,因为她清楚的感受到,那一刻,他的气质的转变。 是她么?凤月夜是想到了她吧,才会露出除了冰冷以外的神情。 流光四溢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她微微颔首:“爷的吩咐,花容会铭记于心,明个就让人换一批酒器,爷喜欢哪种?花容亲自去采办。” “我想要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你弄不来。” “爷只管说,花容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给爷弄来。”花容坚定地说。 “琉璃暖玉。”凤月夜把玩起腰间的凤凰玉佩,从玉佩上传来阵阵的暖意。这玉佩是凰将离送他的,她用作酒器剩余的暖玉亲手为他刻了这玉佩,“这世上,只有鸣凤山庄的弱水阁才有成套的琉璃暖玉的酒器。” 抬眸看着呆愣的花容,凤月夜轻蔑地扯扯嘴角。这花容的相貌倒是入他眼,只是这性子,他却更喜欢凰将离的清淡,不缠人的女子,才是他的最爱。 回过神来的花容深吸了口气,将刚才那羞辱感抛至脑后,坐到凤月夜的身边娇嗔着:“爷这是为难花容呢,谁不知道这鸣凤山庄可是天下第一险地,更何况您最疼爱的妹妹的闺房,花容自认没那本事,能从弱水阁盗出琉璃暖玉。” “花容,如若再让我知道你叨扰了将离,那么你便离开这夜阑城罢。”凤月夜冷厉地扔下这话,便抽身离开,那身影快得让花容想要挽留的话噎在了喉口。 年幼的时候,青酌央着长他两岁的凤月夜做了一副棋。在最简单的木板上漆一层漆,刻下方格,楚河汉界分明。 青酌第一次看到棋子的时候差点噎着自己……竟然连棋子也是方的。 随即想着,以凤月夜的个性肯给他做棋已是天下的喜事了,也就不再得寸进尺。 青酌向店铺要了些油墨,自己用毛笔蘸了写字,于是棋子终于两军对垒,泾渭分明。 木是软木实心,木制的棋盘架在假山旁的石桌上,走一步棋叩一声,闷闷地响。 这样响着响着,就响了十多年。如今家里有了名师玉刻的棋盘棋子,但是他和凤月夜却是独独喜欢这亲手制作的玩意儿。 青酌觉得,一盘象棋上杀伐决断,揽尽天下风云,应该是比围棋更果决、狠厉、直接的。 他移动着小卒,冲杀过河,几乎呈包围之势。 他悠然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凤月夜在棋盘前专注得像是对待天下战局,然而,他却常常会怜惜众多卒子。 走马,走相,走炮,走車,凤月夜往往都不如动一颗卒子那般犹豫。 “这里不对。走马会让帅面临险境。” “这里不对。走炮这步没什么意义。你那颗卒子就那么矜贵?” “你居然去动車?” 青酌看着凤月夜,一一点出他留下的破绽。 “我只是想看你怎么动卒子而已。” 他居然就是有本事不动卒子。自己要吃去吃他的卒子他竟然还用車去救? “卒子过河难回头。”凤月夜轻声回答。 青酌只是从父辈们口中得知,凤月夜的父亲还在世之时,是天朝的赫赫有名的铁血将军,后来为何建了这鸣凤山庄却又不得而知了。凤月夜从小便耳濡目染,虽岁月匆匆,但却没有将父亲的教诲忘却。 “动了将,或是帅,也总有换回的余地,真正无法回头又只能步步为营的卒子,必得尽力保全。虽不能说是无伤,亦该愈加珍重。” “在边关,最多的便是普通百姓与没有官阶的士兵。有的新兵甚至没有练兵的机会便被推上战场。几次战斗后活下来,才算是正式成了老兵。” “很多时候戍边的征夫们甚至等不到妻子寄来的衣服,就已经死在异乡。” “将军即使再怜惜士卒,也只能在战场上尽力冲杀,希望能减少一些伤亡。” “瑯環历朝皇帝偏安一隅,尚文轻武,一个从四品武将遇到六品文职京管都要让道,地位低微,每年的武举状元虽有武功,却乏文采,碰上太平盛世明君贤主反而常常沦为赋闲在家的摆设。” “混入军队的王孙贵族还好,出身卑微的寒门武将都盼着建功立业,杀敌扬名,却常常忘了保家卫国亦即保卒安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青酌不禁感叹。 “正是如此。”……“叩”的一声,小卒将军。 青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露出的空门。以及……凤月夜唯一过了河的小卒。 “锋芒过剩,青酌,你还是个孩子呢。” 夜阑的水濡湿了棋子棋盘,夜阑的阳光在人与棋盘上跳动错落,夜阑的花影摇动,暗香渐盛,花期几重。 青酌心想着,凤月夜的野心在这棋盘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自己永远都只能做个帮衬。这其中,却是苦了另一个守着他的女子。 摆好棋子,青酌端着茶轻抿一口,随口提道:“下月初九便是将离的生辰了。” 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放下,凤月夜甚至没有抬头,“十八。” “月夜可有想好,给将离送什么惊喜?” “将离想要什么,便送什么。”凤月夜随意地说。 青酌轻轻摇头叹气:“月夜,这么多年了,你依旧还是不懂将离的心思。” 移动着手中的棋子,凤月夜甚至不屑搭理他这没头没脑的感叹,棋子在棋盘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便成了这午后寂静的鸣凤山庄的唯一的声响。 侍卫蹑手蹑脚走进后院的时候,脸上带着谄媚和小心翼翼,却还是第一时间被青酌和凤月夜发现了,而侍卫的身后跟着意想不到的人。 面若冠玉,翩翩君子,身穿圆领玄色长袍,袍上以金、银为线刺绣鸟兽之图,腰挂盘龙为玉,外披无袖皮毛领短褂,头戴冠冕,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身后,长长漫漫。 剑眉入鬓,目若星辰,嘴唇上薄下厚,鼻子直挺,五官深刻,一张脸好似刀削出来似的,精致而华贵。隐隐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威严气息。 来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对弈的棋局,竟然伸手执黑棋,将凤月夜未走完的一步完成:“将军了,青酌。” 又是卒子将军,凤月夜和自己下棋,自己每每都是输在这卒子之上。只不过,青酌却岂是这么容易在外人面前认输的?“王爷,怎会如此确定,这输地是我?”此话一出,便愕然失笑,这棋盘之上,黑子红子,帅将之分如此明显,怎又会分不出,谁输谁赢呢? “哈哈,青酌你这小娃倒是有趣的紧。”夜郎王哈哈一笑,便不拘小节的撩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月夜的棋艺可是连老夫也自叹不如啊,青酌,你要好好跟月夜学学。” 凤月夜低眸不语,青酌却是哀叹一声:“我们赤焰注定是要以鸣凤为榜样,我爹还盼望着有一天,我能领着赤焰攀上这天下第一的美誉呢。” “那你可得好好的努力了,要知道鸣凤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啊!” 似感叹,似探究,夜郎王的话让凤月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眸瞥他一眼,岂唇便是淡漠:“观棋不语真君子,王爷怕是来得不是时候。”伸手将已经将军的棋子又收回,凤月夜已经失去了下棋的雅兴,索性叫人撤了棋局。 夜郎王也不恼,只是别有深意地睇了凤月夜一眼,端起小厮送上的茶水轻啜一口,眯眼摇头的模样甚是陶醉。 这夜郎王便是这南陲第一城夜阑城的城主,瑯環天朝第一个异性王爷,同时也是当今武林中人,推选的武林盟主的第二人。 “不知王爷到来,所谓何事?” 夜郎王不动声色的饮茶,良久才慢悠悠的说:“这江湖武林自五年前武林盟主逝世之后,便群龙无首,本王是来找凤庄主和青庄主商议着武林大会之事,二位可有何见解?” 论辈分,夜郎王是长辈,可是在这江湖之中,可没有什么长辈后背之分。江湖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以青琉的话说,就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所以关乎这武林之事,夜郎王与这桌上的两位年轻人同辈而交。 “也好。”凤月夜站起身,“那便定在下月初九,召开武林大会,地点由二位定吧。” 玄色的身影施施然消失在了后院,剩下老神在在的夜郎王和一脸无可奈何的青酌。夜郎王凝睇着凤月夜离去的方向,淡然道:“月夜十几年如一日,自他们来到这夜阑城,本王便没见过他笑。” “月夜就这臭脾气,要他笑啊,比杀了他更难。” “呵呵,这将离倒是个讨喜的孩子。”夜郎王的眸落在鸣凤山庄的深处,外人只知道鸣凤山庄的弱水阁,可只有鲜少的人知晓这弱水阁在那峡谷之下,而夜郎王就是这鲜少的人中之一。 青酌脸色的笑容蓦然的凝结,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上,起身道:“主人都离开了,我们这做客的自然也不好意思多待,王爷可随我去赤焰坐坐,随便谈谈这武林大会地点之事如何?” 灿若星辰的眸盯了青酌许久,随后也起身径直往前走。青酌跟在他身后,转身的那一刻,目光却是落在那弱水阁的方向。 凰将离抱着绿绮站在竹屋前,抬头望着那坐在屋顶上的青年。 皮肤像洒落夜空的月光,莹白之中透着刺人的冰冷,上嘴唇有些薄,棱角分明,犹如锋利的刀片,鼻梁又挺又直,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玉石雕刻而成的,只是身上的寒气太重,如果不是青年的胸膛在微微上下起伏,她大概会认为这人其实是一个死人。 他的额上画着一朵墨色莲花,清淡的如同水墨画似的,印在这一张苍白的脸上,生生透出一股妖魔气息,凤月夜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凰将离收回目光,盘腿席地而坐,绿绮被放在腿上,“月夜想听哪首曲子?”十指在琴弦上轻抚,,悠扬的琴声让这寂静的峡谷瞬间充满了生机。 “十面埋伏。” 十指一顿,凰将离轻笑,曲子在指尖转了个圈最后却是换成了《凤求凰》。凤月夜像是知晓会这样,只是垂眸落在那专注于琴弦的女子身上,那张绝美被月色晕染成淡淡的银色,宛若透明的,让人生怜。 一曲终了,那声音似乎还在湖面上飘荡。凰将离爱怜地抚摸着陪了她十年的绿绮。 “既然将离早有想法,又何必问我意见?”凤月夜轻嘲,眼却没有落在凰将离的身上。 凰将离不恼,起身飞跃到屋顶伴着他坐下,“将离只是不想让这弱水阁染上肃杀的氛围罢了。”就是想给你我一个,温馨的氛围。 “呵。”似嗤笑,又似自嘲,凤月夜终于收起那副淡淡的嘲弄,表情亦严肃起来,“那日在堂上,白锦曦的怀疑,你怎说?” 凰将离原本想撩起他青丝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她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那眼中的情绪,淡淡的承认:“是我杀了那官。” “是么。”凤月夜一如往常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睇着她。这女子淡漠如水,如今却是为了不知名的理由破坏了鸣凤山庄的规矩。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异的冷芒,“你可还记得山庄的规矩?” 轻轻点头:“鸣凤山庄任何人不得参与朝政,不得管朝廷之事。” “明知故犯。凰将离给本庄主一个不罚你的理由。” 又是轻摇头,凤月夜对她这消极的态度很是厌恶,一甩衣袖,已经失去了耐心的他快速的消失在屋顶。他背对着凰将离负手站在通往竹屋的石桥上,冷冽地命令道:“自己去罚堂领五十鞭。” “是。” 带着轻笑的柔美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女子毫无意义地接受了惩罚,可他却是蹙起了眉,然后竟然莫名的不悦,狠狠地将衣袖甩起,转过身墨色的危险地半眯。 “你似乎很愉悦?” 脸上的轻笑来不及收回,却是这样生动的印在了他的眸里。那笑如同月华一般。 月华如水,朦胧而又莹亮的光华洒了一湖,恍若一片镜面,映照天地,不知是虚是实。眼前的女子也变得虚幻缥缈了。 没来由的,凤月夜心中一痛,蹙着的眉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月初九便是武林大会,那之后你再去领罚。”虽然心有不忍,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庄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凰将离微微福身,一副谨遵庄主之命的乖顺模样。 凤月夜似乎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瞬步到竹椅上坐下,径直给自己斟了杯水。凰将离站在屋顶上看他,却没有飞身下来的意思。 峡谷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蝉鸣和微微的风声。这天地之下仅剩的两人,明明身处在同一空间,却仿若有着隔了两世的鸿沟。 “下月初九的生辰,你想要什么?”漫不经心的询问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凤月夜抬眸瞥了眼那仰头望着月的女子。 凰将离偏头,双目带着无限希望的问:“我想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凤月夜垂眸,不作回答。凰将离便已知晓了答案。她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惨然一笑,这才岂唇,却依旧贪婪的一字一顿的说:“我想要,同你,” “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就像是江南女子在耳边的旎侬软语,带着烟雨的旖旎与一丝濡湿的水雾。如同丝竹般的悦耳且深情。那是一首沉醉在勾栏中的艳情诗,似女子涂抹的胭脂,又似那嫣红的嘴里含着的清酒,虽然颓靡,却是让人忍不住沉醉。 凤月夜手中的青花瓷茶杯应声而裂,碎片从摊开的手心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淡淡的说:“将离,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凰将离蓦然的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的飘渺悠远,宛若一瞬间便飘远的风,永远都握不住。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却已经到了凤月夜的身边,带着急切的回答:“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这武林,是这江湖,是这天下!” 至她有记忆起,她便知晓凤月夜的野心,就如同他了解她的心思一般。 为了他的野心,她可以放弃所有,甘愿去做一个影子,去当一个杀手。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人,这个叫凤月夜的人! 凤月夜灿然一笑,他拉着凰将离的手,示意她坐下,随后若无其事地道:“将离,你可愿意将我这心愿取缔你那心愿?” “我……” “嗯?不愿意么?” 凤月夜握着她的手骤然的松开,那速度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抿着唇,凰将离最终选择了放弃,点点头。最终还在败在了对那个人的心意中。哪怕,那份心意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哪怕,她只能将那份心意藏在心底。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可是这般,便足够了。至少,她还能在这鸣凤山庄之中,至少,她还活在这有他的世界里,至少,她还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那唯对她才会露出的清冷的笑意。 凤月夜轻柔将她拥进怀里,那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拥抱一片羽毛,谨慎却又随意。凰将离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硬,随后又放松下来。她伸出手小小翼翼的环住凤月夜的腰,将脸埋进了她梦寐以求的胸口。 看着怀里如同小猫一般的人儿,轻叹了口气,放了个锦囊在桌上。 将离,我该拿你怎么办…… 白锦曦纵马越过凌关城前的那座断裂的石桥,突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那寒气透着严冬般的冰冷,又隐隐射出一股怪异的杀气。 中土尚是盛夏八月,凌关城里却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花落在青石的路面上,化成细小的水滴,仿佛下了一场毛毛雨。街道上行人稀疏,街景凄凉。这是边陲的小城,进入南陲边境的唯一关口,平日里估计也不会有多少繁华景象,更何况这落雪天气。 凌雪客栈。 白锦曦刚牵马来到店门前,便有小二笑脸迎出。 “看客官衣衫如此单薄,这是第一次来凌关吧。” “不,我只是没想到今年如此之冷。” 店小二笑道:“现在算是凌关最暖的时候,等到了腊月,石头都能冻僵。”店小二一边给马厩里放上马料,一边说:“说来也奇怪,凌关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武林大会要召开的缘故,来了不少奇人异士,这雪怕是他们练功弄出来的吧。” 这武林大会于下月初九在夜阑城召开的消息,不胫而走。来往于凌关与夜阑之间的江湖人士也渐渐增多,但也不会在这凌关城停留太久。 白锦曦冲他一笑,随后踏入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便没有再出来。 入夜时,雪势渐大,窗外是纷乱茂密的雪片,大风吹起,犹如乱絮。楼下是空旷苍茫的街道,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音。除了雪,还是雪。 “客官,给您送热水来了。”小二笑脸道:“天气寒冷,客官刚到此地,还是泡泡脚早点睡吧。” “嗯,有劳了。” 白锦曦把貌似有些冻僵的双脚探入热水之中,果有说不出的惬意。他抬眼看了小二一眼,“小二,你可知这从中原来的江湖人都有哪些?” “我只是个店小二,虽来往于中原与南陲的江湖人很多,可也认不出几个。”小二歉意地笑笑。 白锦曦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了,皱了皱眉,却是不放弃,“那,你可见过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 小二歪着头想了想,点头:“有,两天前的夜里,在我们客栈补充了点干粮,然后离开了。” “因为那姑娘戴着面纱,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子,所以,我就记牢了。”小二羞恼的抓抓头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天仙般的人儿呢。” 白锦曦会心一笑,这小二倒是可爱,挪揄道:“如若让你见到那戴着面纱的女子的容貌,你岂不是死而无憾了。” 小二瞪大眼睛盯着白锦曦,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信。不过,白锦曦却没有多言,只是淡笑着擦干自己的双脚。 小二端起水离开的时候,白锦曦脱下了身上披的大氅,从他的胸口处突然闪出一道奇异的红光,一瞬间映入了小二眼睛的余光里。小二的表情为之一震,然后又默然退出了房间。 子夜。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沙沙沙,是落雪的声音。除去这声音,便是无边的寂静。白锦曦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就在此时,一个幽灵般的白色人影从房门处飘了过来。 的确是飘。因为他是如此轻盈,又悄无声息。仿佛夜间的鬼魅,直接穿过门缝探到房间之内。白色人影一身白衣,连脸上的肤色都是纸一样的白,透着幽幽的光。他悄然来到白锦曦床前,床上之人依然在熟睡之中,全然不知死神可能已悄悄临近。 白色人影举起他尖削的手,向白锦曦的脖颈伸去。那五根枯瘦的手指仿佛五把锐利的匕首,泛着灼人的寒气。 白锦曦还在熟睡。 那只雪白得泛着青光的怪手已经抵达了他的脖子,接触到了他的肌肤。那尖利的手指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插入他的咽喉。 可他并没有用力,而是顺着脖颈轻轻摸索。 他似乎在寻找一样东西。 而且,他找到了。 他的手一顿,探了出来,紧握的指缝间透出微红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的面孔。他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笑意。然而,那笑意只是转瞬即逝,他的脸上随即堆满了惊恐的表情,仿佛察觉到了平生最可怕的灾难。 他手中的红光开始变得明亮,夺目,刺人双眼,仿佛炽热的炭火。他慌忙将手中的红色发光体松开,后退两步,可那红光依然在他身上缠绕蔓延,像毒蛇一样将他周身蚕食,只一瞬间工夫,他的全身已经涂满了炽焰般的红光,像一块熊熊燃烧的木炭。 房间内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又归复了静寂。 白锦曦此刻才睁开双眼,从那白色人影来到床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惊醒。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而是可以探究那人到底有何举动。他之所以在别人接触到自己的脖颈时仍然对其置之不理,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杀气。 不是来杀人的人,自然不会有杀气。白锦曦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此刻,刚才惨叫的人已经丝毫不见了踪影。他不可能消失得这样的迅速。 难道只是一场梦? 他点亮了灯盏,在床前两尺的地方,发现了一滩晶莹的积水,正顺着地板悄悄的蔓延…… 白锦曦再次回床躺下,依旧能感觉到脖颈上刚才的凉意。那是一只异常冰冷的手,仿佛冰封了千年的死尸,那一瞬间的寒意直逼人心。 夜凉如水,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可赤焰山庄却是灯火通明。 双髻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书房,桌案上的青酌正托着腮把玩着精致的玉箫,被推门而入的丫头着实吓了一跳。 “少爷……小姐她,她……” “怎么?”不悦地皱皱眉,青酌将玉箫放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不断喘气的丫头,“青琉怎么了?” 丫头深吸了口气,这才急切的说:“小姐不见了!” 那温润的表情终于变色,青酌猛然站起身,一眨眼便飞身出了书房。丫头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房眨巴了下眼睛,提着裙子又往来时的方向追去。 第二日,阳光晴好,这是凌关最近难有的好天气。 街道上是刺眼的白。积雪被阳光映照,重叠反射,相互交织。行人依旧很少,一个个都表情漠然,看不出悲喜。 出了凌关城,往东,便是一大片的皑皑的雪山。 没有纵马,白锦曦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雪山的山脚下。只是隐隐觉得这雪山之中有些异样,他将褪下的大氅随意的扔在雪地上,身上白色的单衣在被寒风吹起了衣袂。 天色忽然大变。乌云翻滚,狂风迅疾,苍穹深处隐隐有风雷声响。刚才的朗朗白日,恍若隔世。 从踏进这凌关城的第一刻起,白锦曦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这样的天象,他并不畏惧。他此刻感到心悸的,是周围浓重的杀气,那杀气是如此的凛冽酷寒,难以捉摸,远比那狂风惊雷可怖。这杀气背后,会是怎样的景象,能让白锦曦的手微微颤抖? 在雪山的正前方,是一块圆形的广场,用凌关城那些拥有信仰的人的言词,这里便是他们用来祭拜雪神之地。广场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洁净无瑕,没任何人走动的痕迹,只有白锦曦身后延伸着的一列笔直的脚印,白锦曦决定在这里等待对手的出现。 是七个人。 七个身着白色铠甲的蒙面武士,如灵光一般突然闪现,将白锦曦围在正中。七个武士身后的雪地上,依然没有任何踩踏的痕迹。他们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一般。白锦曦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阁下何人?” “白锦曦。” “为何来凌关?” “游玩。” “哼,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只要我觉得好玩,没什么不可。” “那你只有受死了!” 既然已决定动手,一切口舌便都是多余。话音刚落,为首的那个白衣武士的长剑已经刺来。白锦曦盯着他的剑势,不禁泛起一阵疑惑。因为这样的剑势和力道,实在太过于平庸。如果这七个人都是这样的身手,又怎么会让他感到如此强烈的杀气? 弹指间,武士的剑已直扑面门而来。 白锦曦双脚轻轻一弹,已跃出一人多高,那武士正在身下。白锦曦也不看他,只抽剑向身下一挥,那武士人头已经落地。 片刻的沉默之后,余下六人一齐向白锦曦冲来。 白锦曦更是疑惑。因为这六人的功力,竟连刚才那人的一半都不如。 所以通通只有死路一条。 转瞬之间,雪地上又多了六具尸体。这应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看白锦曦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是依旧警惕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 因为杀气并没有消失。 空旷的广场上,不见一个人影,但是那浓重的杀气却将他包围地密不透风。 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低下头,惊异地看着地上的那七具尸体。……他们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七个无头武士手握长剑,又一次向白锦曦包围过来。 为首的那个又一次首当其冲,白锦曦挥剑轻轻一挡,对方的长剑即刻断为两半,像冰一样脆。但是那断剑在裂开之后又迅速合到了一起,直向白锦曦面门刺来!如果不细心留意,旁观者肯定会以为那剑是直穿过了白锦曦的剑身。这样的剑,谁能阻挡? 白锦曦大吃一惊,挡出去的剑已来不及收回,他连忙低身一躲,对方的剑贴着他的头顶掠了过去。低身的瞬间,白锦曦已抽剑向那人刺去,那人居然毫不躲闪,直直让剑刃陷进去半尺有余,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再挥剑去砍,那人的身体即刻被分为两半。可是居然也如他手中长剑一样,转瞬即合二为一,完好无损! 白锦曦彻底惊住了。这样下去,必是没有穷尽,直至将自己活活累死。 而此时,余下六个无头武士已一齐向他涌来。 白锦曦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令人窒息的绝望。 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笛声。优雅,婉转,玲珑,犹如夜莺的歌唱。 这曼妙的笛声,传到那些无头武士那里,却仿佛魔咒一般,它们在笛声中无比痛苦地哀嚎,身体在雪地上翻滚,跳跃,扭动,最后轰然崩塌,化为一堆积雪。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犹如梦境。 而真正的梦境,还在后面。 白锦曦抬起头,望见了此生最美的景象。 在一个男人眼里,最美的东西,莫过于女子。 而这就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其实应该说是女孩,因为她年纪看起来尚小,不过十七八岁,脸上是不谙风情的纯净,嘴角隐着调皮的笑意。 天空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变成了淡粉的色彩,纯粹空明,飘下朵朵雪花,落在女孩周围,细腻动人,让人不禁想要亲近。白锦曦微微一愣,没想到这青琉居然有这样晶莹剔透的一面。 青琉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冲白锦曦努努嘴说:“哎,你傻了呀?几个雪尸就把你吓成这样?” 白锦曦笑了笑,“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还会是谁?”青琉晃了晃手中的笛子,说:“你连雪尸都斗不过,还敢在这里乱跑?” “雪尸?” “是呀,刚才那些就是雪尸啊。” “你刚才用什么杀它们的?” “嘻嘻,我一吹散雪笛它们就变成雪块了。”青琉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 “散雪笛?” “就是这个。”青琉把手中的笛子递到白锦曦面前。 白锦曦接过笛子,即刻感到一股凉意。这是一支小巧的玉笛,却也有有一股冰一样的寒意。白锦曦的手微微一颤。 白锦曦蓦然把玉笛放在嘴边,随意的吹出两个音符,却见青琉美目一瞪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白锦曦一个旋开,闪开攻来的青琉,手指快速地在玉笛上跳跃。那地上的雪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凝结成人型,最后变得跟那些武士一模一样。 玉笛声蓦然一停,那几个武士仿佛人偶一般的站立在原地。青琉看着那七个雪尸,哀叹了口气,接过白锦曦抛来的玉笛,,撅着嘴瞪着他。 白锦曦似笑非笑地凝睇着面色尴尬的青琉,淡淡地说:“想杀我的,也是你,青琉小姐。” 凌雪客栈。 白锦曦和青琉坐在楼下等店家上菜,青琉一只在滔滔不绝地跟白锦曦说着话。 “如果不是你打听将离姐姐的事,我才不会大费心思地招惹你呢。” “在下跟将离小姐有三年之约。”白锦曦嗜酒,而凌关城的雪酒烈,正合他的胃口。将酒煮好之后,白锦曦就着酒盅直接啜了口。 “我不管,总之不允许你伤害将离姐姐,不然我就像昨晚一样对付你!”青琉扬扬拳头,随即抢过酒盅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白锦曦摇摇头失笑:“昨晚为何不下手?” “我好奇罢了。”雪酒在舌尖打转,青琉眯着眼吞下去,话锋一转:“今晚我跟你睡,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对镜梳妆,理青丝,结云髻,描眉画目,点胭脂,涂蔻丹。 香气缭绕中,他自身后拥住她,轻掬一捧青丝在唇边斯磨轻嗅。 “此去一别,相见不知何时,恐再见之时,已是……”他在她的耳边如是说。 她顿了顿,纤纤玉手执起一旁的缠丝金剪绞下一段青丝,又取来妆里的红带系上,递与他。 男人正想说什么,突然头剧烈疼痛起来,再睁眼,他正躺在那女子身上,满身的血。 女子紧抿的嘴角微扬起一丝弧度,起身脚步轻移,那男子便咕噜地摔在地上。胸口处正插着一把青碧匕首。 “你……”男子愤怒地支起身子,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绝美的女子,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便已经咽气死亡。 女子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情绪彻底的掩藏。她从那尸体上跨过,执起桌上的轻纱将自己的脸遮掩住。 房门蓦然被推开,丫鬟模样的青衣姑娘拿着一个小巧的琉璃药瓶走至尸体前。她啧啧两声绕着圈打量着那死人,随后鄙夷一笑:“就他这模样,还想与姐姐共度良宵,真是痴人说梦。” 说着掂了掂手中的药瓶,郑重的问:“将离姐,这个小帮主要怎么处理?”是直接抛尸呢,还是毁尸灭迹? “毁了罢,留在这闹心。”凰将离随意地摆手,目光流转不去看那尸体。 这伶牙俐齿,丫鬟打扮的姑娘正是凤千楚。三天前,她随着凰将离连夜出了夜阑城,来到这雪双城的伶舞阁。 雪双城乃瑯環天朝的大城,海运发达,金钱绫罗渐丰,雪双城内繁华之相日显,诸多新巧玩意、玉器胭脂、小吃遍大大小小的街道,酒馆青楼也自日益兴盛。 但若谈及雪双城内烟花柳巷,自是伶舞阁居第一。 伶舞阁,歌艺舞曲为此一绝,阁内女子才色兼备,是放浪不拘的读书人和略识风雅的江湖浪客常去的地方。 谈及伶舞阁,便不得不谈三日前,莫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花魁,也是伶舞阁内第一人飘舞。 说起飘舞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想想,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被人们评价为风华绝代,简直可与那四大美人相媲美。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将那倦色中染上孤傲,是怎样的女子使落魄书生、江湖浪客、失意游子、甚至文人雅士渴盼一见一谈,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伶舞阁内第一人。 一个人缓步走入了伶舞阁,素袍宽带,一身旧衣,看起来像个极认真谨慎的读书人。他面貌文秀,微略带了点腼腆,可能不太习惯走入风月场所。他走进伶舞阁站着不动,负手环视,只是抬头望着屋顶的千叶灯,想什么似的沉吟不语。 此人必是第一次走入青楼。凰将离于楼上望见,倦倦地以木梳插于发髻上。她本无心观看这些第一次走入青楼的读书人。 “飘舞。”有位红衣女子登上楼,低声道:“楼下的公子请你于小楼相见。” 凰将离微微一怔,“是吗?” 她到没想过这个读书人居然要见她,于是缓步自回廊边走过,她倦倦地道:“见我,我对读书人可没兴趣。随便找人陪他就行了。” 红衣女子不答。 “怎么?难道非我不行?”仍然不答。 “走吧!” 自飘舞三日前来到这伶舞阁,她便成了她的丫鬟之一。眼前的女子虽看似柔软,但她却明白,这人她们伶舞阁任何一个都惹不起。 凰将离走入小楼悦客堂,里头负手站着的正是刚才进门的那位男子,背影欣长而微显瘦弱,书卷气甚浓。 凰将离倚门浅笑:“公子,久候了。” 凰将离挥手要红衣敬茶,慢慢走到悦客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子来我伶舞阁可有什么不满,非要叫我陪。”她盈盈浅笑,“若是有,公子不妨直说。我在这赔不是。” 旧衣男子缓缓回身,凰将离低眉的瞬间已经看清,这男子容貌文秀如女子,看似文弱纤瘦,但全身透着一股正烈之气。她很少见整齐的人物,自诩正气的人往往鄙夷青楼,而真正正气的人往往死得很早,有这等正气的人……她并不特别欣赏,但是她有敬意。 “你!!你就是伶舞阁内第一人……飘舞!”说着上前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十分用力像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一般。 让一个陌生男子抱住自己的腰,纵然自己再怎么不拘小节,但这种怪异的感觉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虽然此人看来不像是对她有恶意。 凰将离压抑着自己的内力,试图要让对方放手,想不到对方在她腰上的力道反而加重、抱得更紧,几乎与她后腰相贴。她吃了一惊,脸立即涨红了起来,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腰部靠着自己的腰,如果她的腰再稍微往后一点,一定会碰到对方的火热,这使得一股厌恶,受辱的感觉突地涌上心头。 她知道自己的这张人皮面具相貌美如花,一些人曾想做她的入幕之宾,但都被凤千楚拒之门外了。可现下,她不能用内力,所以连动都动不了。她要冷静。 “公子请放开我。” 终于松了手,凰将离莲步微移,直到确定了这个距离那男子无法再碰触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那旧衣书生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神温柔地如同春水。那眼神让凰将离无所适从,她微微蹙眉,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酌一口,淡然地问:“不知这位公子找飘舞所为何事?” 似乎已然知晓方才的唐突,书生腼腆地饶了饶后脑勺,沉吟道:“在下唐突美人了,还请飘舞原谅。” 挑眉不语,凰将离心中的怒意还没消散,便见凤千楚快步走进悦客堂,直接越过书生覆到凰将离的耳边轻语:“昨晚有三辆无人驾驶的马车载着三具棺材驶入雪双城,这其中必有蹊跷。” 轻点头,凰将离放下茶碗,起身离开,连一个余光都没有投向那书生,直接朝红衣吩咐道:“红衣,送客。” 慵懒的声音说着不留情面的话,在书生还未来得及开口之时,身影已然翩翩然地走出了悦客堂,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瞧了一眼嘲弄的红衣,书生讪讪地摸摸鼻子,跟在红衣的身后识趣的走出伶舞阁。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伶舞阁朱漆地招牌在红灯下闪烁着旖旎倦懒地华光。那书生站在青石的台阶前,看着来来往往进出于伶舞阁的文人骚客,嘴角蓦然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是夜,皓月当空,空明如镜,满城积雪尽被映照,泛出清幽光辉。当然,房中的人却是无法望见这满城的月色。 青琉挤了挤身边的白锦曦,“哎,你这人睡觉怎么像根木头啊?” “不好玩。你来给我当枕头吧!” 说着青琉就把头枕到了白锦曦的胸口,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绒绒的小猫。 白锦曦轻轻环着她的身子,那是只属于女孩的酥软的身体,令人心神荡漾。这样的境地,实在让他措手不及。平时冷静果断,在此刻一个也用不着。可是,他拥着这天仙般的女孩,想着她的纯洁和天真,就再也没有要占有的欲望。 所以,这一夜,他们过得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白锦曦即被青琉闹醒,“大懒鬼,还在睡觉!” 她哪里知道,白锦曦一夜未睡,黎明时刚刚合眼,又被她唤醒。可怜。 青琉要更衣,白锦曦就先到楼下等她一起吃饭。店内客人稀疏,整个大堂略显空旷。白锦曦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抬眼张望四周,并无异常,可是他的直觉依然在向他发出警示。 原来,对面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男子。诡异的男子。明明是温和的脸,但是现在却透露着无限的冰冷与寒意。那人戴着人皮面具。白锦曦的脑海中确定,同时也笃定这人是来找自己的。 男子轻轻一笑,那人皮居然跟着牵动嘴角,将那冷意化作和煦。看到白锦曦,就轻移脚步走过来。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京城来。” “不知兄台来凌关所为何事?” 白锦曦对这样唐突的问题似乎并不介意,他淡淡一笑:“不,在下只是途径凌关,听闻夜阑城女子皆为倾城尤物,而在下又素爱风流。”?说完故事,拿眼光邪恶地看了那男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他男女皆宜。 男子脸上顿生醉意,两片桃红应运而生。他痴痴地看了白锦曦一眼,浅笑道:“兄台怎说出此等的话,在下可不是什么轻薄之人,只是今日与兄台在此地相见,亦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白锦曦哈哈大笑:“缘分,的确是缘分!公子在此处等了一个早晨,就是为了等与在下这一刻的缘分吗!” 男子脸上终于消失了刻意营造的媚态,他皱了皱眉,冷冷地说:“既然你不识相,我也就不再跟你废话。我不管你来凌关亦或夜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不会得手。如果你不想死无全尸,我还是劝你留下那个东西,乖乖离开!” “什么东西?” “哼,你心里明白。” “懒鬼,你在跟谁说话呢?” 青琉从楼上边往下走边说。男子闻声向楼梯处看去,与青琉的目光正好相对,青琉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随即施展轻功准备逃走。 “青琉。” 莲步一顿,竟被那冰冷的声线吓得瑟瑟发抖。青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艰难地转身朝男子谄媚一笑,“哥。” 白锦曦惊异道:“他是你哥哥?青酌?” 青琉点头道:“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来了,讨厌!” “我看他倒不是来追你。”白锦曦冷笑。 “疯丫头,你居然在这!这几天跑哪去了?”身份已然被道破,青酌干脆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清秀温和的脸颊。可此刻,他的眼神更冷。 “跟他在一块啊!”青琉攀着白锦曦的胳膊说。 “你说什么?你跟他在一起?”青酌一脸怒容,“就应该关你在房子里,片刻也不放你出来!快跟我回家!” “我不回!”青琉转身就要跑。 “这由不得你!”青酌侧身一跃,轻盈迅速,体态矫捷,伸手便像捉小鸡一样将青琉擒住。 “懒鬼,救我啊!”青琉冲白锦曦喊道。 “别过来。”青酌将右手放在了青琉的脖子上,那纤细修长的手,此刻却有无限杀机。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哥哥。”白锦曦皱眉道。 “那你今天算是幸运,让你见识了。”青酌冷冷地说:“下次再见到你,肯定要你的命!” 话音刚落,白锦曦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再定睛去看,却不见了眼前那二人,只有零星的雪花在空中上下飞舞……他们竟活生生从眼前消失了! 看着依稀地大厅,白锦曦哑然失笑,叫来小二送上几份早点,便独自饮酒。脑海中确是思绪万千。 这赤焰山庄似乎并没有世人眼中那般的简单,就凭青酌和青琉两人的身手和青琉那纵雪的手法,足以让白锦曦推翻以前对赤焰山庄功法的判定。 “有趣,有趣。”白锦曦一口将杯中的烈酒饮尽,将嘴角高深莫测的笑掩藏起来。 而这厢,青琉被青酌狠狠地扔在雪地上,雪地虽软,但从高空降落依旧弄疼了她。撅着嘴的青琉别扭地偏头不去看青酌。而青酌也是耐心甚好的,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半晌之后,青琉见没人同情,从雪地上跃起,一掌蓄力拍在青酌的肩上:“哥,你讨厌!” “半夜偷跑的人,没资格抱怨。”青酌横眉冷对,语气半点不留情。 青琉霎时瞪大眼睛,琉璃珠般的眸子泛着水雾,一眨不眨地盯着青酌,随后委屈般的说:“谁叫你不告诉我将离姐姐去哪儿了!我只好自己出来找!将离姐,千楚,月夜哥哥都不在!我要找他们!” 默默叹了口气,青酌知道自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他们有正经事要办,可不像你成天嘻嘻哈哈的。乖,跟我回去。” “我不要,我要找他们!” “下月初九,他们便会回来。”青酌语气一转,严厉地说:“你若是坏了月夜的事,连我都保不住你,休要任性!” 青琉虽任性,但也明事理。悻悻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青酌身后。脑海里却想着如何从青酌手中逃脱。那白锦曦虽然有对凰将离不利的嫌疑,但人却是不错,既然两人的目的一致,倒是可以合作一番。 打定主意了的青琉,朝着青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寻找机会脱身。 雪双城十里之外的毒龙岭一夜之间生灵涂炭,而那占据毒龙岭二十年的江湖帮派全都横尸在郊野,无一活口。 这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江湖人人自危。传言那几百口人死状凄惨,竟无一人留有全尸。 店小二挥舞着抹布,门口桌的两位大汉刚刚结账走人,立刻便有几名提着剑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后的掌柜一张老脸笑得像个花卷,一边不停招呼那几名男子稍等片刻,一边拼命的用眼神示意他们动作快点,若是让几位客官等不及了,甩手走人,那就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此刻的兴隆客栈,生意格外的好。一个晌午,店小二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送走了多少批的客人。不过,只要一看到路掌柜那笑得炸开了花的大圆脸,他也能想象,今日的收益,想必又是颇丰。 趁着下午休息的空当,店小二拽着他的好友回了后院的下人房。 “乒……乓” “哗啦……” “滚!” “……” 一连串的动静,加一声怒叱,不消片刻,一脸懊丧的刑二便提着空空的托盘出现在了楼梯口。 下面的几人见他出现,纷纷幸灾乐祸的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见识到了吧?” 刑二瞪着下方,一脸愤然,“什么人嘛,以为有两个钱就了不起啊?真不是东西。” 之前刚受过同样待遇的王贵跟着同仇敌忾,“可不是,还不知道她那些钱是哪里来的呢。昨天她来的时候我依稀听她和她那下人说什么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的。说不准,这人就是哪个达官贵人家里不要了的姬妾。” 第3章 谁要你们的在乎! “是吗?”王贵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趁着四下没什么客人,几个店小二聚到一起聊了起来。 这如今的漂亮姑娘哪个不是有钱人家养在家里的姬妾,尤其是像楼上那位那样的姿色,更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典型。 “我说呢,看她那狐媚样,哪里像个正经女子,原来是那勾栏苑里的,还别说,其实她还真是挺好看的,就是不知比起那飘舞怎么样。” “好看有个屁用啊?就她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德行,当自己是皇亲贵胄呢,这样的人谁受得了,也难怪被抛弃。”说到这个,刑二是一肚子火,“现在怎么办?那边还等着呢,这回轮到谁了?” 几人的视线来回扫了一遍,最终落在了一直事不关己似的看热闹的店小二和他好友身上,“就你俩了,你们谁先去?” 店小二早料到这事自己跑不了,自打昨天那位挑剔过分,又美丽过人的客人一进店,他就知道他们有麻烦了。果然,那位自进店开始,先是对客房的位置挨个挑剔了个遍,除了已住人的,剩下的房间几乎全都被她光顾遴选过;之后,又对屋内的细软摆设嫌弃置换了一全套,愣是让他们几个小二从下午忙到了天黑。之后,晚膳时分开始,那乒乓声便时不时的传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见碗碟就摔,根本不肯入口。 这是 叹了口气,店小二认命的拿起门口的扫帚和簸箕向楼上走去,好友性格太软弱,再加上身子也不好,他怎么可能再让他去受这份委屈?所以,无论如何,这关,他都地撑下去。 上到二楼,走到天字二号房门口,店小二先敲了敲门,等听到里面的回应,才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客官,我来给您收拾屋子。”他恭敬的说着,视线快速的在屋里扫了一圈,果见一地的饭菜碟碗残骸,原本摆在架子上的瓷器碎了好几件。 屋子正中央竖着一道花开富贵的屏风,身着蓝衣的侍女冷然站在屏风外望着他,“怎么这么久?” 店小二敛回视线,抱歉的笑,也不作答,低头认真的收拾起来。 不一会,只听那侍女对着屏风后软声道:“姐,你这样一直不吃东西不行的。” 屏风后安静了一会,才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道,“为何不行,反正没人在乎。” “怎么会呢?我们都很在乎你啊。” “谁要你们在乎?你们算什么东西?”屏风后的人冷冷的说着,趾高气昂的语气,俨然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 蓝衣侍女面色一顿,终于默默噤了声,黯然的抿唇站在一边。 想来,任何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善意被人如此轻视吧? 店小二低头乖乖做着自己的事,把地上的垃圾扫做一堆,然后慢慢扫进簸箕里。只是心里忍不住叹气,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她连对她身边人都如此,更别说对别人了。幸好自己没让好友过来。 扫完了地上的垃圾,店小二恭谦的抬头看向侍女,“请问,还需送饭过来吗?” 侍女看了看屏风,有些无奈道,“先等一会吧,需要的时候再喊你。” “是,那小的先下去了。” 恭敬的退出天字二号房,很自觉的轻轻掩上门,店小二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楼下,一群等着看好戏的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怎么?这就下来了?他难为你了没?” 店小二好笑的摇了摇头。 “接着送饭吗?” 店小二再次摇头。 几人立刻瞪眼,王贵哇哇叫了起来,“不会吧?这就完事了?那小子运气也太好了,昨个我和胡子愣是轮番来回送了五六趟,又一次还差点叫那人拿碗砸了脑袋。” 店小二扬笑道,“许是那丫鬟也知道劝不了,干脆放弃了。” “切。”几人还是有些不平衡,不过也只能羡慕人家运气好,于是唠叨了一阵,也就各干各得去了。不过也说好,既然店小二运气这么好,以后上面那位,就归他管了。他们可不想在面对那位了。 店小二爽快的答应,反正,只是受点气的话,他倒是无所谓的。 下午的时候,店小二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趴在店门口靠边的桌上打瞌睡。 午后的阳光从门口斜照进来,时值初秋,虽没了夏日过分的炎热,午后时分的太阳却依旧火辣。 店小二歪着头依稀看着那门口亮灿灿的光影,睡意朦胧,竟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朦胧间,一个阴影靠了过来,接着,那片光影便被挡出了一个拉长的人形。 “喂。”有些淡漠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店小二木然抬头。 “我要出去办点事,天字二号房,你多盯着点,一会记得再送点吃食过去。” 店小二眯眼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而眼前这人是自己要伺候的王贵,于是立刻乖乖的站了起来,点头道:“是,小的知道了。” “莫送太油腻的东西,她吃不了,做些清淡的,或者做些粥也可以。” “是。” “她若不吃,尽量劝着点,否则,她饿出个好歹,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女子说着,忽然拿起一只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按,那筷子立刻便进去了半截。 店小二拼命点头,“是,小的一定尽力。”这江湖人的命可真不值钱,像他们这种小人物,随便一件什么狗屁事都能让你没好果子吃,甭管跟你有没有关系,他是招谁惹谁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随意的收回手,忽然问道。 店小二老实回应,“小的南宫羽墨。” “南宫羽墨……”女子看了他一会,然后淡淡颔首,“倒是个好名字。” 南宫羽墨狗腿的笑,“客官您过奖了。” 女子漠然看着他,忽然冷哼一声,道:“哼,好好办事,好处不会少你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这个先拿着,把我家主子伺候好了,以后还会有更多。” 南宫羽墨顿时眼睛一亮,这么大块的银锭子,他来这兴隆客栈这么久也就在路掌柜身上看到过,如今就摆在他眼前,他怎么能不心动?于是立刻点头,笑得阳光灿烂,“是是,小的绝对会好好办事,您就尽管放心吧。”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这客人难伺候点,但架不住人家打赏得多,再难伺候,看在钱的面子上,她也是咱的亲娘不是? 拿了钱的南宫羽墨一脸的灿烂,女子刚走一会,他立刻很尽职的上楼探寻金主的状况。人家说了,伺候好了有更多的钱,他哪敢不卖力? “扣扣……” 轻叩了几下房门,他在外头恭敬的喊道,“客官,您现在需要用膳吗?” 半晌,里面一直没有动静。 他又叩了几下门,“客官?您在里面吗?” 约莫一盏茶时间,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客官?”南宫羽墨纳闷了,估摸着大约这人是睡着了,于是打算离开,谁知才刚转身,却听“哗啦……”一声,里面忽然传来一阵东西倒塌的声音,南宫羽墨吓了一跳,想也未想就推门冲了进去,一边进一边道,“客官,出了什么事?” 门内,巨大的屏风倒在地上,原本摆在屏风外的东西凌乱碎了一地,南宫羽墨缓缓靠近,走过倒着的屏风,这才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蜷缩在软榻上细微的颤抖着。 南宫羽墨细细看着那个人影,看出那便是他那位金主本尊,想起这位平时蛮横挑剔的样子,他犹疑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靠近。 看她的样子,显然是身体某个地方痛极,挣扎间,居然连屏风都推到了,于是他试探了喊了声,“客官,您没事吧?” 蜷缩的身影隐隐一颤,一个闷闷的有些压抑颤抖的声音从软榻上的软垫中传出,“滚……!”只是光吐出一个字,那人便又剧烈的喘息,身体颤抖得也越发厉害。 南宫羽墨哪里敢走?看她疼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女子临走时的威胁,他可都听在耳里了,他可付不起那个责任。况且,他还收了人家钱呢。 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靠了过去,小心的扶起那个红色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那人兴许也是痛到了极致,也未见什么放抗,就这么乖乖让他抱着。 南宫羽墨这才看到这人的双手都死死的按着腹部,手背上青筋乍起,本就单薄的身子,腹部被按的深深的陷了下去,显然用力极大。 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吧?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不过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人这两天都在客栈里,几乎没见她进食,怎么可能中毒? 南宫羽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此刻,那张美丽过人的脸上,早已苍白一片,冷汗密布。他小心的询问,“客官,您还好吗?” 怀里的人微微挣扎了一下,睁开一双凤目,有些迷离的望着他,片刻后才冷声道:“放手,别碰我。”声音很虚弱,却是一成不变的傲慢,连眼底的嫌弃也是一览无遗。 南宫羽墨在心底苦笑,姑娘啊,你当我想碰你呢,还不是拿了钱得替人办事? 假装未听懂对方的意思,他温和的安稳道,“您放心,小的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您。您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小的去给您请个大夫过来?” 女子漂亮的脸上厌恶更甚,一手仍死死掐着腹部,另一手却用力推了他一下,怒道,“滚,我……我不用你们这群人……假好心……额……”说完,她又用力的咬住了下唇,刚挣扎而起的身子忽然软到,直接便倒进了南宫羽墨预备好的怀里。 南宫羽墨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倔强,也不知道她在跟谁较劲。但是无论如何,他是不能不管她了。于是也不再多言,直接横抱起女子,向床上走去。 不过说实话,之前没怎么发现,现在一抱到手上才感觉,这人还真是瘦,抱在怀里根本就是轻如薄羽。 将女子安置在床上,也不看她的脸色,直接出门去后院找了刑二赶紧去找个大夫回来,然后自己去厨房提着一壶热水上了楼。 将吹的半温的水端到床边,南宫羽墨扶起女子,道:“许是这几日未曾进食,伤了胃,先喝些温水,或许能好受些。大夫一会就过来了。” 水杯送到唇边,原本闭目的男子却忽然睁眼冷冷看过来,接着,扬手一挥,青花瓷的水杯便被挥到地上,成了一地碎片。 “滚。”女子依旧如此冷淡的一个字。说完便闭眼不再看他,继续蹙眉咬唇,用力抵着腹部。 南宫羽墨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女子。不是他不做,是人家不接受,那他也实在没办法了。 出门,掩上门,安静的站在楼梯口端望着。若是此刻那侍女回来了,那他就能解脱了吧。偏偏端望许久,也未见那侍女的身影,倒是把刑二领着的大夫给盼到了。 “病人就在里面,好像是腹痛得厉害,这几日也未进食,不知是怎么回事……”南宫羽墨一边领着异常年轻的大夫进门,一边回报着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床榻上的红衣女子紧蹙着眉,双手依旧紧紧地摁着自己的腹部,蜷缩在一起。 青衣的年轻大夫随意地瞥了眼后,便打发南宫羽墨下去烧热水。慢慢地踱至床边,男子撩袍坐在床沿上,伸手将痛苦不已的女子揽进怀里。 “将离。” 是谁?那声音熟悉得如同每日都想看到的那人。 一只手从她脸上慢慢的抚过,随手带下了一张让人惊恐的人品面具。面具下绝美的脸在男子带着担忧的眼神中慢慢的显露出来、将有些凌乱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男子凑到她耳边,轻唤:“将离。” 脸上的异样感消失,红衣女子有些不安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在看到这陌生男子的时,凌厉地手掌毫不犹豫的打出去,却被男子轻而易举的化解。 似乎对于女子的警惕性非常的满意,男子地嘴角轻扬起弧度,又是轻轻一唤:“将离,是我。” 熟悉的声音将女子游离地视线拉了回来,可眼前这张脸却不是脑海中日思夜想的。蓦然,她轻笑,伸手从男子的脸颊上摸索了一般,想要撕扯下什么,却被男子阻止了。 “不行,将离知晓是我便可。”男子握住她的手在脸颊上摩挲着,随后状似责怪的问;“怎么不进食?揽住她肩的手缓缓下移在她的腹部缓慢轻柔的揉捏着,帮助她缓解痛苦。 “我、要完成任务。”虚弱到让人以为这声音来自于九天之外,凰将离努力地让自己瞧上去平常一点,但那苍白的脸却透露着她身体不适的事实。 男子微微叹气,“别逞强,你该好好休息,然后吃点东西。” 闭上眼,如同小孩般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随后淡淡的笑:“月夜,你的温柔,会让我深陷其中的。” 按摩的手顿了顿,凤月夜沉默了莫约半盏茶时间才如同玩笑似的说:“陷进去,我负责将你拉出来。” 缓缓垂下眼脸,将那一抹失望完美的掩藏。凰将离从凤月夜怀里挣扎坐起,拿起被搁置在一旁的人皮面具细细地贴在自己脸上。 “月夜今个不是来看病的么?”换上另一张脸的凰将离摆出了那副对待别人的傲慢态度,斜睨着青衣的大夫,“请问大夫,我这病需怎么治?” 清冷的眸意味不明地瞅着她,随后淡笑,一手搭在她的腕,诊脉道:“姑娘这是胃痛吧,依本人之见,还是按时进食,暂且喝点清粥暖暖胃的好。” “庸医。”冷啐一声,凰将离不再看他,翻过身背对着他。竟有些害怕凤月夜的表情。 而此时,南宫羽墨端着刚烧好的热水敲响了房门,得到许可之后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大夫吃瘪和病人不近人情的气氛。 “大夫,热水来了。”将盛着热水的盆放在洗脸架上,南宫羽墨退到一旁等着大夫的吩咐。 凤月夜站起身朝南宫羽墨歉意的笑了笑,“姑娘是胃痛犯了,还望小二弄点清粥让姑娘暖暖胃。进了食,这痛自然就停歇了。” “可……”为难地瞥了眼翻过身来瞪他们的凰将离,南宫羽墨扰扰头最后还是抱怨出口:“这位客官不吃东西,难伺候,我只是个店小二,可没法让这位客官听我的。” 哑然失笑,凤月夜用余光睇了眼凰将离,耸肩道:“这可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本人只负责看病,不听话的病人在下也没辙。”收拾了一下自己带来的包裹,不经意间一个小的锦囊以迅雷般的疾速落进床底。 “滚出去。”目光瞥到了凤月夜的小动作,凰将离脸色一变,冷声斥道。 那张人皮面具上看不到凤月夜真正的情绪,他只是再度耸肩,随后打了招呼离开了天字二号房。 因为凤月夜这般一闹,那胃疼似乎好了不少,至少现在凰将离不用在摁着自己的腹部一脸痛苦。她瞥了眼还杵在原地店小二南宫羽墨,掀过被子盖住自己,闷闷地说:“你也出去。” 那声音比之不久前柔和了不少,所以让南宫羽墨有些措手不及,他受宠若惊般期期艾艾的说:“那……那吃食……” “随便弄点罢。” “欸,是。”南宫羽墨愉快的答应,随后一边盘算了要给人家弄点什么,一边关上门出去。 擦黑时分,那蓝衣的侍女终于回来了。 南宫羽墨事无巨细的向她一一交代了下午发生的事,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是如何认真的照顾楼上那位贵客的,说的那叫一个详细,口沫横飞,直到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些许不耐,他才悻悻闭嘴。 “行了,你做的很好。”女子冷冷的说完,便又随手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他,然后再不看他一眼,直接上楼了。 南宫羽墨接住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看见周围其他同仁瞬间露出的羡慕眼神,嘴角勾出一抹笑,待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回头说道,“今天晚上打烊后后院喝酒,我请客。”然后把银锭丢给掌柜,“钱在这,掌柜的您看着置办。” 周围立刻想起了欢呼声,不过很快便被陆掌柜的干咳声压下。 陆掌柜肥厚的大掌掂着手里的银子,滴圆的小眼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哟,刚得了好处就急着花光,也不给自己留点?” “嗨。”南宫羽墨随意摆手,“钱财乃身外物,够花就行,兄弟们高兴那才是最要紧的。” 陆掌柜闻言淡淡笑了一下,不再言语,收回银子便又低头继续拨弄起了他的算盘。不过就那么随便的一笑,还真就让人看了极其心虚,仿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 二楼天字二号房内,凰将离正倚在床头看信,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没了下午时的偏激执拗,此刻只是一脸淡然,隐隐带着些嘲弄。 凤千楚安静的站在床边等候着她的吩咐。等她终于看完信,将信纸递还给她,才抽出火折子,缓缓将信纸点燃。 “庄主可还有别的交代?” “庄主说,一切都在给姐的锦囊里。至于这个南宫羽墨,我还没有查到任何的资料,这人仿佛是凭空冒出的。但庄主也让我们多加留意。” “废话。”凰将离冷叱,这种话还需要他说?若非如此,她何需掩饰身份住到这样的小店里来? 凰将离从下午那种状态中挣脱出来,淡笑地拉过凤千楚的手,示意她坐下,“伶舞阁那边可有出什么状况?” 摇摇头,“伶舞阁我已经安排好人假扮将离姐,将离姐大可放心。”盯着她苍白的脸色看了一会,然后又犹豫道,“将离姐下午时,可是真的犯病了?” 凰将离漠然的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一边的软榻上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显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 下午时,她胃痛是真,却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严重,之所以如此做戏,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南宫羽墨的反应。若此人真是她所猜想的那人,自她进店开始,便应该有所感觉,那么看见他病重若此,多少会有些异常的动作吧。 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倒是低估了对方。 “关于那日来伶舞阁的穷书生,可有什么消息?” 凤千楚摇头,“依旧查不出此人来历,这人跟南宫羽墨一样,都是忽然来到此处的,而之前的经历,完全查不出来。” 凰将离慵懒挑眉,“这倒是奇了。” 凰将离回来时,手上已多出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将包袱在南宫羽墨面前打开,一只烧鸡,一碟香肉,几样小酒的小菜,然后就是几壶酒,两只银质的酒杯。典型的江湖人饮酒的装备,凰将离倒是想的周全。 “来。”拿起一只杯子倒满酒递给南宫羽墨,凰将离笑得爽朗,“难得中秋月圆,我们来个把酒问月如何?” 此刻的凰将离一身豪气,笑得直率而坦诚,全无之前一直表露的别扭、脆弱或伤怀,甚至连前一刻挑逗人的妩媚也看不出一分,除了一样的眉眼身段,其他仿佛就像换了一个人。这样一个人,若说她只是谁家养的姬妾,恐怕打死谁,也没人信吧? 南宫羽墨淡淡的笑,接过酒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明月,然后举杯仰首,一饮而尽,动作也是同样的豪气万千,喝完,他爽快一笑,道:“这酒味都快淡出鸟来了,莫不是兑了水吧?” 凰将离闻言笑得越发开怀,为他将酒杯倒满,接着也为自己斟上一杯,“上好的梨花白,居然也能叫你嫌弃成这样?”说完,将自己杯中酒饮尽,“我觉得还好啊。” “得,你说好就成。”南宫羽墨也不和她争辩,偏头借着月光看了看凰将离的脸色,“你这样喝酒可以么?大夫说过你的身子不适宜饮酒吧?”尽管之前的种种都可能是假装,但两次请来的大夫的诊断不可能有错,这人的身子有问题,或许并没有她表现的严重,但还是注意些的好吧? 凰将离微微一愣,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信南宫羽墨对她没有怀疑,却仍然想到关心她,这着实让她心里欢喜,忍不住又喝了一杯,然后才笑脸盈盈的望向南宫羽墨,“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南宫羽墨淡淡地看着酒杯,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菜,“想问的很多,倒不知有什么是能问的。” “那不如都问来听听?” 南宫羽墨抬头,“那就说说姑娘你吧,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客栈?” 凰将离笑了起来,“你倒是直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尽,“我以为我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你已然知道我是谁了。” 南宫羽墨不解,“你的名字?你很有名么?” 凰将离摇头,“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待在客栈中,时常接待一些江湖中人,多少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南宫羽墨低头想了想,继而摇头,他的确是没什么印象。 “那鸣凤山庄呢?你可曾听过?” “鸣凤山庄?”这个名字到底有些耳熟,南宫羽墨又想了一会,脑子忽然隐约浮现几个声音:“……据说下月初九是武林大会,你说那鸣凤山庄的庄主和将离小姐,谁的功夫更上一层?”“……将离小姐还真是美若天仙啊,试想那日,若是将离小姐取下那层面纱,会不会轻而易举地得到那武林盟主的位置……” “原来……你就是……”南宫羽墨一时呆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直以为那什么鸣凤山庄的将离小姐是个蛇蝎美人来着,谁能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还算可爱的大美人? 凰将离笑意盈盈,缓缓点头,“有印象了?” 南宫羽墨苦笑,“那你找上我们客栈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你。” “我?” “南宫公子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怎么会委身在这小小的客栈,做个店小二。实在是让我匪夷所思。”凰将离唇边的笑意渐冷,浅浅挑起弯眉,“怎么,不信?” 南宫羽墨摇头,“我本就一介草民,器宇轩昂什么的更是算不上,凰姑娘倒是上心了。”说完,他再次摇了摇头,抬头又看了看天,眼前竟开始朦胧了起来,那圆圆的明月,似隔了一层薄纱在面前恍惚摇摆,直让人头昏眼花。 凰将离看着他的动作,眼底精光一闪,嘴角却泛起一抹冷笑,冷冷道:“你倒是认命。”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敬过去,“倒是多谢南宫公子这几日的照顾了,我想我对公子已经失去了兴趣,以后怕是不会叨扰了。” 将空空的酒杯放置在桌上,凰将离福身然后拎着那火红的衣袂消失在后院。待南宫羽墨回过神来时,便只有那轮恍恍惚惚地明月作陪了。摇摇头,让自己有些发胀的头清醒一点后,他才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午后,南宫羽墨躺在自己屋内的木板床上小憩,不用值班的日子,自然也就不用面对那阴晴不定的凰大美人。 好友睡在他对面的床上,对于他难得地好心情扯出一丝轻笑,问道:“羽墨,你从哪里?” 南宫羽墨侧身转向他,和他一样,将一条胳膊枕在脸侧,微显诧异的挑眉,“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来历了?” 好友轻笑,“其实一直都好奇,总觉得,你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南宫羽墨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才张口,只是刚要开口,却见他忽然双手抱胸,脸色蓦然煞白,眼睛圆睁,身体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好友下了一跳,赶紧从床上跳下去冲到他身边抱起他,“羽墨,怎么了?” 南宫羽墨缩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发抖,只是片刻,单薄的中衣便汗湿了一重,而他的身上确实越发冰冷,脸色也越来越白,连嘴唇都是煞白煞白的,那眉间竟然还隐隐结了一层寒霜。 如此诡异的情景,那身为普通百姓的好友从未见过,不过按照臆想,他大概也知道南宫羽墨现在必然冷得厉害,于是立刻抽身取过二人的棉被,都拿来裹在了南宫羽墨身上,然后用力的搂紧他,不停的隔着棉被在他身上搓揉,一边柔声唤道:“羽墨,羽墨,怎么样?好些了么?” 南宫羽墨仍在发抖,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眉间的寒霜越结越多,连睫毛也依稀结了寒霜。 他此刻也慌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症状,绝非一般病症,之前他也听过不少江湖中事,这样情景,一般都是中了寒毒或者寒蛊之类,不过南宫羽墨只是个普通少年,身上怎么会中那种东西? 忽然,他又顿住了。 普通少年?他真的是个普通的少年吗? 他这才想到,自己对于南宫羽墨的过去,并不了解。 只是现在不是管那些的时候,他目前最担心的还是南宫羽墨的状况,若他真如他想象中一般,中了那些可怕的玩意,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去请大夫。”无论如何,现在这是唯一的法子。 南宫羽墨忽然从棉被里伸出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他的,那手背上,根根毛孔竟也结了冰霜,仿佛这寒气根本就是从他的毛孔里冒出的。 “不……别去……”南宫羽墨喘息的吐出几个字,便又咬紧了嘴唇闭目拼命的发抖。 他急了,“你这样子,不看大夫怎么行?我什么都不懂,万一……” 南宫羽墨摇头,颤抖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寒霜纠结在眉间眼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垂危老翁,“不要去……去了,也没用……” “可是……”他大概也猜出,若真是寒毒或者什么蛊,找普通大夫自然是没有什么用的,只是,比起自己这样完全不懂医术的,找个能医病的过来,多少还能好些吧? 南宫羽墨依旧摇头,咬唇颤抖了许久,才又开口,“我没事……挺过去……就好了……等外面的……箫声停了……”说不下去,他复又咬上了早已血肉模糊的下唇,紧紧闭目,竭力忍耐着。 “箫声?”刚才因为紧张,他并未留意周围的声音,现在经南宫羽墨一说,他才发现,外面的确有一阵时缓时促的箫音不停的传过来,曲子听起来很缠绵,却隐约觉得有些阴森,分明只是午后,却让人觉得有夜半阴冷的感觉。 “这箫声怎么了?” 南宫羽墨摇头,显然已说不出话。 “我去找那个吹箫的,让他别再吹了。”他说着便要起身,谁知南宫羽墨又拼命摇头,他只得又乖乖坐下,继续紧紧的搂着他,看着他痛苦成这样,他也忍不住心疼,“那到底怎么办啊?万一他兴致好了,吹个不停,你……” 摇头,南宫羽墨始终摇头,好像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摇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箫声终于停了下来,而他怀里的南宫羽墨,却已似一个被冰霜覆盖的冰人,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半丝人气,全身所有的毛孔几乎都结满了冰霜。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折磨,及时他只是在一边看着,也有些崩溃了。 下人房的门被人推开,一脸横肉的胖掌柜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这窝着?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他木木的掀开裹着南宫羽墨的棉被,大脑有些罢工,他只是直觉的向陆掌柜求救,“怎么办?”他虚软的开口,一步一步的恐慌,越来越甚。 亲眼看着别人徘徊生死,而那个人,明明前一刻还在跟他谈笑风生,还被他仔细照谷着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巴望着陆掌柜。 陆掌柜看见南宫羽墨的样子显然也吓了一跳,胖胖的脸瞬间皱得像个包子,“这……这到底怎么搞的?” “救救他。” “你当我这是开医馆的?赶紧把他给我弄出去,别死在这,坏了我的生意。” “你敢!”他忽然狠狠的瞪过来,“你今天若不救他,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这烧个干净?” “你……你疯了……”陆掌柜被他这拼命的架势唬了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了,半天,才道:“……也不是我不救他,可你看他这样,都成个冰人了,还怎么救啊?” 其实这陆掌柜平时看着贪财又自私,但是那见死不救的事,他知道他是不会做的,于是沉吟了片刻,然后道:“你先让人去请个大夫,然后再准备一桶温水送过来,我在这照顾他。” 陆掌柜一脸郁卒,“感情我成冤大头了。” “不会让你白干,从我们的工钱里扣。”他头也不回的说着,手下正轻柔的贴着南宫羽墨的心口部分细细的暖着。 陆掌柜终于依言走了出去,只是临出门时,仍不忘说一句,“你对他还真是好啊。” 他仿佛没听到般,继续搓揉着南宫羽墨的胸口,细细感觉着他单薄的胸腔下,微弱的心跳。 只要胸口是热的,心跳还在,那么,他一定会好的吧。 他就是这么想的。 屋外不远处的树梢上,几人静静矗立,透过屋顶的天窗,屋里的一切,早已看尽。 站在中间的红衣女子,美艳无双的脸上,挂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看起来却是柔美刻骨。 身边,一身黑衣的男子躬身守护,“阁主,看来我们找对了,那人果然就是。” 红衣女子依旧笑着,眼睛始终盯着屋内的一切。 屋内的那人,已经将南宫羽墨搬到了温水桶中,刚请来的大夫正在为他切脉。 “既然人已经找到,是否现在就抓人?” 红衣女子摇头,终于收回视线,举起手中的玉箫细细把玩着,嘴角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道,“不急,再多玩会。天尊不会在意的。”说完,收起玉箫,一甩广袖,翩然飘远。 月笼大地,一身白纱的少女怀抱双手站在群山乱石的尽头。身后躬身立着一黑袍老者。斜背朱红琵琶的女子停下来,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凰将离。” 少女淡然一笑说,“我本想放你,可是放不得。” 女子惨然一笑,质问道:“青城究竟是哪一点惹到了鸣凤山庄?需要如此的赶尽杀绝?” 女子的目光落在那山巅之上的青石大殿,以往灯火通明的大殿,如今已是残破不堪。青城虽无法与鸣凤山庄匹敌,但也是如今江湖所称赞的大门派,可现在却……有些愤恨,但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孤身一人的她也只能这般的质问。 “我如今这番动作,并不代表鸣凤山庄。”凰将离撩起搭在胸前的青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破败的打败和满目的尸体,语气淡然得如同在说踩死一只蚂蚁般,“将离只是想帮庄主肃清一些往后的敌人而已。” “我青城绝对不会给凤庄主坐上那武林盟主之位造成任何威胁!”快速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女子随后又悲哀一笑。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青城已然不复从前。 将女子的哀默看在眼中,凰将离竟觉得心口一阵闷痛。把玩青丝的手颓然放下,转身不去看那身后惨败的景象。老者对她现在地状态有些担心,几个时辰前,小姐还有轻微的胃痛。 “小姐,可还……” “我没事。”凰将离冷声打断他的询问,“青城派必须毁,你可知其中缘由?” 女子摇摇头退后,对于凰将离的狠厉很难理解。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如此淡雅地笑容下却是一颗比江湖上任何穷凶极恶之人还狠的心? “青城总归是挡住了月夜的步伐,哪怕现在不会,往后也会。” “凤月夜究竟想做什么!” 凰将离蓦然转身,劲风吹起脸上的轻纱,那面纱下绝美的容貌上已然染上了一层冰霜。那双眸更是如同玄冰一般的,散发着无尽的寒意。“月夜想要的,拼尽所有。我都会成全。哪怕,她要这江山。” 女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凰将离,此刻,已然没有任何的词汇来形容她的心情,没有任何的词汇来形容她内心的震撼。“你们……你们要谋朝篡位!” 凰将离抬起手:“本来,拿到琵琶吟里的秘籍便可以放了你。却不想让你知晓了这么多不该你知晓的事情。” 女子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住口,你们这是大逆不道!” 凰将离颔首不答,转眼绕到女子的身后,冰凉的冷光一闪,她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没,就直直地向后倒去。凰将离似笑似哭地蹲下来,用手替她闭起了眼睛。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且,只有死掉的人才能守口如瓶。对不对。”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老者。 老者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倘若今日她不死,鸣凤往后便会多一个敌人,那样的境地怕是不堪设想的。” 一排大雁轻压着身体飞快地从他们头顶掠过,眼前的少女像极了当年在街头碰见的男子。他从长街的尽头走来,满身光彩,老者觉得这景象恍若隔梦。 果真是潮来潮往,千波难诉悠悠情。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星稀月明,伶舞阁正是开门迎客的好时机,可今晚偌大的院子却是空无一人。 红帐垂地,流苏轻摆,金色的帐勾在摇曳的烛光下隐隐而现。细细一听有水声哗哗,层层帐中有屏风,绕过绣着凤舞九天的屏风后,原来水声来自这个从扶桑带回来的木桶。凰将离正在这满是花瓣和水的木桶里沐浴。 突然之间木桶碎裂,木桶的水和花瓣喷洒四处。凰将离却在木桶碎裂之时早已跳起,伸手一撩,水花和花瓣四溅之时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落地时已披上了她那身华丽而柔美的白纱。 回头一瞥,只见那木桶原来是被一柄钢刀打碎,还好她及时躲开,否则岂不是要被这刀穿胸而过? 面色一凝,随手将人皮面具戴好,她提起裙摆朝门外奔去,刚才那柄刀就是飞自门外。 追到偌大的院子,带着潮湿泥土之味的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凰将离脚尖轻轻点地,宛若轻盈的云雀一般飞了起来。几番起落,白纱随风飘动,凰将离那一双长而结实的腿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后忽然就站在院子中央不动了。 又是一道风起,卷起地上被雨打落的飞花和残叶朝天空抛去。可奇怪的是,这些飞花和残叶忽地在被风卷起时变成了碎片,破碎的仿佛被利刃割过一般。 凰将离身上的白纱忽然间也碎裂开来,除了能够遮住自己胸口和大腿的白纱以外,其他的白纱都变成了碎片滑落在她的脚边。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手指一勾。那纤细的手指上缠上一抹晶莹的丝线,用力一拉,空中忽然就跌落了一个人。 这人重重摔在她的面前,凰将离缓缓地走过去,半闭着她那带着倦意的眸子看他。 “南殇,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此人正是那曾经紧追她不放的少年郎。 “不愧是凰将离,这天下第一美人不但人美,而且这轻功恐怕天下也无人能及了。”南殇摔得不轻,连说句话都一直喘气。 “哼!那你布下这漫天的蛛网是什么意思?”凰将离一抬头,仔细一看,这个庭院里,月光下,四处布满了极细的丝。这种丝细如真正的蛛丝,却比真正的蛛丝可怕万倍。因为这丝可以在一瞬间就无声无息地割掉你的脑袋。 若不是这天下无双的轻功,恐怕此刻已经粉身碎骨了。凰将离松开了自己的脚, “只是想看看,你这天下第一美人有没有资格得到我们天尊的赏识。”南殇一感觉到凰将离已经放开了踩在他身上的脚,马上就一个挺身跳了起来。 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淡笑,凰将离放开勾在手里的细丝,转身走出这满是蛛丝的院子。 “小女子名飘舞。”凰将离道,“小公子怕是认出人了。况且以小公子的年纪来这伶舞阁是否早了点?” 对于凰将离突如其来的矢口否认,南殇也不恼,只是拉住凰将离的手道:“那么还请飘舞小姐赏脸跟小子走一趟,我家主人可是想一睹飘舞小姐的风姿呢。” “我知道你们来了,你们来为什么还要带三口棺材给我?”凰将离说到这里露出苦苦的笑,“飘舞的生辰还未到,也自认为没有得罪过天山,却没想如今收到了三口棺材作为见面礼。” “凰小姐何不已真面目视人呢?”白衣的男子站在细如蛛丝的丝线上飘然而下,手中的玉骨扇摇曳生姿。墨色的发随意地披在脑后,只在发尾处扎上了一缕红穗。 瞳孔瞬间放大而又恢复正常,凰将离拢了拢搭在眼前的青丝,困惑地眨眨眼:“飘舞不明白公子的意思。真面目?世人都说飘舞这张脸能与那四大美人相媲美了。” 玉骨扇合起,在手掌上敲了敲,男子蓦地笑开了:“也罢,相貌只是皮相而已。这世人也都是愚蠢之辈,看不透姑娘这面具下真正的绝美容貌。” “那公子的意思是,”凰将离顿了顿,迎上男子的带着戏谑的目光,“你能看透咯?” 男子爽朗一笑,没有回答凰将离的问题。她却注意到,原本还和她站在一起的南殇在男子出现的那一刻,便走到了男子的身后,躬身守护的模样。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关于天山的讯息,随后了然一笑。 这人,怕就是那不食人间烟火,如同仙人般的地尊……朝歌。 凰将离啊,凰将离。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地尊亲自给你送来的棺材? 朝歌似乎笑累了,敛住神情,淡漠地道:“凰姑娘,我家尊上请你至住处小叙。还望姑娘赏脸。”那模样,怕是凰将离拒绝,也会强压着她。 既然对方不打算与她虚与委蛇,那她也不打算再假装。“天山还真是看得起小女子,如此请人的方式,让将离受宠若惊了。”转身,回房。既然要去见客,身为伶舞阁的第一人自然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换上一身红纱,因为凤千楚不在身边,披散在脑后的青丝也只是随意地换成一个发髻。她从不佩戴金步摇,从匣盒中取出一只玉簪别在髻上,就算是隆重了。面具,自是没能换下来。 跟着她进屋的朝歌慵懒地倚在贵妃躺椅上,将屋子环视一周后,目光便没有从凰将离身上移开。看到她穿戴整齐之后,竟然叹了口气,惋惜般的说:“在下还是较为喜欢凰姑娘出浴时的模样,那盈盈不能一握的腰肢,和晶莹剔透的玉足,都足以让在下铭记于心。” 对镜梳妆的女子,戴面纱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抿唇微笑:“想不到地尊还是如此风雅之人。” “风雅与否,就要看凰姑娘如何配合了。”不知何时已到她身后的朝歌,撩起一缕青丝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把玩,时不时地放到鼻翼下嗅了嗅,露出一脸陶醉的神情。 凰将离却是猛然将他推开,随后抓起一抹胭脂粉朝窗口洒去,人已经后退了数米,继而冷声斥道:“出来!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倒真是让人厌恶。” “这名满天下,夜阑城中,晓月河畔,鸣凤山庄的大小姐果真是名不虚传。”红衣推开门走房间,漂亮的眸子带着笑意,但手袖里忽然出现了一柄细长的如刺一般利器闪闪发着幽兰的光芒。 朝歌“啪”地一声打开玉骨扇,望了一眼守在门外却将人放进来的南殇,嘴角蓦然扯出一丝笑意。随后退至躺椅边复又躺下,一副看戏的模样。 “阁下是谁?来这伶舞阁又有何目的?” “将离小姐倒是会忘事,我本就在这伶舞阁中,这话该我问你。” 就在这时,凰将离忽然抓起一把桌上当宵夜用的臭豆腐往红衣的脸上抹去。女人最要命的就是自己的容颜。红衣闻见那可怕的恶臭往自己的脸上来,手立即松了松,凰将离一扭身远离了红衣的手。 可是红衣的动作非常快,她一手向凰将离刺去,另一只手也追过来,拉住了凰将离的衣袖,只听见呲啦一声,纱绸被撕破的刺耳声响之后便看到了凰将离裸露在空气中的白皙手臂。 虽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手上的刺依旧直直朝凰将离刺过去。 凰将离轻功天下无双。她脚尖点地,轻盈地蹿了出去,身体一扭,轻松就让开了红衣的一刺。红衣折身,横扫过来,凰将离抬腿下腰,脚尖正好踢在了红衣的手腕上,那根幽蓝锋利的刺几乎要被踢飞出去。 红衣急步退后,手腕调整好后又急忙向凰将离刺过去,后者凌空翻起。双腿腾空,衣袂飘飘,旋转起来好似一朵盛开的百合,刚一落地,红衣的刺也跟着落地。红衣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显然是被凰将离点了穴道。 “我早知道刚才那一偷袭如果错过了机会,我就败了。”红衣道,“可我不甘心,如果杀了你,这一切就终止了。” “杀了我,这一切杀戮就终止了么?月夜,你,甚至是朝歌,还有那天尊,你们心中的杀戮就终止了吗?”凰将离随意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白纱披上,缓缓道。 “杀了你,就可以为那些死在你剑下的报仇,我的心也会好受一点!” “可是你杀不了我。”凰将离叹了一口气道。 “那也未必,我死了,还有其他的人一样可以为了我杀了你!即使天下人不忍心下手,但他们也一样也可以把你杀死!”红衣狠狠地道。 “你为何如此恨我?”凰将离理了理因为适才的打斗有些凌乱的发丝,蒙着面纱的脸上看不去喜怒,可那双眸却透着不解。 红衣却是突然笑了,眼泪从她瞪圆的眸子里倾泻而出。她哽咽着,咬牙切齿的说:“还记得京城的曹家么?我是他的小女儿!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凰将离,你好狠的手段!若不是我贪玩外出,如今也成了你剑下的亡魂!” 沉默来得很突然,红衣一直哽咽着,凰将离却是眼神空洞地看向了窗外。而从头至尾都是看客的朝歌嘴角噙着笑,依旧优哉游哉。 莫约半盏茶的工夫,凰将离将视线透在那似仙般的男子身上,淡漠地笑开了:“地尊,这怕是你为将离准备的小礼物吧。曹狗官一家的死,除了将离本人,也就只有令派的南殇知晓。” 朝歌看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宛若害羞一般的打开玉骨扇挡住自己的半边脸,轻笑道:“这也不能怪区区,谁叫凰姑娘每每做了正义之事后就把这美名安在我天山的头上呢?让我天山可是舔了不少的乐趣。” “难道这也就是天尊邀我过府一叙的目的么?” “将离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 两人调笑般的对话让红衣气红了脸,她费力地朝凰将离吐出一口唾沫星子,怒骂道:“凰将离,你这满手血腥的恶魔!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人凌迟,分尸的!” 看着地上那离自己数寸远的唾沫,有洁癖的凰将离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却是没有什么动作,甚至连那毫无水准的谩骂也提不起她出手的兴致。 倒是朝歌笑呵呵地道:“凰姑娘这丫头对你如此不敬,要不要让小生帮你一把?” “怎么帮?”挑眉,凰将离半阖着眸看着红衣依旧一张一合的小嘴,心里却是在考虑着要不要点了她的哑穴让她安静一会。 朝歌看红衣的眼神突兀地变得有些狰狞,他嘴角的笑慢慢的变了情绪,残忍却邪恶。不知何时他依旧站到红衣面前,看着那双惊恐望着自己的眸子,他轻轻牵动唇角,在她耳边轻声呵气,“自然是将她适才所说的,分尸,凌迟等在她身上尝试一遍。” 红衣莫名地打了寒颤,那双眸已经彻底的布上了恐慌。她想要逃,她后悔在这个时候听了眼前的人蛊惑前来暗杀凰将离,可是穴道被牢牢的控制住,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歌手中的玉骨扇从自己的脸颊上划过,带着一阵阵的刺痛。 在红衣以为自己会死在朝歌的手中,而闭上眼认命时,凰将离终于出声了。 “够了,朝歌,我的事还轮不到天山来代劳。”含着笑意的,柔润的嗓音,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凰将离轻轻抚平白纱上的褶皱,慢慢踱至红衣面前,眼神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未有动作的朝歌。 “有些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凰将离如是说。 随后朝歌扬起一抹玩味的笑,玉骨扇在掌心中打得“啪啪”直响。竟是在凰将离收回目光之时,人已退至了门外和南殇一同看着屋内。 纤细的指骨从她的脸颊上滑过,红衣瞪大眼睛厌恶地看着动作轻浮地凰将离,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咒骂出声。那白而泛青地脸色却是显露了她的情绪。凰将离偏头望着她冒着火焰的眸子轻笑,收回自己的手用丝巾狠狠地擦过之后,竟是将那质地上好的丝巾放在烛火下燃烧殆尽。 “其实,我并不嗜血。”轻柔如月光般的声音在明明灭灭地烛火前飘然响起,凰将离突兀地回头,那带笑地眸已经失去了情绪冰冷一片,可红衣却依旧能隐约瞧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的弧度。 “可我杀人却从不需要世人来评判。对或错,由我自己来定。” 回身旋转,宛若一曲轻盈的舞。那随风飘扬起的白纱下却是闪过一道银色的仿佛闪电般的光芒。 风止,白纱飘飘洒洒的落下,服帖地垂在她的两侧。而她的手上却是多了一把银色的软剑。 红衣瞪着已然涣散的眸子缓缓地倒下,如天鹅颈般扬起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细小的,渗着血珠的伤口。 已然是月上中天,雪双城已由白日的繁华逐渐静谧,只剩下各家各户挂在门前的灯笼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 可是城东却依旧是一片明亮,兴隆客栈此刻却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站在柜台后的南宫羽墨拿着抹布随意地挥了挥,目光却是落在人满为患的大厅。兴隆客栈原本的生意就不差,经常能让他忙到虚脱。但自从凰将离那日离开后,兴隆客栈再一次迎来了如此多的江湖人。 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其中的人像是自觉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武林正统,一派是邪魔歪道。 南宫羽墨的视线被大厅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了过去。那人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衣着华丽,黑色的绸缎上绣着艳红的曼陀罗,妖冶异常。周身笼罩着一层黑色的煞气。黑色的纱帽挡住了他的容貌,却是掩藏不住那傲然的气质。 他不认识江湖人,但也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中听到过一些消息。 那人恐怕就是伏魔山上,恶名昭彰的天山天尊……幽冥。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虽然相貌平凡,但久居上位的气质却是不容置疑的。南宫羽墨有听那人曾经叫他“久离”。 久离。江湖上的人可以没有听过幽冥,但是不能没有听过久离这个名字。众所周知,他是天山派下三大阁玄炽阁的阁主,因为常代表天山在江湖中走动,所以这个名字就如同天山的代表一番, 只是不知道,这次连天尊都下了伏魔山,是所为何事。 南宫羽墨收回好奇的目光,却被大门口的响动吸引了过去。 刚刚束发模样的少年重重推开客栈的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南殇随意地扫过一圈后,最后落在尚在角落里,独自把玩着酒杯天尊身上。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快步地走过去,微微福身,在久离身边站定。 “我道是何原因让这兴隆客栈日夜颠倒了,原来是天尊大驾光临。”轻柔地调笑在门口响起。白衣的女子款款迈进客栈。未被掩藏地双眸如同夜空的繁星般目不斜视的落在那黑衣人身上。 第4章 不过逢场作戏…… 天尊似乎有所感地微微抬头,往女子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又垂下,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趣。 被人无视的凰将离也不恼,自顾自地找了一张空桌坐下,随意地点了一壶梨花白,自然在看到南宫羽墨时调皮地眨了眨眼。 因为凰将离的出现,客栈的氛围更加让人捉摸不透,南宫羽墨不征询同意地在凰将离身边坐下,双手托着腮看着大厅,轻轻问:“这些人都奇奇怪怪的。”光喝酒,也不会聊天,手中还紧握着武器不放,一副随时都要拼命的模样。 “江湖人自然是这般模样。”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凰将离淡笑。 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行走,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是不是在下一刻就会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武器就是生命,因为失去了武器,就等同失去了搏命的机会。 见南宫羽墨缩了缩脖子,凰将离沉静地眸闪过一丝笑意,“我也是江湖人。” 南宫羽墨偏过头看她,随意挽了一个髻地青丝被夜风拂起,从他脸上扫过。他没从见过那面纱下真正的容貌,可是他却知道,那绝美的容颜怕不是他能奢望的。垂下头低笑,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饮尽,他说:“我不怕你。从见你第一面起,那个偏激的女子开始,那时候,你吼我,可我真的不怕你。” 这次轮到凰将离低笑,她拢了拢四处飘散的发丝,轻蔑地道:“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话而后悔的。” 不会……到嘴边的话却又被生生地噎了回去。南宫羽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急着回答,只是不想听到她那般自嘲的语气。虽然他们才见了那么几次面,可是他单纯的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 凰将离,传说中的凰将离,应该是清冷的,不在乎任何人的,不管任何人的看法和眼光。她只是她,遗世而独立的存在。 而不是现在这般的自嘲。 门外的马蹄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作为店小二的直觉告诉他有客上门。他朝凰将离点点头疾步走到门口,却见一男一女翻身下马。那少女娇俏可爱,拽着男子的手快步跨进客栈。 “咦,很热闹啊,武林大会不是在夜阑召开么,为何你们都聚集在这雪双城内?” 少女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她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挽着男子的手迅速放开下一秒人已经在凰将离的桌边。 “将离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少女,也就是青琉一把搂住凰将离的脖子,在她蒙着面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蹭,随后又大方地招呼与她随行的男子坐下,“小白,过来坐!” 青琉在两日前从青酌手中再次逃离,找到了正欲前往雪双城的白锦曦,便死缠烂打地跟了过来,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遇上她此番出行的目标……凰将离。原本秀美的脸因为兴奋的缘故染了一层胭脂红。 白锦曦朝青琉点点头,目光却是锁定了天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身上的气势随之提高,应对着突发状况。 江湖人自然是认识这两人,一是白晓堂的百晓生,二是夜阑赤焰山庄的大小姐,这两人都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派能轻易得罪的。目光仅仅是随意地一瞥后就收回了。暗自在心中猜测着,鸣凤和赤焰两大山庄的大小姐都来了此次,那么庄主…… 不约而同的心中一突,若是凤月夜和青酌也在此处,怕是会有一场恶战降临吧。毕竟,前段时间,天山可是在凤月夜的手中遭到了重创。 凰将离拍拍不安分的青琉的纤手,端着酒杯朝向他们这边看来的那隐藏在纱帽下的视线,低笑道:“不知天尊劳师动众将小女子请到此处究竟,所谓何事?”她已来了这般久,却见天尊久久不提请她的目的,着实让她感到奇怪。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目光在凰将离和天尊身上游离不定,纷纷猜测着天尊此行的目的。 “呵呵。”低沉沙哑却戴着无限魅力的轻笑从纱帽下传出,天尊站起身,缓步走到凰将离的桌前。那黑色的锦缎随着他的步伐翩跹欲飞,煞是好看。 天尊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自顾斟酒的凰将离,纱帽下的薄唇竟是扬起一丝愉悦的弧度,“久闻天下第一庄凰姑娘拥有天人之姿,本尊也不过就是好奇姑娘这面纱下的容貌罢了。” “在此之前,可否也请天尊摘下纱帽?好满足小女子的好奇心?”凰将离抬眸似笑非笑地挑衅道。 林荫小道上,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郎,神情有些呆滞,背着一张古琴慢悠悠地踱着步,和来往飞奔的马匹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今的雪双城已是风潮暗涌,可他哪知道这些,只知肚子饿了要进食,而整座雪双城独独只有兴隆客栈还亮着灯。慢悠悠地踏进兴隆客栈,把琴往桌上一放,这才发现四周气氛不对。 兴隆客栈在雪双附近的城镇都很有名。菜香,价钱合理,因此食客也很多。可放眼望去,这深夜客朋满座的情形却是少见的,且那些食客身上还透着寻常人没有的煞气。木刀门、唐门、西疆五毒圣教…… 少爷的目光瞥过角落的位置,眉眼微微一皱,居然还有天山久离!最后落在那风景独美的窗边。美人如玉,公子温润,竟是赤焰山庄的青琉和白晓堂的白锦曦。只是不知,那此刻正相互对峙的男女又是何许人。 有趣。 少年大手一挥,对着躲在一旁的小二大声说道:“小二,一壶酒,五斤牛肉。” “客官,您还是改天再来吧。”小二从后面掂手掂脚地走出来,不停地给少年使眼色,要他明白目前处境。 某人是存心要看热闹,自然是糊涂到底:“为什么要改天来?我快饿死了,不管,快给我上一壶酒,五斤牛肉。”说完干脆趴在桌子上耍起了无赖。 小二见拗他不过,只好说:“客官,要是待会儿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是自然。” 小二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便不再说话,往内堂走去。 少年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眼神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似是对峙的两人。那女子宛若月下昙花,浑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那双眸更是璨若星辰。少年不禁想,那面纱之下的容颜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静谧的大堂,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和刀剑与鞘摩擦的细微声响。因为少年的出现而打断了对话的两人,皆已失去了调笑的心情。天尊气势一改,凛冽的煞气汇成一道利刺,直逼凰将离而去。 感受到那股夺命的煞气,凰将离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酒杯掷出。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那青瓷的酒杯却是在被击中之后,粉碎开来,酒杯中的酒四散溅落,但小桌上的人却愣是没有沾上一滴。 可天尊这状似偷袭的举动却是激恼了脾气火爆的青琉,同时也打破了客栈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平和气息。 青琉双掌重重拍在桌上,碟碗随之一颤。她腾身站起,指着天尊怒气腾腾地骂道:“黑不溜秋的家伙!你卑鄙!你敢对我将离姐出手!居然还偷袭!有种你露出真面目跟我将离姐光明正大的比一场!卑鄙小人!” 凰将离和白锦曦一同拉住正欲出手袭击天尊的青琉,本想挣脱但看到凰将离不悦的颜色后,不甘心的坐回原地。 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第一次。可这样新奇的经历却是没让天尊觉得愉快。纱帽下似笑非笑地嘴角慢慢下敛,抿成一条直线,出声时却是冷冽邪魅:“哪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今日若不是看在凰姑娘的面上,这世上怕是早没了青琉这如花似玉的姑娘。” “哼!”从鼻腔中哼出不屑,青琉撇过脸厌恶地做了个鬼脸。 “听闻天尊一贯都是睚眦必报,难不成是被眼前的美色给迷昏了么?”嗤笑声从门口的桌边传来,那为首的蛮须大汉甚至不屑地领着人将天尊团团围住,轻蔑地说:“幽冥,你看是自己抹脖子还是爷爷送你归西,要不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就饶你一命。” 天尊不动声色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小啜一口,倒是耐不住性子的南殇把剑往桌上一放指着蛮须大汉的鼻子骂道:“飞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平日里天山可没亏待过你,如今你判出天山不说,还帮着外人一同来污蔑我天山!” “南殇阁主,你也不能怪我,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人许我的好处可比当初我在天山时当个打杂的强太多。这江湖,有钱有实力就是大爷。” 飞虫早已是今非昔比,木刀门便是由他创立,发展了十年倒是有点成就,在正道也算是排得上名字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飞虫一声令下,剩余的人将南殇围住,皆是拔刀围攻上去。南殇刚劲勇猛,以一敌十,无奈对方人数甚众,刚砍伤一个后面就补一个新的,体力渐有些不支,其余众人看准时间一拥而上,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味道。 而久离却是定定的看着自家天尊,并没有上前帮南殇的意图。 少年实在是瞧不下去,手指一拨,只听一声清吟,兴隆客栈里一首古曲压过了砍杀声久久回荡,南殇消耗殆尽的体力和内气快速回复着,萎靡的神态也一扫而空。 “好曲。”二楼传来一声赞赏,这声音带着天生的冷冽,“不过,比之将离,却还是差了几分。” “多谢兄台捧场,在下自然是比不过天下第一美人的凰姑娘。”少年向二楼有好一笑。 “哪来的野小子,这么不懂规矩。”飞虫眼见南殇就要死于他手,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不由纷说就向他看去。 少年冷笑:“我么,风行天下,剑醉红尘,只是人间逍遥客,一尺素,一寸青。”只见他一改最初的呆样,隐隐杀气透出体内,一个照面,飞虫就飞了出去。 “素青,你是素青。”飞虫从地上爬起来口吐鲜血,他根本就没看到素青是如何出手的,只觉胸口一痛,就倒在了地上。 在场人皆愣住,这素青乃是青城的首席大弟子,少年成名,凭地就是他手中那把黑红相间,梅花与蛇腹交织的独幽。五年前青城说他去深山谷底修炼,如今出谷,这江湖自然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只不过,如今青城已成一片乱葬之地,不知这素青知晓后,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素青。”凰将离幽幽吐出两字,宛若是情人耳边的低语,可天尊却是分明看到那眸底深处冷意。 “你可是青城素青?” 素青转身朝凰将离微微一笑答道:“正是在下,这名字能让凰姑娘知晓,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青城,素青,妙极。”只听二楼再出一声,飞出一条青色身影,手持一把白玉玉笛,玉笛四周包裹着二尺青色剑罡。 素青双手抱琴,脚踏幻天星云步,被攻得有些莫名其妙。 “阁下是谁,在下不知与阁下有何冤仇。” “在下不过就是想探探你有没有本事为青城满门报仇雪恨。”青衣男子落定,朝瞪大眼睛想要躲在凰将离身后的青琉,手中的白玉笛毫不留情地朝素青刺去,剑罡同时脱离将素青包裹在内。 素青搭在独幽上的手快速的抚过琴弦,白色的剑芒以肉眼不见的速度攻击着包裹着自己的青色剑罡。他的面容异常从容,半分没有被困的焦躁。攻击的同时,还不忘要求青酌为自己解答疑惑。 “阁下刚才那话究竟何意?” “看来你在那穷乡僻壤待太久,连脑子都生锈了。我的话再明白不过了。”青酌收回内力,白玉笛在手指上优雅地转了个圈,最后被别在腰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在下的意思。” 缠绕周身的青色剑罡失去了内力的支持慢慢地被剑芒打散,素青的身影渐渐地显露出来。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青酌,冷厉地喝道:“说!青城究竟如何!” “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看看?”青酌恶劣地勾起嘴角,一撩衣袍在凰将离那桌坐下,还不忘敲了敲青琉的头以作惩戒。 素青咬咬唇,捞着独幽就走,但却被青琉叫住:“我说呆子,不用去了,本小姐为你解惑,青城已经变成一座荒山了。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你是唯一的幸存者。”青琉说完还可惜地咂咂嘴,来之前她已和白锦曦去过一趟青城山,那边早已是满目苍胰。 素青脸色骤变,他脚步蓦然地停住,一下秒就已经站在青琉的身边,未抱琴的手掐着青琉的脖子,却被早已发觉地凰将离一个转身错开。偷袭无果的素青恶狠狠地问:“你说的可是真话?不曾骗我?” “自然是真,不然你问小白!”指着优哉游哉喝酒的白锦曦,青琉气鼓鼓地道:“他可是百晓堂的百晓生,江湖之事没有他不知的。” 见白锦曦点头,素青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他仰天长啸,异常的悲戚。紧握成拳头地手青筋突起,白色的内力从他的内体爆棚而出,眼看就要伤害到桌边的人。好在几人皆是江湖中的翘楚,早在发现异常之时就依然翩然离开。 那啸声就如同是死去了幼仔的母兽般,闻者心酸。 可是有人却是硬生生将它打断了。天字二号房的房门被突兀的推开,随之而来便是一声娇俏的呵斥:“吵什么呢!大半夜还不让人清静!” 红色的身影揣着长长的裙摆出现在楼梯口,斜披着轻纱露出圆润的香肩。妩媚的脸上俨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楼上的风景大好,但楼下却是一片淡漠。 凰将离拉着青琉的手蓦然握紧,直到青琉痛呼出声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眸子低笑,自然是感觉到了那楼上之人的视线。带着挑衅和自傲。 花容,怕是与月夜一同来的吧。那先前冷冽的声音,她自然是认得的,这辈子也不会忘的,独属于他的。 凄厉的啸声戛然而止,素青的冷眸朝花容瞪过去。花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瞪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花容失色地窝进那隐藏在竹帘后的男子的怀里,拍拍胸脯娇嗔道:“月夜你看那人!吓着人家了!你可得帮奴家出了这口气啊!” “嗯?”那男子将花容拥进怀里,安抚般的拍拍她的背,虽是不动声色,但却依旧冷眼盯着素青。 竹帘被一阵掌风打碎,凤月夜也不恼,拥着花容飞身而下。俊美的却从未展现过笑容的容颜自是那天下第一庄的凤月夜给予江湖人的第一印象。这样的男子怀里拥着娇俏狐媚的女子,怎看都是一副香艳的图画。一时间让大厅中所有人看愣了眼。 “月夜……花容……” 青琉琉璃般的大眼蓦然睁圆,她一把拥住凰将离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小心的安慰道:“将离姐,月夜哥必定只是逢场作戏,不要担心。那该死的女人绝对进不了凤家的大门!我保证!” 可下一秒,凤月夜的话却让凰将离伤心欲绝。 凤月夜面无表情地睇着素青,冷声道“吓着我的美人,你可知后果?” “我倒是不知凤庄主有如此雅兴。”素青冷篾轻笑,环抱的独幽已放置桌前双手沉静以待,弩张剑拔。 凤月夜没有回话,挽住花容腰的手并没有收回,从那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凰将离从青琉怀里挣脱出来,莲步走至凤月夜身前微微福身:“将离见过庄主。” 轻点头,凤月夜随意地瞥了一眼凰将离,撩起花容搭在他胸前的青丝缠绕在手上把玩,竟是不去看那依然准备攻击的素青,看向了黑衣黑袍,隐藏在纱帽之下的天尊。“武林大会在即,可不知幽冥请这些江湖人士聚集兴隆所谓何事?” “自是为了以证天山的清白。”带着笑意的话语让众人察觉不出,天尊对于这清白有多在意,可也不敢质疑天尊之言。 “你想如何证明?有想证明什么?”拥着依偎在他怀里的花容随意地坐在一张空出来的桌上,示意凰将离换上一套干净的酒具后,凤月夜端起酒杯轻酌一口后,递到花容艳红的唇边。花容娇笑着就手仰头喝下,末了还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立在一旁的低眉顺目的凰将离。 “江湖上传言,青城乃我天山所灭,”天尊瞥了眼听到这话而怒不可遏的素青,邪佞地挑起嘴角续道:“可这杀人凶手却是另有其人。” “那还请天尊为我们解惑,”花容为风月夜斟了杯酒,媚眼一挑,竟是挑逗地望着天尊,“这凶手既然不是天山,那么又是谁呢?” 早已看作威作福的花容不顺眼,青琉这一口气没来得咽下,便爆发出来。她跳至桌前,端起一杯酒狠狠地泼在花容的脸上,“青楼女子请自重!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不要以为仗着月夜哥现在护着你,你就可以爬到将离姐头上!贱人!” 花容也不恼,掏出手帕将脸上的酒渍擦干,偏过头朝青琉眨眨眼,蓦然笑道:“青琉小姐,你现在这般姿态,怕是与那妒妇一般模样。我花容今个就是仗着月夜疼爱,你还能那我怎么着?” “你!可恶!”青琉一甩水袖,在心中埋怨自己没有凤千楚的那张利嘴,吵不过眼前这个恶心的娼妓。可这却是苦了将离姐姐。青琉咬着唇委屈地退到青酌身边,摇摇他的手臂,示意他帮忙。可是却被青酌摇头拒绝。 “够了!我没空听你们吵!现在告诉我凶手是谁!”素青双手抚过琴弦,狰狞地琴声让众人一惊。 天尊舔舔自己有些干涩的红唇,邪魅一笑:“这凶手自然就在这大堂之中,想找出来,就看阁下的本事。” 大厅里一片哗然,众武林人士面面相觑。青城灭门一案,所以的证据都指向是凶手是天山。可现在天山的天尊此刻却说凶手另有其人,这岂不是有点贼喊捉贼的意味? 怒极攻心的素青此刻也已经平静下来的,沉寂的眸子在暗自戒备的众人面上划过,却是没有瞧出任何的异样,握着独幽的手依然是青筋曝出,可脸上却已是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既然天尊如此说了,那在下还请天尊将凶手告之。” 天尊却是突兀一笑,“青城既已覆灭,阁下又何必如此执着于报仇,我天山愿意为阁下大开欢迎之门。” 这话就是一枚炸弹在人群中蓦然炸开,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凝聚在天尊那面纱之下的脸上。虽是看不见,但却是能感受到天尊这话并无虚假。 “天尊好气魄。”凰将离殷勤的为凤月夜斟酒,同样掩藏在面纱上的绝美的脸却是挂着一抹嘲讽,“青城乃是名门正派,而天山,众所周知,素来就与青城反其道而行,此番就不怕引狼入室?” 举起酒杯朝凰将离微微颔首,天尊笑道:“凰小姐如此关心本尊,真是让本尊有点受宠若惊。” 微笑,淡漠,凰将离在凤月夜身边坐下,同时拉过青琉想要揍人的手。凰将离并没有将天尊放在眼中。 而被人无视的天尊墨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却又极快地消逝不见。“至于会不会引狼入室这件事,凰小姐就不必担忧了,”目光转向此刻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陷入沉思的素青,纱帽下的嘴角勾了勾,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素青,只要你加入天山,本尊答应你,为你报灭门之仇。” 素青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看着天尊,试图在他身上看到一丝别样的情绪。可惜那纱帽却是让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容我先考虑考虑。”素青有些松口道,“但,还请天尊告之,凶手……” “凶手凶手,这江湖每日都会死人,倘若每个人都如同你一般去执着于一个凶手,恐怕这江湖中早已没人了。”凤月夜端起酒杯小啜一口,俊美的脸上竟是出现了一丝迷茫的神色,“谁敢说自己的剑下没有人命?” “月夜。” “爷?” 不约而同的轻唤让凤月夜敛起脸上一闪而瞬的落寞,他挑起花容的娇俏的下颔,凑过去轻嗅了一番,才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才是人生的意义,花容,爷这话可有说错?” 下颔在凤月夜的手指上亲昵的蹭蹭,花容笑得妩媚非凡,“爷说什么都对。可是有人却不认同,非要找那凶手不可。” “此事与鸣凤山庄无关。”凤月夜如是说,“此番已是深夜,本庄主困了,各位自便。”说罢便要搂着花容离席。 “倘若本尊说,凶手正是鸣凤山庄之人,凤庄主可睡得安稳。” 此刻的众人不得不相信,今晚的天尊幽冥便是来制造惊讶的,一个又一个的重磅炸弹扔出来。虽说是那玩笑般的语气,却是生生让凤月夜停住了脚步。他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背对着众人,只有花容能看见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宛若一具冰冷的尸体。 原本有些热络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众人已然是按耐不住,素青甚至是抓住天尊的胳膊急切的追问,他说的可是属实。一时间,客栈内满是江湖中人自以为是的自言自语。 “不可能!鸣凤也不会做这种滥杀无辜之事!”青琉已然是怒不可遏,挣脱了凰将离的桎梏,想要冲至天尊面前,却被眼疾手快的青酌一把扣住手腕。见青琉还欲挣扎,青酌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将青琉往镇定自若的白锦曦怀里一送,青酌皱眉:“阁下这话可有凭据?” “南殇。”视线瞥过欲上楼擒住凤月夜的南殇,“你来说说。” “是。”飘身而下,南殇在天尊身后站定,目光却是似有似无的看向此刻正小酌着梨花白的凰将离。 “收到青城灭门的消息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去了青山,死者皆是一剑致命,没有任何意外。而琵琶女的伤口是在脖子上,那伤口极细。据我所知,这江湖中只有一人才会使用这极细也极柔的剑。” “而那剑,名涟水。”南殇的目光扫过惊愕不已的众人,最后落在凰将离的身上,“这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我想大家都该明白了。鸣凤山庄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凤月夜!鸣凤山庄!”素青此刻已是红了眼,全身的内力开始沸腾。青城的内力乃是极其柔和平静的,可是这般在素青极度悲愤的情绪下,竟是爆发出极大的攻击性。 那白色的内力从四面八方朝凤月夜和凰将离冲去,所到之处皆是满目苍胰。所幸两人反应极快,手中的酒杯急速的掷出,打散那朝她冲来的内力,下一秒,凰将离已挡在凤月夜的身前,腰间的涟水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挥剑击散朝他们攻击而来的内力,凰将离的眸子已然是冰冷一片,“素青,此时与鸣凤山庄无关。” “你是鸣凤山庄之人,休想狡辩!” “我从未说过,我不是凶手,我也从未说过我并非鸣凤之人。可这事,却是与鸣凤无关。”看着手中因为灌注了内力,而散发着清冷得如同月光般的盈盈光芒,凰将离将身子偏了偏,“庄主,将离会将此事解决,回庄之后定会去领罚。” “哼。”冷哼一声,凤月夜转过身来,看了一看凰将离,直径对素青说:“本庄主还不屑与你一个丧家之犬争辩。鸣凤并未限制庄内人的人身自由,青城之事,乃是各人的事情,自然是与鸣凤无关。” “凤庄主到底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这话说得深明大义。” 所有人都听出了天尊此话的嘲讽之意,可凤月夜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朝凰将离说:“此事若是没有解决,那你便离开鸣凤。” 凰将离一愣,目光落在那雌雄难辨的脸上。平静的面容,沉寂的眸子,甚至连身子都如同平时一般的挺拔。凰将离垂下眸子苦笑,凤月夜从不开玩笑,他说到便能做到。绝不留情。 “是。将离明白。是将离连累了山庄,自当为此事做个了断。” “此剑名涟水,极细且极柔,与你的月影剑法和极柔的心法相辅相成。”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软剑,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蓝衣的少女婷婷立在花丛中,身后是一片几欲破碎的暖阳。伸出手接过少年递来的涟水,如同锦缎一般的软剑在她的手中缠绕,随后掩藏在腰间。 “这剑难道也能保我一世安好么?”巧笑倩兮,少女的脸上永远都洋溢着一丝暖洋洋的微笑,宛若日空中的暖阳。 少年悠悠踱至少女身边,投下一片阴影。少女抬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却依稀感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此剑,是杀人的剑。” 如同骨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少女上扬的嘴角渐渐敛下去,最终却是没有抿成直线。她微微张嘴,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间的涟水。 这温柔如水的剑,如同这沉寂如水的人,都是凶煞。 “将离,此剑嗜杀。”凤月夜退后几步,让面前的人看清他的表情。带着笑意的嘴角,却是严肃地让人肃然起敬,“如若,你想用此剑保命,它就必须嗜血。” “嗯,将离会谨记月夜的话。”少女微微福身,下一秒却又是笑开了,“月夜可还记得绿绮,那是唯一,你送我的,单单只是礼物的礼物。” 凤月夜撩袍转身,黑色的锦袍在烈阳下浓重而阴沉。少女站在原地凝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璨若星辰眸如同那刹那间滑过天际的流星,逐渐的失去光彩。 黑色的身影镶嵌在被半推开的朱红色的大门里,凤月夜头也不回地道:“绿绮,只是顺便带回来的。” 那门渐渐的掩上,吞噬掉那挺直的背影和凝在他背影上的那灼热的视线。 凰将离催马疾驰,正踏过一座长桥。 桥头一片桃树林,这九月的初秋,这桃林的桃花却是一反常态的怒放,姹紫嫣红,灼灼有如云霞蒸蔚。然而凰将离早已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即使她没听到桃林中传来的那缕琴声,即使她没发觉伏在桥下的两支细长剑锋……马蹄踏雪,她的心就已经冰封在了冬天,此刻对她来说是那般虚幻,毫无意义。 马蹄就在剑锋之上勒停,琴声婉转,倏地充满杀伐之意,迎面便是千万朵娇艳桃花逆风吹来,吹得她衣衫猎猎,长发乱舞。她巍然不动,左手按剑,右手提缰,低伏于马背之上,静待着奏琴人的现身。 藏身于桥底的两名剑手的气势反而在琴声中变弱,只因他们再清楚不过,他们完全失去狙击的先机,现在依然藏身于桥底,不过是一脚踏空之后的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片片红云落尽,花雨中奏琴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双目微闭,长袍委地,清秀的面容和抱琴的双手看来是那样纤弱。 凰将离看着这个人,暗叹心中,双目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独幽九天的名声毕竟不只是叫来动听而已。 凰将离直起身形,看着他,没有在意已经在桥底变得焦躁难安的两个剑手。 “没想到,你还是加入了天山。” 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感慨,奏琴人也不例外。在那形状姣好的唇边牵起一丝淡笑,奏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口说:“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 那双眼瞳完全落在凰将离眼里,明明早已知道这个事实,真正看见还是不由得打了寒噤。奏琴人的眼瞳灰蒙蒙,没有一丝亮光,嵌在那样漂亮的一张脸上,无疑令人觉得十分遗憾。 更可怕的是这双眼睛透露出的死气沉沉毫无感情,那张脸上却带着柔和,甚至是愉悦的笑容……这样相互矛盾的神情组合在一起,带给人的感觉绝不仅仅是怪异而已。 凰将离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的眼,这又是何必?” “凰将离的命可是个很大的诱惑。” “是名利双收,还能报仇,加在一起就怕是铁石也会动心。”凰将离将剑按紧,吐出一口气将飘飞在眼前的花瓣吹开,眼里不禁浮现出一抹苦笑。 “当然最关键的,就是你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已经身中剧毒,除开天尊本人无人能解。”奏琴人耸了耸肩,“虽然卑鄙,反正为了报仇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我也不例外。” 殷红的花瓣坠落,凰将离抽出剑,不再多话。 她本不是个爱讲废话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看到第一个来狙击自己的,也是她剑下唯一的活口的人,忍不住就讲了那么多。 或许是这次的旅途实在太孤独。 以前虽也是孤独,但到底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以前的孤独完完全全来自于那个人,各自为政,互不干扰,现在却成了她一个人独力对抗整个天下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就会伸出一道机关来绊住她的脚步。 她却没办法回头,也完全不想回头。 劲风再起,刚刚落满桥上的桃花再次飞起,组成令人眼乱的密集彤云。桥底两个剑手终于等到他们的机会,同时自栏杆翻飞上来,一声不出,两支细长剑锋左右剪来,几乎就要将凰将离骑着的那匹骏马剪成上下两半。 还好这也只是几乎。 凰将离并没有因为素青的攻击就忽略桥底的杀手,刹那催马前行,却并未将缰绳放尽,两剑卷上马腹之前它便已迅速倒退,加上凰将离探身轻击的两剑荡开他们的剑锋,最终留在空中飞舞的只有两蓬红鬃毛。 两名剑手一击落空,意料中事,没有丝毫惊讶和迟疑,还是一声未出,各自在桥栏杆上一顿,身形再卷,暴雨般的剑影完全封住凰将离的去路。 却也同时阻止素青的去路。 凰将离握剑待发,巍然不动,坐骑却被迎面袭来的凛冽剑气逼得不住后退。 无论她骑术如何精湛,功夫如何高强,也没办法让自己的马变成一个武功高手。眼见马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名剑手理所当然地未曾注意到己方已再击落空,欺身向前,目标同取依然安坐马背的凰将离。 凰将离也就在这刹那自鞍上立身跃起,空中倒翻下来,剑光凌厉转动,大蓬血雨便随着那一线银光飞洒开去,同时飞起的还有两颗头颅和未能出口的怪叫。大概直到死的那一刻,这两名剑手也以为自己两人足以胜过对方。 桥那头一声轻叹,凰将离刚好落回马背,听闻清楚不由一脸的苦笑。 “不要命了。” 乍一听来是在说那两个剑手,然而他们当然已听不见,所以一转念之间就有种是指自己的感觉。她再驱马前行,素青仍只伫立桥头,面色恬然,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青城可真是死于你的剑下?” “怎么,你都已经加入了天山,如今这江湖追杀我的人无数,你这问话岂不是多此一举?”面纱突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起,从她脸上脱离,飘飘扬扬飞散在桃花林中。 那殷红映照着如同花一般的容颜,竟然让桃花黯然失色。 素青若有所感地抬了抬头,灰蒙蒙的眼落在她的脸上,却是毫无焦距。“可惜了,凰姑娘这绝世容颜,我怕是看不到了。” 笑靥如花,凰将离拢了拢额前因为适才的打斗而凌乱的发丝:“真可惜呢,要知道凡事见过这张脸的人鲜少有活口的。”顿了顿,随后是悦目的笑容,“况且对一个死人,也没所谓保守秘密。” “你未免太自信。” “我倒觉得,是你的胆量未免太大。” 和挑战一个杀手比较起来,似乎确实是企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追杀的通缉来得更鲁莽。凰将离无言以对,垂下剑尖,沉声道:“动手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也不想。” 素青眉峰一敛,琴声再起,花朵再飞,凰将离已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形。就连琴声传来的方向,霎时间也不那么确定,虚无缥缈。 乱红阵中只余下一片杀机。 桃花五瓣,在遍地纵横的劲气中回旋飞舞,在外看来是犹如天女散发般的美丽,在内的凰将离感觉却不是那么美妙。纵然她一剑在手,已可抵御大半的攻击,却无法完全将之击破。那些桃花在素青的内劲的操控下已不啻如数千支利刃,一起袭来便像一场连绵不绝的刀雨,挡开一波还有一波,入目只有这红色帷幕,仿佛怎也无法撕裂。 这千万朵娇弱的桃花,却比那两个剑手来得难对付得多。 然而想以这样花俏的方式便击败凰将离,又未免太过天真。素青只是一个人,同时卷动那许多桃花,就算他内力深厚,也总有枯竭的时候。更何况此刻困于落英之中的,也并非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第一美人”“影子杀手”的金字招牌至少在此刻尚未易主,也不会易主。 裂帛数声响在桃花幛中,刹那间凰将离的身影冲天而起,数千朵桃花也紧随飞上。凰将离半空里一个折腰,俯身向下,剑尖直指素青苍白面孔而去。 琴声戛然而止,尾随凰将离的桃花顿时也犹如一尾被猛然抽去生命的嫣红鲤鱼,于空中一颤,这才纷扬落下。 马匹一声低嘶,踢踢踏踏跟上凰将离身边,看来并未受到重创。 凰将离的一声衣衫却早已裂出数不清的口子,样子看来十分狼狈。狼狈归狼狈,她手中剑倒丝毫未停,叮叮当当连续挡开素青左手发出的数支暗器,素青已经又与他拉开距离,站在桃林深处,远看去如云裳霞靥的出尘仙人。 凰将离一念之间便欲追去,但只踏出一步,心中就后悔了。 这种情形下,要逃命的只能是她,哪能再浪费时间去追逐素青。 眼前景色一错,凰将离踏出去的步子已经收不回去,落脚回眸,心里的感觉已经不是后悔二字能够形容了。 她的身后亦是一片开得灿烂的桃花林,目之所及,那些花朵似乎是在顷刻之间织成无边无际的锦毯,一直蔓延到天边,看得凰将离一片目眩。 素青的身影早被这片花海淹没,凰将离站在原地,对着自己刚踏出去的那只脚苦笑一下。她很清楚这完全不只是一步的距离。就算她收回这只脚,也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有任何的改变。 结果她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以为只凭着素青一人,绝不可能阻挡下她的脚步。然而此刻她站在桃林中,左右望去,却甚是一筹莫展,完全不晓得要往哪个方向走去才不会有危险。 九宫八卦的知识,凰将离虽说从不小瞧,但却也从未下心思去学过。这世界上真正懂得这些的人实在太少,而能够将之拿来运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在原地呆了好一会的凰将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运气竟然这么好,刚巧碰上第一个对手就很懂得这种知识,而且用来困住了她。 若是时间不紧,她就是在这里耗上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关系。要命的是她现在偏偏没有那许多时间拿来浪费。只在片刻迟缓后,凰将离振剑待发,举步向前走去。果然只走一步,眼前景象又是一变,万花缭乱,更叫人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凰将离深吸一口气,不再顾及周围景色变化,剑脊紧贴眉心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径直向前踏去。 这片桃林,刚才在外看来,最多不过几丈长宽。无论素青布下的阵势如何变化,只要不受幻象所惑,总能走出去。凰将离当然也知道假如一步踏错,极有可能触发阵中陷阱,是以严阵以待,确保无论是怎样的陷阱,她也能够及时反应,运气好的话便能顺利逃出……尽管她对自己此刻的运气着实未抱太大的希望。 当然,素青也绝不可能任由她这么横冲直撞。 她刚走出两三步远,耳旁风声飒然,一尾古琴挟带零落花瓣自一株桃树裂处袭来。剑刃抵在琴身,叮当悦耳,素青秀美的面孔也跟着在眼前一闪而没,四周重归寂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桃花林繁密茂盛,没有丝毫破绽。 看起来,这只能够说明一件事。 那些桃树虽一直横亘眼前,素青却能够从树中走出,必定有不少一部分的桃树只不过是幻影形成。 而此刻看得见的桃树间的空隙,说不定只是引诱自己踏进陷阱的诱饵。 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对于走出这片桃林来说,自然更是难上加难。凰将离闭目回想,再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朝面前的桃树走去。 迎面就是一株桃树。 如果那真是一棵树,凰将离那样眼也不眨地撞上去一定相当可笑。好在她并没有判断失误,一脚踏出去非但没踢上树身,周围反而豁然一亮,眼前那株桃树就在她的脚下消融。素青素白衣角正好隐入左旁树中。 凰将离转向那株树追去,素青冷然带笑的声音却倏然在右耳边响起:“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凰将离悚然一惊,手中剑已刷地反刺过去,破碎的粉白桃花风中扬起,却甚至连素青的气息也未捉到。那尾古琴的琴弦几乎同时当胸刺入,凰将离收剑不及,骇然后退,这才避开素青的攻击。然后先前尚记得的自己的步数在此刻完全被打乱,就算再次回想在桃花林外看见的桃林格局,也无法推算出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方才却再次犯下这种错。而且显然,现在连自己听见的也无法相信。桃林不大,素青和她或许只相隔一线,只是她看不见。素青同样看不见,但显然他能够完全不受阵法干扰,顺利找出凰将离的位置所在。 无论如何,总得闯一闯才行。 凰将离弯腰抓起一把泥土,随手撒出去,那些泥土一进入桃树间,以凰将离的目力也无法再发觉它们的踪迹。倒是机簧破空声咻咻响起,虽看不见那些暗器飞动的样子,从声音来听已是十分密集强劲,距离又短,倘若闯过去难免不挨上两枚。 素青的声音再次贴着耳边响起:“就算这里的机关都被诱发过,你也逃不掉的。” 虽说刚刚才上过一次当,凰将离那刹那几乎还是忍不住冲动回身出剑,素青的攻击正狡猾地自空中落下,独幽灌满冷风,鸣声凄厉。 “叮……”剑琴相交,这一回凰将离没再被逼退后,相反以剑压住素青的独幽,迫使素青不得不落回地面回击。凰将离好容易才捉住他的影踪,显然不肯放松,任素青如何变换步法身形,她始终紧随其后,剑锋与独幽仿佛已经粘在一起。 素青频频皱眉,却始终无法摆脱她的追击,待他退出五六步外凰将离仍能够跟上来时,素青眉头皱得更深,冷笑道:“你倒很会学乖。” “逼不得已,也只好一试。”凰将离口中说话,眼睛一直在看着素青的步子,脚下也分毫不差地踏在素青踩过的方位,正是因为留意着素青所走的路线,才让她能够紧跟着素青而未被再次落在阵中一筹莫展。 “你不是以为我会就这样带着你走出去吧?”素青讽刺道。 凰将离不由笑:“不敢。” 手中剑蓦地加快速度,素青虽及时反应过来,却不免有些仓皇,尚未来得及加快步伐脱离凰将离的攻击范围,冰凉的锋刃已穿过他的防卫,抵在咽喉上。 “虽然时间长一些我可能弄清楚那些规律,不过当然是这样最保险。”凰将离左手按下他右手握着的独幽,俯身靠近那张冷漠的脸孔,“带我出去。” “我并不怕死。” “死的话不紧报不了仇,第一杀手的美名也没办法享受。” 素青看来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凰将离只好叹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你若死了这些东西只有让别人拿去的份。这完全没有必要。” “总得有人去拿,是不是我也没有差别。” “你倒是很乐意助别人一臂之力,当初是谁想找出凶手,很付出了眼睛的代价?”凰将离摇头,剑脊一转将素青推转过去,“我却不愿意便宜那些宵小,走吧。” 素青走出一步,突然停住,脸色变得很奇怪。 凰将离在他身后,当然看不见他表情,手上再用力推动,素青突然说道:“你最好站在原地。” 凰将离一怔,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素青突然转身过来,伸手按住她的嘴唇,低声说:“你也最好别说话。” 他突兀的举动令凰将离全身都紧绷起来,按在凰将离唇上那只手离凰将离的剑几乎只差半寸就要被斩断,这时却从桃林中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个声音一面说着,一面不住移动,显然是没将素青刚才的话听在耳里。只是一句话,转瞬就换了十几个方位,听来十分诡异。 素青倾耳倾听,忽然轻声说:“奇怪。” 凰将离的嘴唇还被他按着,不说话只能看着他。她当然知道自己一出声就会被人发现,而倘若是来追杀自己的人,这片树林着实不是动手的好地方。只是不只为什么素青在这个最需要帮手的时候却反而不让对方知道她在阵中。 “你可听见有陷阱被触动的声音?”素青这样问,显然是没听到。他按在凰将离唇上的手掌觉察到凰将离在摇头,这才记起将手收回来,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可能,刚才他走过的地方,至少也该触发十多个陷阱机关。” 他低声细语,就算那人能听到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又在大声吼叫:“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愚弄本大爷,还不乖乖给我滚出来!” 那人仍在四处游走,虽然也跟凰将离一样陷在桃林中找不到出路,却显然没有面临任何危险,那么大咧咧地穿行阵中,竟没碰到一处陷阱。 “岂有此理!这么点大的地方,怎么就老也转不出去?”一面说还一面走来走去,看来是个火爆脾气的人,想到问题却也不肯停下来仔细想想。 素青突然一拉凰将离衣袖道:“过来。” 凰将离随他步子走过去,刚才所站的地方已被那人瞧见,顿时大叫一声扑过来。还好凰将离随素青先一步离开,那人扑了个空,不由站在原地滴溜溜四处打转。 “这人有些眼熟。”到底忍不住,凰将离还是开了口。 “眼熟就糟了。”素青冷冷说道,“无论是敌是友,总要同你或我起冲突。” 那人显然听见他们的声音,张望不见,忍不住又往桃林中钻去。 “谁躲在那里,想暗算大爷,可没那么容易!” 素青牵着凰将离,一语不发地在桃树间穿行,凰将离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在帮我?” “可笑,我不过不想让猎物落到别人手中。”素青顿了顿,又道,“这人运气很好。” “是吗?”凰将离看了看手中剑,一时想不明白究竟刚才谁才是猎物。 “至少命够硬。你敢像他那样乱闯,现在早成我手下亡魂。” 凰将离呆了呆,苦笑道:“运气这种事强求不来。” “他若找准方向,一定走得出去,我的阵法困不住他。但他想在这里找到我,却是异想天开。”素青停下脚步,忽然回头,一双明明看不见的眼瞳正对着凰将离的脸,“你的心跳很奇怪。” “想不通你的目的,难免心烦。”凰将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素青冷笑道:“心烦也好,心急也好,我只怕你是没命走出这个地方了。” “如果非得这样,看来我也没法杀你。” “你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 “总得留你一命去做一件事。” 凰将离说得不像开玩笑,素青双眉一提,道:“你以为我会答应?” “这件事最后你总得去做。” “提你的人头去见凤月夜?”素青一双眼珠一动不动停在她脸上,“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件事我必然去做。” “不是。”凰将离努力作出严肃的神色,到底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你总得先把这个阵法撒去,免得再有人像那位仁兄一般闯进去还摸不清头脑。” 素青呆了一下,一时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正想反驳,却听见凰将离边笑边咳了出来,倚着一棵桃树向下滑到。 素青嗅到血的腥味。 他当然看不见,凰将离咳出的血已经不是红色,而是紫色。 凰将离咳得厉害,几乎连剑也抓不住,痛苦之极。素青蹲下身,从她手中拿走长剑,将剑放在凰将离颈上。 “既然迟早要死,为何还这么急着离开?” “我想赶在死前去见一个人。”毒性的发作让她视线模糊,对于脖子上横着的剑锋当然也并不在意。 “你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那个人?” “对天尊的事他知道得比你我都多得多。” “那为什么一定要建那个人?” “只是很想罢了。”凰将离掩住嘴,制止那不停从嘴角溢出的血迹。那芙蓉般的面容已然没了血色,苍白得吓人,“再说,死的时候旁边是朋友总比是敌人要好得多。” 素青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滥杀无辜的话,根本不会死,周围也不会都是敌人。” “却也不是朋友。”凰将离的眼中已是一片血红,咽喉和舌根也因为毒素蔓延肿胀起来。她接着反问道,“杀手过是怎样一种生活,莫非你不知道?现在不死,总有一天会死在任务中。那时在你身边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你是第一杀手。”属于凤月夜的影子杀手。 “我不可能永远都是。”凰将离想要笑,然而面部同样充血肿胀,面皮紧绷,笑也笑不出来,映在血红眼瞳中的素青的身影也十分模糊。“我不是已经败在你手里?” “你是败在天尊手中。”素青的声音听起来也支离破碎,“那天在兴隆客栈便已经下了毒,你不也毫无防备。” “是,到底还是……我防得不够彻底……” 桃林中霎时间寂静无声,凰将离的呼吸,心跳,身体完全停止了动弹,就连无意间闯入阵中的那人似乎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只余下素青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但紧跟着从桃林中传来一声怒吼,素青提剑站起,周围桃林一阵飒飒风响,倏然恢复了原貌。 桃林正中央,正是刚才闯进来的那人倒抱着一株松树,一面因拔起树干时用力过猛趔趄后退,一面得意洋洋地说道:“大爷就觉得这棵树不对劲,一拔果然就好了。”一旋身看见素青站在那里,立即出口问道,“那边那个白衣服的,刚才这些障眼法可是你弄出来的?这等雕虫小技,实在是完全奈何大爷不得!” 素青冷冷道:“你从它旁边走过了至少六七次,现在才注意到,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原来是个瞎子,难怪鬼门道这么多。没了这绕来绕去的迷魂阵,看你还怎么逞能!”那人抱着松树走了好一阵才记起将它丢过一旁,伸手去拍打身上落下的花瓣,一面继续朝他走过去。刚走几步,就看见桃树后面露出的半截衣衫和点点血渍,不由脸色大变,猛地虎跳过去,探手去摸凰将离的鼻息。 “糟糕!”呼吸没有,再一按心脏,那人急得不由绕着凰将离直转圈子,“居然出谷就碰上一桩人命案子,还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了!” 素青转身要走,那人一抬头,仿佛又才醒悟到还有他在这里,又是一个跟头翻过去挡在素青前面,双手一伸拦住去路,几乎没有将素青抱了个满怀。 “你不能走!” “为什么?” “你就算不是凶手,至少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总得跟我去一趟衙门!” 素青一怔,脸上不由露出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原来是个捕快。” “胡说!捕快有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么?大爷乃是麒麟谷的大弟子杨英是也!” “这个称呼听来很耳熟。”素青眉头皱得更紧。 “这还用说,不管官府还是江湖,有命案在身的哪个没听过我杨英的大名?”杨英不由满脸的神气,挺胸凹肚站在那里,完全忘记了眼前之人是个瞎子。 第5章 分明意图不轨! “既然如此,那青城发生命案时,你又在哪?”素青脸色一板,愤恨的看着他。 杨英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麒麟谷闭谷多年,这不,是听着武林大会,谷主才重新开谷么。哪只,我一出来就听出青城只剩一人了。” “哼!那这人也是该死,她就是那灭了青城的凶手。” “可你也有杀了她的嫌疑。那个人死在你面前,你莫非还想狡辩?” “死在我面前不假,可不是死在我手上。” “你手中有剑……” “你该先去看看她身上有无剑伤。” “大爷是神捕不是仵作……”再瞧凰将离一眼,杨英立即改口,“死者显然死于毒药,又怎知不是你的做的手脚?” “我身上没有任何毒药。” “哪个凶手会笨到把作案工具留在身上?” “你方才就那么以为。”素青扬起手中剑,随手抛在地上,杨英一脸霎时变得通红,“何况她还没死,你还是省省力气去看看有没有救活她的办法,否则堂堂神捕背上杀人嫌犯的罪名不是更不堪?” “胡说!她呼吸,心跳都没有了,人又肿得像个猪头一样,这么厉害的毒药哪可能还毒她不死?” “你倒是很希望她死一样。”素青侧过头,面上有种忍俊不禁的神情,“我实在很想看看她肿成猪头是个什么样子。” 凰将离那边长叹一口气,嗓音嘶哑地道:“你绝不会喜欢看到这个样子。” 杨英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没跳起来,一声怪叫道:“她真的活着!” 素青没理他,只向凰将离道:“你不怕我再刺你一剑?” “怕有什么用,毒发时我动也动不了,你就算把我脑袋砍下来我也只能等着。” 杨英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也不关你的事。”素青对于杨英显然很不耐烦,“这里没有凶杀案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谁说没有?!”杨英对素青也是一样不满,“我分明就听到你意图不轨!” “我只是说说。” “只怕心里也是那么想的。”杨英丝毫也不肯放松,看来非逮到素青一个证据拉去衙门不可。 “就算那样想,我可也没动手。”素青不禁冷笑,“莫非只在心里想想也犯了罪?” 杨英一时语塞,讪讪挠头:“我也只是说笑,” “人快死在你面前,你还有心思说笑。”素青也只不过诈唬他而已,凰将离既然能够熬过这次毒发,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就死在这里。哪知他注意力一转到凰将离所在的地方,突然发现不对。 杨英也是同样一声惊呼:“人呢?!” 桥头适时传来一声马嘶,凰将离伏在马背上,看也没看他们两人一眼,提缰疾驰,风一般地从他们左旁掠过。 “你们慢聊,我实在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凰将离!” 听见凰将离这样说话,素青一锁眉头,身形同时拔起,转向留在桃林这头的几匹马。他和那两个剑手当然也不是步行。否则怎赶得及截下凰将离。 杨英一怔,脱口问道:“哪个凰将离?”他刚才就没弄明白这二人的关系,此刻当然更不明白。但他也即刻紧随着素青过去,落在另一匹马上,看素青用内力斩断缰绳,忍不住多口:“你一个瞎子这样骑马,也不怕摔断脖子?” 素青哪里理他,一拔马头便朝凰将离追去。杨英这时才记起自己是为的什么要跟上他们,连忙拍马追上,与素青齐驱并驾,转向素青再问:“你刚才叫她凰将离,是哪个一个凰将离?” 素青对于他已是不耐烦之极,听他问起,突然醒悟为何凰将离不止要避着他也要避着杨英。这个杨英既然自称江湖上凡事有命案在身的人都知道他,像凰将离这样的杀手又怎会幸免素青面色阴沉下来杨英自然看在眼里,于是又脱口说道:“看来果然就是那个凰将离!听说她杀了京城曹官,又灭了青城,手下人命无数,目前已被数千杀手追杀……”看了看素青背在身后的独幽,杨英恍然:“你是青城唯一的幸存者,你要杀凰将离报仇!” “青城的事,轮不到麒麟谷插手。” 素青话未说完,手臂中的短匕首削出。杨英的坐骑与他的本就相差不远,虽然尽力错开,匕首刃长出的那部分却弥补了这个距离。刃峰左旁袭来,杨英自然而然向右闪避,素青若是想要击杀他,即使将半个身子完全探过去也未必够得着。哪知素青根本没意思要这样做,只是轻松引刃一划,便听杨英一声大叫,将马鞍固定在马背上的革带噼啪一声断裂,加上他为闪避素青攻势而将身体右倾,顿时连同马鞍一起滚落地面,再跳起来时那匹马和素青已在数丈之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上了。 杨英气急败坏在后面大吼一声,素青恍如未闻,倒是凰将离听见颇觉奇怪,可惜她即使只伏在马背上就已经十分艰辛,更无余暇回顾查看。 雪双城内,隔了三条街有座极雅致的小楼,名“伶舞阁”。显而易见,这是处青楼,此楼雕栏画栋,极是华丽,只是这日清晨却与常日不同,楼中恰是好梦正恬,楼下却是吵吵囔囔,好不热闹。 行人走贩里三层外三层将伶舞阁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一个穿着单衣褥裤趴在地上的男子正咧牙呲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又狠狠地瞪了眼伶舞阁大门一眼,这才抖了抖衣衫揉着摔疼的胳膊扒开人群往外走。 来的早的人自然知道这古怪的男子是被人从伶舞阁给扔出来的。于是甲说于丙听,乙又与丁嚼舌根,就这么着,后来的,再后来的就全都传开了。 “你说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肯定是要了人家姑娘做陪又给不起银子,啧啧……”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正经事不干学人家睡姑娘,真是……” “可惜了一副好皮相……” 这人们口中的那个“有副好皮相”却“不干正经事”不成体统的小伙子,自然就是这雪双城内最出名的兴隆客栈的店小二南宫羽墨了。 就在昨日傍晚,他莫名地收到一封邀请信,内容自然是邀他上伶舞阁一叙。清秀娟美的字体让南宫羽墨自然地联想到了那位凰将离。 自那日深夜的众叛亲离后,凰将离仓皇离开雪双城已有三日,她身后是一群想要取她性命自命不凡的正义侠士。 南宫羽墨每每都在站在客栈门口张望一番,却始终没有盼到那身影出现。每每客栈中出现过路的江湖人,南宫羽墨便会仔细打听关于凰将离之事,唯独让他放松的便是,至今还未听到凰将离被抓或是死亡的消息。 那突如其来的邀请信却是让南宫羽墨心中暗喜。虽然,也怀疑此人不是他等的人,但还是想去一看究竟。结果他来了,醉倒了,睡了一宿,早上又给那些鬼奴给骂骂咧咧地扔了出来,说起来,他昨晚也只喝了一小杯而已,可那酒实在是烈,搞得他现在头还有点疼,根本就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喝酒之前和被鬼奴闹醒后的事。 也不想计较究竟发生了,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穿双鞋子,还有,加件衣裳吃顿饭,暖暖身子,去去晦气。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竟然也不给他件衣裳,已经入秋的天气,早舞气重,容易得风寒。 耳旁传来一声马嘶,正低头赶路的南宫羽墨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朝自己扬起的两只马蹄发呆,想着要是被伤着了说不定可以不用上工好好休息一阵。可是下一秒他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马背上的人。 马上的人似乎也算还有意识,及时控好了马,险险地从南宫羽墨身前擦过。而马背上爬着的人,微微抬起头,有些失焦地眼神在看清南宫羽墨之时闪过一丝失望。 “凰……” 南宫羽墨及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人也被适才那危险的一幕吓到,但好在见没有伤人也都没在意。南宫羽墨松了口气,贴近马身安抚着有些受惊的马,小声的问道:“还好么?” 中毒已深,同时在与素青的打斗中耗费了太多的内力,凰将离靠着毅力驾马赶到雪双城已是极限。她努力地拽住缰绳让自己趴在马背上,而不至于狼狈地掉落在地上。面纱下的薄唇微张,不停地喘着粗气。 没有理会南宫羽墨担忧的眼神,她径直问:“月夜可还在?”语气急速同时带着喘息。 她的答非所问让南宫羽墨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衣衫已经纷乱不堪,那显然是被剑气划破。那面纱下的脸虽看不到,但他也猜测她此时的状态不好。因为那雪白的面纱已经被血迹染地绛紫。 看出那双已经快睁不开的美目里的坚持,南宫羽墨犹豫了一番,终是点点头,说谎:“他还在,兴隆客栈。” 那一笑,送走了秋日清晨的寒冷,竟像是枯木逢春一般的,让南宫羽墨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带笑里眼里慢慢复苏。 漫无边际的绿丝,一圈一圈地缠绕整个身躯,然后弥漫上脸,弥漫心头,最终整个人淹没! 待他回过神来,凰将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惊呼一声眼疾手快的将快要落地的人儿捞进怀里。“将离?将离?” 看着怀里那虚弱的人,南宫羽墨惊恐地睁大眼睛,伸手颤抖着伸到那鼻翼下,直到确定了还有微弱的呼吸才将吊在嗓子口的心放下了一丁点。 就算他不懂江湖事,可眼前这情形也不难猜到,凰将离若不是受了重伤,便是中了什么厉害的毒药。南宫羽墨不再迟疑,挪了挪她颈下的手臂,让怀里的人躺得更舒服一点。这才朝着兴隆客栈狂奔而去。 是夜,月凉如水,雪色水晶琉璃灯光照亮了夜,鸣凤山庄来了客人。 偌大的宫殿里,灰色锦袍的男子和绛青色的男子相望而坐。凤月夜面色平静,即使和青酌对望,绝美容颜也不见分毫波动。青酌勾着笑,墨黑的眼睛无比深邃,像黑色的海,肆意地流连在凤月夜身上,毫不含蓄。 青裳的青琉则难得安静地坐在青酌的身侧,眼珠子在两人的身上瞄来瞄去,眉头紧皱,秀美砌得老高,嘴巴张了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琉的眼来来回回巡视了十几遍,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双手一摊:“我说,你们都怎么了?总得说句话啊?” 青琉凑近青酌:“哥,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开始啊!” 青酌移开了和凤月夜对望的目光,横了青琉一眼,没作声。 青琉鼓鼓脸颊:“究竟要怎样?如今将离姐姐生死未卜,月夜哥你又放任那些人追杀姐姐!姐姐很危险知不知道啊!你们就不担心么?”琥珀色的眸闪过不安,和对某人的怨怼。 青酌依然冷冷地坐着,却没有再看凤月夜。 此刻的凤月夜也已然收回了目光,手握拳头露出修长的有些泛白的指骨,随后又放开端起桌上的青瓷的茶杯,小啜一口后淡漠的说:“是她自己说要解决,与我何干?” 青酌面如表情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果然,我的试探还是对了。” “是吗?”凤月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开口一问便知,何必如此麻烦?” 青酌摇摇头,低缓道:“月夜这些年,你怕是玩够了吧。” “青酌可真是了解本庄主!……真不愧是兄弟。” 青酌侧身,目光落在庭院中的婆娑树影,好久,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大哥,放了他吧!” “青酌此话,何解?”凤月夜温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嗓音,微微的夜风吹过,拂起半头青丝,和着随意披着的衣衫,整个人就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惑人而又危险。 青酌沉默了一会儿,心脏突然划过一丝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夺去了那一颗单纯的心!那样精致的人喜欢上了这样一个浪荡之人,这样一个无心之人,这样一个阴狠之人,只能注定是祸! 夜色凉如水,街上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行色匆匆。昏黄的灯光透过纱窗照在地上,变得更为暗淡。 一道快如闪电的影子忽然窜上了房顶,而后又迅速地淹没于黑暗中,快得让人感觉是眼前花了一般,可惜这绝世的“踏雪无痕”却没有人欣赏了。 兴隆客栈后院的独立小屋里,点点的烛光从开合的窗子里投射出来。窗纸上映照出房中不断走动的身影,似乎一直焦躁不安。 一位老者坐在房中的木板床前,右手切着床沿边伸出的白皙手腕。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除了惋惜再看不到其他的表情。老者叹了口气,朝一旁正忐忑不安来回踱步的男子摇摇头:“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南宫羽墨焦躁的步伐一顿,随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怎会?你可是雪双城内出名的神医,怎会解不了她身上的毒?!” 老者将那白皙的手腕轻柔地放回被褥中,站起身再一次摇头:“这位姑娘所中之毒,在下从未见过,何以解得?公子还是节哀。” 老者的态度让南宫羽墨不得不相信,毒无解的事实。他颓然地跌坐在木凳上,闭着眼苦笑,“我明白了,麻烦您了,还请您告诉我,她还有多少时辰?” 老者望一眼悲戚的南宫羽墨,又望了望床上的人儿,忍不住叹气道:“如若再三日之内,找到雪天莲蕊,或许,姑娘的身子还能撑个一年半载。” 听到这话,南宫羽墨地眼蓦然睁开,希冀地问道:“雪天莲蕊,大夫那可有?不管花多少银两,只要能救她,我都愿意!” “实在是抱歉,雪天莲蕊乃是神物,生长在雪山峭崖之上,且一千年才开一朵。”老者半闭着眼,边整理自己的药箱边说,“老夫只是个赤脚大夫,雪天莲蕊可是这辈子都没奢望拥有过。” 心中的希望再一次破灭,南宫羽墨走至床边,静静地望着床上那安静的沉睡的人。脸上的面纱并没有被拿下,上面依旧是血迹斑斑。裸露在外的秀眉紧蹙着,可见她此刻睡得并不安稳。 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正泛着中毒已深地青黑之色。她的鬓角正不断地冒出带着血色的汗珠。 南宫羽墨伸手轻轻将因为汗迹而粘连在脸上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动作熟稔且迅速地从一旁的水盆里拧出毛巾擦拭着她额角的汗珠。温柔且专注。 老者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再一次惋惜。虽然带着自己的东西推门离开。 那姑娘所中之毒乃是他生平第一次接触,毒性极烈。中毒之人如若在三日之内为能服下解药,毒性将会慢慢的渗透进血液之中,然后一点一点的侵蚀中毒之人的身体。此毒每月发作一次,发作之时必定全身浮肿,如同分筋错骨般的疼痛难耐。三年之内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而雪天莲蕊,乃是生长在雪山深处,悬崖峭壁之上,千年开花,千年结果的圣药。传说此药能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 但雪天莲蕊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摘取的,因为这雪天莲蕊乃是麒麟谷所有。 或许这雪天莲蕊是医者眼中的圣药,但对于江湖人来说,还有更有用的作用。 雪天莲蕊,能制成天下奇毒,操控人心,江湖传言得天莲蕊者,得天下。 可至从麒麟谷在五十年前闭谷之后,雪天莲蕊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中出现过。 倘若南宫羽墨想用雪天莲蕊为凰将离续命,将要面对的便是整个江湖。 为了一个初识,才见过几次面,算不上朋友的女子被整个江湖追杀,甚至是丢掉性命,聪明人都不会做,可是南宫羽墨此时很烦闷。 为凰将离夺取雪天莲蕊这个念想在心头一直缠绕。看着此刻正饱受着痛苦的人儿,他恨不得能代替她去受苦。 见不到时惶惶不安的情绪,还有得知她的消息时的雀跃,与现在这心急如焚交织在一起,让这整日照顾凰将离的南宫羽墨,想明了一件事。 他,怕是已经爱上了这个,自己从未见过她真是容貌的清洌女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也就终于明白,不知从哪处看到的一句话,平生不会相思,学会相思,才害相思。 原来那每日的种种,便是这所谓的相思之苦。 微微叹了口气,南宫羽墨将已经被血汗浸透得带着血迹的毛巾换掉,随后又坐在床沿,紧紧握住凰将离因为嗜骨的痛苦而颤抖的手。 “我该怎么做?”隔着面纱抚摸着她微微有些浮肿的脸颊,南宫羽墨喃喃道:“你们的江湖,我不懂,可我只想救你,我该怎么做?” 床上之人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极浅的呼吸声在南宫羽墨耳边响起,他蓦然回头,瞳孔随之骤然收缩。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玄衣之人。那绝世的容颜,他自然是认得……鸣凤山庄凤月夜。 “你?”皱眉,对于他这般闯进别人房间的行为,南宫羽墨很愤怒。况且此人在那日的客栈中对凰将离的无情,让他对他生不出一丝好感。 凤月夜没有理会南宫羽墨,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握住凰将离的手动作迅速地切上她的脉搏,沉寂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后,又迅速平静。 “出去。”冷喝一声,凤月夜径自坐在床沿上,扶起凰将离欲为她驱毒。 “不。”被他恶劣的态度刺激到,南宫羽墨难得逆了性子的反抗。 墨色的眸子半眯,射出一丝危险的光芒,暴虐的气息瞬间从凤月夜瞬间喷薄而出,将南宫羽墨的身子冲出门外,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后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忍受着胸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南宫羽墨撑起身子,紧咬着唇不甘地看着依然紧闭的房门。 凤千楚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南宫羽墨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用的,就算你献出你的这条命,将离姐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明明是纤细婀娜的身影,却给他无比的压力。他抬头看着凤千楚,有些失神道:“你说什么?” 莫名的笑了,凤千楚蹲下身直直的望进他的眸里,“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说明呢?你配不上我将离姐。”起身,走向木屋,凤千楚不理会南宫羽墨顿时煞白的脸,续道:“这世上能配上凰将离之人,只有凤月夜。” 夜间,月光如水倾泻一地,华灯初上,兴隆客栈内歌舞升平、丝竹不断、莺歌燕语,好不热闹,与之相对的却是后院一片幽静,院子里偶有声声蛙鸣从树丛中传来,树影葱葱,宛若夜间鬼魅。 屋子里闪着点点烛火,脱去斗篷的男子站在木桶旁将一把一把奇怪的粉末洒入水中,苍白的手掌向上一翻,掌心赫然出现一抹宛如凤凰的火焰,凤凰火焰如温顺的驯兽一般跳跃在男人的手心,在凤月夜的操控下化为一条青色的火蛇窜入木桶之中。 片刻之后,清水中升腾起袅袅白烟,原本清澈的热水已经变得晶莹如碧,宛如幽泉,飘荡着丝丝缕缕的檀香。 转过身,凤月夜缓步走到了床榻之旁,弯腰正准备将凰将离抱起来时又停顿了下来,看了眼凰将离身上染了些许雪梅的白衣,似乎觉得有些碍眼,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子的衣服,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女子身上的白裳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一片随风飘逝的灰烬。 轻轻吐了口气,覆盖在女子身上已经化为灰烬的衣服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干净而修长曼妙躯体暴露在初秋的清凉夜色里,一层淡淡的橘色灯火让昏迷的女子显得十分柔和,就如清澈河水中的白莲,朦胧而清美。 微微眯了眯眼,凤月夜弯腰将凰将离拦腰抱起来小心的放进了幽碧的水中,一股淡淡的凉意透过毛孔钻进了身体里,昏迷中的凰将离忍不住微微皱眉,轻轻颤抖。 随意侧坐在木桶旁,凤月夜仅用一手扶着水中的女子不让凰将离滑落进去,凉凉的夜风微微袭来,吹皱了一池碧水。 热水浸着女子颈部以下的身体,散落的黑发如同莲荷的枝叶一般在水面上蜿蜒出一片旖旎风姿,不知凤月夜用了什么法子,凰将离的皮肤表层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冰雾所覆盖,整个人完全没有一点血色,血管之中血液尽管冰冷异常,却急速的流动着。 苍白的手掬起一捧碧水洒在凰将离头上,半透明的幽水顺着女子黑发流淌而下滑落在凰将离的脸上,滑落眼角时就好像在流泪一般,凤月夜淡淡的说道:“虽然你拥有鸣凤山庄绝顶的内功心法,虽然这一点伤害不至于杀死你,虽然你只是我的影子。” “然而看着几个不入流的小蝼蚁伤了你,我还是会有一种微妙的情绪,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手指轻轻抹去了凰将离眼角的清水,水中的女子微微颤了颤睫毛,凤月夜眼睛一眯,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还打算装晕装道什么时候?” 一直“昏迷”着的凰将离睁开眼睛对凤月夜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在凤月夜把她抱起来之前她就已经醒过来,只是那会儿还有些累,况且这个人的怀抱,可是她念想多时的。 其实有想过要睁开眼,不过在听到凤月夜的自言自语之后,她便打消了睁眼的念头。 “什么微妙的心情?”微微侧过身,凰将离仰头望着好几天没有见到的男人。她看得很仔细,像是想要从凤月夜的脸上寻觅那些天对她不闻不问的原因。 一张过分苍白的却没有一丝病态的脸,眼、眉、鼻、唇都如同干净利落的画笔画上去一般,就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画,画里有极致的夜,有黑夜里明亮的月。 凤月夜把头转了过去,说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鸣凤山庄教凰将离都是杀人的本事,只有全然学会了才能成为凤月夜的影子。在凤月夜看来,凰将离当时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将素青和杨英那些不入流的小蝼蚁轻易的捏死在掌心。 只是凤月夜不是凰将离,虽然杀人无数,却也不愿再多造罪孽,她可以为了凤月夜而杀人,却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滥杀无辜。 杀人,人杀,江湖如此,时间如此。 “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微妙的心情?”凰将离并未回答凤月夜的问题,比起讨论杀人的问题,她对凤月夜刚刚讲的话更感兴趣,好奇心就像是猫爪一样挠着她的心,奇痒难耐。 “你想知道什么?”凤月夜眼中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已经透过凰将离闪着亮光的眼中窥见了女子内心的某种渴望。 “你在担心我,是不是?”像是偷了腥的猫儿,凰将离的嘴角向上扬起,她转身双手趴在木桶边仰头望着凤月夜,不知道凤月夜在说中撒了什么药,凰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可是毒却是依然未解。 “你山庄的大小姐。”望着某个用湿淋淋的手轻轻拉着他衣服的女子,凤月夜只是淡淡的回道,但也没有推开对方。 “只是这样?”轻皱眉头,双手突然攀上凤月夜的肩膀,凰将离行动迅速的向上跃起,如同夜色里跃出水面的水妖。 凤月夜挑眉,不动声色地说:“你最好是进去,不然体内刚被压制的毒素又将沸腾。” 凰将离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跌落在水中,水花四散开来,却是半点都未能沾湿男子的玄衣。 将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柔顺的青丝从睡眠蔓延开来,一层一层,一缕一缕,像是某些缠绕在心尖的情绪,厚重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女子闷闷的声音从水底传来,“月夜,你可知,在我以为会死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不知。” “呵呵。”她轻笑出声,水底被碧水淹没的面容却是没有一丝笑意,眼睛顺便变得干涩,有东西从她紧闭的眼里流淌出来,混进了水中,然后消失不见,“我只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哪怕是一面都好。” “你……”凤月夜起身,伸出手将她从水中捞出来。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眸子凝睇进她的瞳孔,声音竟也冷了几分:“你这是再怪我?” 早已没有面纱遮掩的容颜上轻轻地勾出了一丝绝美,却又虚弱地弧度,她轻轻摇头,“不,我会在心底责怪任何人,唯独不会将你怪在其中。” 因为,会舍不得。因为,怪你,自己也会痛。 月夜,纵使全世界的都无法理解你,我都会依然毫无保留的选择去相信。纵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唯独只有我,愿意与你一起背叛全世界。 月,已上中天,髯须的老者跟在凤千楚的身后,自洞开的房门走进去,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白玉瓷瓶,恭谦地立在一旁。 房内,凰将离已被安置在床榻之上,凤千楚贴心地在她身后放上一床褥子,让她能舒适一点。桌前,凤月夜不动声色的饮茶。房内一片寂静,烛火燃烧噼啪声,清晰可闻。 “庄主。”老者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上,微微福身道:“按您的吩咐,取来了暗香。” “嗯。”轻点头,墨黑的眸从那瓷瓶上淡淡瞟过,随口吩咐道:“千楚,给将离服下。” 被唤道的凤千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是恭敬地端起瓷瓶,走到凰将离面前,“将离姐。” 闭着眸微微颤抖,随后慢慢地掀开沉重的眼帘,凰将离看着眼前的瓷瓶摇头拒绝:“暗香太珍贵,我不能。”说话间,又是一阵咳嗽,她急忙用手遮掩,摊开手心时,赫然是一抹暗红。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凤千楚急切地抽出瓷瓶上的玉塞,欲让凰将离喝下瓶内的紫色液体。凰将离却是别过脸无声,且态度坚决的拒绝。 “将离姐……”眉头因心疼而紧蹙,却又无能为力地凤千楚忍不住急唤,目光不由投向凤月夜求助。 对上凤千楚地眸,凤月夜不着痕迹地皱眉,“你可知你身中何毒?” “天山第一奇毒。”凰将离扬了扬嘴角,“无色无味,蚀骨脓血,三年之内必死无疑。” 点头,凤月夜再问:“那暗香又是何物?” 没有搭腔,凰将离凝睇着凤千楚手中的瓷瓶,从打开的瓶口中飘出幽幽的清香让她原本萎靡的身体精神了不少。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凰将离轻叹道:“暗香是解毒圣药,一滴便能解百毒,是鸣凤山庄历代庄主的研制成果,极其珍贵。” 喉头一阵发痒,她努力抑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咳嗽,胸口因为疼痛剧烈地起伏。凤千楚连忙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直到平静下来,她才续道:“如此奇药,却唯独对极乐无用,又何必浪费?”瞥见凤千楚眼底闪过的一抹绝望和不甘,她自嘲地眸染上一丝笑意。 端着茶杯小啜的动作戛然而止,凤月夜似乎对手中的上好龙井失去了兴趣。他连杯带茶水扔出门外,瓷杯破碎的刺耳声响在兴隆客栈寂静的后院荡开一层黑色的涟漪。 凤月夜站起身来带着一阵无形的压力,使得房内的三人不由地紧绷住身子。那如同夜空般的眸瞥向窗外的某处,狠厉一闪而过。凤月夜却是突然轻笑着说:“将离可是想让本庄主为你去夺那雪天莲蕊?” 一抹苦笑漫上凰将离的嘴角。她知,那绝然而立的男子已然动怒,他此刻做出的决定是不容许任何人忤逆的。于是顺从地从凤千楚手中拿过瓷瓶取出一枚手指大的玉饰,倒出一滴暗香将玉饰连同含入口中。 带着紫罗兰的香甜在口中化开,生出的津液带着暗香顺着喉口滑进体内。她感到一阵眩晕,却是强撑着,直到确定暗香全数溶于体内这才将沾染上毒液已将变成黑色的玉饰吐在地上,身子也随着瘫软在床榻上。 睇一眼凰将离因服下暗香而露出的倦容,凤月夜满意地点点头,朝已经瓷瓶重覆封好交至老者手中后,替凤月夜掩好被角的凤千楚淡淡说道:“你留下照顾她,至于那些蝼蚁,便不用理会。” “庄主……”凤千楚不敢置信地望着凤月夜,似乎在怀疑他适才的命令。这言下之意是,不让她帮凰将离? 凤月夜冷冷地扯扯嘴角,“凰将离以投下军令状,青城之事由她解决,你不能插手。” “可将离已不能!” “那她便不配做凰将离。” 宛若“凰将离”这个名字只是个代号,那冷漠的语气狠狠地砸在意识尚存的凰将离心头,刚被压制的蚀骨毒素挣脱了束缚,在体内横冲直撞。她被下的手扣紧了身下的锦缎,尖锐地指甲因为大力刺破了锦缎狠狠地扎进柔嫩的掌心,顿时血肉模糊。 她紧闭的睫毛因蚀心的疼而不住的颤抖,微微侧过脸,想要张嘴说话,却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喉头干涩得刺痛。 心头思绪万千,终于是,雾散,梦醒,她终于瞥见真实,那是千帆过尽后的沉寂。那痛,却是无比真切地蔓延了全身。 凤月夜,究竟是谁应了谁的劫? 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明知此番是万劫不复,可她却心甘情愿,如是颠簸生世亦无悔。 凤千楚终是妥协,退出房间为凰将离准备一丝清淡的膳食。老者朝床榻上隐忍的女子瞅了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终是未多语。微微福身后便带着暗香离开。 屋内树影斑驳,隐在树下的身影不由地拢了拢衣襟目送老者离开后,便由黑暗中走出,对上了凤月夜似笑非笑地眸。 “可是看够了?”撩起胸前的青丝缠绕在手指上,凤月夜绝美的容颜在月夜下显得模糊,却也带着阴森的冷意。 南宫羽墨觉得身子越发的冷颤,他深深吸了口气,朝房内看了看。床榻上的人似乎已然安睡。适才他已经听到房内的对话,凰将离的体内的毒素似乎已被压制,一直悬在喉口的心终于是落下了半分。虽是如此,他还是担忧地问:“将离她,可还好?” “怎么?都没能见过将离的容貌就倾心了?”凤月夜挑眉,眸子带着些许的不屑。“着便是你们口中的,真心实意么?你是否觉得相见恨晚?” 凝睇着张狂的凤月夜,南宫羽墨蓦然地笑了,俊逸的脸因为那笑变得更加的柔和,坠着满满的柔情。他的眸落在那床榻之上,那是他自己也从未感受过的温柔。他道:“凤月夜,你不懂情爱,才能说出这番话。我并不计较。” 他不懂情爱?凤月夜的手蓦然的停住,手指上缠绕的发丝扯紧,头皮上传来的疼痛却是被心底的愤怒掩盖。狂暴的怒气伴着内力喷薄而出,直直地轰在南宫羽墨的身上。早已领教过一次的南宫羽墨强忍着那内力冲击疼痛,咬牙定定硬生生地让自己在原地纹丝不动。 狂暴的怒意倏然收回,凤月夜突兀的笑了,“你倒是懂,可惜她却不会领情。”得意地挑挑眉,凤月夜满意地看着南宫羽墨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变得苍白,撩袍脚尖轻点,衣袂蹁跹地消失在月色中。 “况且,她时日无多,就算是暗香也不能救她,若你能找到那雪天莲蕊,她或许能将你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冷清地声音飘荡而来,让南宫羽墨哦微微晃了晃愣住地身子。“雪天莲蕊。”默默念叨着这四字,南宫羽墨似乎决定了什么般的狠狠地握住拳头。 他,一定要救她! 江南的秋并不比得南陲,没有瑟瑟的秋风也没有漫天的飞沙,只有碧波江沁出绵绵的水意伴着寒气丝丝钻入衣袖中。 纵平日里座无虚席的兴隆客栈生意也免不了差了许多,来往的江湖人皆是低头赶往南陲的夜阑。况此时尚不及膳,二楼的雅座只有一老一少,似是祖孙二人,要了壶清酒并了几位小食,便打发了小二去了旁处图个清静。 雅座皆是临窗的位子,侧头便能看见九曲碧波,正值秋,景色宜人。少年趴在窗子上,看碧波江上川流不息的货船,一双眸子清亮的耀人,笑道:“果然好热闹,前些日子都没瞧见这般景象。” 那少年虽是着一身男装,声音却软软腻腻,带了几分娇俏,再定睛瞧那细嫩面容,便知分明是个半大的女娃,与她对坐的老者,端着杯子,听了这话也只是向窗外瞧了瞧,淡淡道:“为了追捕凰将离,有心人都将这雪双城作为据点,待到初九前两日再前往夜阑,这雪双自然便因为这些人而繁华了。” “江月何曾照旧人,唯听两岸凤鸣声。”那小女孩儿低低一笑,“鸣凤山庄号称是天下第一庄,如今却也只怕是不行了吧?当年的妖君之祸,只剩下了三个小娃儿,不知是否真的能保住这天下第一庄的名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妖君当年何等声势上不过折剑身败。”那长者低低一笑,摇头道,“眠灯,江湖的规矩哪里是那么容易破了的?” 那个被唤作眠灯的女孩儿努努嘴,转过头来,一双灵眸轻转,笑道:“那谷主看来,凤月夜却是比不得当年的妖君?” “这两人岂可同日而语?当年妖君行事独来独往,却一言能令两岸豪强,黑白折服,如今凤月夜虽说承袭了他的势力继承了鸣凤山庄,归附的门派却也不过是因利趋之,少闻大义,若非凤月夜和凰将离的强硬手段,只怕是早已各自为政了。” “哦……”眠灯托着脑袋,似有觉得这般消息有几分无趣,眨眼笑道,“要我看,也恐怕没那么容易,谷主不是说这南陲之中,还有个异数,若是他插手其间,又会如何呢?” “呵呵,孺子可教,你如今的思谋却也有几分刁钻了。只是那个人啊……他要做什么事,谁又知道呢?”那老者抬手喝了口清酒,若是此时有江湖人在身侧,许能识得那袖口中隐隐泛出的光泽,刀笔为戎定春秋,麒麟谷谷主大驾光临,这江湖只怕又有大事了。 凤千楚从青石板的台阶踏进兴隆客栈,似有所感地瞥了瞥二楼的雅座,却是没有理会直接走进了后院。凰将离已经能行动自如,正在后院中休息。南宫羽墨体贴的搬了把躺椅放在后院的树荫下,让凰将离能舒服一点。 将从厨房带来的清粥放在石桌上,凤千楚将碗筷放置好,殷切地看着正闭眼休息的凰将离,“将离姐,来吃点东西。” 掩了掩因为身体虚弱,而被迫披上的披风,凰将离睁眼顺从地滑下躺椅,移至石桌边,看了眼桌上的清粥和配菜点点拉着凤千楚一并坐下,“一起吧,我虽不饿,却也不忍你的辛苦白费。” 用轻笑掩住眉宇间的忧虑,凤千楚为她布菜,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赫然想到什么,姬妾地说:“将离姐可曾想过,解药?” 舀粥的动作戛然而止,凰将离蓦然失笑,“那日知晓中毒之后,便忙着躲避追杀,再者心急着回来见月夜,便忘了寻思解药之事。”第一次觉得自己冒失,凰将离无奈地笑笑,将勺子里的粥送入嘴里。 南宫羽墨踏进后院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瘦削却是依旧玲珑有致的雪白身躯被包裹在白色的锦缎中,及腰的墨黑长发,凌乱地缠绕着洁白的脖颈,额前的发丝却顺从地贴着如花般的脸,好看的眉毛下伏着一双凤目,墨黑眼瞳,颜色竟比一般人来得深;俏鼻挺立,一缕发丝挂落在上面,看上去竟有些妖娆。 此刻的女子正用因体虚而有些苍白的唇含着小巧的银勺,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映着身后,秋日里略带清凉的阳光,竟是绝美的一幅图画。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而,凰将离便是如此随意的姿态,却在南宫羽墨的眼中,乃至于心里,都愿将山河拱手,只为卿一笑。 自男子踏进后院便被两人发现,看着他那呆滞的表情,凰将离愕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带上珠纱,让南宫羽墨看到了她的真实容貌。既然已经被看到,她也没有继续掩藏的心思,只是随意地笑了笑,便慢悠悠地喝着粥。 “哼!” 一声冷哼从凤千楚的鼻腔中传出来,同时也将南宫羽墨惊醒。他回想起适才自己的孟浪,红着脸挠挠头,站在原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呆子,你这店小二倒是很清闲。”斜眼,凤千楚甚至没有侧脸看他,“过来。” 被另一双美目一瞪,南宫羽墨更加尴尬了,这些日子,他已经明白这位面冷的姑娘并不是寻常人家有些功夫的婢女,而是鸣凤山庄的二小姐凤千楚。对于这样一个算得上大人物的女子,南宫羽墨也是只有顺从的份。 走上前,按照凤千楚的吩咐为二人布菜,目光却是紧盯着石桌不敢移动分毫,心思却是时不时地飘向身旁那绝美的女子。原以为那随意的一张人皮面具也已经是极美,原以为那花容便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却是没想到,凰将离那面具之下的容颜是如此这般的倾国倾城。 “将离姐,适才在前厅,我发现了两个可疑之人。”凤千楚想了想依旧将在前厅看到的二人给凰将离说了一番,竟也不避讳一旁低眉顺目却是凝着凰将离的南宫羽墨。 凰将离微微皱眉,“按你的形容,那两人倒不是江湖中人,难道……”蓦然想起在那桃林中遇到的大汉,似乎是麒麟谷杨英,莫非,那状似祖孙二人来自于麒麟谷? “千楚,去查查麒麟谷。我怀疑闭谷五十年的麒麟谷重出江湖了。” 麒麟谷?南宫羽墨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凤千楚和凰将离,“姑娘口中的麒麟谷,可是有雪天莲蕊的麒麟谷?” 青石台阶,青衣男子望了眼头顶的牌匾,手中拿着一管盈盈玉笛。他自台阶而上,目不转睛地路过厅堂,却是同样的在路过楼梯时目光轻瞥,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感觉到一阵祥和的气息。 暗叹自己多疑,青酌信步走入后院,便看到了凰将离凤目中的水墨烟雨。 初见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年曾在江南山水琵琶声中舞剑的风姿如柳如鸿的妖君还未失踪,他爹亦未死。 那如同妖君般绝美的女孩儿站在花丛中,他呆呆地看着那人的剑……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人间物类无可比。 女孩儿收剑回眸,嫣然轻笑:“子衿,这剑可有进步?” 惊鸿一瞥,江山黯然。 江南的乐音一向柔软靡丽。管线丝竹,一曲长调哀婉动人。 说书的先生一拍醒目,张口便是一段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传奇。 江南也多才子。长衫青丝一束,玉佩轻挽,翩翩于浊世。展扇便是一段才情风流。 江南连剑也是刚中带柔的。如惊鸿,如游龙,离不开烟雨蒙蒙,水墨江山。 妖君凤子衿便是这样的江南人,为这粗犷的南陲染上了一丝柔和。他上前揉乱女孩儿的青丝,笑道:“将离,你还是个孩子。” 那时的凰将离就依然可以预见往后的倾城之色,一手握剑,一手竟拉着凤月夜不怕生朝他眨眼。却不知是为何,长大后的凰将离将那份纯真隐藏,变得如此温婉。 可他又何曾是不知,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心中总是存着那么一份念想。 回想那时,他竟然就已经觉得,那淡漠的凤月夜与玲珑的女孩儿将是这世上最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雨打花枝一夜老。 江南般的鸣凤山庄歌舞升平。棋盘上声声叩响伴着那拨弦幽声如永夜更漏,舞袖翻转流年的命格,相聚,相遇,相离,死生。 浮生若世。 转眼,已是春节。 赤焰山庄热闹地置办着年货,爆竹,两行春联贴得整齐。门前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喜庆而温暖。 年夜饭,来了许多亲戚,青酌从喧闹的宴席上溜出来,竟也没人注意。 一到后院,令人冒汗的热气在冷风中消散,连带着一分醉意也没了踪影。 铺满青石板的街巷中,传来稀疏的响声。那是孩子在地上点燃的爆竹……孩童们嬉笑着跑开,被大人们带回家,只留下几行烟尘,红色的碎屑,被残雪浸湿。 青酌忽然觉得冷。 他向斜上方望去。 对面的屋顶,凰将离左手拿着酒杯,身旁放着一坛酒。 没有鸡鸭鱼肉,家人团聚。只有一盏红色宫灯斜放在屋顶上,把清浅的琥珀色映透了红。 青酌突然想起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边玉壶光转,笑语盈盈;这头灯火阑珊,寂静萧索。 蓦然回首,才知他人最热闹时,独自一人的落寞。 清冷如霜雪。无限寂寥。 ……无论过了多少年,青酌都还清晰地记得爆竹声声中明明灭灭的那张脸。 凰将离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落在他的山庄,甚至没有落在江南水乡……只是穿过莺啼柳绿,穿过夜色柔风,从江山的这一头,飞至那一头。 那个有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远方。高高的城头,扬起黄沙的胡骑。妖君凤子衿三月前便是在那消失。连同还有受伤的凤月夜。 白骨满地,清角哀转。 然而大梦初醒,仍是南陲的春节。 屋顶黛色的瓦片染上月白,银蓝如被泪洗过一般。 青酌从晓月河上的青石桥穿过,向鸣凤山庄走去。……想必青梅竹马对坐,把酒言事,终究可以笑得开怀些罢! 他纵身攀上屋顶,湿滑的瓦片让他几次差点摔倒。被声音惊动了思绪的凰将离的脸上,止不住的讶然之色。 “我来陪你过春节好了。”青酌整了整已经沾上潮湿污脏的华服,隔着酒坛子坐下。 凰将离洒然一笑,欣然应允。 没有扇子,没有酒杯。 这一刻,南陲的某一隅上,没有风流。 凰将离有点醉了,低低地哼着歌,隐隐有江南的靡靡丝竹之声,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歌声断续,和着风声,爆竹声,竟是比牵着纸鸢的线更脆弱。 “那年,子衿带着我去京城。”凰将离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有谁听,“我和千楚被送去学剑的时间定在元宵过后。那是我在京城过的最后一个正月十五。” “月夜拽着我出门,他的剑法和心法都是子衿教的,他也曾偷偷教过我一些。那日他说,我这一去可能五年都见不着了。” “我跟着他出门,真是热闹。以前的春节都是在山庄跟子衿过,自来了夜阑后,子衿江湖事缠身,早就忘了怎么过了。” “宝马香车,鱼龙灯舞,很漂亮。” “接过月夜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旁边人潮拥挤,有谁把我往少年堆里一推……” “真是艳福不浅啊。” “说什么呢。那些少年身上都沾染上了脂粉味,我闻不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呵呵。然后呢?” “后来我就却学剑了。” “……再后来呢?” “月夜一直在夜阑帮着子衿,山中无年岁,也隐蔽,几乎没有时间收寄家书。我们几年才能联系一次。” “我回过一次夜阑,没见到他……他在外地办事。” “再后来,已是五年后,子衿已成了武林盟主,鸣凤也是天下第一庄。那年我才十岁。” 轻描淡写,继而两相对坐,沉默无言。 酒液倾倒的声音清晰而突兀地想起,如同江南潺潺流水,残损韶华无数,洗涤斑驳时光,带去飘絮浮萍。 恍惚中,时光停滞,岁月静好。宛如十年前。 青酌低头收回那已然泛滥到天际的回忆,轻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却是听到了那身姿卓然的店小二问起麒麟谷和雪天莲蕊之事。 “雪天莲蕊倒是真可解那极乐,只是这麒麟谷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青酌翩然落在空余的石凳之上,玉笛在手中挽出一朵炫目的莲花,青酌凝着凰将离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将离的身子可有好些?” “托福,服下暗香之后便已压制住。”凰将离低眸躲过那灼灼的目光,“现下便是想从天山弄到极乐的解药。” 点头附和,“有解药固然是好,那雪天莲蕊必定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凤千楚的眸光在二人身上流转,自然是将青酌脸上的急切和关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蓦然勾唇:“青酌可是能为将离姐弄来这解药?” “极乐没有解药,地尊并未想过研制解药。” 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地树枝上响起,却是让后院中原本毫无察觉的四人紧绷住了身子。 青衣,一尾古琴。素青轻盈地站在树枝上,阳光斑驳了他的容颜,他迷蒙的眼却是直直地对上凰将离讶异随后又释然的眸。 在他出声那刻,青酌便已跃然而起,手中玉笛直刺素青。青色的罡气如同利刃般斩碎大片树叶。素青怀抱独幽,指尖轻扣上琴弦,一排青刃在身前形成屏障,身子急退,边从容道:“今日,我并不是来寻仇的。” “哼,伤了将离你还敢出现,找死!”青酌不由纷说地跟身上前,玉笛直直地他胸膛刺去,面无表情的脸漫上厉色。“将解药交出来!” “可笑。”见招拆招的素青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脚尖轻点从半空中落在石桌边,“早说过极乐没有解药,青酌,你是聋子么?” 蓄势而发的凤千楚长鞭横扫而出,和青酌一同将素青的退路全数阻截。布满藤蔓的碧血断魂鞭宛若有生命一般刁钻地在凤千楚的挥弄下攻击着素青全身的要害。素青虽眼瞎,却是能将凤千楚凌厉的攻击全避开。 南宫羽墨趁乱将凰将离拉至一旁,轻声问:“不需要阻止他们么?” “无妨。”凰将离掩唇将咳嗽吞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对于他们的打斗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事适才素青所说,极乐尚无解药! 脑中一阵混沌,凰将离摇晃了下身子,身侧一直注意着她的南宫羽墨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急切地唤道:“将离!” 打斗竟然在这惊呼声中戛然而止,凤千楚长鞭未收人已跃至,伸手探了探凰将离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温热让她不由地皱起了眉。 青酌虽是收了攻势,但依旧提防着素青,余光将凤千楚的表情看在眼里,紧张的问:“怎么样?” “不是很好,将离姐这些日子都需要静养,直至暗香全数融入血中。将她扶进去。”吩咐着南宫羽墨,目送着凰将离被安置好后,这才转身看向素青。“素青,你适才所说,可是属实?” 素青扬了扬嘴角,用脚踢了踢身边的石凳,随后撩袍坐下,“我虽与凰将离有灭门之仇,但也不至于拿此事幌她。极乐必定是没有解药。” 暗叹一声,青酌在心中默默算计,此番怕是真的要去那麒麟谷夺取雪天莲蕊了。收回思绪,青酌将素青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年温润如玉,即使失去了双眼,却并不是寻常瞎子般的呆滞。只是原本那漂亮的眸子此刻却是暗淡无光。 “既然你已入天山,也追杀将离,此次出现在这不为寻仇,究竟所为何事?” “不未何,”素青的脸闪过一丝暴戾,“就想看凰将离生不如死。” “你!”凤千楚气机欲抽鞭,却被青酌拦住。此时不适合打斗,屋子里的人需要静养。 “呵呵,凤小姐何必为了一个不是凤家的人这般上心。” 素青出言讥讽,这世人都知,鸣凤山庄前任庄主凤子衿有一儿一女,而凰将离这所谓的鸣凤大小姐不过就是妖君捡回来的弃婴。是人家妖君不计较,将她视为己出,才有了现在的风姿翩然,曼舞倾城的凰将离。 素青口中对于凰将离的轻视和不屑让凤千楚紧绷的理智断裂,她挣脱青酌的束缚,碧血断魂鞭呼啸而出,在空中挽出一抹黑色的长影,毫不留情地劈向素青,那红色内劲直直地停在素青头顶。 第6章 斩草不除根 感受那其中的暴虐,素青终于是变了脸色,他疾速抱过独幽,手指在琴弦上迅速地拨过,一曲绕梁将头顶的缠住,身子已是飞出十里,嘴上却是依旧说着:“难道我有说错?凰将离姓凰,并不姓凤。就算你们承认她是凤家之人,可这骨子里的血却是没法改变的。” 见凤千楚凌厉得快要乱了内心的打法,青酌皱了皱眉。这素青的本意便是想要凤千楚乱了阵脚,此时她的状态自是正中素青下怀。搅乱凤千楚的心修,打乱凰将离的静养,这素青倒是好算计。打定主意,青酌纵身跃入那漫天的长影中,挡在素青面前,手中的玉笛一横,拦下了鞭势。 “千楚,够了,不要上当。” “让开!他必须为适才的话付出代价!”回旋急转,凤千楚运上鸣凤山庄的绝顶轻功,眨眼便已到素青身后。铁青的脸色挟带着漫天的怒意,手中的鞭已如同剑般的锋利。 依青酌对凤千楚的了解,自然是猜到了她的动作,闪身跟着她的步伐,再一次为素青挡住了一鞭。“千楚,听话!” “你究竟想要如何!”凤千楚的攻击终于是停了下来,却是瞪眼了眼狠狠睇着一再打乱她攻击,三番两次救了素青的青酌,尖锐的质问:“青酌,难道你要背叛将离姐?” 身后是一声讥笑,青酌的瞳孔瞬间放大,随后又闭上眼帘,漠然。 背叛两字何其沉重,他却是担不起。罢了。轻摇头,青酌睁开眼朝屋内望了一眼,才道:“她需要休息,若是千楚想要了她的命,便可继续。” 理智回笼,凤千楚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握鞭地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偏过头紧咬着下唇,不敢直视青酌脸上的落寞的表情。 “你说我背叛也罢,这素青,我是保下了。” “……为何?” 凝着凤千楚不解的眼,青酌淡笑,却是没有解释。转向一旁看戏的素青道,“你走罢,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可救你一次,却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那我岂不是要感谢青酌庄主的救命之恩?”装模作样地朝青酌福了福身,嘴角去是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青酌倒也没介意他这般的惺惺作态,挥了挥手说了声随便,也不管素青是否真的会离开,便直径转向正不甘地瞪着素青的凤千楚,“不要再给将离制造杀孽,最起码在这几日不要。” 咬牙,不答,凤千楚将长鞭缠回腰上。 青酌皱眉,“若是不能做到,那就回夜阑,我让青琉过来。” “不用。”说完,直径走向屋内,顺手将房门关上。 “斩草不除根,终归成了祸。” 眠灯自树荫处转身而出,少年的长袍让她看上去异常单薄。可青酌却不敢掉以轻心,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却足以给他如同面对凤月夜般的危险。 “姑娘为何有如此感慨?”半眯眼,青酌的手不由地握上了腰间的玉笛。 眠灯轻哼,精致的鼻耸了耸,一幅调皮可爱的模样,却是说着大人的话,“赤焰山庄如今也是落寞了么?这江湖人人都知的事,青庄主又何必装傻充愣?” 蓦然轻笑,青酌却是放松下来,负手而立,温润的脸漫上莫名的情绪,“听姑娘的语气,倒是对江湖事知道不少,莫不成来自于百晓堂。不知白锦曦是姑娘何人?” 眠灯脚尖轻点,落在身后的墙头,随意坐下,露出白色的亵裤和白靴,两条纤腿不停地摇晃,天真浪漫,“百晓堂倒是个亦正亦邪之地,可我却是不屑去那的。”睇着青酌轻皱的眉心,眠灯咧嘴一笑,“不要伤脑筋,你猜不到。倘若就让你知道,往后岂不是没得玩?” 似是赞同了眠灯的话,青酌不动声色地说:“姑娘此番怕是偷跑出来,再不回去,这你天便要黑了。” 偏头,眠灯的眸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深远而意味不明。半晌,眠灯倏然轻叹:“凰将离可真像当年的妖君呢,你不觉得么?”语气一转,带着玩味看着青酌,“鸣凤山庄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宰?你们可曾想过?” 青酌愣住,不由和着她的话回想,竟发现凰将离却是与那妖君异常神似。而凤月夜,少了妖君身上那独有的江南的柔,那容貌虽也是雌雄难辨,但眉间的英气却是依旧不容忽视的。 可凤子衿,就如同凰将离,眉间带笑,呢哝软语,那是江南特有的靡丽之声与风情。 “呵呵,青酌,可要记住我今日的话,往后千万别后悔。” 恣意地笑在他耳边炸开,青酌心底一惊,回神,少女已经蹁跹而去。乌黑的发丝在风中缠绕,竟在他心中绕成一个繁杂的结,剪不断,理还乱。 妖君,凤月夜,凰将离,鸣凤山庄。这本简单的人和事竟因为这姑娘的几句话变得扑朔迷离,隐隐让他觉得不安。 阁楼前,是一片几乎成林的翠竹,树影婆娑,竟是带着几分清新幽雅之感,清风中带着青竹的香味,沁人心脾。 阁楼前有一道碎石铺就的小路蜿蜒的向院外伸去,穿过半月门,可以直接抵达前厅碎石小路旁的地方一片绿地,庭院中是一片的翠绿,却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一名身着浅蓝衣衫的少年,站在阁楼前的庭院之中,双手负背,宛若天上星辰的眼眸深深凝视着远方。少年细眉如柳,眉眼如画,精致白皙的肌肤看上去吹弹可破,隽秀如仙。 旁边有一名身着一袭黄衫的老者朝蓝衫少年微微作揖,恭敬而又作声的说道,“少主,长老们都在前堂等着了。” 蓝衫少年这才缓缓的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的阖上自己的双眸,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地说着,“魏叔,以后要改口了。” “是,庄主。”那被蓝衫少年称为“魏老”的老者依旧那般恭敬,再次朝蓝衫少年作了个揖。 蓝衫少年微微侧过脸来,望着从小便看着自己长大的魏叔,神情依旧凉薄,缓缓说道,“魏叔莫要担心了,月夜应付得来。”明明说这话的时候,应该是笑着让人安心的。可是蓝衫少年的唇角,却是从来勾起一抹弧度。 随后凤月夜再次望了一眼远处,便是轻盈一转身,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走罢。” “是。”魏叔从头至尾都是恭恭敬敬,没人能从他爬满皱纹的面容里找出其他感情。 涅凤堂,两旁的座椅都坐满了人,唯独在正中央的那张雕栏御座上空了缺。坐在两旁的人,都是鸣凤山庄的长老们。鸣凤妖君三月前在塞外失踪,同行的人中只有凤月夜在重伤之后逃了回来。 而鸣凤山庄如今,便要将这凤子衿之子,凤月夜推上庄主之位。可是凤月夜年纪轻轻,几位长老生怕他难以胜任这庄主之职,便在涅凤堂作出抉择。 凤月夜能否胜任这阁主,就看他今日的表现了。历代鸣凤山庄庄主武艺均是高强之辈,只不过这凤月夜年纪如此之轻,怕他上任之后有人不信服,只好还要测试凤月夜的武艺。 凤月夜走进前堂,眸底尽是淡漠的神情。他缓缓的径直走向堂中正中央的黑曜石御座,随后优雅的一挥自己的衣袂,便是坐到了那御座上。他扫视了堂内的所有人一眼,淡然的说道,“各位长老。有什么要说的,有什么要做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他的这么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长老都闭上了嘴。竟然在一时间内,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对这个新上任的庄主指教什么,或者是要求什么。如此威慑力,竟是比他的父亲更甚! 可是,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总是要开口说出来的。有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坐在椅子上,朝上方的凤月夜抱了抱拳,说道,“庄主近日失踪,本少主上任鸣凤山庄庄主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庄中人心惶惶,有人对少主不信服,只望少主做出些事来,让兄弟们信服。” 凤月夜抬起眸子来,淡淡的瞥了一眼说话的长老,那淡漠的模样,犹如仙子在看着红尘中那些让他发笑的世俗一般,让人微微不快。只见凤月夜唇齿轻启,缓缓说道,“我什么事都不想做。”让兄弟们信服?是让你们这几位长老信服罢。 “什么?”众长老们听到凤月夜这一个回答,均是微微一愣,不约而同的问道。 凤月夜半阖上眼,再次复述了一遍,“我什么事都不想做。” “少主这是何意?”一名长老终于坐不住了,便是起身朝凤月夜深深的一作揖,语气里掩饰不了他的紧张。由此可以看出,这位长老是站在凤月夜这一边的。 “我父亲现在生死未卜,你们却要我做些事情让兄弟们信服。是查出凶手,找到父亲,报了杀父之仇重要?还是让你们这些人信服重要?”明明以为凤月夜说出来的会多么不耐烦,结果发现他还是那般淡然的模样,连说的话都是没有丝毫感情的起伏。 髯须的老者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已是更深露重。按了按有些发痛的额角,老者回想起适才的梦境,竟觉得恍然。 已然过了三年,可那日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 “梦到了什么?” 清冷的问话在耳边炸开,老者的身子瞬间紧绷,瞪大眼睛循声往去,竟是梦中那已成长得少年。老者收起防备,翻身下床微微福身,恭敬道:“庄主。” “嗯,睡不安生?”清冷的眸透过门望进房内,凤月夜的脸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虽说着令人觉得宽慰的话,却是怎么都无法让人高兴起来。“魏老可是在担心将离?” 似乎这个名字在魏老心中成为了禁忌,每每凤月夜提及,他便是一阵恍惚。脑海中闪过两张脸,妖君,凰将离,最后却是蓦然的笑了,“大小姐如今身中剧毒,自然让人放不下心。” “是因为她是凰将离,还是因为她……”末梢的话没有说出口,凤月夜凝着魏老微微变色的脸,嘴角轻扯出一丝弧度,“罢了,你心里的事,本庄主也不屑于知晓。” 魏老的嘴角抽了抽,终是忍住叹气,但另一事却是忍不住。抱拳,因为年岁而有些浑浊的眸望着凤月夜,小心翼翼地问:“庄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妖君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银色的月夜洒在凤月夜绝美的脸上,弥漫上一层淡淡的雾霭,以至于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负在身后的手倏然握成拳头,随后又放开。凤月夜转过身背对着希冀地望着他的魏老,淡漠道,“妖君已死,当年我重伤昏迷被路人所救,这是众所周知。魏老这话是怀疑本庄主?” 倏然冷冽的空气让一时头脑发热的魏老冷静下来。他诚惶诚恐地退出凤月夜的气势范围,这才低声恭敬道,“属下不敢,还请庄主见谅。” 偏头,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魏老,那无声的威严让魏老透不过气。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强撑着让自己不在凤月夜的目光中退缩。虽怕,去依旧谦卑着。 “罢了,往后此事休要再提。”凤月夜收回视线,随后吩咐道,“去暗中跟着凰将离,可保护,却不能插手她与素青之事。” 莫非这就是凤月夜晚上到访的目的?有些不明白凤月夜对于凰将离的态度,魏老心中虽有千万的疑问但依旧是恭谦领命,“是,谨听庄主吩咐。” “嗯,歇着吧。” 那慢悠悠翩然消失在月色中的身影,在魏老眼前竟与五年前相重叠,让他有一瞬间分不出过去和现在。 “若是少主能查出庄主是何人所害,还为庄主报了仇,兄弟们还是信服……”一名长老唯唯诺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凤月夜打断。 “我为父报仇不是为了让你们信服的。好了,不是还要试探我的武功么?长老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少年恣意的扬眉望着台阶下的众长老,那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长老们皆是一惊,傻子都能知道,这个少主虽然语气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凤月夜缓缓站起身来,朝堂外走去。随后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想要试探我武功的,便出来与我比试。”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改如何是好。而魏叔,却还是一直站在一旁,双手自然垂下,头微微低着,让人感觉他好像一直在看地面。他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好似凤月夜的那凉薄的性子就是他调教出来似的。 其实,以凤月夜的资质坐上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之位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太过于年轻,以至于这些年老自恃德高望重的长老们认为这少年担不起重任。如今,少年如此的反应,倒是让长老们都陷入了尴尬之处。 可不管怎么对视,要面对的总要面对。凤月夜的武艺,还是有长老要试探的。就在长老们都为难的时候,有一名长老朗声而道,“我来!”旋即便是闪身出了涅凤堂。 凤月夜一直双手负背而立,眸子依旧习惯性的凝望着远方。感应到有人闪身而出,他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那站在他不远处的某位长老,深深的作了一个揖,恭敬的说道,“请赐教。” 毕竟这不过是试探,所有凤月夜与吴长老手里持着的,都是不会伤人的木剑,刀剑无眼,武林人士都知晓。吴长老见凤月夜朝他如此作揖,当下也是回了一个礼,先行请罪,“若是不小心伤了少主,请少主见谅。” “不妨事,吴长老手下不用留情。”凤月夜抬起眸子来,望着面前的吴长老,轻声说道,本来试探手下就不用留情,不然如何能探出实力来?凤月夜凝着正准备等他先行出招的吴长老,眼眸便是深邃了一分,缓缓道,“长老先出招无妨。” 这话听在吴长老耳中竟是成了嘲讽,当下他也顾不上什么长辈要让着晚辈的说法,便是足下一提力,朝凤月夜扑去。手中的木剑直指凤月夜右边第三根肋骨。出剑速度快点几乎让人看不见。 凤月夜神色却未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只见他斜剑轻佻,挑开吴长老的木剑,朝吴长老的右肩刺去。吴长老一见,便是一惊,急忙回剑相格。吴长老的力道不小,竟是讲凤月夜的木剑逼回。但是凤月夜还是不慌不忙,手势一转,便是朝吴长老的小腹攻去。 凤月夜的这一招,竟是逼得吴长老不得不退一步。他也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便是急忙嗤的一剑,继续紧逼吴长老。面对凤月夜梭急一剑,吴长老微微一怔,他这回不得不退后几步,举剑相格,想要斜剑一挑,转换局势。 可是凤月夜怎么可能给他转换局势的机会,连连便是三剑,疾刺而出。虽然是木剑,但是将内力聚集在木剑上,便也是能伤到人。凤月夜一剑又一剑源源不断的发出,每一剑都是又狠且准,逼得吴长老只能防守,无法再进攻。 就这般,十余招之后,凤月夜猛然一剑直抵吴长老的心口,在离吴长老心口处前一指甲片的距离停了下来。隐隐的内力却是直冲吴长老的心口,但是凤月夜已经收势,所以伤得并没有太严重。吴长老缓缓的将自己手中的木剑放下,认输。 凤月夜剑势一收,朝吴长老再次深深的作了一揖,轻声带着恭敬的说道,“晚辈侥幸获胜,多谢吴长老承让了。” 明眼人自然是知道这只是凤月夜给的一个台阶。少年的双脚竟是没有离开过他最先所站着的那个地方!如此武艺,竟是比妖君还要胜上几分!年纪轻轻竟然有了如此高强的武艺,却没想到这个少主向来低调行事,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实力。 众长老们此时如何还会不识趣的说要试探凤月夜的武艺?他们一改之前的态度,便是朝凤月夜恭敬的作揖,信服的叫唤了一声,“阁主!” 凤月夜淡淡的扫了长老们一眼,低敛着眼眸。嘴角在看到那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湖蓝色身影时,轻扯出一丝弧度。 古道西风。 远处不见小桥流水,近处亦无炊烟人家,倒是有不少来往马匹扬起的尘土飞腾于空中。 一阵清脆的兵刃交接之声从道路附近的密林深处传出。一个白衣胜雪,十七、八岁,手持玉笛的少女正被四个拿着大刀的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少女虽然身处下风,神情狼狈,却仍掩不住一身的绝世风貌。 “我说,青家丫头,”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大汉斜目瞅着少女,涎着脸调笑道,“以前有你老爹在替你撑腰,咱们‘长江四侠’才不敢动你。现在嘛……你还是乖乖听话,让咱爷们爽上一回,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哈哈哈哈……”随即响起一阵猥亵的笑声。 “呸!”青琉怒骂,“凭你们‘长江四鬼’也敢自称‘四侠’?难道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本小姐今天便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哟,”长江四鬼中的老二阴死鬼阴阳怪气地道,“这丫头还挺倔!不过,越会反抗的做起来才越有味儿。上次那个号称‘玉面神女’的姓狄的丫头一开始不也说什么宁死不屈,后来还不是在咱哥们的胯下扭腰摆臀地直发浪?就不知道青大小姐你又如何?” 青琉面色寒白,浑身发怵,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往外冒。她用力咬牙才能抵挡住那八道似欲将她剥皮去骨、生吞活吃、充满淫欲的目光。 “休想!”随着一声清叱,一道剑光匹练飞起。这一剑早已至生死与度外,用的是拼命的打法……长江四鬼性喜女色,落在这四人手上会有什么后果,她心中十分清楚,与其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 当!四鬼中的老三急色鬼挥刀挡下了这一剑,嘻嘻笑道:“青大小姐,你又何必急着拼命?瞧你一身的细皮嫩肉,若不小心伤着了,咱们可是会心疼的!” “三哥,”老四醉鬼一刀封住青琉的左路,淫笑道,“我看姓青的丫头就快没力了,这回咱们可要好好尝尝天下四大美人的滋味,不知是否跟以前那些人有所不同?” “那是当然。”老大绝鬼的两只大暴眼死死地盯着少年不放,嘴里的口水都快淌到下巴上了,“这么漂亮的货色,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极品……” 刀光剑影中,胜负渐定。青琉的气力在长久的交战缠斗间一点一滴地消耗,看样子恐怕最多只能再支撑个一柱香的时间,目前的情况已十分危急。 不远处的枝丛无风自动,忽然闪现出两道人影。细细看去,一人是个眉目如画、柔弱无依、纤细苗条的女子;另一人则是个面带刀疤、满脸虬髯、眼神凶恶、虎背熊腰的大汉。见此情形,大汉起身欲往前行,却被身边的女子轻轻一扯,勾住了衣带。 “你打算上哪儿去?”清洌的语声自女子口中吐出,非常地悦耳动听,只不过稍稍显得低沉了些。 “俺、俺去救她。”走在路上都能吓哭孩童的凶恶大汉在纤细秀丽的女子面前宛若羔羊。 “救她?”女子冷笑,“不是你自己说不想惹麻烦?” “可、可是……这种事……既然碰上了,俺就不能见死不救!” “好一个‘不能见死不救’!”女子笑得愈发阴森,“我看你是‘见色起意’吧?” “大……你……不要冤枉俺!”大汉涨红了脸,“俺、俺是……” “哼,”女子冷冷道,“你真的准备去救她?” “是的。”大汉的眼光频频溜向激斗中的五个人身上。 “你放心,他还能再支持个片刻。”女子的神色一下子由阴转晴,“既然你已经接下了保护她的任务,那就快去吧。” “什、什么任务?”大汉瞪目,“俺不过只是救她一次……” “一次?”女子瞪圆了眼,“你说什么?像她这种既无江湖阅历,武功又烂的大小姐,根本就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如果你救了她以后又把她抛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那倒还不如让她死在这里算了。” “这、这怎么行?” “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看着她!”女子一把揪住大汉的衣襟,仰起头,眼对眼、鼻对鼻地道,“你给我听着,她若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唯你是问!” “为、为什么是俺?”大汉兀自做着垂死挣扎,“别、别人不行吗?”……他实在不想当保姆啊。 “好胆量,还敢问‘为什么’。”女子松开手,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道,“你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害我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是、是俺。”大汉嗫嚅着不敢去瞧对方恐怖的眼神,“但、但是俺又不知道……” “是啊,”女子咬牙切齿地道,“说好了是七天,你竟然一声不吭地提早一天回来,害我输了赌注,你说你该当何罪?” “俺没有一声不吭啊,”大汉委屈地道,“俺事先就飞鸽传书通知了二师兄。” “什么?”女子脸上青筋凸现,“你们两个很好啊,居然敢联起手来骗我。怪不得姓林的那小子跟我打赌的时候那么镇定,原来是早就收到了你的密报……嘿嘿,让我变成这副德行,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你们的。” “不、不知者不为罪嘛。反正只有短短的十天,”大汉不知死活地道,“而且,师兄,你这样穿起来很适合、很好看啊……” 火山爆发。只见女子先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唇角慢慢向上扬起,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弯弧……槽糕!大汉赶紧捂住自己惹祸的嘴巴,头顶顶直冒冷汗,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当啷! 一声脆响,两人转头望去,却原来是青琉的玉笛已被脱手击飞,在四周渐渐逼近的狞笑声中,少女飞快地掏出怀中暗藏的匕首,引颈自刎。这一下电光火石,就连近在咫尺的长江四鬼也不禁失声惊呼…… “啪“的一声,青琉手腕蓦地一震,匕首霎时坠落在地,一道身影迅疾掠过。待长江四鬼定下心神,面前早已空空如也,地上除了匕首,另有一粒小小的石子在不停地滚动。“各位好啊。”一个奇怪的女子拔开草丛缓缓地走了出来。 之所以说她奇怪,既不是因为她貌美如花的长相,也不是因为那一头未挽髻插簪、仅在身后系了根红绳的青丝,而是在于她走路的姿势。其实,她走姿相当的漂亮,只不过步伐稍稍大了一些,没有半分女子袅袅婷婷的感觉,反而带着一股十足的男子气……好一个中性的美人!若她换上男装,必定是一个温雅隽秀的翩翩美男子。 阴死鬼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走到近前的人,满嘴的口水险些又要往下掉,但他毕竟在江湖上打混了多年,心知肚明此时此刻出现的人,定有其诡异之处。 “你……究竟是谁?” 望着眉目含笑。看似柔弱无依的女子,长江四鬼心中各自惊疑不定。 女子摊开了左手掌心,“我是来给各位送礼的。”纤瘦骨感的手掌中赫然躺着四颗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暗褐色小石头。 “原来是你!”四鬼大惊失色,刚才那粒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无论角度、速度、力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单凭这一手暗器功夫,足可跻身于武林排行的前十位高手之中,如长江四鬼此等二流角色当然万万难及其项背。 女子淡淡一笑,“放心吧,我是个很公平的人,一人奉送一粒,绝对合理。” 笑语嫣然间,四颗石头分成四个方向激射而出,直奔四人的太阳穴,出手又狠又准。短短一刹,长江四鬼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真正喜爱黄泉去做了小鬼。 现场唯一伫立着的人左右望了望,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双手,随即足尖微微一点,身形翩然而动,在半空中一转一折,如流星般逸向林外,眨眼不见踪迹。 幽深的林中偶然想起几声婉转的鸟鸣,一阵沁凉的山风飘然掠过,卷起了几许秋叶,覆盖在尸体的身上……一切,重归寂静。 青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星斗。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愣了半晌,忽然面色大变。她惨白着脸往自己身上一瞧……幸好,衣裳仍旧穿得整整齐齐,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抬头,蓦然撞入一对炯炯发光、气势柔和的眼瞳中。 “谁?!”青琉惊跳而起,惶然间还以为自己被卖到了青楼,“老妈子?” “噗!咳咳咳……”一个靠着树干而坐、正仰起脖子的人登时将满嘴的烈酒全数喷了出来,当下咳个不停。“咳咳……真没礼貌。青大小姐,你看仔细了再说话行不行?” “你……你是什么人?”青琉定睛发现,眼前的人是个美人,虽没有凰将离的绝艳,却也足以让无数人倾倒。不过,她仍戒慎戒惧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子不客气地道,“若不是我带走了你,你早就玩完了。” “救命恩人?”少女眨了眨清澈似水的眼眸,显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红了脸,急忙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尽。”……她一举手。一抬足均礼数周到,不难看出平素良好的教养。 “哎,”女子仰首吞下了一大口酒,感叹道,“你也忒容颜相信别人了吧?” “咦?”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青琉瞪大眼睛疑惑的瞅指着她。 “如果我是骗你的呢?” “啊?” “你难道没想过我也有可能抱着跟长江四鬼同样的目的才别有用心地接近你……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青琉退后了几步,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观察了一遍,摇着头困惑地道,“可是,我看你很好啊,一点儿也不象坏人。” “……”这回轮到女子说不出话来,他行走江湖五、六年,虽没人说他是坏人,却也没人说他是好人。这亦正亦邪的处事方式倒是让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 “小女子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青琉直言不讳,“但是看人一向很准,绝不会出错的。”她说得甚有把握。 “真有自信啊,小丫头。”女子斜目瞅着她,一肚子不爽。 “别叫我小丫头!”十七岁的敏感年龄,正值长大成人之际,自然最不愿意被旁人看小。青琉鼓起了腮帮子,严正声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瞧她歪着头,满脸不服的样子,女子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女还蛮可爱的。 “好吧。”她耸了耸肩,“你说你看人很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你的好姐妹凰将离的。” “将离姐?”提到这个名字,青琉的眉眼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我最喜欢将离姐姐了。” “是吗?”女子竖起了一道秀眉,如星辰般的眸锐利如鹰正对上少女的眼,“武林中的传言果真不假,赤焰山庄与鸣凤山庄如今已是一个鼻孔出气了。” “不对!话不可这么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屑,青琉不满地瞪大眼睛,并没有回避她的眼光,两只黑黝黝、清亮亮的大眼睛一霎不霎地迎视着她,“赤焰和鸣凤是世交,我们两家永远都是好朋友,相互扶持是应该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者赤焰不会盲从,哥哥有自己的主张!” 女子的目中忽地多了层赏识,少了点威吓。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原来这小丫头还真有点头脑,倒不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听你的口气,赤焰是不会与鸣凤山庄同流合污的,可那日在雪双城的兴隆客栈,你要帮着灭了青城派的凰将离?你此刻一人上路,不也是为了去找她么?” “你不懂的。”青琉垂下眼,低声嘟囔,“将离姐虽不是我亲姐姐,但她待我却比青酌还要好,若是将离姐出了什么事,我会很伤心的……”她倏然停口。奇怪,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啊? 青琉忽然觉得眼前这人万分的面熟,却又记不起。杏目警惕地睇着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听到这防备的问话,女子突兀的笑了,她走到青琉身边揉乱她的发丝,这才说:“好好看仔细,这么久还没认出来,我真是佩服你的眼里,青琉。” 这般调笑让她倍感熟悉,眨巴着大眼睛,青琉从腰间掏出手帕,然后在女子脸上擦拭着,半柱香的功夫,女子脸上的脂粉便被全数擦静,青琉的眸子瞬间瞪大,不敢置信地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了一遍,这才翻了个眼刀子。 “小白!” 一辆马车在斜风细雨中驶进雪双城,停在兴隆客栈门口。 马车很新,很大,用的是上好的木料,京城陌染车坊的出品每辆价值均在百金以上。这样好的马车理应用两匹骏马来拉才是,但现在慢吞吞的拉着车走的,居然是一头又老又瘦的驴。 大街由青石板路铺成,平稳而整齐。但这辆马车行驶在这样平稳的大街上时,车身却是一震一震颠簸的厉害。 定睛看去,原来是因为马车只剩下了三个轱辘。 客栈的店伙计们面面相觑。 驾车的少女莫约豆蔻年华,容貌甚至娇艳,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喝道,“你们几个,小心点伺候着。” 店伙计咂咂舌,,正暗自想道,好大的架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王公贵族,行事这般古怪。却见那少女反手一掀车帘,对着里面更凶巴巴地喝道,“喂,到了。在贪睡我就把你扔出来!” 马车里响动了片刻,一个年龄略长的女子睡眼惺忪地从里面晃出来,边走边抱怨,“丫头,你这脾气该收敛收敛,免得被人占了便宜去。” 青琉嘿嘿冷笑几声,“小白,你这几天吃我的喝我的,难道还想教训我?” 白锦曦叹气,“是是是,青大小姐您说得是。”转头无奈的仰天长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青琉瞪了他几眼,见他走路的身形有些摇晃,还是走过去扶住他,昂着头走进了客栈,对店小二喝道,“要两间上好的客房,再送桶热水进去。” 店小二忙不迭的应了,陪着笑脸问道,“请问两位姑娘要用些什么饭食?小店的招牌名菜是西湖醋鱼,此外还有东坡肉,八宝豆腐,蜜汁肉脯……” 见青琉满脸不耐之色,小二的神色越发恭敬客气了,小心问道,“姑娘都看不上眼的话,请随意点菜,只要雪双城内找得着的,小店一定能采办来……” 青琉更不耐烦的挥挥手,“两个馒头。” “额?”店小二的笑容一僵。 “两个馒头,再加两碗白水,马上送到客房里去。”青琉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抛到银柜上,摆摆手道,“不用找了。” 随即扶着白锦曦大摇大摆的走进后院去。 青琉回头看看店小二打开钱袋后难看的脸色,小声问道,“丫头,里面有多少钱?” 青琉咧嘴笑道,“六个铜板。四个是饭钱,两个是打赏的,附送钱袋一个。” 白锦曦苦笑道,“你还真是大方。” 青琉哼了一声,“青家的人向来大方。” “那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袋?一个,两个,还是三个?”白锦曦追问道,眼珠子希冀地望着她。 瞥了他一眼,青琉干脆的回答,“没了。” “……难道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点钱了?” “嗯。” “那今天的房钱怎么办?” 两人互视半晌,沉默。青琉扰扰头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她从小到大都锦衣玉食,这般没银两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出现。 凰将离盘坐在地上,宝相庄严,丝丝莹白内力萦绕周身,一头黑发无风自舞,翩翩然,月华满身,宛若天女下凡,清逸脱俗。 整整修炼了三天,才将体内的暗香全数溶解,那极乐之毒已被压制,一年半载怕是都不会毒发。缓缓吐出一口气,凰将离从地上站了起来,微风扬,吹落片片树叶,凰将离伸手接住一片落叶轻轻一扬,落叶如刀刃一般飞了出去,大树好似豆腐般被叶子轻易的穿过,落叶飘然落下,大树轰然倒塌。 忽地一阵诡异的凉风从身后拂过,凰将离略带疑惑的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红衣的陌生女子。凰将离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人,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妖君的徒弟?”红衣女子上下打量着凰将离,目光最后落在凰将离那没有任何遮掩的脸上,“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感觉到对方刻意放出的威压,凰将离皱着眉硬撑了下来,脊背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红衣女子冷冷肯了眼凰将离,对于凰将离的反问似乎有些不满,但最终她还是回答了眼前这女子的问题,“红尘。月夜的师妹。” 红尘?凰将离蓦然挑眉,她第一次听说。 红尘仔细打量着凰将离,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哼,碍眼。” 一把竹剑突然从红尘手中跃出,宛如一条飞蛇径直朝着凰将离刺了过去…… 双腿拔地而起,从原地想旁边跃了两丈,重伤初愈的凰将离虽然狼狈躲过了红尘莫名其妙的突然攻击,但面色却是如常,“敢问将离可是有何处让阁下不悦,要出手伤人?” “哼,凤子衿的徒儿岂能这般的无能?”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对于这白衣女子能躲过自己的一剑,红尘非常不满意,没有陪这个人继续玩下去的意思,红尘暗暗提力,无形的杀气顿时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向凰将离涌了过去。 此人……若不是这相貌,怕是真的难以跟凤月夜一同提及。 如若是因为这张不错的脸?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她就狠狠撕碎这张脸,撕碎这个身体…… “砰……” 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的灰衣人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所有的杀气与力量在瞬间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无形的真气形成了一堵无法穿越的墙,如此强悍的防御能力让红尘愕然,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片落叶穿透了她的肩膀。 飞在半空中的身体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硬是被弹了回去,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力量,红尘向后坠落在了树丛之中,洒落一地血花。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 凰将离愣在了原地,刚刚出手的自然不是她,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凤月夜,虽然她甚至都没看清凤月夜是如何出手的,这短短的一瞬间,凰将离才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在凤月夜面前都是如此的弱小。 回过神来,凰将离将视线从地上的红尘移向凤月夜,“她是你师妹?” “走吧,去吃饭。”凤月夜直接忽略了凰将离和红尘的存在。 “月夜,她怎么办?” 凰将离往后看了眼,红尘此时已经从树丛中站了起来,鲜血顺着肩膀流淌下来沾湿了大半个胸膛,漂亮的脸上似乎隐忍着什么,双眼死死盯着凤月夜。 “师兄……”微微咬牙,仿佛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一脸冰寒的红尘向前迈出一步,凤月夜长袖一挥,一片落叶如箭一般射在了红尘脚尖之前,只要红尘再往前一步,凤月夜就会杀了她。 看了眼阴沉着脸的红尘,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凤月夜,凰将离轻呼了口气跟在凤月夜身后走出了后院。却依旧是忍不住问道,“她是你师妹,可为何要杀我?” “她杀你,我便杀了她。”凤月夜的脚步停了下来,淡淡地瞥了眼有些惊愕的凰将离。 “她不是你师妹么?” “那又如何?” 凰将离无语地低头一笑,凤月夜的性子便是如此,自己又何必如此纠结呢?倒是那句“我便杀了她”让凰将离有些阴郁的心情大好。 “两个轮子的马车虽然不太稳,还是能赶路的,对不对?”站在后院门口安静了许久的青琉突然如是说。 白锦曦叹气,“好像是的。” “那……好吧。”青琉无奈道,“小白,等下你再去拆个轱辘卖了罢……” 噗嗤一声轻笑,凰将离带着戏谑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异常狼狈的两人挪揄道,“两位姑娘这是在闹哪出?” 青琉惊喜地转头,对上那带着笑意的眸。那张绝美的脸虽已被面纱蒙住,可青琉去清楚地认得,这正巧笑倩兮的人儿便是她要寻的凰将离,随即便扔下白锦曦扑进凰将离的怀里,撒娇道,“将离姐,琉儿好想你!” 搂着她的肩,凰将离亲昵的捏了捏她精巧的鼻子,“怎么会来的?” “哥哥让我来照顾姐姐,我就忙不迭的跑来了,在路上遇到了小白。”青琉随手朝倚着门框双手抱胸看着他们亲密的白锦曦,后者迎上她的视线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凰将离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顿时会心一笑,“白小姐倒是一位清丽美人,月夜,你说呢?” 正端着酒杯轻酌的凤月夜闻声抬头轻瞥,目光在白锦曦身上一阵流连,随后紧抿的嘴角竟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却是一眨眼又恢复寻常,那笑意快得让人察觉不到。轻轻点头,凤月夜赞同了凰将离的话。 “美,也多了一分男子的英气,分外撩人。” 白锦曦气结,却没有丁点办法。只好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脸不理会调侃他的三人。该死!如若不是赌约,他也不会要穿着女装招摇过市,还在这让人看笑话!等他回百晓堂看他怎么收拾那几个无良的师兄弟! 凰将离拉着捂嘴轻笑的青琉走至石桌边,然后招呼一脸别扭的白锦曦,“不笑话你了,过来坐吧,白公子。” 三人皆坐定,青琉识趣地为凰将离斟茶,再递给白锦曦一块芙蓉糕,笑呵呵地自己慢慢的啃着。灵动的眸子在三人之间流转,面无表情饮酒的凤月夜,掀起面纱一角慢慢吃着小食的凰将离,还有不动声色端着酒杯把玩的白锦曦。一种奇妙的氛围让三人之间流转,青琉眨眨眸,最终还是打破了宁静。 “将离姐身体可有好些?” “我很好,不用担心。” 担忧地将凰将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直至确定那面纱下绝美的红润水灵,青琉这才放心下来。“哥哥说姐姐的毒无解药,让我过来好生照顾着,难道千楚姐姐不在么?”四处望了望,的确是没有发现凤千楚的身影,青琉皱皱眉,有些抱怨的嘟嘴。 “怎么,不想照顾将离?”酒杯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凤月夜抬起眼眸淡淡地睇着青琉,清澈的瞳孔中虽没有情绪,但却是无端地让人害怕。 青琉拼命的摇头否认,然后殷勤地为凰将离和凤月夜斟酒布菜,那模样让白锦曦惊愕以为眼前这个小丫头不是赤焰山庄的大小姐。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被青琉压得死死的,而现在这丫头总算是有人治。 “我们……”青琉张口欲言,却又倏然噤声不语。一时间,四人从头到脚全然静了下来,凝神聚气,青琉和白锦曦默默而立。 “八个人。”凰将离动了动嘴,以唇语的方式与三人悄然交谈。 “一人一半。”青琉眨了眨眼,亦以唇语回道。 “好。”白锦曦一口允诺。 十六把明晃晃、亮闪闪的利刀自四面八方齐齐袭向后院的四人。八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双刀、一长一短,分别从屋檐、巷口、墙角处灵巧地飞掠而出。每个人每一招都足以致人死地,端着这杀气重重的架势,便知道来人绝非善意。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脆响声中,两条人影携手漫天刀光之中穿越而出,衣袂飘飘,英姿勃发。青琉的左手、白锦曦的右手各自提着四把长刀,再看那八个黑衣人手中皆已只剩下一柄短刀。 但见八人互觑一眼,再度包抄而上,当先一人一刀砍向青琉、白锦曦二人牵着的双手,想是见此二人联手之力委实过于强大,亟欲将之分开,好予以各个击破。 刀光刺目、刀锋凌厉,青琉白锦曦二人同时收力缩手,向旁跃开。两人相视一笑中,刀光如练,青琉白锦曦二人各自以一敌四,短短十招,四去其一,青琉手中的长刀架上了最后一名活着的黑衣人的脖子,冷然而视。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沉默不语,蒙面巾下赫然溢出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两眼一翻,人随之瘫软。 ……鹤顶红。 青琉抛下手中长刀,转首他望,正正撞入一双同样溢着无奈的眼瞳。白锦曦指了指倒在自己脚边的人,滑稽地耸了耸肩。 凰将离挑挑眉,上前一一挑开躺在地上的八具尸体的蒙面丝巾,除去服毒自尽的两个人面目变得较为狰狞外,其余几人的长相倒还过得去。撕开黑色衣领,两个绣金的蝇头小篆……“暗煞”跃然入目。 “奇怪。这些人我从未见过,”青琉一面跟在凰将离身后细细察看,一面道,“江湖上何时多出了一个名为‘暗煞’的杀手组织?” “鹤顶红。”凰将离喃喃道,余光却见凤月夜淡定饮酒的动作顿了顿,未曾多想便又看回尸体。“白公子对这暗煞可有了解?” “不曾听过。” 凰将离凝眸,与白锦曦静静对视。半晌,两人同时展眉一笑。 “看来,有人不想让天山白白地捡了便宜。”白锦曦调侃道,“凤庄主,凰小姐,容在下奉劝一句,切莫当不成渔翁反而堕船……等着痛打落水狗的人,遍地皆是。” “多谢提醒。”凤月夜轻扬嘴角,“但不知白姑娘今日打算再哪一家客栈下榻?”……这“白姑娘”三个字自然说得特别刺耳。 “哼。”白锦曦冷哼一声,身形翩若惊鸿,临去前回眸一笑,“这个……送你们吧。”他拔下头上唯一束发的簪子随手一挥。 不知不觉被那盈盈一笑蛊惑的青琉伸出手去,登时掌心一麻,当下大惊失色。 “喂!小白,你居然在暗器中淬毒!” 白锦曦大笑,“为了保命,岂有不淬毒之理?” “……” “放心吧。”清脆的笑声自远处飘来,“这只是麻药而已,一个时辰后你的手便可恢复自如,绝对没有后遗症……” 青琉嘟着腮帮子瞧了瞧掌中的白玉簪子,又瞟了瞟远去的背影,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扬起了唇角……哼,今天的帐,咱们就留着慢慢地算吧。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一座雕梁画栋的华丽阁楼。 “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的阴森。 “启禀主人,属下不知。”另一名黑衣人跪伏于地,惶恐地道,“属下派去的那八个人已尽数被杀。” “哦?他们是被何种兵刃所杀?” “是……是他们自己的刀。有三人是从脖颈处一刀毙命,另三人则被刀尖直接刺入心脏而亡,还有两人服毒自尽。” “好功夫。”站立着的男人森冷地道,“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即刻回报。记住,切勿再打草惊声。” “是。” 墙壁上的暗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黑衣人恭敬地施礼后悄然离去。 戌时三刻,兴隆客栈已是悄无声息,只余下屋檐下点点的烛火照明,在江南的月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紧闭的房门被倏然打开,月牙白的身影从房中踏出。青丝未束披散在腰间。那后院中原本躺着的尸体早以被魏老暗中弄走,月夜笼罩下的江南小院,倒是有几分幽静之色。 清冷的月辉洒在凰将离身披的白裳上,那一瞬俨然让人以为,那是从月上飞身而下的嫦娥仙子。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竟像要随风逐月而去。 南宫羽墨一着急,上前握住她白裳的衣摆,紧紧地攥在手里。 “嗯?”凰将离一愣,“怎么了么?” 南宫羽墨羞赧的放开手,却是答非所问,“我会帮你弄到雪天莲蕊的!” 凰将离再次愣住,双眸凝着一脸郑重的南宫羽墨,清澈的眸看不出情绪。良久,凰将离轻叹,“南宫公子,你我算不上深交,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为我解毒?” 被问得哑口无言,南宫羽墨紧咬咬唇,眼底闪过一丝略微的迷茫,随后又恢复了坚定。他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这谪仙般的人儿,一字一句的说:“我想为你这么做,也只为你这么做。” 像是许下诺言般,那清澈的嗓音竟然能轻易的让人信以为真。凰将离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便是失笑,叹道,“你不是江湖中人,又何必去趟这浑水。我身上的毒,自然有人为我解。” “凤庄主么?可我觉得,他不会!” 那样坚决的否定,让凰将离的瞳孔有一刹那的放大,用笑容掩饰心底因为南宫羽墨的否定而如针扎般的痛。“不会就不会,我亦不需要你的好心。”抽身飘飘然回屋,余光瞥见南宫羽墨失落,却是没有多做停留。 那人的心思,她又何曾不知。正如她对凤月夜一般,只是注定没有结局。如今她要做的,便是如同那人一样的决绝。南宫羽墨是个好人,而自己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已不由己。看来,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了,随后从他的世界中抽身而出,还他一个清明安逸的生活。 青色的身影自南宫羽墨的头顶飞进屋,单跪落在地上,恭敬地朝床榻福身说,“庄主,千楚回来了。” 轻纱帐内传来点点的翻动身子的声响,凤月夜的声音从纱帐飘然而出,没有半点熟睡吵醒后的慵懒,依旧如同往常般的清冷,“怎么样?” “有人来查过那些尸体,但千楚无能并未看清来人的相貌。”凤千楚愧疚的低下头,恭谦的嗓音有些微颤。她不敢抬头看床榻的人,怕看到那冰冷如同死尸般的眼神。 沉默,房内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凤月夜翻身起床,一手撩开纱帐,身子半倚着床栏。未束冠的青丝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一层一层摊在锦缎上,如同一幅精致的水墨画。凤眸淡淡的瞥着窗外,落在那依旧站在后院中凝望着凰将离房间的南宫羽墨。 “那个人,你可有查出?” 察觉到凤月夜没有怪罪自己的失职,凤千楚决定将功补过,点头道,“是,南宫羽墨并不是表面上这小二的身份这么简单。” “哦,倒是说来听听?”似乎有些兴趣,凤月夜挑挑眉,嘴角却是抿成一条直线。 “他是……” 挥挥手,凤月夜却是突然不奈道,“罢了,我现在不想知道。” “是,”凤千楚咬咬唇,犹豫着究竟要不要问,最终还是说了出口,“庄主,将离体内的毒,还有那雪天莲蕊。” 撩过一缕青丝缠绕在手中把玩,凤月夜半阖着眼凝视了面色焦急的凤千楚半晌,轻启唇道,“不必担心,这不有人愿意为她效劳么?雪天莲蕊就交给那不知死活的南宫羽墨去倒腾吧。你我又何必操这个心。” 放下纱帐,凤月夜拽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这些天来往于夜阑与雪双之间,倒是让他有些乏了。缓缓闭上眼,凤月夜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已然看不到纱帐掩藏下的身影,凤千楚收起脸上的不甘,朝床榻微微福身,也不管那人看不看得到,点点头,脚步轻点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走出房间。 对面属于凰将离的房间已然漆黑一片,而南宫羽墨愣愣地站在房门前,僵直着身子,眼底竟是神情一片。凤千楚轻叹,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的无果的恩怨。 “南宫公子。”凤千楚出声打断他的思绪,见南宫羽墨回头看她,冷眼的容颜竟然生出了一丝笑意,“回去罢,回本该属于你的地方。” “我……” 摇摇头,凤千楚打断他欲脱口而出的否认,“鸣凤山庄没有查不出的事情,若是南宫公子真为将离好,就回去罢。” 第7章 最佳的捷径 如玉的面容染上一丝愁怨,南宫羽墨撇过脸,试图不愿让凤千楚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藏在宽大的袖口下的手紧攥成拳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必呢,你我都清楚。”凤千楚飞身坐上屋顶,居高临下的凝睇着他,“雪天莲蕊属于江湖中最为神秘的麒麟谷,同时也是麒麟谷的圣物,江湖中人人都想得到,而后再一统江湖。若是以你现在身份,怕是连麒麟谷在哪都找不到,更别说得到那人人觊觎的雪天莲蕊。” 凝着南宫羽墨因若有所思而紧皱的眉头,凤千楚勾了勾唇角,“若是回去,以那个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你还是有机会的。再不然,就在十日后的武林大会上一举成名。”顿了顿,杏目将南宫羽墨上下打量一番,嘲弄一笑,“后者,怕是不能,你从未学过武艺,所以前者才是最佳的捷径。” 南宫羽墨似乎想通了,抬起头,淡漠一笑。“姑娘与我说这些究竟有何目的?” “帮你啊,”轻笑一声,凤千楚饶有兴致的说,“公子莫不是小时候被迫害,如今变得对人这般的不信任,倒是可怜啊。好好想想我的话,或许,真能帮上你。” 那一笑却是让那原本的冷然渐渐的融化,南宫羽墨竟有些看呆。这时常板着脸的女子一笑,却也能倾国倾城,虽比不上凰将离绝艳,却也能让无数青年才俊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待回过神来时,后院已只剩下他一人。 挠挠头,南宫羽墨慢慢地挪回自己的房间,脑海中依旧回荡着凤千楚适才的一席话。 或许,这真是一种办法。 端坐于高高的殿堂上,十八级的大理石阶梯下跪了十几二十个人,皆是紧身白衣黑色束发的打扮,唯有跪在最前头的一名女子着一身红衣。 重重帘幕后的身影笑了笑,手扶着琅琊玉的扶手上,泪珠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红尘。” 那红衣女子闻声抬起头,“属下在。”又在触上帘幕后男子的眸子时,低下了头。 男子的视线缓慢移动,一个接一个从那些人群中刺过,最后还是定在名为红尘的女子身上。男子有双忧郁的眸子,还有过分红艳的双唇。他歪了脑袋,状似劳累之极,但声音却极端愉悦。 “红尘,在外面都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红尘重重磕了个头慌忙道,“属下无能!属下无能!” 男子瘪瘪嘴,直了上身要起来,却被突然现身的男子压回了王座。 “红尘?” 不消多说,红尘直接跪下磕头,“尊上莫动,红尘这就去试阵。” 下一刻,堂下除了伺候的侍从,空无一人。 天尊嘟着嘴问身边摇扇的男人,“朝歌,这次的武林大会,你可有把握?用上这双极阵可是能否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一网打尽?” 朝歌听后,掩嘴嘻嘻笑道,“尊上又胡闹了,三位阁主都说没事,您啊,就好好等着吧。” 似乎对朝歌的回答甚是满意,天尊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刚欲说话,便从殿外走进两名白衫纱裙的侍女,捧着银盘端着台阶下,甜甜道,“尊上,南殇阁主送来的天香果,您尝尝?” 朝歌立刻夹了颗送到男子嘴边,“好新鲜的天香果呢!尊上,南殇可真是用心啊。” 天尊张嘴,朝歌会意递进,天尊却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皱起眉头淡漠地道,“涩。” 殿堂外,风声鹤唳,女子的尖叫,婴儿的哭啼,此起彼伏。 天尊的神情似乎更加的舒坦,小声挪揄道,“红尘真笨。” 朝歌收起玉骨扇,举着天香果,道,“会涩吗?让我区区尝尝。”说着,放进嘴里嚼了嚼,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夹了颗,“尊上,很甜,您再尝尝?” 天尊斜着眼瞟他,“朝歌喜欢就都赏给朝歌好了。”随意地模样,就如同他杀人时一般。 朝歌一听,忙拍手娇笑,“尊上好人,朝歌就不客气了。”挥挥手让白衫侍女们下去,却是又一转身跪在台阶之下,恭谦道,“尊上。” 天尊妖艳的眸不动声色的睇着难得这般谦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尊朝歌。 朝歌咬着下唇,脸上的笑容更甚,“尊上,让朝歌去吧,红尘阁主太心慈手软了,这……” 话音未落,一女子尖叫着被扔进了大殿。高耸的殿门剧烈摇动两下,又万年不变的屹立不动。天尊终于按耐不住,飞身跃下,脚尖在空中几个轻盈的跳跃,人已出现在殿门中间。 殿外,原本山水理石风景秀丽的院子,如今被团团的火焰充斥破坏殆尽。天山派众在场外用各种方式召唤水灭火,而火焰的中央,红尘正与一名蒙面黑衣人颤抖。 朝歌在后面忍不住大叫,“尊上啊!您不要冲动!” 被燃烧的空气鼓动着他宽大的衣袍,他浑然不觉,迈步冲进了火焰。 双极阵中的火焰魔阵,是天山派众的拿手绝活。 朝歌唤得更加凄惨。 幽冥蒙着眼睛,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冰冷的空气立刻包围了红尘。 红尘暗叫一声不妙,她的手被人抓住,只来得及喊了声,“尊上。”手中的剑便已经被人夺走。 要破阵,必先杀了设阵之人。而这双极阵的设立便必须杀人见血。当人,伤也不是不可以。 但幽冥更喜欢前者的方式,来的够绝,够彻底。 思绪跟不上手中的长剑,嗖得一声……肉体被刺破的空音。 幽冥眯着眼睛笑了,“红尘,我喜欢这种感觉。”鲜血喷射而出,撒了他一脸,红色的衣裳被血迹染成了绛色。他只是摸了把脸就扔了剑,举起手冲着天空狂笑不止。 侯门深院,九曲十八弯,道道深来道道真。天尊被人服侍着更衣洁身。偌大的澡池,烟雾氤氲。 身子被擦干,换上一身新衣的幽冥缓缓踱至前厅的寝殿。而红尘来到寝殿求见,与南殇一同守候在门口久离入内向幽冥禀报:“启禀尊上,幽影阁阁主红尘求见。” 幽冥半睁开双眼,声音却完全不似目光那般散漫,那是厚重有力的两个字,“请入。” 说完,他微微抬起一个手掌,示意朝歌上茶。红尘穿过珠帘,朝歌便招呼她入坐,并将泡好的茶端给她。 红尘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端着茶的人,如同晨曦般的浅笑,淡淡的眉毛,浓密纤长的双睫,还有凝脂般秀挺的鼻梁与浅色的双唇,素白的衣衫质地轻柔,将那一头微泛着棕色的长发衬托得格外显眼。这和那个目露杀意。剑眉冷挑的久离完全是两种人。 感觉到红尘将目光停留在自己下属身上太久,幽冥微闭着双眼,不负责支撑头部重量的那只手依旧在膝盖上缓缓轻叩着说道,“红尘,朝歌今天泡的茶不错,你也尝尝吧。” 红尘回过神,怕因此触怒幽冥,连忙站起身接过朝歌手中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璨笑道,“果然是好茶,地尊折煞属下了。” 幽冥的嘴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地问道,“红尘前来,所为何事?” 红尘又瞥了一眼回到幽冥身边为他按摩的朝歌,然后将目光转向支肘懒倚在塌上的幽冥,眼中流露出闪烁的异彩。她放下茶杯,然后含着深深的笑意告诉幽冥,“想必尊上也听说鸣凤山庄大小姐身中剧毒的事了。” “哦?” 幽冥不置可否地示意她说下去,红尘微微低着头,带着脉脉秋水的双眼仍对着闭目养神中的幽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般的毒气。红尘用半带婉约的语气继续说道,“属下去雪双城走了一趟,大小姐似乎伤得不轻。” 这时,红尘看见幽冥的双眼缓缓地睁开了,如同宝石一样璀璨的双瞳比别人更多出一道阴影,深邃而贵气十足,如同烈酒一般使人迷醉,眼角的印记也仿佛盛开的火焰。显然这个消息引起了幽冥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兴趣,但他仍青烟漫语地问,“大小姐受伤了?是谁干的?” “这个嘛……”红尘的眼珠斜了斜,抱歉似的笑笑,“那就要问凰将离本人,毕竟没有其他人私自出天山目睹此事。” 幽冥略加思索,不紧不慢地评价道,“能伤得了凰将离,也不是泛泛之辈。”说罢,他微微抬手,“倒是红尘,无人私自出山,你又是如何得知?” 红尘身子一颤,瞬间从椅子上缩下来跪在地上,惶恐道,“尊上,我……” “罢了,你退下吧。” 听闻幽冥没有追究,红尘这才松了口气,恭敬跪退。 “朝歌,你的手倒是挺快。” 幽冥耸了耸肩,声音微弱得恍若来自天外。可那在幽冥肩上的手却是颤抖的停了下来。 朝歌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走至幽冥面前,笑得有些牵强,“我可是按尊上的意思办事。” “是么。”抬手扯过朝歌搭在身前的发丝,幽冥挑了挑嘴角,“朝歌何时变得跟红尘不懂规矩了?” 将发丝从幽冥手中缓缓抽出,朝歌退后数步,打开腰间的玉骨扇微微遮住自己的面颊,只露出带笑的眼,“幽冥难懂不觉得这江湖实在有点平淡么?朝歌也只是想为尊上添添乐子。” 幽冥竟是赞同的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朝歌倒是有心了。” 这条去夜阑城的路上,雪双城注定繁华,而兴隆客栈也是一日比一日兴盛,正如它那意喻非凡的名字一般。 南宫羽墨挥舞着手中干净的手帕穿梭在大厅里,笑脸盈盈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这些人有的只是路过打尖,有的是因为赶路太累,需要住宿。而有的,则是奔着后院的凰将离而来。 两日前,不知是谁,将凰将离藏身雪双城兴隆客栈的事泄露了出去,那些于杀她为后快的江湖人便接踵而至。 他虽然能在那些满身煞气的江湖人中认出,谁想要杀凰将离,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店小二,想拦住那些人简直就是螳臂当车。虽然他知道后院住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想要他的自不量力。 “羽墨,送一份清粥到后院的厢房。” 从好友手中接过青菜粥,南宫羽墨点点头就朝后院走去。去后院送吃食已然成为了他的工作,因为那里住的人,除了他不许任何人接近。南宫羽墨低头扬起嘴角,这样也好,或许,在那人的眼中,他是特别的吧。 迈过后院的门栏,南宫羽墨就看到了正在打斗中的两人。那白色的翩若蝴蝶的身影,穿梭在树影间,手中的剑如同银色的长鞭缠绕在她的对手身上,蚀骨削魂。当他真正踏进后院时,凰将离便已然收剑,足尖轻点落在石桌前。 空中余下了漫天的血雨,飘飘洒洒,落在开始泛黄的树叶上,给这秋添了几分诡异之色。 南宫羽墨看着湛蓝的,什么都没能留下的天空叹了口气,“这些人总是这般的自不量力。” 凰将离轻笑,接过勺子舀了口粥嗅了嗅,“里面加了蜜饯?” “嗯。我知道你喜欢。”南宫羽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包在桌上打开,赫然是一颗颗晶莹的蜜饯。 那蜜饯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的星芒,就如同此刻南宫羽墨的一般,有些让人移不开眼。可凰将离却是恍惚了一阵,这才点点头,轻声道,“嗯,是喜欢的。”纤细的手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滑开。凰将离轻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甜。 南宫羽墨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绝美的脸觉得异常的满足,往后,哪怕是让他这样看着这恬静的脸,他此生也是无憾了。 “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呢,凰将离。” 尖锐地调笑声在四周蔓延开来,南宫羽墨竟然找不到那人的正确方位。却见凰将离悠然地将油包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袖中的口袋中,随手捏起桌上的一片落叶轻飘飘地朝左边的树上射过去。 那轻若羽毛的树叶此刻就像是一枚小巧的飞镖暗器,在空中直直地飞进树影中。一阵瑟瑟声,树影中闪出了一道红色的身影,那人的手中正夹着一片树叶。 “呵呵,我听闻凰将离的涟水极其厉害,可是为何你每次都是用这树叶来攻击我?”红尘慢悠悠地踱上前,手中把玩着小小的树叶,却是在离凰将离还有十步之远时停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眼前这女子的危险,南宫羽墨一个箭步挡在凰将离面前,皱眉严正以待。 看到此番场景,红尘挑眉失笑,“怎么,大名鼎鼎的将离小姐,如今需要一个凡夫俗子来保护么?真差劲呢。” “红尘,你无非就是想激怒我,可你却编排错对象了。”凰将离优雅地将胜着粥的勺子咬进嘴里,然后吞咽下去,再继续舀起一勺,慢条斯理的喝着。最近,她的身体只能接受这种流质的食物,可她也没觉得厌烦,或许是今天的粥里加了蜜饯的缘故,她喝得竟然比平时要快了些许。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南宫羽墨皱着眉头警惕地瞪着面色不善的红尘。 “可笑。” 轻笑一声,树叶脱手而出,直接朝南宫羽墨的左胸飞去,那叶尖甚至尖锐得宛若剑尖一般的,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南宫羽墨来不及闪躲,眼看那树叶就要插进自己的心脏,却在一指甲的距离时被一个精致的汤勺打落在地。 凰将离缓缓站起身,将南宫羽墨拉至一旁,轻声对红尘道。“对付一个凡夫俗子也不像是你的作风,红尘阁主。” 被人道出自己的身份,红尘也不觉得惊讶,眉眼的笑却是更深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因为凰将离将他拉开而有些抑郁的南宫羽墨,挑拨似地说,“有人似乎并不领你的情,将离小姐,何不成全这个逞英雄的人?” “现今,我只想知晓,你为何如此针对我。”凰将离答非所问,这段日子对于红尘时不时来找她已经习惯,凰将离将她当成那些要杀的人一般对待,可却是想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秀美的脸闪过一丝怨毒,红尘半阖起眸子一瞬不瞬地睇着凰将离。眼前这个女子,卸下了那时常蒙在脸上的面纱,虽少了那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朦胧诱惑,却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就是这张脸,这张酷似妖君的脸,让那个人的心深陷在其中!让那人的眼中只有她! 蓦然狂啸,红尘地手掌带着强烈的掌风朝凰将离轰去,凰将离嘴角的笑依旧没有敛去,身子却是做出了动作,飞速地后退,脚下绝顶地轻功使得她像是翩然落下的树叶,那掌风失去了目标,轰在了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躲开。”凰将离抽空对一旁有些担忧地凝着她的南宫羽墨吩咐道,手下却是半点不留情地抽出腰间的涟水,挽出一个剑花,直指红尘,语气轻蔑道,“红尘,你似乎忘了,你肩上的伤并没好。” 提及伤处,红尘的脸更加的狰狞,她咬牙切齿地吼道,“住嘴!你没有资格说!你根本就伤不了我!” “呵,我从不知道,月夜有一个像你这般差劲,还堕入邪道的师妹。”涟水银色的剑芒带着讽刺招招刺在红尘的要害上,凰将离宛若在表演一只剑舞般,相较之下,红尘就略显得有些许的狼狈。 红尘身上本就负伤,此时在凰将离面前,当真就如同苍穹下的一粒灰尘,渺小而无奈。 凰将离一剑刺在红尘的左脚之上,鲜血汨汨地从破损裙摆中流出来。她狼狈的遁走,却是回头失神地看了眼依旧紧闭的房间。 肩膀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腰腹和腿却又添了不少新伤,尤其是左腿上的伤口显得十分狰狞,破损的裤子下伤可见腿骨。躲在树丛之后,红尘只能远远的望着院内两个对打切磋的人,茫然的眼中流露一丝羡慕与失落,曾几何时,她的师兄也是这般教她习武的。 圣殿山下,记忆远逝,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凄然的转身,女子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的往附近的客栈走去,明知道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赶得上曾经让她引以为豪的师兄,却无法放弃,只因那个人是她这一生唯一放在心上,是她崇拜敬仰的师兄。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件事。” “啧,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案子都接的。”白衫的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上挑的眼角因为微醺的醉意竟显出一丝妩媚。 亭外,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男子,皱眉,却是没有转过身,只是冷了嗓音:“条件。” 白锦曦站起身慢慢走近男子,从身后环住他,然后贴近那明显因为他的靠近而僵直的身子,白锦曦呵呵一笑,在他的颈部轻轻呵气,“怎么,庄主,用你的赤焰山庄交换,或许是用你自己来交换怎么样?” “白锦曦,你醉了。”青酌看了眼环住自己的腰的手臂,淡淡的笃定。 白锦曦觉得没趣,松开手拧起石桌上的酒壶,再一次灌下去,“那就用小琉儿来交换吧,比起你,我更喜欢小丫头一点。” 青琉。青酌的眉终于紧皱起来,一下秒他腰间的玉笛已经搭在白锦曦的肩上,直直地顶着他脖颈的动脉,咬牙切齿地拒绝:“休想!” 白锦曦瞥了眼那只玉笛,竟是嘻嘻地笑开了,酒瓶在玉笛上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说,青酌,你似乎太不懂规矩了。要知道找百晓堂接案子,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若真喜欢琉儿不会用这样的方式。”青酌温润的脸已经变色,竟是带着些不屑。 白锦曦耸耸肩,不置可否,“或许吧,要知道感情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看着青酌越发黑青的脸色,白锦曦突然转口道,“好吧,看在小琉儿的面上,这案子我接了,说吧。” 将酒壶抛给青酌,白锦曦在石凳上坐直身子,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接过酒壶,青酌收起玉笛,撩袍在他对面坐定,神色严肃的说:“查查妖君的生死,凰将离和凤月夜的身世。” 白锦曦低着的头蓦然抬起,惊诧地凝着眉头紧锁的青酌,“你的意思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白锦曦在沉默半盏茶时间后,慎重的点点头。 “事关重大,还请白公子保密。” “我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过这事有一定的危险性。”话音一顿,白锦曦凝着青酌的眸要求道,“我需要保护。” “好。” 青酌点头,随后朝白锦曦一抱拳,飞身而去,留下白锦曦一人坐在那凉亭中若有所思。 亭外葱葱的树影间闪过一道道黑色的阴影,在微微的秋风中摇荡。白锦曦的眸突兀地落在那树影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却是什么都没说的径直喝酒。 兴隆客栈的后院同凤千楚切磋的青琉蓦然地停下剑招,秀丽的眉头紧锁。刚才有一瞬间,被人算计的毛骨悚然。 “怎么了?”凤千楚的长鞭因为失去了内力的灌注而垂在地上,她不解地看着突然停下的青琉,要知道,在这样的切磋中,停手是很危险的,如若不是她适才眼疾手快的收起了内力,青琉此刻便已是重伤。 青琉将吹雪笛别回腰间,摆摆手道,“不打了,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说完,便坐下将石桌上,南宫羽墨为她们准备的上好龙井,如同喝白开水一般的牛饮灌下。那好爽的动作,看得凤千楚直摇头。 “什么事?”推开房门,凰将离推门而出,“觉得在这无聊,就出去转转吧,此事你们已经插手太多了。” 青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竟然已经插手了,那就要坚持道最后!” “规矩不能乱。”凰将离看着坚持的青琉无奈的叹了口气,试图说服她们离开看来已是不可能了,只能拿出鸣凤山庄的规矩。 青琉凝着凰将离看了好一会,这才道,“我不是鸣凤的人,不需要守月夜哥定下的臭规矩!”目光落在缓步而来的南宫羽墨身上,青琉咧嘴挪揄道,“难道将离姐是觉得我们妨碍了你与南宫公子的约会么?” 明显地感觉出南宫羽墨的身子一顿,青琉娇笑一声,看着凰将离似笑非笑的脸,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拽着凤千楚逃命似的飞奔出去,“将离姐,我和千楚玩去了,你们聊得开心点!”话音未落,人却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凰将离蓦然失笑,摇摇头接过南宫羽墨帮她煎好的药,朝着因为青琉的话而有些尴尬的南宫羽墨抱歉一笑,“小丫头的话,别放心上。” 明知凰将离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但南宫羽墨却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低下头轻声喃喃,“我倒是希望,真如青姑娘说的那样。” “什么?”仰头将黑乎乎的汤药一口饮尽,凰将离偏头疑惑地看他,那因为药苦而微微泛着水雾的眸子煞是无辜。 南宫羽墨看得心中一紧,与寻常略带浅笑的淡漠不用,那出水芙蓉般的容貌显得水灵灵,异常的可爱。 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南宫羽墨的沉浸,那汤碗此刻正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而凰将离一脸铁青之色,嘴角泛出点点的血丝。她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身子不断的瑟瑟发抖。 “将离!”南宫羽墨慌了神,想要上前扶她,但手刚碰上之时便感觉到一阵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寒气从手指透进心脏,“怎么办?毒发了么?” 他咬着牙,忍耐着那蚀骨的寒冷,将不断发抖地凰将离拦腰抱起,却是被人捷足先登。 魏老从暗处闪出身来,不由分说地夺过南宫羽墨怀里已然陷入昏迷的凰将离,在南宫羽墨回过神来之间,人已经到了房中。 魏老皱着眉头将凰将离放在床榻上,一手探过她的脉搏。极乐毒发时,脉搏会变得很微弱,倘若没有坚持住,一命呜呼也是可能的。从怀里掏出暗香,魏老毫不心疼地倒出两滴在茶杯中,用手指撬开她紧咬住的牙齿和着水灌下去,随后对不知所措的南宫羽墨吩咐道,“去烧一壶热水,还有叫人将两个丫头找回来。” “她……” 南宫羽墨还想问,却被魏老厉声打断,“有我在,死不了,快去。”明白自己就算是留下,也帮不上忙,南宫羽墨重重的点点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后院,直奔水房。 两个时辰过后,凰将离终于是悠悠转醒,看着自己已然清爽的身子,她悠悠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便是让房中快要睡着的三人猛然惊醒。 “怎么样?好点了么?” “还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不饿?” 耳边充斥着三人关系的话语,凰将离笑意盈盈地摇摇头,目光落在坐在桌边悠然喝茶的魏老身上。“魏爷爷,辛苦了。” “小姐何需跟老朽客气,是庄主让老朽守在这的。”魏老微微一笑,满是皱纹的脸布满了慈祥。 “月夜在何处?”并未在房中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凰将离忍不住心头一阵失望。 魏老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嘴上却是如实的回答道,“花容来了。” 最想见的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睁眼的那一秒,本以为是有事缠身,却没想到已经美人在怀。 再一次阖上眸子,毒发时让自己保持清醒已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疲倦挟带着失望让她沉沉睡过去,徒留满屋子的忧虑。 一直注意着凰将离情绪的凤千楚帮她掖好被角,朝着门外淡淡地说道:“她睡下了。” 天色早已暗下来,烛火将门外的身影照耀得有些迷糊,随着夜风摆曳不定,平添了一些诡异。 屋内清醒的四人凝着那熟睡中的容颜,皆不由地叹了口气。 “将她带回去罢,也是时候了。”魏老将桌上的暗香稳妥地收进怀里,朝着凤千楚提议道,“回山庄静养,或许还能赶上武林大会。” “她都这般了,还要参加武林大会?”南宫羽墨蓦然瞪大眼控诉道。 凤千楚面色如常地点头,“她必须参加。” 紧攥起拳头,南宫羽墨抑制住自己满腔地愤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之后,才艰难地问:“为何?” 沉默来得如此突然,三人同时偏过头不去看那南宫羽墨带着控诉的眸。 为何? 只因她是鸣凤山庄的大小姐。 为何? 只因她是专属于凤月夜的影子杀手。 为何? 只因她是凰将离! 已然明白这无声中的暗藏的深意,南宫羽墨惨淡一笑,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他已明白,凰将离这一生注定是为鸣凤山庄而生,为凤月夜而死。早已失去了自己做决定的自由。 这样一个绝美而出尘的女子,却是如同那圈养的金丝雀,已然失去了在天空中翱翔的资格。 可此时此刻,从始至终,那床榻之上安静沉睡的人儿,却是乐此不疲,无怨无悔。哪怕这一刻是满满的失望,下一刻也会怀着希望。 凤月夜,你究竟给她下了什么魔障?让她不计生死的,死心塌地的待你? 推开门,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凤月夜波澜不惊地朝帘帐后走去,只见窗户洞开,远处传来一阵猫叫。凤月夜微微皱眉,身后那女子已经醒了,转身见她睡眼惺忪,他索性也脱下了外套。 “回来了?” 看着那已经满脸的倦容,却还硬撑着的人,凤月夜点点头,把外套披在那女子身上。 “我不要。”女子推开凤月夜的手,反身抱住他,在他耳边吹气。 幽暗的灯光,暧昧的气氛。外间的寒冷在这个屋子里没有留下半点。反而是两个人身体的温度助燃了屋里的烛火。他们每一次呼吸,都带了温软的气息。 女子紧贴着凤月夜,用身体纠缠着他。凤月夜虽面无表情却是用抚摸回应,让女子更加放大了胆子,双手出到了凤月夜的肌肤,摩挲着,但是,都仅止于爱抚。 “为何你总是这般理智?”女子已经克制不住情潮,双眼燃着炙热的火苗。没有更多一层的交融,犹如隔靴搔痒,此刻的她想要的可不止是这样。 “你该睡了。”凤月夜用少有的语气说道,但那女子不打算放手,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奋力把凤月夜扑倒在地上。 凤月夜的脸亦冷下来,推开她起身,“这种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听着这警告般的话,女子反手撑地,撩了撩额前散乱的头发。“你每次都这样。”耸肩,但也无可奈何。她不能惹怒他,她只是他的情人之一。 “你明白就好。”那绝色的脸上依旧不带一丝情绪,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不过,他倒是个称职的情人,始终不忘把她抱起来。 “今天你不走?” 凤月夜把女子安置在床上,并盖上被子。接着,自行脱衣准备就寝。“你希望我走?”他回头看着女子不敢置信地眸问道。 女子蓦然笑开了,眉角眼梢都染上妩媚,“你明知道。” 凤月夜凝了她半晌,这才道,“花容,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与凤月夜耳磨鬓斯的女子便是天香苑的花容。此刻的她只着一身白色单衣,窈窕的曲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凝着已然躺下的凤月夜看了半晌,最后低眸轻笑,“是,爷,花容清楚自己的身份,高攀不上天下第一的凤庄主。” 反身背对着凤月夜躺下,花容顿时觉得委屈,却因为侧身的缘故压到了肩膀,钻心地钝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一声,但没有出声,只是自己忍受着, 凤月夜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睇着那颤抖的肩,终是伸出一只手将人环进怀里。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着身子,凤月夜无奈的叹了口气。 放松了身子,花容小心翼翼地将手覆盖在凤月夜的手背上,柔声叹道:“庄主,您能把这份温情给我,花容,就算死也无憾了。” 搭在腰上的手蓦然收回去,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身后还能感受到那人身体的温度,可腰间已经是空空荡荡,她试图找到那温度,却是徒劳无功。花容将头埋进臂弯内,声音闷闷道,“抱歉,花容又逾矩了,爷早些休息吧。” 凤月夜平躺着身子,竟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留下,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想证明什么。拉下床帘,拥被入眠,酒兴未艾,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心事。 辗转反侧,凤月夜看了眼已然入睡的花容,看消瘦的背影竟让他觉得心疼,宛若凰将离一般。此人只是个替身而已,始终不是自己心中念想的那个。手指抚上随身的琉璃暖玉。 那日,少女端坐于暖阳之下,纤瘦的手握着刻刀,一刀一刀地在质地坚硬的暖玉上刻画出一只栩栩如生展翅的凤凰。刻刀在她的手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宛若岁月的痕迹,一直残留至今。 那玉散发着阵阵的暖意,竟让凤月夜因为内功心法而有些偏冷的身体,微微地有了些温度。勾了勾唇角,凰将离为自己做的,又何止是这暖玉这般简单。 凤月夜始终没有睡成,听屋外的寒鸦叫了一夜,满目凄凉。 一辆黑色的豪华马车从兴隆客栈门口驶出,往南而下。驾车的竟是两名星眸皓齿的少女,这让马车一路经过的城镇的居民们都忍不住驻足远望。 马车里十分宽敞舒适,根本感觉不到一点颠簸,此刻正值初秋,天已经渐渐转凉了起来,而南下到夜阑城更是要路经雪山,所以马车里放着几张狐裘和暖玉,用来保温。暗格里还放着一些吃食和药品,这是南宫羽墨为凰将离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书籍。 马车内只有凤月夜和凰将离二人,两人的性子又极其的相近,一时间内车内异常的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凤月夜将车马打量了一遍,随后拿过手边的书翻了翻,淡漠道:“那小子对你倒是挺上心,这期间的百般照料,难道你就没动心?” 凰将离将视线从手中的小说手札上抽离,摇头道,“他只能是朋友。” 没有其他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凤月夜偏头甚至没能在那依旧淡笑着的脸上看到其他的表情。“无趣。”勾了勾唇角,凤月夜掀开一旁的车帘,偏头看车外的风景。 凰将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中微微一叹,没想到那位红尘小师妹也跟着他们出来了,在感叹她的执着时,却也是想到了那位被凤月夜留在雪双城的花容。 凤月夜也知晓红尘一路上都跟着他们,只是他似乎根本不在乎红尘,从来都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冷漠得让凰将离竟有些可怜那位小师妹。 蓝天无垠,树木葱葱,四处无人,百无聊赖,马车却是在一阵颠簸之后突兀地停了下来。凰将离掀开帘子探出头去,马车前面站了两个黑衣人,青琉和凤千楚紧握着武器拦在车前。 鞭如长虹,身若游龙,鸣凤山庄的招式都是恰如其名字一般优雅美丽,一招一式都宛若在跳舞一般。 凰将离瞥向一旁淡定的凤月夜,鲜少见凤月夜出招,有时他甚至在想凤月夜杀人时是何模样,会不会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优雅。似乎感觉到凰将离的视线,凤月夜偏过头来疑惑地看她一眼后,将目光放在了车外。 青琉和凤千楚已然和两个黑衣人打了起来,不过凭着两人拥有的绝顶的心法和武艺,很快便占了上风。 “是何人派你们来的?”凤千楚厉声问道。 黑衣人不答却是发出“嘿嘿”笑声,同时向后一跳吹了一声口哨,四周的林间顿时跃出几十条凶神恶煞的野狼将马车重重包围了起来。 “野狼帮?”扫了一眼周围的野狼,凰将离确定了来者的身份,悠然从马车上跃下,“你们是来杀我的?” 望着那张没有任何遮掩而绝美的脸,黑衣人忍不住吞了唾沫道,“若你是凰将离,那我们就并没有找错人。” 嫣然一笑,凰将离点点头:“不错,小女子便是凰将离。” 黑衣人心下一惊,素问凰将离拥有天仙般的美貌,却是没人能有幸一见,如见见到却是比之那传言更甚。如此的花容月貌,还真是让他们狠不下心去破坏了。若是能将这般的美人压在身下,不知滋味如何?想到这般,二人看凰将离的神色也变得猥琐起来。 曾经差点被人糟蹋的青琉自然是明白那眼神有多恶心,“闭上你们的狗眼!”怒喝一声,玉笛轻扣四枚暗器飞出,直射二人眼珠,却在青琉以为要得手之时,被两匹野狼凌空挡下。 一击未能得手,青琉不放弃的想再次进攻,却是凰将离拦住。凰将离悠然走到黑衣人面前,手指滑过正被人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的脸颊,轻笑道:“二位可是觉得将离这张脸比那画中仙还要美?” 瞬间被那呢哝软语蛊惑,二人不自觉的点头,那淫乱的眼神渐渐变得痴迷,竟然伸出手想要抚摸上凰将离近在咫尺的脸颊。 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凰将离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而她身后的两人则是面面相觑,看着那就要碰触上凰将离的咸猪手,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焦虑。凤千楚忍不住朝仍然坐在马车内的凤月夜求救。 “庄主?” “无妨,且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凤月夜淡漠的摆摆手,那模样像是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凤千楚却是放下心来,寻思着凤月夜虽表面上对凰将离一片漠然,但心中仍旧还是存着一丝爱护的。她拽住刚想要上前的青琉,摇摇头小声道:“将离姐不需要我们帮忙,插手就是不信任了。” 嘟嘟嘴,虽是被凤千楚说服了,可青琉还是忍不住埋怨地瞪了眼事不关己般的凤月夜,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那两个登徒子的一举一动。 凰将离自然是知晓身后的动静,却是没有理会。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手,微微的半阖上眸子,嘴角笑意渐冷。 “嘿嘿,美人,你终将是我们的……啊!” 淫乱的笑声最后变成惨叫,黑衣人退后几步,同时抓住自己的右手。那刚刚以为能抚摸到天下第一美人的手此刻从手肘处整齐的断裂,鲜血从断口汨汨的流淌出来,渐渐在地上形成一个血滩。而那断肢上的手掌还在血泊中抽搐着。 凰将离腰间的涟水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晶莹的剑身上并未染上半点血迹。她的唇边依旧带着笑,可看在两名黑衣人的眼中,却是比那凶恶的阎罗还要来得可怕。 “知道么?从来没有一个活人能看到我这张脸。”涟水在空中挽出一朵剑花,凰将离却是不知为何轻笑出声。她想到这话有些名不副实了,明明有个人看到了她的容貌,却是还好好的活着。 不过这话让已经心存惧意的黑衣人再次退了几步,想要逃离却是被身后问道了血腥味儿混乱的狼群阻挡了脚步。 “狼,生性嗜血。” 黑衣人不明白凰将离为何会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然下一秒他们便瞪大眼睛看着地面上,那已然快被狼群分食的自己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断肢!瞬间明白过来,可涟水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欺上了他们的脚踝,一声惨叫,脚筋应声断裂。 “走吧。”凰将离随意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根本未染上半点血迹的涟水,飞身上车,背对着有些呆滞的两人道。 “哦。” 豪华的马车,又重现开始上路,留下身后的狼藉一片。 疯狂的狼群飞扑上前,狠狠的咬上两名无法动弹的黑衣人。惨叫声在林中的一直回响。血,随着马车轧出的走道流淌,血腥而残忍。 暮色浸满归歌,沉檀香的余韵悠长摇曳而起。 他终是掏出怀中的那管烟花,空中闪过一缕幽光。他负手而立,望着那从黑暗中闪现,恭敬跪地的人。 “少主。” 低沉得如同鬼魅般的声音让南宫羽墨面色痛苦的闭上眼。 终是逃不过。这般却是自己所选,怨不得谁,也不怨谁。 良久,他终于开口轻叹,“回去告之那人,我……愿回去。” “是,少主。”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那半跪于地的人宛若一具被人操控的人偶。他朝南宫羽墨福了福身后,有重归于黑暗中,一只黑色的信鸽亦消失在黑暗的天际。 短短几日的相处,那并不惊心动魄,甚至于平淡的相识,那月下共饮的相知,终于还是改变了他原本计划好的一生。或许,这本就是命运,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千回百转的深思熟虑。 那样不染半点尘埃的女子,却是让他原本无澜的心,生生的动了情,成了念。可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事,莫过于那两情相悦。 他掩被轻叹,辗转,终是在那夜半的月夜中带着无奈沉沉睡去。 雪双城外十里,黑色信鸽在一只纤细的手中扑腾了许久,终于安静下来。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纸管半晌之后,发出一声轻笑。原封不动将信鸽放飞,那人喃喃一句。 “少主近日必归……夜。” “夜?少主?”南殇望了眼渐渐消失的信鸽,偏头看向身边那笑得妩媚的女子,“红尘,这信鸽飞往何处?” 眸中挑逗流转,红尘柔弱无骨地纤手攀上南殇少年的胸膛,“想知道么?吻我。”将脸凑过去,直直地望进南殇闪躲的眼。就连手下单薄的身躯也变得僵硬。感觉到那青涩害羞的反应,红尘嘴角的笑意深了几许。 半米之外,负手而立的久离,无趣地瞥了眼以逗弄南殇为乐的红尘,淡漠道:“红尘若真有本事,便去勾引尊上,别欺负未经人事的小孩儿。” “呵。”嗤笑一声,没理会久离的嘲讽,红尘捏了捏南殇的脸,“南殇,你还是个孩子呢。”收回手,红尘摸了摸手足无措的南殇毛茸茸的脑袋,眼角竟是慢慢湿润。 曾几何时,那百花深处也曾有那么一个人,推开自己欲吻他的脸,笑得一脸愉悦,他也曾戏谑道,红尘,你还是个孩子。当时那人,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小小年纪的她那时不懂,以为那双星眸中的迷离和宠溺是为她,以为他将自己带在身边,教她武艺,宠她,护她,都是因为藏着一份喜欢。 最终却是明白了,那双眸,那个人,从来都不会为她而停留,自己只不过是个可笑的替代品而已。 如今,你的手,又牵谁衣角,一路奔逃,狼烟烽火的喧嚣。谁煮酒,一生醉笑,千杯难销,独留我浮花浪蕊的独自拥抱? 转身,衣袖轻拂,再次回眸时,她又是那个美人蝎红尘。莲步轻移地勾搭上久离的肩,在他不动声色的耳边吐气如兰,“久离,怕是在那破棺材内待厌烦了,需要红尘帮你解解闷么?” 本就娇艳的容颜更显一丝媚色,久离却是直接忽略,视线落在林中洞开的三口棺材上。一路南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接受了朝歌的提议,装作死人,由镖局运往夜阑。可谁知,这只不过是朝歌的闲得无聊时的临时兴趣,却苦了陪同的久离和南殇。 白衣翩然若仙,朝歌带着慵懒从林间飞出,落在那棺盖上,看着神情各异的三人,嫣然一笑,“怎么,在心里埋怨我出了馊主意么?” “属下不敢。” “别口是心非了。”玉骨扇轻摇,朝歌眼带笑意,话语认真实则是玩笑而已。 三人顿时噤了声,心中不约而同打鼓。天山地尊朝歌,虽宛若谪仙,可手段却是同样的绝顶。果然,片刻后,三人便听那人轻飘飘的说。 “本想给凰将离找点乐子,可谁知野狼帮这般的无用。竟丧生在自己驯养的畜生口下。”蓦然一声轻叹,让三人不由自主的颤抖。 树林中琴声骤起,周身却是开始弥漫浓重的雾霭。原本充斥着鸟兽虫鸣的树林,瞬间万籁俱寂。久离三人皆抽出武器严阵以待。而朝歌依旧是一副怡然地模样,眸望向那树影深处。 幽怨的琴声悠然而起,那少年自浓雾中走出,白衣衬着那浓重黑暗,竟宛若来自于九幽地狱的使者。那茫然的眸没有焦距却是准确无误的锁定了四人的位置。琴声戛然而止,素青不卑不亢对着朝歌道,“地尊可还记得,天山答应过我什么?” “自然是记得。”朝歌轻笑着上前,用玉骨扇挑起素青尖瘦的下巴,那清秀的脸便毫无遮掩地映入他的眼帘。朝歌心中微叹,倒是可惜了那原本漂亮的眸子,“素青可有后悔?” “悔?”素青微微皱眉,却是没从那扇子脱离,嘴角荡起已是清浅的笑意。朝歌却是注意到那对诱人的深邃的梨涡。 “从我得知青城被灭,便由不得我后悔。”素青如是说,“还请尊上不要插手我与凰将离之间的仇恨。”随后又翩跹而去,徒留下满地破碎的琴音。 朝歌低头,用扇面抵住自己的额。那被遮掩的容上竟是露出一丝愁苦。为何在他瞥见那一闪而过的怨恨时,他的心竟然毫无征兆的微微刺痛。 这人的情绪,果真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情之一字,亦是如此。 浓雾渐渐散开,显露出原本的月明星稀。朝歌已然收起了那一丝不该出现的情绪,难得严肃地负手而立道,“还需几日到达夜阑城?” “三日即可。” “都回去罢,按计划行事,尊上可不允许任何失败。”摆摆手,朝歌径自躺进棺材内,扇面掠过棺盖,那棺材立马就被封上。 马一声嘶鸣,拉着三口棺材的镖车,从林间的车道疾驰而过。 树林又重归寂静,白锦曦从林子深处慢悠悠踱出来,身后跟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 眠灯拽住白锦曦的衣角,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这素青与朝歌会不会……” “情之一字,不是我们能看透的,姻缘由天定。”白锦曦手握着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淡然地瞥了眼紧跟着他不放的眠灯。 眠灯自然是不满意白锦曦的回答,嗤笑一声,“你自己不也是试图在改变么?在你心中究竟当青家丫头是什么?” 疾书的笔蓦然停了下来,白锦曦转身凝着眼前莫名其妙赖上他的眠灯,皱眉:“我似乎与姑娘并未深交,如此私密之事,姑娘怕是问得唐突了。”漠然转身,白锦曦脚尖运足轻功快速地消失在树林中,徒留眠灯独自气恼。 因武林大会渐至,夜阑也逐渐热闹起来,贾商繁华,河岸两边皆是叫卖声。而那晓月河上也是满满当当的人。许多江湖人士皆在晓月河畔的鸣凤山庄前驻足,想要一睹天下第一庄的风采。 黑色豪华的马车带着风尘驶进那苍劲的城门,却是让路人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驾车的竟是两名妙龄的少女。而这几日来往于夜阑城的江湖侠士皆是一匹良驹,一柄趁手的武器,仗剑天下,这般乘着马车而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其中自然不乏眼里尚存的人,一眼便认出那驾车的少女是鸣凤和赤焰的两位小姐。能让两名闻名天下的姑娘驾车,那马车内的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正道之人只会觉得这凤月夜何其的风光。 而好事之徒的眼中却是纷纷闪过一抹精光,倘若此时出手杀了那马车上的几人,不但可以扬名天下,还能一举削弱两大山庄的实力,这一石二鸟的绝妙计谋如何不让人心动。 就在心怀鬼他的人蠢蠢欲动时,马车赫然停了下来,两道身影从人群中渐渐的显现出身形,欣长且器宇轩昂。夜郎王依旧穿着那紫色宽大的锦袍,站在那青酌也不显得年长多少。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是将我们的凤庄主和天下第一美人给盼回来了呢。”夜郎王哈哈大笑,走至马车畔,竟是亲手掀开车帘,露出车内的景象。 凰将离睡到在凤月夜的怀中,脸早已在夜郎王靠近时就被凤月夜用面纱遮住,众人只能看到那被凤月夜搂在怀中的曼妙身姿。 暗叹一声可惜,夜郎王表面上却依旧带着一丝惊讶道:“怕是这连夜赶路累着了,将离睡得可真香甜。” 将离?对于夜郎王的径自熟识般的语气不置可否,凤月夜给怀里的人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后,将人打横抱起,跨下马车的步子竟也是小心翼翼地稳健。 凤千楚将马缰绳交至一旁闻讯而来的鸣凤山庄的护卫后,朝夜郎王微微福身道:“劳烦王爷亲自来迎,这份情鸣凤山下都会铭记于心。” 凤月夜的性子冷淡,却傲,平素里这些应酬的话,皆是由凰将离和凤千楚代劳,而一般情况下,都是凰将离的任务。 凤千楚注意到夜郎王的目光一直落在凰将离很上,微微皱眉续道,“王爷也看到了,大小姐已然入睡,还请王爷同意让庄主先将大小姐送回,再来与王爷举杯畅饮?” 凤月夜虽是在凤千楚交涉时没有挪动半个脚步,但那眉间的痕迹,让熟识他的都看出了他的不耐。 夜郎王倒也不再多做纠缠,朝凤月夜点点头,便是让开被自己挡住的道路,“让将离好好休息,她这身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倘若是我那王府里,便都可哪来用。” 听着夜郎王的慷慨大方,凤月夜蓦然停下脚步,无比认真的凝睇着夜郎王道:“倘若我说,我要你儿子的命做药引,你可愿意?” 此话倒是吓坏了路人。夜郎王在一惊之后半阖着眼摇摇头道:“小儿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若是小儿的命真能做那药引,凤庄主不妨试一试。”试一试有没有本事,从他身边取走他儿子的性命。半阖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鹜,最终却是归于了平静。 “倒是多谢王爷成全了。”轻轻地嘲讽,凤月夜不理会那瞪目结舌的路人,径自走回了鸣凤山庄那雕栏玉砌,却也不失江南之柔美的大门。 “罢了罢了。”夜郎王凝着那已渐渐消失在视线内的背影,终是摇摇头摆手叹气,“这江湖已是年轻一辈的江湖,这天下,亦会是属于你们的天下。老夫这一把年纪了,又何必在此遭罪呢。”说着顺着晓月河旁的杨柳小路,一路轻悠地走去。 命人将马车牵回去,凤千楚对上那一直未说话的青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青酌,与平时有些不同,却有说不上是何处。让种怪异感让凤千楚不由皱眉。 那表情在青酌的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种解释,他揉了揉窝在自己怀中,正抱怨着凤月夜的无情的青琉,对上凤千楚的眸淡笑道:“怎么皱起了眉,就这般的不待见我么?” 没能听出青酌语气中的挪揄,凤千楚连忙认真否认:“不,我怎会不待见青酌呢,想见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不待见……”之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凤千楚已然明白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那戴着些许的孟浪的话也全被青酌听了去。她咬咬唇,低下头,不让青酌发现自己已经酡红的脸颊。 有些事情哪怕是听到了,也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青酌拍了拍快要在自己怀里睡着的青琉的背,问道:“既然不是不待见我,那你为何要皱眉?女子常皱眉可是会影响往后的容貌,我想千楚也不像如此年纪却有一张皱眉遍布的脸吧?” 无法想象自己老态龙钟后的模样,凤千楚因为青酌的玩笑话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连青琉也抬起头来埋怨他瞪他一眼。 被眼刀子戳得浑身不自在的青酌举手投降,“好吧,我保证往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得到保证后的青琉又是安然的睡过去。留下青酌和凤千楚一时无语的对望。双方的眸子中都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而凤千楚则多看了一丝迷离。青酌的双眼中的浓雾下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 拔了拔搭在额前的碎发,凤千楚收回目光,,径自地回答着适才的问道,“我总觉得会有事发生。虽不知道这预感灵不灵验,我都觉得我们该未雨绸缪。” 第8章 难以忍受的轻薄 没有接话,青酌将熟睡的青琉交给一旁的老者,便拉着凤千楚走进了一家客栈。二楼幽静角落的里的雅间,一壶小酒,倒是有几分要与眼前人促膝长谈的架势。 为凤千楚斟上一杯酒,青酌状似随意地问道:“以你适才所说,那感觉何时开始出现的?” 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凤千楚却是不忍心喝下去。这是第一次,他亲自为她斟酒。 将酒杯凑到鼻尖,一阵夹杂着桂花的酒香扑鼻而来,顿时让她的大脑清醒。“这种感觉出现的时日不长,却也不断了。应该就是从青城被灭门一事揪出来之后。” “多派些人手在暗中保护将离,你若是无事,偏陪在她身边罢。” “我明白。” 仰天将酒杯中的酒饮尽,宽大的袖口也遮掩住了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凤千楚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上,一杯一杯喝得极为猛烈。 凤千楚顺着碎石小路,穿过半月门,便到了她所住的阁楼前的庭院。微风袭来,竹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除了这个声音,便不再有其他的声音了。如此幽静之处,有时候便是寂寥了一些。与她长伴的,也只有只一小片竹林了。 她回到阁楼里,便是泡了一壶茶。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与翠竹的香气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不能言喻的清香。她微微低敛下眼眸,望着在桌案上瓷杯里的茶色,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发呆。 良久后,她拈起桌案上的瓷杯,正欲饮茶,却被一纤细修长的手迅速的截过。凤千楚微微一怔,便是急忙抬起眸子,望着那方才抢了她瓷杯之人。 那人身姿一转,飘然而落,直接坐在阁楼里的椅子上。 “如此好茶不与人分享,岂不是可惜了?”那人唇角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狭长的凤目微微弯起,便是轻轻抿了一口热茶。那是一名少年,身着一袭如同那翠竹般的衣衫,显出他欣长的身子。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润如玉,带着些许邪魅的浅笑,却是透着一股子的优雅之气。 凤千楚愣住,此人是谁?如何进来的?她竟然没有感觉到这人的气息。这让凤千楚不禁蹙起眉来,望着眼前还依旧悠然自得在品茶的人。 那少年似乎现在才察觉到凤千楚那略带敌意的目光,缓缓的将自己的视线转到凤千楚的身上。随后,少年纤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如琉璃般的眸子深处带着几分让人很难察觉的冷意。 只听这少年缓缓说道:“你方才在大殿之上用鞭的时,真漂亮。” 看上去如此优雅之人,说出的话语竟是轻薄之意! “你是谁?”凤千楚望着眼前的少年,虽这少年口出轻薄之语,但是她也没有表现出恼怒的模样,只是蹙着眉,神情上尽是防备之色。 这人来历不明,又偷偷潜入她的阁楼之中,让人如何不防备? 那少年突然闪身而至,欺身而上,伸出手来,便是将凤千楚揽在怀里。他弯起他狭长的凤目,好似月牙儿,煞是好看。 只见他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贴附在凤千楚的耳旁,轻声地温柔的说道:“你真好看。鸣凤山庄的女子都如仙女一般呢。” 凤千楚心中微怔,这人的身法她竟是没有看清!可见这人的武艺完全在她之上!凤千楚虽然不自诩自己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但武功要在她之上的人的确是十指都能数过来。而眼前这人,武功却是一定在她之上。 就在凤千楚怔然的这一瞬间,少年已然凑近了凤千楚的脸颊,作势便要在凤千楚唇角印上一吻。 幸得凤千楚及时回过神来,挣开少年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躲开少年的吻。这下,就算再怎么淡然冷静的凤千楚也忍不住发了脾气。 “滚出去!”凤千楚已然将墙上的长剑抽出,尖锐的剑尖轻轻地抵在少年的心口处。她眉头紧蹙,防备与恼怒的神色一览而尽。 被人如此轻薄,无论是谁都不会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她还是天下第一庄的二小姐,怎能忍受这被人轻薄之事?旋即便是给少年下了逐客令。 “千楚姑娘莫要生气,在下并没有恶意。”即便时被凤千楚的长剑抵在胸口处,少年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失温柔。不过他的确看出凤千楚已经恼怒,所以便是急忙和凤千楚解释道。 凤千楚又何尝不知道这少年并无恶意,只是这少年的举动让她恼怒,所以她的眸子一冷,不理会少年想要说什么,便是再次冰冷的说道:“滚出去!” 少年轻轻蹙起眉,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只听他缓缓说道:“在下乃赤焰山庄的少庄主青酌,奉家父之命特来恭贺凤月夜坐上这天下第一庄庄主之位。”修长的手指轻轻移开凤千楚的长剑,朝凤千楚微微作了一揖。 凤千楚听他这么一说,眉头蹙得更深,她见青酌将她的长剑移开,便是手势一转,剑尖指在正作揖的青酌的颈部,冷然说道:“我如何能信你?况且庄主还未将此事公开,真心意怕是送错了时候。” “凤姑娘此言差矣,鸣凤山庄与我赤焰神交已久,而我与月夜又是好兄弟,家父和令尊更是生死之交,如今庄主之位的更替,我赤焰又岂能不来祝贺?若凤姑娘怀疑在下的身份,在下有玉笛为证。”说罢,青酌将自己腰间佩戴的玉笛解下,放到凤千楚面前,让凤千楚辨认真假。 凤千楚似是不在意的轻轻扫了一眼,在玉笛的管上纹理之中看见了证明玉笛真假的标志,才相信了此人的确是赤焰山庄的少庄主青酌。 玉笛上那隐蔽的标志除了这管玉笛的主人和江湖上寥寥数人知道以外,并没有太多的人知晓。而凤千楚如何会知道,便是她爹爹凤子衿与她说的了。 “原来是青公子,方才……”凤千楚证明了来者的身份后,又想起自己方才拿着长剑指着人家之事,便是要来个赔礼,却没想到青酌一把扶住了她,依旧笑得温柔且又风度翩翩。 只听他抢了凤千楚的话头说道,“方才之事是在下有错在先,与千楚姑娘无关。” 凤千楚一怔,抬起眸子来望着已经上前几步靠近她的青酌。青酌的眸子很深邃,让人见不着底,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真实。但是却有一种让人深陷,而不能自拔的能力。 俊俏如斯,生在这夜阑却没有南陲武林人士的粗犷,反而是一种犹如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儒雅。 “放手。”虽是对眼前的有所赞叹,但凤千楚还是蹙起眉了,冷然道。她本想挣脱开青酌抓住她的手,却发现青酌的力气如此之大,竟然挣开不了! “好。”青酌深深望了凤千楚一眼,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温柔得不像话。他回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随后他才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凤千楚。 凤千楚轻轻地挣开青酌的手,斜了青酌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的不和善,似乎是因为方才青酌抓住她的手不放而生气。 只听他淡然的说道:“赤焰的规矩倒是有些奇怪,客不由正门而进,非要偷偷潜入主人的房间,莫不是有意让人误会?” “千楚姑娘原来是因为如此才怀疑在下的身份,”青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笑意又重新恢复在他俊俏的面容上,“我本意是去找将离叙叙旧,可不想却是忘了去弱水阁之路,且又正好口渴,便闻见了这清郁的茶香。” 原来,她只是他路过时的风景。 蓦然从睡梦中惊醒,凤千楚茫然地睁开眼,可适才梦境中的画面却是依旧清晰。遇到青酌的那一年她才刚回山庄,这些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以往的那个凤千楚,而青酌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河流横抱城沿,层楼高峙,万户人家重重叠叠。 武林大会的前夕,相隔数十个城的凌关城也鼓乐喧天。 烟花渐入晓月港,月上云收。 入城的人太多,守卫三两下就放了人。刚一进去,立刻就看到大家大排场的店铺,长风烟馆。 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夜间人来人往,彼此看不清容貌,倒别有一番美感。 凰将离与凤千楚两人易了容化作其他门派的姑娘家住进了福寿客栈。夜阑最好的客栈,天字间,地字间,福寿客栈的上房之一。 天字间以白色为主调,是客栈里最大的房,房内挂满名家字画,临河而设,恍若人间仙境。地字间种满翠竹,桌椅床柜都是竹制,床头还镶嵌着翡翠碧玉,屋内还处处摆有假山盆景,返璞归真。 凤千楚住天字间,凰将离住地字间。 虽说这两间房与金字间被并称为福寿客栈上上房,却都不及金字间豪华。 金字间是红棕为主调,里面洒满了花。据说那是名副其实的“金”,从床到桌到椅到衣架等无一不是镶金嵌银。就连这屋里的客人吃饭,都是用金器银器。 凰将离将腰间别着酒放在桌上,只是静静的看着,却是没有意图。只是这段时间,一到晚上,总是喜欢喝一坛子酒。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习惯,也不知是为何。可惜倾坛饮之,难知其味。带着微醺的醉意走出房间,往那廊柱上一靠,不过多时,怀中的坛子也捂成了热的。 放眼望去,楼外灯火莹莹,朱户万重。 她左边的天字间灯亮着,凤千楚的身影在窗纸上晃上晃下。她蓦然抚摸上自己的脸,低头暗自轻笑。 才想起不少百姓传说,金字间价格夜阑第一,但从未留空。可瞥一眼右边,里头一片漆黑。 碰巧小二走来,凰将离拉住他小声说道:“小二哥,这隔壁怎么不住人的?” 店小二贼眼一扫金字间,笑道:“这房是有人订了,可是这个倍数。”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订了又不住,岂非浪费钱财?” “那位客官只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其他的小的不清楚。” “这世道,有钱人还真不少。” “看那姑娘的打扮,还真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哦?还是个姑娘?” “是呀,那姑娘长得挺秀气,说话声音也很小,一身素衣,就是这里绣了个白色的云朵。”他指指自己的小腿裤管,“云朵虽小,却打眼得不得了。我还很少看到这么特别的……” “等等,你说,这里有云朵?” “对啊。” 在手臂上刺云朵,这样的事,凰将离想应该不会是重复的。 那姑娘是麒麟谷的人。 麒麟谷的人,可以说是整个武林中最神秘最低调的群体。关于麒麟谷的消息,一年能有一个一条那算奇特无比。 麒麟谷烟影城,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具体位置何处,何时出现,无人知晓。但对于麒麟谷的标志,那算人尽皆知。 总有说法,人分三六九等,但像麒麟谷这样贯彻彻底的门派还真是少之又少。云朵,便是麒麟谷的最高级别。 但自从麒麟谷闭谷以来,带着云朵标志的麒麟谷人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人们不明白那麒麟谷为何闭谷,也不知究竟发生过何事,久而久之,麒麟谷便渐渐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麒麟谷的“见云窥觊”一说不过谣言,实际烟影城真是烟影,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还有祥云云云,根本不存在。 可是如今,竟真有刺云朵的人出现。 小二说一说的,眼睛也慢慢睁大:“这,这……” “小二哥,这没什么好惊讶。有很多人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小二放宽了心,而凰将离亦对其兴趣不大,几下将他打发走。 碰巧夜晚云朵一瓢,露出半个月亮,莹白的光芒照在金字间的窗纸上,随后,凰将离便认为自己喝醉了。 她看见一把剑的影子,就在那窗纸上。并且,那还是一把腾飞的剑。但她只是眨眨眼,剑便消失了。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晃晃脑袋准备回房休息。凰将离却是看到了熟人。 宽敞的庭院中,头系白缎子的男子坐在走廊上,对着一个敞开的房门说话。 “你呢,胆子永远这么小。这不敢提,那不敢提,当初是用什么勇气要求跟在我身边的?” 这说话的调调,凰将离自然是记得,而且很熟悉。 “师哥,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起?你我都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去揭我的旧伤?”那房中人声音瓮声瓮气,倒像是一个大汉。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未恢复,别给再气出病来。坚持到麒麟谷,你就可以解脱了。” “多谢师哥。但在下最近觉得身体尚好,其实可以不用赶那么远……” “尚好是不可以的,一定要痊愈。” 里头没有回答。 那白衣的男子却是径自说,“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在替自己着想。”说道此处语气一转,“你伤若是不好,岂不是要拖累我?” “你……” 晴朗的笑声传来,凰将离不动声色地敲敲酒坛子,对底下说道:“楼下的公子,我方才听你提起麒麟谷,不知是哪一个麒麟谷?” “桃源仙境,烟霞万重。这小小的江湖,能有几个麒麟谷?”那人同样的拾起脚边的酒坛,仰头将酒饮尽,清亮的眸子却是与凰将离四目相对。 不动声色的别开眼,凰将离朝他举了举杯问道:“公子可认识麒麟谷之人?” “麒麟谷,三观风雀、鬼母、红裳,五门飞镜、天狼、百鸟、寒水,破军,二十八星宿楼,主子从属,上上下下也千百人,姑娘是想问哪一位呢?” “公子认识哪一位?” “都认识。” 凰将离一愣,哪只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公子倒是厉害,这些个名字我都记不全。”又怎会记不全,作为凤月夜的影,这些江湖事,大大小小的门派自然是要背熟的,想起白日里,凤月夜的拂袖而去的神情,凰将离抬头用酒坛掩盖住那一抹怅然。 天未亮,凰将离就被街上敲钟的人吵醒。早已习惯了那崖底幽情生活,这般在闹市中,自然也就难以适应。她扯过棉被,盖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所幸也就不睡了,披了件衣服,安静地坐在窗口,忽然发现这里竟能看到对面宛若整个江南般的鸣凤山庄。那一身青衣的男子仿佛站在那湘子桥上。 江烟画图中,细草平沙,片片随流水。 水墨眼,雪杏腮,黑衣似墨,金丝剪裁。 恍然失神,在回目时,眼前却什么都不存在。低头轻笑,凰将离觉得自己甚傻,很多事情明明早已知道,却还想着要个结局。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不过付诸流水罢了,却又是那样心甘情愿的不愿抽身离开。 凤千楚推门而入,见凰将离衣裳单薄的坐在风口,急忙过去找了件轻裘披在她身后。凰将离回头便是淡然一笑,那笑看在凤千楚眼中却是满是辛酸。 “姐。” “我在,我很好,”将凤千楚的关心堵在她心里,凰将离起身。身子却是因为长时间的没有动作而麻痹,她不小心歪倒下去,却是跌落在了另一个怀抱。 “你总是这般的不小心么?” 抬眼,那用来系着一头黑发的白缎甚是亮眼。白锦曦的话倒像是在责备,凰将离没有抽身离开,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陌生的怀里,直到身子回暖不再麻痹这才站直身子,淡淡道:“白公子总是这般的关心女子么?” 这凰将离偶尔才流露出来的真性情,让白锦曦心情愉悦的大笑三声,他状似轻佻地将凰将离打量一遍,莞尔一笑,“大清早就能见到这般的绝色,果然是应了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那不知,公子是那鸟,还是那虫?”总之都不是人。 白锦曦并未将凤千楚的讽刺放在心上,他退到门外谦谦君子般的抱拳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二位姑娘共饮?” 这白锦曦嗜酒如命二人倒也是见识过了,凰将离也不推迟,只是让凤千楚关上门整理了一番这才下楼。白锦曦已在那大堂之上摆上一桌子酒食,而凰将离竟在那桌上看到了一个本不该见到的人。 那日被素青追杀至桃林,所遇上的,麒麟谷杨英。 隐隐地有些不安,这次的武林大会似乎有太多的不妥。心下担心凤月夜的安危,可她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能做。抿了抿唇,那张异过容还算清秀的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的愁绪。 她携着凤千楚莲步走至桌边,朝二人抱了抱拳,一派江湖侠女的风范。坐下之后便是一阵可有可无的寒暄,可凰将离却是注意到,白锦曦和杨英都是决口不提麒麟谷,宛若昨晚那对话是她的错觉一般。 思绪流转间,凤千楚已经端起酒杯向杨英敬酒,凰将离便听她在酒席间问道:“不知杨大侠师承何处?” 将酒好爽的饮尽,杨英镇定自若地答道:“自然是百晓堂,白可是我的师哥。” “是么,小女子倒是觉得不像。”摇摇头,凤千楚说得煞有其事,“这百晓堂的弟子皆是如这白公子一般的谦谦君子,杨大侠若真是百晓堂之人,那定是那后院打杂的了。” 听着她这般说,杨英也未动怒只是甚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又是喝了一口闷酒。倒是白锦曦却呵呵的笑了,“你这般满是络腮胡子,也不怪人家姑娘家误会。早说过让你打理打理自己。” 冷哼一声,杨英也不搭理调笑自己的二人,转眸便是看向安静独饮的凰将离。他那鹰一般的黑眸闪过一丝疑惑,盯了凰将离良久这才说道:“姑娘倒是像俺见过的另一个人。” “哦?”自然知道杨英为何有这怀疑,凰将离不动声色,“莫不是这天下的女子都像是杨大侠的故人?” 这句讽刺倒是真让杨英打消了心下的念头。听闻那人是清丽脱俗的存在,怎会与这市井女子一般的出言刻薄。摇摇头,杨英抱歉地又是喝下一杯酒,“抱歉,俺唐突了。” 而说话间,这原本空旷的大堂也渐渐的热闹起来。似乎成了一个硬性的规矩,参加武林大会,就一定会到夜阑。 到了夜阑的武林人,就一定会往这福寿客栈。 在金秋时分,武林大会前后,再是江湖上的北斗泰山,来了这里也就只是诸多客人的一个。 此刻大堂中到场的人很多,邪教中,青鲨帮和银鞭门这类倒不上不下的,只有寥寥数人。像采莲峰和金门岛这类慢慢被前浪推翻的,已经毫无踪迹。 其实金门岛开始并非邪教,就是岛主卫鸿和武当前掌门须眉勾结做的丑事被揭发,一个拖累了门派,一个被踢下台,遗臭万年。 正派和中立的占多数,新兴崛起的门派数不胜数。 凰将离凑到凤千楚耳边轻声说:“放了大箱子的那一桌,是玉镖门的人。” “这个曾经遇到过,门主似乎姓应。” “应修连。他们的暗器和匕首天下一绝,如果对上,一定要谨慎。” “嗯。” “那一桌穿丝绸衣裳,大部分是女子的,是平湖春园的人。”凰将离的眸从那群妙龄的少女身上扫过,“这个门派是前年才创立的,她们靠经营茶馆酒楼饭庄出道,武功并不高,这一回来,应该是赞助武林大会,博得名声。有消息说这福寿客栈可能就是他们手下的产业。” “嗯。” 点点头,将茶递到凰将离手上,凤千楚认真的记着这些江湖门派。凰将离是凤月夜的影,而她不是。作为影,对于整个江湖就必须了如指掌,而凰将离便是将这江湖了解了个透彻。而她也知道,这些并不是要说给她听,而是想要经她转告给另一个人。 凤千楚不懂,凤月夜为何不让凰将离参加武林大会。以她的功夫和对江湖门派的了解,能伤的只有极少数的人。同时,若凰将离在凤月夜身边也将会是一大助力,不像她,什么都不懂。 “那一桌拿钩子和齿轮的,是南客庐的人。‘七魂碎满轮,六魄落银钩’,说的就是他们的老大曲悠延。” 顺着凰将离的目光望过去“他很厉害?” 这时,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白锦曦插嘴进来,接下凰将离的话。 “他原本是少林弟子,后来因为和女子私通被方丈处罚。实施杖刑的弟子刚好与他有私仇,把一百仗加成五百账,打去了他半条命,又把他绑起来后扔到后院,饿了四天五夜,他回寺的时候方丈非但不同情他,还斥责他几句。他妄图暗杀方丈,被人捆在了麻袋里,扔到路边,又让人卖到了奈落去。回来的时候,他的左眼和右手都没了,用齿轮和银钩代替。” “此人将少林武功和银钩秘籍,研究出独立的武学招式,自立门派。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有人跟随后,他越做越顺。开了赌场,发了大财,天天大鱼大肉女人环绕,倒是比以前要逍遥自在得多。这样的人,你们看如何?” “很可怕。” “没错。所以这里的人武功再比他高,都会忌他三分。他自己放话说过,只要给他银子和女人,他肯杀亲爹,奸亲娘……当然,他的爹娘早死了。” “当初他宁为鸡尸,不为牛从,这会又人性泯灭,何以如此矛盾?” “这是因为矛盾,才会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白锦曦接下了凰将离的工作,继续向凤千楚介绍客栈里的人。 “那一桌坐的人,是酿月山庄的人。确切说,是山庄剩下的残骸。” “段尘诗?” “没错。看到他身边坐的女人了么?” “嗯,那是他的夫人么?” “不,是段酿月。” 凤千楚有些惊愕道:“他的女儿?不像啊。” “他的女儿从小爱慕天山天尊,幽冥灭掉了山庄的人,段尘诗为此几乎发疯,她却不介意。可你们要知道那幽冥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她曾经加入过天山,最后却是自己回来了。回来后便一直消沉度日。女人经不得伤神,稍微一点操劳,青春美貌就保不住了。” 白锦曦说这话的时候,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凰将离,那模样仿佛是在告诫她,知足常乐。可凰将离不懂这些,她只知晓,她的这辈子早就身不由己。不,或许说,心甘情愿的奉献给了那人。 察觉白锦曦的视线,凰将离也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随后说:“我听说段尘诗年轻时是个风流公子,真是天遥地远。” “现在你们再看窗前的那个大桌。” 这才发现,最古怪也是最显眼的一个组合就在那里。 那一桌有五个人。四男一女,没有随从。那女人不是女人,只是个姑娘。年纪轻轻,相貌平平,随便扔到人群中就会消失的小丫头。但是凰将离却偏偏在她脸上看到了易容术。 她甚至拿着筷子,在碗上叮叮当当乱敲,哼哼唧唧着要小二快上菜。 小二连连应声,反应也再平常不过。 可这样太平常普通的景象,扔到这一群人中,便显得格外的不普通。 “这姑娘什么来头?”凰将离皱了皱眉低声问。 “不知道。”白锦曦淡淡地道,可是凰将离却发现他与杨英皆有那么一秒的不适。 显然周围许多人再看她,连那曲悠延的目光也是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你都不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这里也该没人知道。” 他是江湖百晓堂的百晓生,知尽江湖事,却是被一个小丫头坏了名声。凰将离也不恼,只是挟了菜放进凤千楚的碗里,目光淡淡地看向那桌。 “不知道她是谁,不代表她就是小卒。你看她身边的人,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四个男人坐在她的周围。那四个男人中,有两个的年龄很大,起码比另外两个大了三倍不止。而且,眼明的人一下就能看出,他们已经老得失去了伤人的能力。 这两个年龄很大的男人又是截然相反的气质。 其中一人衣服华丽无比,里面一件薄薄的宫绫小褂,领口由上等纺绸制成。十根手指头有八根指头都挂着金戒指。原本是俗气的东西,配在这慈眉善目的老人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合衬。 这人不像个跑江湖的,倒像个做盐米生意的儒商。 另一人个子特别小,小到像个畸形儿。外加他穿得比那豪华老人朴素十倍,几根稀疏的头发光光地梳在脑后,简直就是陪衬。 凰将离只看他一眼,有些惊讶。 明知道他已无法出手伤人,明知道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还是感到莫名的压力。 “最近总是睡不着,睡不着呀。”华衣老者道。 很久都没人搭理他,除了那个小姑娘:“秦爷爷不喜欢夜阑的气候么?” “你丫头懂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年轻来这里,哎哟,都像上辈子的事了……”姓秦的老人唉声叹气,“人老了啊。知道自己没几天可以活了,下意识也睡得少了啊。” 像是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的祖孙对话。他们身边的两个年轻男子却一直不开口。 一人身着黑色纱衣,头系雪绸缎带,身材高大,手里却拿着一把小扇子。那扇子小到只有手掌大,他持它的时候,只用食指拇指两根指头,看去像在搞笑。 他一边把玩小扇,一边喝茶,脚下打着与转扇频率截然不同的点子,眼睛却在四处乱扫。 男人做事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有一个,就是无法一心二用。女人可以一边看书一边摆弄头发,要男人这么做,似乎很难。 而这个男人,却在一心四用。 但他身边的人带给凰将离的惊讶,却远远胜过他。 另一个年轻男子身着丝绢衣裳,打扮也是相当讲究。但和那秦爷爷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这人身材娇小,但绝对不是他对面老头那种萎缩的小。他长着女子的脸,女子的身材,女子的手。那小姑娘的腰细若杨柳,在他面前也成了水桶。 若不是他有着和脸蛋极不衬的大喉结,凰将离会认为他是女扮男装。 他的身后有一把剑。那把剑一点也不小。 这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男子让凰将离觉得眼熟。他端茶喝水的动作,以及坐姿气质,乃至眼神表情,都相当的眼熟。 小姑娘在讲话的时候,他曾经抬头对她微笑。那笑容甚至是风华绝代。然后他转头对那和你男子说话,凰将离发现,连笑容,以及说话的强调,都是熟悉的。 他拨弄茶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灯儿,先别急,菜一会就来了。” 如此端庄从容,淡雅高贵。再是矮小的人,若得这般修养,一会高大不少。 凰将离蓦然深深吸了口气,凝着着凤千楚瞪大的眸子低头轻笑。终于是想起,为何这般的熟悉。 那是凤月夜温柔时的模样。 凤千楚曾在凰将离的弱水阁见过一次,那之后便是永生难忘。那样温柔似水的凤月夜竟也让她的心猛然跳动。 那日,凤月夜的额上还有淡淡的水墨莲印。右耳耳垂上有两只凤凰型的耳钉。左耳空。 他的发及至腰际,从双鬓各勾出一缕,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个小结。 那平日里淡漠的男子却是坐在桌前,为凰将离布菜,还一旁小声的叮嘱。 凤千楚犹记得那日之后,凰将离便失踪了许久。而江湖上也随之传来某个门派被灭门的惨烈消息。 “林老大武功高强,这一回大会肯定能获胜。”那黑衣男子在赞叹道,在这群相互追捧的江湖人中一点也不会觉得突兀。 被称作林老大的,竟是那个细腰男子。他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连嘴角扬起的动作怕都模仿练习了不知多少次,像神了那人。 “百里红,话不是你这么说的。不管怎么说,不能让灯儿受了委屈。” “小灯儿蛮厉害的,林老大多心多心。” “红哥哥,林若哥哥这样想是没有错的。人家最喜欢林若哥哥了!” “灯儿?百里红?林若?”白锦曦压低声音,惊愕道:“都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什么?” “我还道他们都已经死光光了。”“白公子,究竟是何意思?” “太巧了,真是太巧了。这些人以前有名的很,你要回去问问那些老前辈,都该知道,但是他们以前互相都不认识,且南北各不一,不知道怎么会聚集在一起。”白锦曦不安地敲着桌面,“他们有共同点,一定有共同点。” 这时,小二给他们上了菜。 有长耳朵的人,都开始互相传递眼神。 林若看灯儿的眼神分外宠溺。他若无其事地给她夹菜,但手指并没有碰到筷子。 “这人竟能凌空使筷子?” “他以前是鸣凤山庄的人,武功自于鸣凤武学一脉相承。在凌空这一方面,又比鸣凤山庄要高上一等。” 凰将离蓦然想起,鸣凤山庄的轻功是天下一绝。这凌空的本事还真是不赖。 “他是整个武林中,唯一能御剑飞行的人。” “御剑飞行?”凰将离惊道,“御剑?” 又想起昨日晚上,客栈的事。金字间的纸窗上冒出一把剑的影子。 “嗯。”白锦曦蹙眉看着他们,猛地一敲桌子,“我想起来了!” 凰将离却是顺着他的话道:“他们是天山的人。” 杨英从酒菜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凰将离:“为何,你不猜他们是麒麟谷之人?” 注意到那眼神,凰将离蓦然失笑,“他们的身上并没有麒麟谷云朵的标志,而且,他们若是麒麟谷之人,杨大侠坐在这里,他们不可能不过来打招呼。” 杨英的脸色一凝,手中的筷子直直地插入桌面上,他瞪大眼睛,那原本就不和善的脸显得凶神恶煞。“你究竟是何人?” 面对这像是威胁般的问话,凰将离依旧不动声色,那张已经经过易容的脸已然看不出原本的痕迹。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说话间,连眸子也变得无辜了。“我就是我,只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承蒙白公子不嫌弃,邀请我们师姐妹二人同坐。” “名字。” “蝶花。” 这一问一答快速又笃定,让杨英根本找不出任何的破绽。终于他收回视线,重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双筷子,挟了快东坡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问:“你如何知道我是麒麟谷的人?” “杨大侠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凰将离也素青对战与雪双城外的桃花林,你已经自报了家门。而这江湖中传播得最快的,无非就是消息。你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 杨英蓦然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对桌上的食物失去了兴趣,所幸放下筷子,对但笑不语的白锦曦道:“白师哥,我看这次我真的要回麒麟谷了。” “是呢,你这大傻子总是坏事,也不知道谷主怎么会养出你这般的弟子。”像是嘲讽,又像是调笑,白锦曦一边喝着酒,目光却是落在林若那一桌,似乎在时刻防备着什么。 不理会趴在桌上唉声叹气的杨英,白锦曦慎重地道:“这些人都是凤庄主的仇人。” 语毕,就听凰将离和凤千楚两人同时惊道:“什么” “天山有二尊,三阁,各阁再继续往下分。”白锦曦喃喃道:“这五个人,是五位门主?” 林若为灯儿挟了满满一碗的虾仁,放下筷子,“林若哥哥一定会为小灯儿拿下第一。不过,灯儿不可以提出太任性的要求,知道么?” “嗯?灯儿不懂。” 百里红哈哈一笑,“妹子,林老大的意思是,你可以要求他拿第一,但不可以让他变成不近人情的怪物。” 林若端茶,拨茶,小饮一口:“有损男人尊严的事,林某从来不做。” 伴随着灯儿清脆的笑声,他们四人,包括客栈内的武林名士同时目瞪口呆。其实,所有人都在惊讶。但各人惊讶的原因不同。 别人或许是惊讶他敢挑衅凤月夜。而凰将离他们是惊讶他的厚脸皮。 若是换到以前,她一定会扑过去,冷哼你小子蚂蚁搬泰山,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但贵无常尊。这一次她是蝶花门人,并不是鸣凤山庄的大小姐,没有了立场,也没有了身份,压抑住火气绝对是上上策。 显然不少人发现了这几个人的身份。虽然天山一向高调,但却并没有如此的明目张胆,补足片刻,就有很多人开始怀疑这些个人是冒牌货。 但敢在夜阑福寿客栈里当冒牌的人,定比那真人还可怕。 想来不过多少天,这次的消息会轰动全武林。 饭后,白锦曦便带着杨英回了客房,凰将离和凤千楚来到了晓月河畔。 夜阑的白日,日上浮云,十顷泼平。 “若真如白锦曦所说,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理由是因为想报复月夜,很难保证他们以后会让天山更厉害的人帮忙。照这么看来,天山的实力实在很可怕。我担心以后会出什么岔子。” “将离姐,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他们找上面帮忙……” “而是……”凰将离明显感觉到背后一凉,“天山根本就是一个为了灭掉鸣凤山庄而建立的门派?” 凤千楚点点头后,急忙又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凰将离垂眸不语,只是那隐藏在宽大的水袖的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要不要先回去?还是说,让青酌帮忙?” 良久凰将离才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着急,你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办法,帮月夜顺利的夺下那个位置。” 裙裾飞扬,凤子衿拧着一管玉笛站在西湖边,那墨黑色的发在头顶上轻轻地挽了个一个发髻,随意的插着一支凤凰玉簪。水墨般的发丝在纤细的腰背上蜿蜒曼妙成一幅江南的水墨烟雨。 他打湖边走过,那一身拖地的白色纱裙掠过地上那乱花渐入迷人眼,同时也带走了西湖中无数画舫中人的目光。 那是步卿遥与妖君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凤子衿还不是妖君,只是江南鸣凤山庄的少庄主而已。 那时候的凤子衿,带着一身烟雨走在江南粉色的桃花瓣之下,一身女子装扮,竟是让无数自诩潇洒风流的才子们失了魂,丢了魄。 凤子衿停下悠闲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金边玄衣的俊朗男子。他腰上缠着一条碧绿的鞭子,鞭尾的红穗自然地垂在腰侧,被微风轻轻的吹起,竟是有些天真浪漫。 挑挑眉,身为江湖门派,他自然是认得那鞭子是何种武器,同时也认出了眼前人。 “碧血断魂鞭,步卿遥。”当朝的太子殿下。 连那声音都带着江南山水中的靡靡之音,竟是那般的悦耳,让步卿遥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轻嗅,看他身上是否带着江南独有的香韵。 这冒失的动作让凤子衿后退一步,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戒备。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孟浪,步卿遥站直身子,摸摸鼻子尴尬道:“冒犯了,姑娘,在下不过是想……” “姑娘?”凤子衿的声音蓦然拔高,瞪圆的凤目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说谁是姑娘!” 瞧着凤子衿对于姑娘一词深恶痛绝的态度,步卿遥眸色微沉,细细地将眼前的人再次打量。虽是白色的纱裙,可胸部却是极为平整,若是姑娘的话,这样子会嫁不出去吧?再次尴尬地摸摸鼻子,步卿遥无奈地叹了口气,“公子莫不是有变装癖?这纱裙穿在公子身上倒也有一番雌雄莫辩的风采。” “步卿遥!” 世人皆知鸣凤山庄的少庄主拥有一张绝美的天容,映衬着江南山水的秀美,已然成为了江南一道优美的风景。可是少庄主凤子衿最讨厌听的,便是别人对他容貌的赞美。特别是雌雄莫辩这词,更是他的痛脚。身为一个男子,自然是想要自己阳刚一点,却没想到自己生了这样一张脸。 瞧着那张被自己的话气得充血的绝美容颜,虽有些气急败坏,但却是另一番风情,顿时让步卿遥看痴了眼。 许多年后,他们成了知己,结伴游玩之时,步卿遥还会记起他们的一次见面。 那时,他还会问,“子衿,为何那日你要穿着纱裙?” “打赌输了而已。”每每提起,凤子衿都是一阵气恼。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穿纱裙,竟是被眼前这人记在了心中,嘲笑到现在。 步卿遥拉着凤子衿的手,似乎陷入了回忆,嘴角竟是扬起了一丝微笑,“那日的子衿,是我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女子,只可惜子衿你不愿再穿。” 凤子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庄主,他的淡雅风骨已经渐渐的显露出来,却是在面对步卿遥之时,依旧还是毛躁小子的模样。他咧咧嘴角,不由问道,“比起你那金屋藏娇的奈落公主如何?” “夜雪烟?”步卿遥顿了顿,侧过头回望着跟在身后的凤子衿。后者虽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可是隐隐带着醋意。步卿遥轻叹一手,手中力道加重,将毫无反驳地凤子衿拥入怀中,“子衿,夜雪烟不过是个幌子,你该懂的。我不愿做那太子,自然需要寻个罪名脱身。那样才能同你笑傲江湖。” 凤子衿目光微沉,紧紧揪住步卿遥地衣襟,淡淡道,“步卿遥,若是往后,我们各自有了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若不是便结为金兰吧。” 话音刚落,凤子衿便觉得身前的人有些不对,他抬起头便瞧见步卿遥急切慌张的面容。 “子衿,你不愿与我在一起?” “我……” “回答我。” “我愿意。”无奈的轻叹,凤子衿心中微微苦涩。你的身边已经有了爱你的女子,如今这般,又是有何意义呢? 武林大会名副其实,受到武林中的英雄或自认为英雄的人推崇。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行业也因此崛起。酒楼,赌馆,青楼,兵器馆,钱庄,当铺,等等。 但由于大会召开的决定权在这些武林大佬手中,实在是磨了不少人的耐心。于是,很多以赚钱为本的人便联合了习武之人开展类似的活动:绿林大会,南山大集,武风节……数不胜数。不过其中大部分是以商业为主,原不及武林大会官方。 因此,近些年来武林大会声势越发壮大。 刚一出客栈往外看,满城都是人头。叫卖声源源不断,卖什么的都有。不过这里的东西,就像是去那些名迹般的,价超所值。 杨英去报了名。白锦曦还打趣说要凰将离参加。但是却被拒绝了。她不知道该用身份去参加。况且,凤月夜不希望她做的事,她都不会去做。 少阴时节。 晓月楼南,凤凰阁北。 武林大会。 初期比赛皆为一炷香为时限。到时如果双方不分出胜负,均作淘汰处理。所以上场的人从不敢疏忽。 有的人搂剑像搂孩子似的,左顾右盼。通常这种人上场撑不过三分之一柱香。有的人面无表情,谁也不看,但有些紧张。这类人稍好。有的人面带微笑,甚至还拿出小扇一柄,逍遥自在。这类人多数胸有成竹,但一旦输了,便是一败涂地。 不过,会叽叽喳喳闹得开锅的人,一定不是参加比武的。 例如说,飞龙赌场的人。 这群人站在人群后面,咋呼得整片会场的人都听得到。 “来来来,押注押注!十两十两!现在是南客庐对青鲨帮!盘口七比十二!” “我押南客庐!” “我押青鲨帮!” “大哥,你傻呀,这一场明显就是南客庐的那女子赢,怎么好重男轻女呢?撤回撤回!” 熟悉无比的声音让三人都有些愕然,青琉那娇笑的身子果然混迹在人群中,右手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左手却是拿着一锭十两的银子,往那盘口上下注。青琉似乎精神无比,时不时对那擂台上已经打开的两人指指点点,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白锦曦脚步轻盈的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曲起手指猛地敲下去。 “哎呀,谁呀!”咋呼着转过身,那原本凶巴巴的表情却是在看到一脸坏笑的白锦曦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臭小白!”随后四处望了望,撅着嘴问:“将离姐和千楚怎么不在。” 白锦曦不着痕迹的瞥了瞥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笑道:“他们此刻该是在凤庄主身边吧。” “真可惜。”青琉耸耸肩,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食盒,“今日是将离姐的生辰,哥哥特地帮将离准备了长寿面呢,可是却一直没见到人。” 白锦曦明显的察觉到身后的那一抹身影微微一顿,眼神恍惚而迷茫。嘴角却是慢慢的勾起了一丝弧度。 今日是九月初十,将离十八岁生辰,而凤月夜将这武林大会定在今日又有何深意?大张旗鼓的为她庆祝,还是说有别的目的?白锦曦一贯认为自己聪明,可是却猜不透凤月夜的心思。 但是那赤焰山庄的青酌……白锦曦看着青琉手中的食盒玩笑道:“既然找不到,正好我也饿了,不如我们吃掉吧。”余光察觉到身后的人因为他的话而产生的情绪波动,白锦曦嘴角的笑意不由地加深了。 青琉却是将食盒一把护进怀里,像是护犊子的小母鸡一般拼命的摇头:“不行!哥哥嘱咐的,一定要给将离姐姐吃!生辰只有吃了长寿面才会健健康康的!” 白锦曦撇撇嘴,终是不再逗青琉,视线转移到那安静看比赛的人。 例如离擂台最近,却总是躲在椅子帘里的人。当然那些人往往不是权威级别的门派,那些门派的人,例如武当丹元道长,峨眉慈忍师太,少林释玄方丈。 金秋的太阳毒老虎,除了丹元道长年纪比较轻,也为难另两位老人家了。名门正派就是这点不好,就算有福享,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 白锦曦瞧着那大红缎子也挺刺眼,转身对凰将离道:“你看这一场谁赢?” “南客庐的那位姑娘。” “我猜青鲨帮。那位姑娘年纪小,从未上过擂台,没什么经验。” “我还是觉得她会赢,不信去押注。” 白锦曦不搭理已然开始吩咐凤千楚押注的凰将离,转头问正用怪异眼神打量他们的青琉,眸间笑意流转,凑到她面前眨眨眼,调笑般问道:“小琉儿,此事,你怎看?” 青琉看了看同样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凰将离,虽然眼前这两位女子,她并未见过,虽然她们与白锦曦举止亲密,可她却对她们生不出一丝敌意。青琉有些不明所以地拔了拔眼前的碎发,随手一指道:“自然是那姑娘,我可是已经下注了。” 白锦曦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不赞同:“赶紧去把那银子收回来,小琉儿依旧还是个孩子啊。” 青琉杏眼一瞪,大声道:“你此话的意思可是说,年轻少女就没有武艺高强的?你可是将我将离姐至于何地?莫不成,你也瞧不起将离姐?”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青琉抽出腰间的笛子,面色愠怒的直指着白锦曦。 三人均被青琉激动地神色惊住,凰将离差点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而上前安慰,却是在白锦曦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里找回了神智。 白锦曦那满是杀气的吹雪笛,恭谦的赔罪道:“小琉儿可是误会小白了,要知道,我可从未说那话。所以放宽心。将离姑娘在下也是钦佩不已的。” 见白锦曦的态度诚恳,青琉也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为难他。琉璃般的眸子瞥了眼站在白锦曦身后的女子,青琉再次皱了皱眉,身子却是朝白锦曦贴近了些许。 将青琉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白锦曦的目光霎时间柔和了许多,伸出手无形地阻隔在青琉的身侧,替她挡住那人群的挤攘。 凰将离默默地低下头,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钦羡,似是嫉妒,又似是释然。 那许许多多的情绪都包含在这一抹浅淡的笑中。 凤千楚曾经说过,最让人不懂的,便是凰将离的笑。那一抹笑,绝美,却也是带着让人猜不透的深意。 半柱香过后,胜负分晓。青琉将五十两银子收入怀中,顺手扔了十两给白锦曦。白锦曦伸手接过,哀叹着自己的眼里竟没有三位姑娘来得好,倒是将三人一同逗笑了。 “哈哈哈,天山的人来了,重头戏来了!这会儿谁都没谱儿。这个押着才好玩。什么叫赌?这才叫真正的赌!” 随着一声大叫,看客们纷纷开始鼓掌,可那些武林正道却是皱起了眉头。这武林大会,虽为正邪两道都能参加,可这最后推选出来的武林盟主,上任的第一件事必然会是消灭邪道。而天山,作为邪道的头领,如此光芒正大的出现在武林大会之上,莫不是另有所图? 天山?站在人群中的凰将离四人对视一眼后,纷纷回头。 天山的队伍很庞大,但却配上凄清的笛曲。 “来仪。” 这只曲子原本是一位琴师与爱妻游江南时兴起而作,是双人笛曲。所谓来仪,意为凤凰来舞,颇有容仪,以此指代凤凰,同释义为瑞应。 江湖有传言说,后来妖君凤子衿买下它,觉得曲风温软甜蜜,欲送给心仪之人在七夕夜作礼物。而那一夜,那个女子喝得不省人事,口中念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凤子衿伤心过度,便在情人相会日,一个人吹笛。 凤子衿精通音律,随便改几个音,从他口中出来的曲子就完全变调,悲凉而忧伤。原是情侣合曲的笛曲再不适合双人齐奏。 自后,这原本默默无闻的笛曲一下走红江湖,被不少浪子游人吹奏。 凰将离是在年前才知道这个传言的。那时,又有不少人说,凤子衿死后没过两年,他的心上人也染上了重病,于是一个人躲入竹林,日夜不眠,吹的便是这一曲《来仪》。 直至咳血昏迷,郁郁而终。 之后,不少痴男怨女以此思念自己死去或远离的情人。“凤凰来仪”这一祥瑞之词,因了凤子衿和他爱人的传说,变成了离别的代称。 天山的弟子身着素衣,最前端骑在马上,背挂巨剑的,正是凤月夜的疯狂痴迷者外加憎恶者林若。 另外四位门主跟在他身后,也都骑着骏马,意气风发。 而跟在所有马匹后面的,是一个淡青色的大撵。 大撵上坐着一个人。但那人的脸却被高举的白色帐帘遮住。 帐帘在风中飞散,像一缕淡淡散去的轻烟。 笛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断断续续,不甚明显。 终是没有见到那天山的三位阁主,还有天尊幽冥与地尊朝歌。凰将离不禁看向那大撵,猜测着其中人的身份。 此时,嗖的一声,一把巨剑横空飞出,足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若轻盈的身体自马上跃起,落在巨剑的剑柄处。徒然间,剑似有了生命,带着他,左拐右拐,绕过人群,落在擂台中央。 大量天山弟子被抛在背后。 笛声早已停止。 林若双手抱拳,对众人微笑道:“天山幽影阁门下,林若,无字,请多多指教。” “无字。多么简洁而又尊贵的介绍呀。”白锦曦淡淡地说,“红尘江湖,只要是有点名声的浪子孤侠,多数是自小失家,漂泊落魄,才熬得一席名位。连外号都未必有人记住,哪能指望别人记得自己的字?” “你呀,大名鼎鼎,姓白,名锦曦,字玉面,表字白面,小字粉面,号粉面锦曦。” 青琉敢押注一千两,倘若白锦曦真的将自己当敌人,她已经被砍成两半。 林若仅一个开场白介绍,他们身后的赌场就已经有很多人倒戈天山。 一代枭雄的气势,即便只沾得一成边际,也能够唬倒不少无名小卒。更何况这人学得少说五成精华。 当然,能够看到本尊一展风华的机会,恐怕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连凰将离,都没有机会。 第9章 欺人太甚! 她听说凤月夜当年初出江湖时,向别人介绍自己,确是这个言行。双手一拱,眉宇间一股浓浓的傲气,说话时字字清晰。 “鸣凤山庄,凤月夜,无字。请多指教。” 如今的凤月夜语气温软很多,是因早已不怒而威。尽管不再骄傲,却依旧清高。这个时候,他干脆连出处都省了: “鄙姓凤,名月夜。” 凰将离想到这般便是一阵失笑,再次抬头时,便看到了鸣凤山庄的人。 他们站地很远,魏老和各位长老皆在其中,却是没有见到凤月夜的身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凰将离刚想过去问问情况,手被白锦曦按住:“考虑清楚再说。” 凰将离愣了愣,权且当作没看见。却是暗地里吩咐着凤千楚回山庄那边。原本,被下令不许参加这武林大会的,便只有她凰将离一人。 林若提剑,剑花一挽,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众人。高人总是从容不迫。 不过多时,一道轻盈的身影飞上擂台……确切说,是飘上去。 武学任意一门的阶段总是入门极慢,终极则快,高级再慢,终极则无形。 能够把轻功施展得极快的人,江湖上随手抓便是一大把。能够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的,或是根本看不到的,可谓寥寥无几。 钱玉静在施展轻功时,绝不会丢了他“轻燕”的美称。 “灵剑山庄钱玉静,请多指教。” 在他站定的片刻间,后面的赌场已经爆发出新的吼声:“开盘开盘!押金一百两!押钱玉静和林若的都来了啊!” “我押玉轻燕!” “这一局我不押了,先看情况。” “那个林若看去挺像个高手,但腰板子细得跟葱花似的,谁敢放一百两在他身上啊?输不起输不起!” “我押林细腰!这娘儿们好玩!” 林若的牛皮小靴在地上轻轻拍着鼓点。他提剑指地:“钱公子,请。” 钱玉静静待了片刻,抽剑指向他,忽然飞身而起。 所有人的心眼都提了起来,准备着迎接一场汹涌而刺激的鳌斗。 刀光剑影穿梭,兵器碰撞的声音巨响,砰砰砰砰,四次。 一道血光自空中闪过,只见林若又一次快速麻利地收剑,双手抱拳:“钱公子,承让了。” 语音刚落,钱玉静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 “下一场我押林细腰。” “我也押他。” “我也是。” 身后的人变得倒是快,一百两也不心疼了。 凰将离和白锦曦对视一眼,再看向杨英。断龙剑依偎在他的肩上,就像一位性情温软细腻的女子。杨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 大侠便是大侠,这般沉得住气。 只是,后面几场比武,他看的时候明显认真了许多。 “承认了。” “段前辈,承让。” “阁下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承认。” “承让。” “承让。” 之后一直听林若这么念,念得凰将离难免有些心烦。不是在意他作态,只是不敢相信,他只是天山三阁之下的一个门主,就已经打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不少人都是抱着“这一次面对的人这么强,那娘娘腔肯定打不过”这样的心态,却押注别人,结果都输掉。 另外的四位门主坐在人群的后方,凰将离甚至还听到那个穿着华丽的老人叨念。 “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刚才林若打败的那个下伙子叫什么来着?” “秦爷爷,他叫孤轩。蜀山派的孤轩。”甜腻的小丫头不厌其烦地想他解释。 “孤轩啊。那可是孤二天的儿子?他老子不是鸣凤山庄的人么?怎么养了个别家门派的儿子?”那秦爷爷咂咂嘴,“看来,该背叛的都背叛了。我老婆说得对呀,这邪果然用不敌正呀。” 凰将离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嘴巴在笑,眼睛却瞪得很吓人,声音更是和蔼得不行:“我回去要给老太婆说一下。她肯定会高兴疯掉的,呵呵。” “秦爷爷,你说凤月夜什么时候会死呀?” “好孙女呀,莫急。就快了,就快了。”老头子慈眉善目地摸摸她的头。 凰将离那掩藏在人皮面具下的眉愈蹙愈紧,这段时间来心中的不安似乎找到了源头。掩藏在水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头,她欲上前去撕烂他们的嘴,可目前的形式却只能让她选择人气吞色的静观其变。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忽然攀上凰将离的拳头,她蓦然抬眼却是望进了青琉带着一丝笑意,一丝安慰的眸子。凰将离愣了愣,便已经明白青琉认出了她。勾了勾唇角反握住她的手。 “姐,找个地方坐下说。”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食盒,青琉朝那天山弟子身边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便依你吧,青姑娘。”抽回自己的手,凰将离抱了抱拳跟在青琉的身侧,一副漠然模样。 林若百战百胜,发奋蹈厉,那模样简直就是恨不得所有人一同上。 很多真正的大佬已经快坚持不住。而杨英依然按兵不动,静静看着擂台上的林若。 而又一次战胜的林若微笑道:“拆招为招,迎敌制敌。这就是我们天山武学的精髓。而我们的目标……” 话未说完,一位披着赤色袈裟的高僧跳上擂台:“让贫僧来会一会天山的走狗,看看林施主如何破解少林青龙出海拳。” 这高僧凰将离见过不少次,一时记不住名字,但她依稀记得他最擅长少林拳法。从大小洪拳、到太祖长拳,到罗汉拳,到心意拳,无一不能,无一不精。 看来此刻林若强悍得真如当年凤月夜相提并论,连一向最稳重的少林和尚都按耐不住上了擂台。 凰将离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林细腰即将说的话。憋着张扬的口吻,装腔作势,说一声,“大师,请。” 结果却是和凰将离想象的完全不同。 林若还未说话,身后一阵衣服飘扬的轻响。 一道粉色的声音落在林若前面。虽说灯儿是个小姑娘,站在林若面前,也差不多和他一样高:“林若哥哥累了,让灯儿和这位大师比划比划吧。” “贫僧从与不女流之辈动手。还请女施主离开。” 灯儿嗲着声音说:“大师,您是在轻视灯儿么?” 言语之间,林若竟然偷偷退下擂台。这行为倒与他那飞扬跋扈的性格不大符合。 青琉呵呵笑了,“小白,我猜,这少林有一条金科玉律,一旦遇到无法回答或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一定不可以说不想回答或不好回答,要说,就得说四个字……” 说到此处,她双手合十,那高僧也双手合十,于是她俩异口同声:“阿弥陀佛。” “少林百代何乐,知其者小琉儿。甚妙甚妙!” “倒是,这林细腰到底是在做什么?”她摸摸下巴,“前一分钟还自信满满,后一分钟就成了糠包?” “且看台上。” 那叫灯儿的小姑娘顿时变了个人。前几秒还嗲得像朵二八黄花,这一会儿已经双眼发红,浑身杀气,翻脸如翻书。 她和高僧你进我退,皆以拳脚相击,前者快后者慢,打得不分伯仲。只是少林高僧慢条斯理,方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灯儿是招招逼人死路,拳拳指向要害,相当残酷。渐渐的,双方的势均力敌变成了灯儿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灯儿恐怕不止看上去这么大。”凰将离看着擂台上招招冷厉的灯儿,淡淡道。 “何止不止?怕是两倍都不止。” “有这么老?莫非她也练了凰凤九式?”青琉瞪大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凰凤九式便是鸣凤山庄独一无二的内功心法,这心法最大的特点便是练过之后能永葆青春。所以,一直以来,江湖人都不清楚凤子衿真正的年龄。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即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也是永不可磨灭的传说。 “留住青春的方法,只有凰凤九式么。” 这时,少林高僧一掌击向灯儿,她连退两步,却不顾身子,反扑而去,抓住高僧的双肩,十指紧紧扣入他的袈裟。 那高僧脸色大变,无奈双手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早已变成血红,十根指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不过多时,噼啪两声,竟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把剑自人群中飞上,刺入灯儿的手臂。 灯儿竟只是哼了一声,踉跄两步,后面赶来的林若立刻扶住她。 那把剑依然插在她的手臂上,鲜血隔了很久才大量涌出,染红了剑柄上的白色的剑穗。 很快,杨英便跃过无数人的肩膀,落在她的面前。 “你,你这是犯规。”灯儿低声道。 “倘若我不犯规,释炎大师怕已被你撕成了两半。” 释炎按住伤口,一脸震惊:“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灯儿。”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年级大一些的人反应都不小。 “小白,这算一个什么状况?” “撕人魔灯妖。”白锦曦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撕人如撕纸。可惜这样一个女魔头,也有爱上男人的时候。当年她爱上天下第一美男子凤子衿的时候,估计你还没出生呢。” “我还没出生?” “嗯。她的年龄是个秘密。那是因为她练了血骨白冰爪以后,真气阴寒,浸入骨髓。所以现在她的肌肤到血液,一直道心脏,无一不是冰冷的。” “她怎么会憎恨月夜哥哥?” “她爱上妖君,可妖君却是另有爱人,而后凤月夜是要妖君的儿子,恨上是自然的。” “这女人真是疯狂。” “我觉得比起林若,灯儿不算什么了。” “林细腰又是因为什么恨月夜哥哥?我看他崇拜他得很。” “我也不过是听来的,不知是否正确、林若以前原是某家富商的公子,自小锦衣玉食,珠宝环绕,又因相貌娇美受人喜爱,后来一家人被山贼杀光,恰好被凤庄主救回。自后,他成了凤庄主身边的跟班,因为失去了父母的支撑,他因性格骄纵身材矮小经常受到嘲笑,只有凤庄主对他格外照顾,还亲自教过他武功。” “你说的凤庄主,是月夜,还是子衿?”凰将离放下筷子,那碗长寿面已经被消灭干净。林若这人,他并未在山庄中听过,对于白锦曦说的那段她也甚是不解。 “自然是凤月夜。” “那为何我和姐姐都没听说过?” 他们自幼便是一同长大,若白锦曦说的真有其事,为何她们都为听说过这事,或是这人? 白锦曦见二人诧异的眼色,也是相信了她们确实没见过的事实。耸耸肩摇头道:“这江湖的传言可不可尽信,有些造假错乱也是正常的。事后,你们可以问问凤庄主怎么招惹人家林细腰了。” 释炎大师、杨英,已经灯儿都退下台。天山和少林的梁子竟然就这么结下了。 那八抬大轿的大撵不知何时挪到了擂台旁边。 林若也重返擂台,道:“今天我们天山弟子来到此地,并不想与大家结怨。而是想要告之大家一件事。鸣凤山庄,在大家眼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之后便又安静下来。 鸣凤山庄,除了最近江湖上传出的,凰将离灭了青城一事之外,一直都是正派的领军,此刻林若这般问是为何? 凰将离看向鸣凤山庄众人所在的方向。山庄的长老,包括凤千楚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林若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故事般。 大撵中坐的人歪歪地靠在椅背上。透过轻纱,似乎可以看见他支撑着下巴。 他相当引人注意,他却不自知。 垂帘飘动,他一无所动。 “鸣凤山庄其实是一大邪派!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青城被灭一事,那是凤月夜的阴谋!凡事阻挡了他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的人他都会杀掉!凰将离,呵,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她是凤月夜的影子杀手!大家可不要被鸣凤山庄那假善的模样给骗了!” 现场无人说话,似乎是被林若的这番话给怔住,但本是下去的杨英,这会儿又走上擂台,抱拳道:“鸣凤山庄的事,不是凭你一己之言便能断定的,众所周知的,天山才是正宗的邪派,此刻在这宣扬着正义,怕是别有用心。若是阁下不退出,在下只有用剑来说话了。” 林若面带怒容:“你以为我怕你么?” “请。”杨英举剑。剑不离手,剑离人亡。 杨英的规矩一直是这样。 而剑锋刚指向林若的那一刻,便听见锵的一声,断龙几乎从他手中飞出。所幸他反应及时,另一只手也抓住断龙。不过,已是分外狼狈。 那垂帘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与你打。” 晓月河畔的风轻轻撩起那重重的帘帐,歪歪坐着的人此刻依旧是没有骨头般的倚着扶手。那帘帐下的眸子凝着杨英。 “尊主!”林若急道,“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我与他交手!” “你打不过他。退下。” 这人的声音沙哑却不难听,相反倒有些惹人垂怜。只是,在说话完后,他一只手便抬起,似乎在捂口。没多久,咳嗽声就从里面传出,十分剧烈,像个命在旦夕的病人。 凰将离挑挑眉,那人应该便是天尊幽冥?可是这病怏怏的样子,倒是与第一次见时有些不同。 杨英上前两步:“什么人?” “天山幽冥。” 这个名字让所有的人更是哗然,本以为这林若口中的尊主是那地尊朝歌,却没想到是天山的最高天尊。 杨英拱手:“请。” 幽冥并未出来,但比武已经开始。 两人在肃杀的寒风中对峙。 高手过招,自古便是如此。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不击则已,一击即中。 青灰的身影飞速挪向垂帘。 雪白的帐帘在风中颤抖一下。 天上有几只黑鸦不祥地鸣叫。世界万物仿佛凝固了瞬间。 一个身体从雪白的帐帘中推出。幽冥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林若,剩下的交给你。” 杨英重重的摔倒在地,断龙剑当地落在一旁。 凰将离猛然站起来。 大撵重新被抬起,转向场外。 林若有些回不过神。但打败杨英,这是何等的殊荣?面子撑起来,他的神采再度飞扬:“实在对不住杨英大侠。不过,各位也见识到了我们天尊的本领。如此一来,打败凤月夜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白锦曦想捅死这个林若,但已没有时间管这个。 他飞奔上擂台,将杨英翻过身。 杨英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诧异。他手中抓着一块青色的丝巾,丝巾上染满鲜血。 不知道幽冥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摇晃他都没有用。 “请大家给我们支持,我们一定会……”林若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自顾自地说着。 “女人脸,你有完没完?”青琉自白锦曦身后晃出身来,朝林若吼道。 林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赤焰山庄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大呼小叫?” “我这个光明正大的大小姐,总比你这个靠着那见不得人幽冥撑腰的走狗强啊。” 底下有人低笑。 “我没心思和你说这些,你也蛮可怜的。”林若一脸同情。 青琉也没时间和他说这些,站起来,对着大撵离去的方向喊道:“天尊,请留步!” 大撵停下。 “各位请继续听我说。”林若道,“不管怎么说,我代表天山在这里宣布……我们一定在两年内,拿下鸣凤山庄!” 这时,人群里传来清冷的声音:“既然这样,凤月夜在此,有劳林门主指教了。” 比这句还要有震慑力的话,这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第二句的。 人群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然后所有人整齐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说是他的声音,可在没有看到之前,还是不敢相信。看着尽头的人慢慢走上前,在青琉身边站定,青琉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天山那帮人已经完全惊呆了。林若直接目瞪口呆,原本一举一动中流露的风雅也顿时烟消云散,“少,少庄……凤月夜?” 凤月夜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 这一刻,台下的人群如同压抑已久的洪流,瞬间轰炸开。 吵吵囔囔之间,凰将离能听到的词,只有“凤月夜”“凤月夜怎么会”“天啊”。 可这些却全然没有影响到凤月夜,他自人群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凰将离那对于他来说陌生的脸,随后招招手道:“将离过来。”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凰将离有些不明为何他会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依言走上前,在他身旁站定,默不作声地将青琉拉到白锦曦的身边。此刻若是对峙,那也是天山与鸣凤山庄之间的恩怨,与青琉毫无瓜葛。 凤月夜揉了揉有些不甘的青琉的头,又对林若道:“林门主,现在可否出手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武功如何。 少年时期的凤月夜是真正的出圣入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身如云烟足踏月,身法飘渺虚幻得令人无法想象。 而他成年后,习惯与以前大相径庭。 如今,他能不出手的时候,绝不会出手;正如他能步行的时候,绝不施展轻功。 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动作来证明自己的身手。 凤月夜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施展半点功夫。 就连擂台,他都是端正从容地,一步步走上来。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人难以想象,他出手会是个什么模样。 赌场这一盘开不了了。全场的赌徒纷纷去押凤月夜,那速度绝对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没有押林若的,一个都没有。 林若看着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而天山的另外几位门主中,百里红一连愤怒,想要站起,被那秦老头压住。灯儿捂着伤口,眼中几乎要迸出火花。另外一个小老头,则是一脸阴森地看着凤月夜。 “凤月夜,要我接受你的挑战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阁下发起的挑战,何以让本庄主接受你的条件?”凤月夜举起一个玉佩,拎着红绳晃了晃。 林若惊道:“你竟然盗我玉佩!” “鸣凤山庄的东西,素来是不留给外人用的。”凤月夜将玉佩抛入空中,又稳妥地接住,握在手心,“何况,这个通行信物,现在已经不用了。” 语毕,张开手,一堆白色的粉末从手中沙沙落下。 “你……不能伤我。”林若道。 “放心,我不会伤你。”凤月夜扬起的眼角微微一弯,“我只会杀你。” “你这六亲不认的疯子!”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凤月夜向来六亲不认。” 语毕,正待出手,突然一老人道:“慢着。”那萎缩的小老头终于走出来,一步两瘸,但站在凤月夜面前却一点也不矮小,“凤庄主,好久不见。” “冯老前辈。”凤月夜拱拱手,又对他身后的秦老头道,“秦前辈也在。” 秦老头一脸慈爱的笑,“凤庄主。” 仇人相见,竟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好友团聚相。只怕是年年岁岁,恨已入骨,再无需表现出来。报仇,额不急着一时半会。 秦老头越发笑得开心,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凤庄主呀凤庄主,林小子这孩子不懂事,你可不能拿他出气。要知道,我们五人不过是小小的门主,不过是拿出来当诱饵晃晃的。你今天可以杀了林若,但等你落入三位阁主二位尊主手上的时候,怕就可以再活久一点咯。” 再活久一点?如此变态的威胁。莫不是这天山之人都忘了,一月前,他们还是凤月夜的手下败将么?连那伏魔山都差点失去的丧家之犬竟也说起了大话。人群中鄙夷声此起彼伏,擂台上的几人却是没有在意。 “我并不怕你们所谓的尊主。不过,两位老前辈的面子我还是会看的。”凤月夜手一摆,“林门主,请。” 林若不甘心地离开。 灯儿一直恶狠狠地看着凤月夜,一语不发的跟着离开。 凰将离这才回过神,看着杨英,再抬头,发现幽冥一行人也准备动身。她立刻跟着跑去,喊道: “幽冥……” 垂帘飞扬,如同冬日的大雪,云散风流。 那大撵上的人回头,抬头看着她。她很少见到如此明亮的眼睛,水灵得像个姑娘……若不是,在兴隆客栈已然见过这大撵中人,凰将离此刻真会将他当成姑娘。 幽冥搭在扶手上的手握了起来。 “曦儿。” 这一声喊下来,七魂已经去了六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酥酥软软,无限销魂。 一时间,哪里记得别人? 一回头,却见一道人影飞至她身后,将她拦腰一抱,“不准去。曦儿。” “将离将离,父亲怎么会给你这爱笑的丫头取这名儿。” 小小的男孩儿坐在桌案前,手中的狼毫一笔一划的勾出隽秀的“将离”两字,望着那坐在他不远处静静看书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穿着淡粉色夫人衣裙,虽然样式简单,可真比那善财童子还要美上几分,那眉目间带着盈盈的温柔的笑意,实在是让人看了不尽的舒服。 “子衿这样取,必定是有用意的吧,子衿说,这是某种花的涵义呢,可我不懂,月夜你懂么?”放下手中的书,女孩儿慢慢走至桌案前,双手撑着下巴,那晶莹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着男孩儿。 挥动着狼毫的手蓦然停下,良久后再次写下两字:晨曦。 “往后,我便叫你晨曦吧。” “晨曦,晨曦,好啊。” 女孩儿似乎对这个新名字很满意,双手在桌沿轻轻一推,身体向后滑开,足尖轻点,宽大的水袖在空中挽出灿烂的弧度,如同她嘴角的笑意。 有些晃神的看着那翩翩起舞的身影,男孩儿低下头,凝着那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来的墨汁,随后在那两字旁轻轻地写下:月夜。 月夜,晨曦。 哀怨的笛声却是突兀地穿透着房门,飘进两人的耳里,凤子衿持笛站在门外,女孩儿的动作渐渐变缓,竟然是和着笛声舞出不动的舞步,水袖轻扬,便是倾国倾城。 那时的凤子衿还不是妖君,鸣凤山庄还在江南,他并未练那凰凤九式,那曲《凤仪》便已经开始伴着凰将离和凤月夜长大,直至,凤子衿消失在关外里大漠孤烟里。 双手轻抵在凤月夜的胸前,凰将离收回因为那声“曦儿”而飘远的思绪,她抬头对上凤月夜那半阖的眸子,仿佛被蛊惑般的低唤:“月夜……” 伸出抚摸上那精致的人皮面具,宛若透过看人皮看到了她真正绝美的脸,凤月夜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缓缓低头在她耳边道:“曦儿,可是忘了规矩?” 曦儿,可是忘了规矩…… 忘了规矩…… 规矩…… 那低沉得如同骨瓷般的声音宛若魔咒一般的,在她的耳边,脑海,记忆中回荡。瞳孔瞬间缩小又放大,凰将离终于是挣脱出凤月夜的怀抱,安静地垂首立在他身侧。腰上,还残留着凤月夜手臂的温度:耳边,那声期盼许久的呼唤还在回荡,只是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提醒她,不许忤逆他而已。 最初的名字,最后的心情。 凰将离一直想问,当初为她取这个名,究竟有何用意,却是始终没有开口。她承认自己的胆小,有时,宁愿抱着那一丝幻想过活。倘若,连那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剥夺,那么,活着的她,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吧。 她便不再是她,他转身一走,那留在夜阑的将不再是她。 那重重纱帐缠绕的大撵早已经离去,白锦曦和青琉扶着神志不清的杨英去了医馆,整个擂台之上便只剩下了那卓然而立的两人。 “将离。” “我在。” 凤月夜随意地撩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把玩,目光却是望着那城门的方向,随后轻扯了扯嘴角,“倒是有人记得今日是你生辰,送来了一份大礼。” 那声音轻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到。众人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久之后,耳旁便是响起了一阵缓慢的马蹄声,和着镖车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走进了夜阑的城门。 棺材!那是三口棺材! 无人押镖,却是直径走向擂台的镖车让众人一阵愕然。凰将离面色如常的站在凤月夜的身边,眸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三口棺材,在那雪双城便出现过,里面躺的,不是死人,却是…… 一片寂静却是被棺盖轻轻掀开而发出的咔嚓声打破了,棺盖被慢条斯理的掀开,却是更让人感到惊悚。蓦然,一只白皙的手从缝隙中伸出来,扣着棺材的边缘一点一点移动棺盖,直至那棺材完全洞开。 “闷死了,我们到了么?小南殇?” 南殇?天山飞羽阁阁主!莫不成天山之人去而复返? 另外一尊棺材的棺盖赫然被掀开,南殇飞身而出,目光扫视一周后这才道:“禀尊上,我们到了。”语毕便是走向那口棺材轻轻扶住那人伸出的手,柔声提醒道,“尊上小心。” “小南殇这般的关心我,久离,你该学学。”轻飘飘慵懒的声音伴着那似乎柔弱无骨的身子一同慢慢走出棺材,朝歌另一只手摇曳着玉骨扇,眉目间竟是戏谑之色。 已然与擂台上的凤月夜二人形成对峙的久离只是轻轻的点点头,防备般凝着凤月夜道:“尊上,我们来晚了。” “什么?晚了?”摇曳的扇子蓦然地停下,朝歌瞪大眼睛看着凤月夜,随后又笑开了,“这武林大会结束了?那凤庄主可是拔得了头筹?” “若是没有你们,或许这场大会现在还在继续进行。”凤月夜放开手指上的青丝,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从腰间抽出软剑,眉目间竟是凌厉之色。 原本这大会将按照他所预想的进行下去,却是没想到出现了林若这番的变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想及此,凤月夜的神色更是冷若冰霜。 凰将离却是自凤月夜身旁迈出一步,面上带着浅笑,却是说着嘲讽的话:“小女子不明白天山这是闹哪出,莫不是也闹分裂了?自成两派?你们的天尊可是刚走,这会你们又接着出现,怕是别有用心吧。” 朝歌却是不恼,待身子适应了那长时间的平躺恢复得不再僵硬之后,一步一步走上擂台,那气势倒是与之前的凤月夜有几分的相似。台上看上去这般闲适,台下却是一片肃静。如今这天山与鸣凤山庄的梁子倒是结下了,却是不知,这两位会如何处理。 朝歌啪的一声收起玉骨扇,朝着凰将离抱了抱拳,“今日朝歌不是来打擂台的,而是来送礼的。这般的姗姗来迟,倒是容易让人误会。” 台上二人不动声色的看他,却是被另外一响朗的声音接去了话。 “倒是与老夫一样的姗姗来迟啊。”夜郎王自晓月河上的画舫走出,华丽的锦袍衣领上嵌着一尾雪白的狐尾,他面带笑意,自众人身上打量而过,最后落在凰将离那依旧带着面具的脸上,莫名的闪过一丝失望,“这天冷了,将离姑娘可要记得添衣,今日是你生辰,老夫也想不出能送什么,便将这雪狐的狐尾制成的围脖送你吧。”说着取下狐尾递至凰将离面前。 “将离谢过王爷的厚爱,便是不客气的收下了。”凰将离受宠若惊般的接过,余光却是瞥了眼凤月夜,正对他望过来的眼神。那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倒是让凰将离莫名心惊,抚摸着狐尾的手顿了顿。 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夜郎王抵颚一笑,“莫不是凤庄主也喜欢?那老夫再去弄一条送凤庄主罢。” “不必。”凤月夜想也没想便是出口拒绝。 夜郎王不恼,看向正兴致勃勃听着他们对话的朝歌,“朝歌公子说是来送礼的,这礼物可在何处?” “礼物嘛,自然是比不上夜郎王的珍贵。”朝歌掩面一笑,露在外的眸子流转闪过一丝狡黠,“朝歌代表天山前来给将离祝贺生辰,礼物便是在大家面前了。”纤纤手指往那身后一划,直指那镖车上洞开的棺材,“三口,鸣凤山庄也正好分配。” “天山究竟何意?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凤千楚终是按耐不住,带着无限的怒意飞身上台,腰间的碧血断魂鞭瞬间飞出直朝那三口棺材而去,只听一声脆响,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便是四分五裂,而凤千楚却还是余气未消地瞪着朝歌。 朝歌手中的扇子依旧轻摇,唇边的笑意未减,却是出言讽刺道:“朝歌自是来送礼的,至于送什么当然由我说了算,这凤二小姐似乎有些不懂规矩,你家庄主都还未发话,你就站出来了,难不成不懂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 似乎平时口齿伶俐的凤千楚此刻遇上了对手,眉目间的怒意渐渐的隐藏起来,随后便是一贯嘲讽的笑意,她道:“好个天山,先是派了个娘娘腔来污蔑我鸣凤的名声,后是让你这厚颜无耻的地尊送来三口棺材。我凤千楚是不懂规矩,但也比天山懂什么叫脸面,之前我们庄主打上伏魔山,让你们差点成为丧家之犬的事,小女子我可还是记忆犹新。” 面对这番嘲弄和讥笑,朝歌但笑不语。可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久离却已是满脸怒容,牙咬切齿的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在下这就让你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完便是提剑飞身上前。 “来就来,怕你不成!”碧血断魂鞭在空中挽出一朵雪花,直朝久离而去。 蓦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凤月夜伸出手截住那空中凌厉的鞭子,沉声道:“够了,千楚。” 全场人都是目瞪口呆,自然是看出了凤千楚含怒一鞭中蕴藏了多大的内力,可凤月夜却是徒手接住那鞭子,面色依旧如常似乎没有半点损伤。本想在此时看着天山与鸣凤两败俱伤而坐收渔翁之利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 且不说,这天山真能与鸣凤山庄打起来,就算是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是个未知数。若是鸣凤山庄赢了,便是为正派又增添了气势。可如今这形式看来,必定是凤月夜赢。 凤月夜在夺过长鞭的那一霎那便是化解了鞭上那澎湃的内力,随后一扔又是将碧血断魂鞭扔回心有不甘的凤千楚怀里。凤月夜不搭理她,只是对着夜郎王问道:“青酌何在?” 这大会一直到现在,身为赤焰山庄庄主的青酌却是未曾出现,只有那青琉丫头混迹在人群中。此事让凤月夜颇为不解。 听闻凤月夜说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性子本就急躁的南殇不耐烦道:“究竟是打还是不打?这擂台可不是摆来闲话家常的……” 蓦然住嘴,南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右脸颊。那里已是浮肿一片,还能清楚地看到修长的手指印。“凤月夜!你!”耳畔传来女子捂嘴的轻笑,是凤千楚毫不客气的模样更是让南殇恼火。 他们竟然没能看清凤月夜是何时出手的?这人的武功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朝歌将愤怒的南殇拉在身后,敛下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鹜,“此事,我朝歌代尊上记下了,往后,凤庄主赏给天山的这一巴掌,我们会如数奉还。告辞!” “竟然如此,那本庄主也奉陪到底。慢走不送!”凤月夜却是先一步转身,牵起凰将离的手,柔声道,“曦儿,我们回家。” 凰将离再一次因为那一声曦儿而恍惚,她点点头跟着凤月夜的脚步。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凤月夜的手因为常年练就凰凤九式的缘故有些冰冷,但此刻,凰将离却觉得异常的温暖。 今日是她的生辰,虽然凤月夜没能送她任何东西,可是这一声曦儿,这一句回家,却是让她觉得比青酌那碗长寿面,夜郎王的狐尾更加的弥足珍贵。 往年,她的生辰凤月夜都没在身边,就像是故意为之一般。每每,她都只能是自己一个人望着这夜阑鸣凤山庄的方向。可却是每次都能收到一碗长寿面。她知道,那是青酌的心意,可那份心意却是让她觉得分外的沉重。 凤月夜第一次问她,生辰想要什么。 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与眼前这人,白首不离。 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要便能成的。 如今,她能做的,便只有,醉笑陪君,永不诉离殇。 南陲的风沙如同那大漠一般的让人满目沧桑。那大漠孤烟却依旧是有些风景,可南陲这坑坑洼洼地地形却是苦了不少步行的人。 一身素衣的天山弟子在林若的命令下在从城内流淌出来的晓月河畔稍作休息。可林若此时却是如临大敌般的盯着前方的树林。 那本不该出现在大漠之中的桃花盛开的景象,让林若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回头询问道:“尊上,可是派人去前方打探一番?” “不用,是素青。” 那大撵中人的话音刚落,素青的身影便是自那盛开的桃花中显现出来。那毫无焦距的眸子直直地对上那大撵。 “尊上让我转告各位,回去领罚。” “此话何意?”灯儿有些不明所以,尊上不就在这?素青此话究竟是何意? 素青却是没有理会疑惑的五位门主,走至大撵前,手中的独幽轻挑,掀起那重重的纱帐。那纱帐下竟是一位俏丽的女子。“红尘,尊上说,你们坏了他的计划。” 红尘掩下那因为素青的突兀动作而徒生的恼怒,眸子扫了眼那惊愕的众人,自大撵上走下,对上素青的眸,悠悠道:“若不是尊上亲口说,我不会去的。” 此话的意思便是,他素青什么都不是,还没有资格让她红尘听话。 素青面色不变,手指轻抚上独幽,发出一阵悦耳的琴音,和着他清幽的声音,竟有些飘渺,“朝歌随后便到,你大可向他询问一番。我只是来传话罢了,信与不信皆由你自己做主。” 红尘脸色微变,急道:“我皆按尊上的指示办事,怎会破坏了尊上的计划?”天尊让她带领着一众弟子来这武林大会,她便是来了。可天尊却是没有言明,衙门到此处究竟何意,是要夺下武林盟主的位置,或只是破坏。 素青摇摇头,“素青从不妄自猜测尊上的意思,红尘阁主,你好自为知。”转身欲走,素青却是又挺下脚步,眸子向林若望去,“红尘,或许我该提醒你,尊上并未让你们破坏鸣凤山庄的名声。呵。” 那一声轻笑听在林若的耳中便是成了嘲讽,他上前一步手中的巨剑直指素青,“你这是何意?” “窝里斗是天山的习俗么?”轻拨着琴弦,少年脸上的笑意未减,倒是平添了一丝的张狂。少年那原本清秀的脸因此而变得耀目,大漠的夕阳倾泻而下洒在少年的脸上竟是恍惚了所有人的眼。 林若惊觉自己失常,轻咳一声缓缓将剑放下,硬声道:“你是尊上身边人,我今日便饶你一命,若有下次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呵,真可笑。”素青缓步上前,用独幽碰了碰那把巨剑,“你这会的模样可不像那凤月夜,若是他,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而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就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你!” 林若气结,想提剑斩下,却是被灯儿拉住。安抚般的抱住林若的手臂,灯儿甜甜地笑道:“林哥哥莫气,尊上来了,自然会教训这无知的小子的。” “小灯儿倒是好主意,可我却不想对我的小素青做任何过分的事。” 凭空而来的风将林若和灯儿掀倒在地,朝歌不知何时已然在素青身后站定,伸出手臂一把将素青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那从不离手的玉骨扇却是在空中庞璇一圈后再次回到朝歌的手中,他抓过素青有些僵硬的手在雪白的扇面上轻轻一点,那上面赫然出现了两朵血红的梅花。 血腥味瞬间在林间蔓延开来,素青感受到手指间的黏意,抬头请问:“为何杀他?” “因为他对小素青出言不逊啊。”朝歌嬉笑着回答,蓦然却是轻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这梅花图,小素青亲手画的,可你却看不到呢。” 没有焦距的瞳孔望向前方,虽然他看不到,却是依旧能感受到那边的气息。灯儿已从地上爬起来,而她的脚下却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林若。血从他脖子的裂痕慢慢的渗出,浸染了大片的沙土。 茶气萦绕,墨香悠悠,朴素大方的装饰。 别致典雅的一切,这夜郎王府倒是真可以称得上书香门第。 抬头,男子看着这繁华的星空,呢喃道:“终究还是回了这里。”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冰冷阴暗的声音传来,也许谁都会被这突来的声音惊吓,可男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父王,在我面前,你永远是最真实的。”男子笑着回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人一身漂亮的宝蓝色长衫,修长甚至可以说健硕的身材完美的在悠然的深夜屹立。 “若是在你面前,我还不真实,那我就不算是个父亲了。”冷酷的调笑,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伤人的语言。 “呵呵。父亲,是父王才对。王在前,父在后,你从小教我的便是服从你的一切决定。”男子提脚便挨近夜郎王的身边,平时着他以往只能仰视的男人,“父亲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的让人难以想象。” 夜郎王终是收起了那副冰冷的表情,伸手将男子拥入怀里,叹息道:“羽墨,你就这般恨爹爹?” 清风瑟瑟,初秋的晚风似乎有点凄凉,但也仅仅只是点点,时候被喧闹的前院一喧哗,也就没了踪影。 南宫羽墨从夜郎王的怀里抬起头来,俊逸的脸上满是笑意,“我恨,从你把我送去京城做质子的那一刻,我便恨你,这是十五年来没有一晚,我能安睡到天明,我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夺走我的生命。” “终于,我可以走出京城那个牢笼,可却是身中寒蛊。我亲爱的父亲,敬爱的父王,这如何让我不恨?” 将南宫羽墨狠狠地揉进怀里,夜郎王的下颚抵在他的头顶,他的神色变得冰冷,像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将那个人找出来,给我的羽墨报仇。” 低头轻笑,南宫羽墨温顺的点点头,这画面总算是有点父子见面的温馨感觉。毕竟,他回来是需要借用这个身份的,夜郎王的儿子,夜阑城的小王爷。只有这样,他才能去那麒麟谷,拿到那雪天莲蕊。 从夜郎王怀里抽身而出,南宫羽墨走进自己的屋子,也不管跟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夜郎王。 这庭院是夜郎王府最偏僻的地方,他特地让人收拾出来。夜郎王原本是想让他住前院,却是被他拒绝。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依他,可这住处,他便是坚持到底。 终究还是无法习惯这小王爷的尊贵身份,或许是做了太久的市井小民,他南宫羽墨有时都会觉得自己与这王府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茶香四溢的屋子让夜郎王的脸色放松下来,他撩袍随意的坐在楠木桌前,为自己斟了杯茶,小酌一口道:“你让我送的礼物,我已经送去了。” 南宫羽墨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终于是露出一丝欣喜,他自书桌前抬起头急切的问道:“她可还喜欢?” 看着这孩子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情绪,夜郎王玩味的凝着他,“似乎是喜欢的吧,可她身边的人却不怎么喜欢。” “凤月夜。”南宫羽墨了然道,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写下这三字,南宫羽墨哦转瞬又问道:“你可知麒麟谷何在?” 夜郎王没有接话,只是缓缓地说着另一件事:“江湖上传言,凰将离身中天山的无解之毒极乐,乃是时日无多。况且此前又因青城一事,许多人都是欲杀她而后快。可凰将离毕竟是凰将离,又有鸣凤山庄庇护着,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夜郎王顿了顿,注意着南宫羽墨的脸色,却见他依旧无关痛痒的模样,也不恼继续说:“毕竟这是天下第一美人儿,也并不是灯妖那般人人喊杀的妖女,江湖上还是许多人都希望这美人还是活着的,巧笑倩兮的美人。” 末了一声轻叹,似乎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担忧,“羽墨,你动了情,为了这样一个天下人都觊觎的女子。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疾书的笔顿时停了下来,笔尖的墨迹因为那停顿而凝聚最后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副江南水墨般的风景。可却是靡靡之中带着暗哑的忧伤。 爱上了这天下人都觊觎的人,爱上了这不该爱的人。 他知道,他将会因为这个女子而万劫不复,可他却是甘之如饴。 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间轮回甘堕。 再次提笔将那晕染的墨迹一笔一划的勾勒,竟是一张绝世的美人脸。 “羽墨,你陷得太深了,不过就是个女子。你是我夜郎王的儿子,是夜阑城的小王爷。这天下的女子,只要你一句话便是唾手可得,何必有执迷不悟?” 南宫羽墨蓦然讥笑,“你不也执迷不悟,又有何资格说我?” “你把我送去做质子,不就是为了保那人平安?可最终呢,还是被处死了。父王,如今你偏安一隅,在这小小的夜阑城做个小王爷,不也是为了那个人?”轻笑,随手换过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走画便是一幅大漠孤烟的景色。 “我们还真是父子,都为情所困。” “是啊!我们不愧是父子。”将杯中快要冷却的茶一口饮尽,夜郎王起身欲走,“白日里败在那幽冥手上的杨英便是麒麟谷之人,你想要去那麒麟谷或许可以寻他问问。”语毕,离开,徒留给南宫羽墨一个寂寥的背影。 这江湖,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麒麟谷如今已然出世,往后怕是要与天山不共戴天。 而鸣凤山庄在这其中又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夜郎王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现在他想做的,便是守着这夜阑,守着那人曾经想要拥有的,却是最终因此而丧命的一切。 往后,这江湖,便是凤月夜他们的江湖。这天下,便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眠灯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赤焰山庄的待客用的西阁,白锦曦和青酌同时转过头来,眼眸中同时闪过一丝诧异,“是你?” “是我。”淡粉色的裙衫将眠灯衬托得更加的甜美,只是这漂亮的小丫头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眠灯朝二人点点头,望向那紧闭地房门,“他在里面?” “是。”二人再次同时点头。 却是勾起了眠灯的笑意,狡黠的眸子流转一转,“你们何时变得如此要好?莫不是青庄主终于是想通,想要与百晓堂接下百年之好?” 恰巧青琉端着几份点心走进来西阁拐角,听了这话,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抹晕红,煞是好看。 “咳咳。”白锦曦略微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后,凝着眠灯道:“姑娘来此处所谓何事?” “师傅让我来接杨师兄回烟影城。” “你是麒麟谷之人?”青酌捻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那温润的形象被这惊讶掩盖。 眠灯挑挑眉道:“怎么,不可以么?” 青酌摇摇头,忙道:“这麒麟谷可是真有那雪天莲蕊?” 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凝重,眠灯的杏目盯着依旧急切地等着她的回答的青酌看了许久,最后才轻启唇,点头道:“雪天莲蕊乃是麒麟谷的圣物,怎么?青庄主想要这雪天莲蕊做什么?” “这雪天莲蕊可有疗伤驱毒的功效?” “呵呵,何止。”眠灯轻笑,“雪天莲蕊不仅仅是疗伤驱毒的圣药,还是能操控人心的毒药。二十年前,便是有人想用这雪天莲蕊来控制整个武林,谷主这才将麒麟谷封闭,不知青庄主是想救人,还是想害人。” “自然是救人!” “救谁?” “凰将离。” “此人与你又是何种关系?” 被眠灯逼问得措手不及,青酌张张嘴却不是该如何回答。青梅竹马?呵,可笑,他对她又何止是青梅竹马这般的简单。敛下眸子,青酌的手不由地抚上腰间的玉笛。 碧绿的潭水影着两人的倒影,身后是摇曳的山。不知名的虫子不时从潭中跃起,荡起一圈圈波纹,霎时间人影被打乱了,破碎成一块块。花香扑鼻而来,峡谷中灵鸟欢叫,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两人的衣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的月依然落下,而那太阳慢慢的从云间冒出头来,闪耀着柔和的红晕,连周围的云层也被染成了红色。 坐着的人动了,凤千楚抬眼看了下天际的朝阳,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裙:“好了,天亮了,往后将离姐便又成长了一岁了。” “是老了一岁才对。”凰将离偏头轻笑,却是望见了凤千楚无奈的白眼。 “将离姐就算是老了,也逃不了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 “为何?” “因为将离姐有无数张人皮面具,随意一张都能让人神魂颠倒。” 凰将离垂首看着潭中那张未施粉黛的容颜,轻轻勾了勾唇角,柔声道:“能迷倒世人,却唯独有一人再清醒不过。”这张脸,有时有会她自己都迷惑,可是有一个人,却是永远清醒着的。 “将离姐……”自然是明白凰将离话中那人是谁,凤千楚莫名的感到一阵心疼,伸出手将凰将离单薄的身子拥入怀里,“有一天,他自然会明白,你为他所作的一切。他一定会明白的。” 是么?凰将离将头靠在她怀里,闭上眼不想让凤千楚看到她眼底的情绪。她明白的,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们这般说说就能实现的。 人心,自古以来便是最难猜,最难懂的。 直到太阳以上了九天正中,凰将离才从潭边慢慢站起身。凤千楚已是早已离开,或许整个山庄最清闲的,便是她这个大小姐吧。莫名便是想起了之前,与凤月夜约定过的领罚之事。 凰将离暗叹自从中毒之后,这记性便是渐渐的变差了。飞身出了崖底刚踏进前殿,整个人便是呆住。 椅上,赫然是那个人!炫目的绛青色,依然是那张温和但又邪气的脸,依旧是嘴角那抹深思的笑,深绿耳钉依然闪着耀眼的光芒,绿晕些微晃在侧脸上,几缕发丝贴下来,依然是那不可思议的深邃美丽。 那人看到凰将离,轻扬修眉,薄唇缓启:“你回来了?”声音仍是那般地淡雅好听,如同当年他说,将离,你还是个孩子时一般。 凰将离没有回答,却只是恍惚般看着男人。看到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跳动了很久的东西好像清明了,模模糊糊地懂得这些日子来的不安便是得到了安抚。 “子衿……爹爹……” “怎么了?”静候了片刻的男人等不到反应,勾了勾唇,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凰将离抬着眼眸,失神地凝视着那张容颜。 男人轻轻地笑了,伸手抚上眼前那张天容,手指划过眉心,顺着鼻梁滑下,落在凰将离浅绯色的唇上来回摩挲、 凰将离一动不动,意识像脱离本体般,毫不排斥男人的动作,凤眸像是浸了水,迷蒙地看着男人。 男人缓缓低下头,凝视凰将离那粉色的右耳垂,低沉略显沙哑地说:“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呢,离儿。” 近在咫尺的话语响起,凰将离游离了的神智猛然清醒,得知了两人如此近的距离,整个人如雷般颤动,红晕立刻铺满整张脸,连耳根都红了,慌乱地一把推开男人,然后用双手紧紧捂住唇,凤眼死死盯着男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不!子衿他……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回来了…… 子衿……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凰将离,为她这一反应诧异。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狭长凤目,男人皱了一下眉:“你很怕我?” 第10章 放……放开我! “为什么?” 凰将离捂着唇,猛地摇头,墨黑发丝飞扬,仿佛知晓了主人的不安! 男人低沉得道:“什么意思?不怕我,还是……” “说话!”男人的声音已透着一丝危险。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男人一向高傲的心容不下这样的对待,即使眼前之人是一直伴在自己身边的。 凰将离还是摇头,一向冷静自制的她竟然害怕了,是害怕眼前的男人,还是害怕男人的亲昵对待?她不明白,也不敢明白,恐慌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远远的,只要远离这个男人,自己才会安全。 她真的逃了!转过身,匆匆忙忙地跑,仿佛后面的是厉鬼,是恐兽! 然而,才逃了不过几步,就被人紧箍住了腰。 凰将离急了,颤抖的嗓音破碎而出:“放,放开我,放开……” 男人已生气了,把那身子一把扯人怀,用手握着那下巴,抬高,与自己直直对视。 眼底不再是清冷淡然,而是恐慌逃避! 一向柔和的眼神顿时阴冷下来! 男人一身散发着寒气,一手抱紧那身子,一手用力抓紧那下巴,直到看到凰将离由于吃痛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问你,究竟怕什么?” 望着已完全陌生的男人,凰将离拼命地想要挣脱被箍紧的身子,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同时死命扭着头,以避去男人冰冷的目光。 男人似乎更火了,握着下巴的纤长五指用力,满意地听到凰将离的疼哼。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为什么怕我?这张脸就这么令你害怕?” 颤抖挣扎的身子更是不可抑止的发抖,美丽好看的凤眼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一双手紧紧扳着让她下巴疼痛的手,可是那看似纤长的手却着实有力,无论她如何的挣动,还是挣不开那束缚! 殊不知,凰将离此刻的样子看在男人眼里是那样的绝美,因疼痛而泛着苍白的肌肤,氤氲的水汽蒙蒙地笼罩着那双此刻慌乱的眸,被紧握着下巴而被迫撅起的唇却是朱红,和惨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嘟着唇邀人品尝般。男人看着如此景状,眸色逐渐加深,深谙的眼底里腾升起一股炙热,直窜而上到眼膜,褪尽一切冰冷。 “放开我……”喊声如呻吟,却让他人欲念急升! 最终,男人伏下唇,覆盖住凰将离的朱唇! 凰将离张大了眼,愣了!头脑堕进了一片空白之中,忘记了颤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害怕! 四片唇紧紧相贴,男人放开了她,转而捧住了她的头,灵巧的舌头钻进小巧精致的嘴里,卷起那不知所措的舌头,细细的缠绵,缱绻。女子纯净甜美的气息大大刺激了他,他的嘴巴堵得更实,舌头在温暖的口腔内仔细地逊了一遍,最后又卷住那香舌细舔。轻咬,丝丝津液从两人接合处流下来,形成一条条银丝。 “唔……”凰将离发出一声嘤咛,难耐的扭动着身子,本是惨白的脸逐渐变得通红,长大的眼已是半眯,仍可见那蒙蒙的一层水汽! 凰将离的一声嘤咛惊醒了沉醉于深吻的男人,抬眼望见女子脸上窒息般的通红,才恋恋不舍般移开了唇。 凰将离此时已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仍是那迷蒙的样子。 男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脸,哑声道:“笨蛋,呼气啊!你想窒息吗?”语气带上了一丝本人也不察觉的宠溺。 凰将离迷迷蒙蒙地看着他,仍是没办法回过神来。 男人轻笑了下,凑过头舔了下那红透的右耳垂,温柔地说:“乖,呼气,再不呼气真的会窒息了!”伸手去轻拍那弧线美好的背脊。不可否认,这个稚嫩的人儿激发了他心中的怜惜之情。 凰将离闻着耳边传来的温柔话语,走失了得神智终于慢慢回笼,然后是剧烈的喘气。 男人拥着女子温热的身子,眸色再次深沉。拍着被的手变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亲昵,温柔。 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凰将离,却是再次使力推开男人,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热的,软的,那是什么? 热的触感,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多太多的疑问轰然般闯进了终于难得清醒了的脑袋,却在下一刻又陷入迷惘! 凰将离呆呆地抚上自己的唇,睁大的眼却直直盯着男人的唇,脸上的表情出了深度迷惘,还有,好奇? 再次被推开的男人也不恼怒,望着那一脸呆瓜神情,却觉得无限可爱。走上前去,再次宠溺地拍拍那张可爱迷糊了的美丽的小脸,再次柔声道:“本想让你开心开心,却没想到你见到这张脸,却是害怕的。罢了。” 伸手,从侧脸揭过,赫然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那面具下的,竟是凤月夜那风华绝代,此刻却是带着无奈宠溺的笑脸! 鸣凤山庄后院里,白玉桌上,青酌正与青琉围着下棋。 依旧是那方寸的棋盘,观棋之人却是让能下棋的人身心愉悦。 不一会儿,“丫头,你心神跑哪了?你看你看,哪有人这样下棋的?我不是都教过你了么?”青酌嘀嘀咕咕地抱怨,“丫头,才几个时辰,你就输了五盘,哪有人输得这么快?还是我教出来的,哎呀,说出去都丢脸。” 青琉回过神来,抬眼望去,一盘白子已所剩无几,当下脸微微发热,不自在地转过头,眼望向空荡的后院外。 院子外,云雾缭绕,祥云朵朵,远处是时隐时现的宫殿和青黛,不时有人飞过,身姿绰约。 那人,离开了已有两日了吧? 离那无疾而终的武林大会已经是两日了,那人也是离开两日了。 专注地看着,一双杏目无知无觉般逐渐迷蒙。 一旁观棋的凰将离侧着头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她失神般的模样,一边帮着青酌收着棋盘上的白子黑子,一边试探地问:“白锦曦这会儿怕是出了凌关城,小琉儿,你是不会死想着他?” 青琉心里一震,人已霍站了起来,背对着二人,姣好挺拔的身子站得笔直,衣摆因用力而曳动,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将青琉的反常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的二人,相视一笑。此刻却是传来青琉冷硬的声音:“不想!” 凰将离呆怔了下,很快扯扯嘴角笑了开来:“不想就不想。来,小琉儿,我与你来一盘。” 青琉转过了脸,娇容上满是不满之意,杏目冷冷地瞥了坏笑不语的青酌一眼,别过头说:“不玩了。”玩了也还是输,这些年来,她早已认清,从小一块长大的五人中,数她的棋艺最差。 青酌刚想宽慰几句,却听得一声娇笑由远及近。那笑中带着无限魅惑的欢愉。青酌和青琉同时皱眉,却是听出了那笑出自何处。 相携的身影从花丛树影间渐渐的显现出来,倚在凤月夜身边的赫然便是那花容。 穿着雪白流苏丝绸长裙,一泻垂地,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发上仅插了一支蝴蝶型的白玉簪,好生柔美。鹅蛋脸上的媚眼闪着晶莹的光,与凤月夜对视时,浅浅一笑,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竟少了分妩媚,多了分灵动可爱。 这样的花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也让人不由地皱起眉。因那浅笑中,竟有些凰将离的影。 青酌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凰将离,她的视线却是落在那棋盘的白子黑子之上,双手各持一子,似乎在与自己博弈。青酌分明的看到了她被那相携地身影扰乱了心神,指尖竟在微微的颤抖着。 “将离。”不由地握住那颤抖的指尖,青酌领着她的手将棋子放下,柔声道:“别勉强。” “你知道什么?”凰将离没有抽回手,却是抬起眸子望进青酌那琉璃色的眸里。 启唇说话时,仿佛还是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凤月夜的气息。她的唇还记着凤月夜的温度。当那份奢望来得那般的突然时,她竟有些恍惚地不敢置信。 青酌凝着那又失神的眸子,无奈地低笑。分明是看着他的眼,却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也罢,自己明明就明白,可是却依旧如同她一样的抱着一丝希望。这般的虐待自己,他也已然是习惯了。他放开凰将离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小声提醒道:“他们过来了。” 回过神来,凤月夜和花容已然是走到了眼前。凰将离将白子黑子收好,点头轻问:“月夜可是要下棋?” “与谁下?”凤月夜扫了在场的四人一眼,挑眉轻问。 无奈失笑,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酌的玉笛在手掌中敲了敲,后又放在那棋盘上,奇葩一般道:“我们三,下你一个。” “哦?你们这等同于直接认输。” “出什么馊主意啊!青酌笨蛋!”被凤月夜的嘲弄气得跳脚,青琉揪起一旁的花草直接砸在青酌的头上,“你自己一个人丢脸好了!本小姐才不奉陪!” 白玉桌只有四个小玉凳,而此刻因为凤月夜二人的到来,却是多出了一人。青琉想走,却是又打定主意留下。嘟着嘴瞥了立在凤月夜身边的花容,杏目中竟是得意。 今日的花容似乎与寻常不同,面对青琉的挑衅只是淡淡的轻笑,不娇嗔也不抱怨,只是静静的站着,那气质竟与凰将离有几分相似。她这是这模仿凰将离,以博得凤月夜的青睐? 手中的白子因为不甚而落下,接着便是凤月夜的轻笑,“青酌,你输了。” 看着那已然被黑子覆盖住的棋盘,青酌重重叹了口气:“大意失荆州啊。” “下棋时,最忌的便是分神。既然不认真,你又何必同爷下棋?”花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淡然道,话语间满是讽刺之意。 青酌不恼,看着凰将离将棋子分类收好,又再一次点了点棋盘道:“跟这下棋一般,你虽做到了观棋不语,你虽将将离的气质学到了几分,可一开口便是露了真性情。走神与否,胜负也罢,总归是与你这外人无关的。” “若是真与我无关,爷又何必带我来这?让我留在这?”纤手搭上凤月夜的肩,花容凝着一旁默不作声,只是静静为凤月夜斟茶的凰将离,笑道:“至于我想要以何种方式过活,那也是我的自由,无论你们给予什么样的评价。将离小姐觉得我这衣裳好看么?” 斟茶的动作顿了顿,凰将离的眸移至花容的身上,点头认同道:“月夜挑的衣裳自然是好看的。” 在她的衣柜中,同样有着这样一件衣裳,淡粉的流苏丝绸裙。 那时的正月十五,他在闹市的人群中准确地牵着自己的手。她还是记得那小小的男孩儿自信满满地牵着自己走进了成衣店。 他道:“往后便是好几年见不到呢,送你件衣服做临别的礼物吧。”修长的手指指向那淡粉色的裙裳,“就是它了。曦儿穿上一定会是最美的。” 那时,便是以为这世上,她对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可如今却是推翻了她所有的念想。 终于是明白,念想总归是念想, 对于凤月夜来说,女人不过就是挥之则去,伸手则来的物品一般。有时却又觉得宽慰,毕竟能够成为凰将离,能够成为晨曦的,便只有她一人而已。 低头自嘲,凰将离甚觉自我安慰的本事是越来越娴熟了。 此时,花容微微朝凤月夜福身,巧笑倩兮道:“爷,花容为您舞一曲剑舞佐棋可好?”不等凤月夜同意,花容便是自顾自的抽出腰间的佩戴的剑,轻轻跃入花丛中,长袖曼舞,却也是英姿飒爽。 可凰将离却是霍然站起身,嘴角的浅笑已然尽数褪去,凤目紧紧盯着花容手中的长剑。 那剑是凤月夜最惯用的武器,不知何材质锻造而成,通体呈现由青至蓝的明艳渐变。 剑首上用银铸了小尊衔灵芝的凤凰,此剑也因此有了“太凤惊蓝”的美名。 怎么可以! 那是凤月夜的佩剑! 他从不假人于手的“太凤惊蓝”! 下一秒,凰将离已然飞至花容身前,伸手将“太凤惊蓝”夺过,厉声道:“此剑不是你能碰的!” 舞动的步调赫然停住,花容望着自己空空如也,此刻却因为凰将离的大力而有些红肿的手,垂眸咬了咬唇。 此变故让正下棋的凤月夜抬起头来,对上两双含义不同的眸。而他的佩剑被凰将离紧紧地护在怀里,那难得出现的不同于淡然的情绪让凤月夜勾了勾唇角,嘴上却是毫不留情道:“将离,退下。” “可剑……” “自然是经过本庄主应允的。”凰将离的犹豫让凤月夜皱起了眉头,语气自然而然的变得生硬,“莫忘了,你该是受罚之身。” 微微有些愕然,眼中的愤怒慢慢的褪去,凰将离不去看花容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莲步走至凤月夜身边,双手奉上“太凤惊蓝”,柔声要求道:“还请庄主以后不要将它再交与别人手中,可好?” “去做你该做的!”凤月夜不耐的挥手,随意抓过剑扔在一旁的椅上。 “只要庄主答应,将离立刻去领罚。”凰将离垂首立在一旁,凤目一瞬不瞬的凝着面色冰冷的凤月夜,微颤的睫毛诉说着她此刻的不安。 后院中只剩下了蝉鸣和渐弱的呼吸声,青琉的手被青酌狠狠的拽住,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得意的花容后紧盯着凤月夜。若是凤月夜对凰将离出手,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将那花容一剑刺死。 良久,凤月夜却是蓦然失笑,可是那笑却不带任何的温度。他微微上扬着嘴角,斜着眸子看着低眉顺目的凰将离,嘲讽道:“很好,如今,你已然是学会威胁本庄主了。既然你有这般长进,那便依你吧,”挥挥手,凤月夜再次执起黑子,不再看她。 “谢庄主成全,将离这便去领罚。” 闭眼一笑,凰将离举步离开,墨丝飞扬,青衣袂袂。又是高雅尊贵。 青酌凝望那背影,又有了些少恍惚。 这样的人,天地间,不知何处能留。 这瓦楞上结了薄薄的冰,她一身青衣站在那里,屋顶的寒风吹动着脸上的面纱。夜色深沉,繁星暗淡,只万万一挂,最是销魂新钩月。远远的,那清冷的月光笼罩下是一片金碧辉煌,那大殿在这寒夜里还是灯火通明。 “梆……梆……梆……”打更的穿巷而过,不知不觉中竟过了子时了么? 嘴角轻轻的勾起一丝笑意,自己便点点头。在这屋顶上站了一个多时辰,裙角已有些湿了,凰将离身形一动,翩若惊鸿,从屋顶上飞落,夜风撩起面纱一角,显出那一分容颜。 老者自她身后不远处走出来,将手中的狐裘披在她肩上,随后便是一声轻叹:“小姐,进屋吧。这后山可不了前院。虽是刑堂,也比外面缓和一点。” “魏老,谢谢。”紧了紧肩上的狐裘,凰将离转身跃下屋顶,径直走向那刑堂。 鸣凤山庄的刑堂在整个山庄的最里面,因靠着雪山而建异常的寒冷。比之前院的风景雅致的江南小镇,刑堂只能算是一个很大的房子而已。偌大的宫殿只有一扇朱红色的门,里面是漆黑一片。 魏老先行点亮了那唯一的一盏烛台,微弱的灯光将刑堂照得更显阴森恐怖。 凰将离站在大殿中间,环视着四周,那墙上挂着各种刑具,而正对着她的铁十字架上挂着一条粗壮的铁链,上面锈迹斑斑,显然是被血液所腐蚀而至。 “我第一次这到刑堂是这副样子。”凰将离扯下面纱,走至那十字架前朝魏老伸出手,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魏老却是轻笑着摇摇头,从角落里搬出一个炭盆,将其中的木炭点燃。清冷的宫殿瞬间有了一丝暖意。 凰将离对于魏老的好意蓦然失笑,“暖和了又怎样,罚还是要受的啊?这才第二日,魏老也不能手下留情。” “小姐,你现在身中剧毒,受不了三日的鞭罚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的写着心疼。 那鸣凤山庄的鞭罚,可不仅仅只是用鞭抽打那么简单的。那鞭中渗着盐水,每一次抽打便能渗透进伤口,对伤口加以腐蚀,那是锥心刺骨的痛。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身子骨减弱的凰将离。 “无妨,这本该是我应受的。”凰将离只是笑着脱下狐裘,从一旁的刑具架上取下那昨日便已然领教过的鞭子递到魏老手中,“来吧,我不怕。” 因为炭火的缘故,身子此刻已经回暖,凰将离未被面纱遮住的花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宛若那弱水阁开得正灿烂的荼靡一般的明艳。宽大的水袖因为她的动作而慢慢的滑至手肘,露出原本白皙,但此刻却是布满红色血痕的手臂。 红白相间着,竟是一副残酷的美。 看着那手臂,魏老心疼地将鞭子扔至一旁,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刑堂也就你我二人,今日便是免了罢。待你身子好了之后再来领回这顿鞭子吧。” 魏老一直掌管这刑堂,是鸣凤山庄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如今却愣是对眼前满脸盈盈笑意的凰将离下不了手。或许是因为那张酷似某人的脸,或许是这孩子淡然的性子。总之,面对眼前的少女,他的心便是无法强硬起来。 两人都默不作声的围着炭火盆坐着,魏老重新将狐裘披到凰将离身上。她的身子原本就单薄,若不是练武的缘故,此刻怕是早已疾病缠身,如今又是身中极乐,这身子骨便是更加的经不起折腾。可凤月夜却是因京城曹家一事将她发配来这刑堂受刑,简直就有点不通情理了。 静谧的刑堂内只剩下二人清浅的呼吸声和木炭燃烧时发出哧哧声。 凤目倒映着那火光,使得那原本苍白的脸色也逐渐的显露出一丝血色。本就绝美的脸此刻带着些许的惹人怜爱的孱弱。她静静地坐着,双手托着腮,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魏老动作轻柔地在炭盆中加了点炭,让炭火烧得更加的旺盛。 都说山中无年岁,这紧靠着后山的刑堂也是这般,待二人回神之时,竟发现,门外的清晨。魏老打开朱红的门,清晨的凤夹杂着一丝凉意涌入温暖的屋子,让凰将离打了个冷战,她拥紧狐裘,视线里却是多出了一道身影。 青酌欲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歪着头无奈地看着赫然开门的魏老。收回手,在魏老凌厉地注视下尴尬的揉揉鼻子,便是不由纷说的快步走进刑堂。 “将离。我来看你了,来吃点东西。” 凰将离这才注意到,青酌的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将食盒中的饭食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青酌温柔地牵起凰将离的手将她带至桌边坐下,随后朝着倚着门凝着他们的魏老恭敬道:“魏老也来吃点吧,这刑堂的食物怕是都不怎样。” “有劳,多心。”魏老也不客气撩袍在凰将离对面坐下,拿起筷子便是自顾自的吃起来,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这里毕竟也是鸣凤山庄,饭食自然依旧是同样的配置,青庄主这话也莫让我们家庄主听了去。” “呵呵。”被奚落的青酌干笑两声,便是低头一味给凰将离布菜,边说:“我带了伤药,一会让千楚来帮你。身上留下吧就不好了。” 舀着清粥的手顿了顿,凰将离抬眸视线落在自己已然被水袖掩盖住的手臂。这伤怕是只有眼前这人会在意吧。漠然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她此时不想说话,就如同那日毒发后清醒时一般,不想开口。不愿开口。 青酌看在眼中,却是不愿去深究,只是柔声问着:“可是这菜不合胃口?我将人去重新弄。” 语毕,转身,欲走,却是被凰将离拉住衣角。 “不用,我只是不想吃而已,与菜无关。”脸颊漫上轻笑,凰将离拉过青酌按在椅子上,为他布了一会菜道,“早些回去吧,这刑堂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让月夜知道,我又该受罚了。” “嗯,我懂。”宠溺地将凰将离的青丝揉乱,又理好,最后撩起一缕帮她抚到耳后。 青酌其实什么都懂,与菜无关,便是与人有关, 其实,她想见的人,并不是他。 想听到,也非他的关心。 那在乎她伤势的人,也不是她心里的那个。 总是失望的,偏偏,某人不会心疼。可他心疼,却是无法填补她的失望。 风大力的刮起,那挂在房檐之下的小铜铃发出刺耳地声响。刑堂朱红色的大门洞开着,从外照进来的阳光却是没有任何的暖意。 那人一点一点慢慢的踏过台阶,玄衣袂袂。他双手负在身后,墨色的眸不带分毫情绪的睇着桌边的三人,随即便是笑出了声。 炭火盆内的炭火依旧在猛烈的燃烧,可整个刑堂的温度却是一点一点急速的下降。而那突兀地笑声,使得这刑堂更显恐怖, 凰将离的手正欲挟菜的手蓦然停在半空,又急速的落下,那筷子重重地敲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她对面的魏老霍然站起身,朝着那人恭敬的福身道:“庄主。” “夜一起么?”青酌又从食盒中拿出两副碗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已然是习惯了他浑身散发的冷意。 凤月夜的眸略过青酌直直的落在背对着他的凰将离身上。那纤瘦的背此刻正因为僵硬而挺直着,还略微有些颤抖。他勾了勾唇角戏谑道:“本庄主记得此处是我鸣凤山庄的刑堂,并不是青兄的天香苑。” “难道刑堂就不能用膳么?”青酌拔了拔额前的碎发,体贴地为凰将离换上一副碗筷,余光瞥了瞥凤月夜,“过来吧,你站那倒是让人怵得慌。” 凤月夜倒是依言走过去,却是直接穿过几人走到那放着刑具的架子前,修长的手指从那些满是绛紫色的刑具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一圈长鞭上,“魏老,凰将离该是鞭刑,你忘了?”墨色的眸子猛然望过去,那圈长鞭便直直地朝魏老飞过去,抽在那手上,瞬间便是一条粗壮的血痕。 魏老浑身瑟缩了一下,毕恭毕敬地站着。低眉顺目不敢抬头看那已然是充满了怒意的凤月夜。 凤月夜手腕又是一动将鞭子收回,偏头对凰将离道,“那一鞭魏老替你挨了,本庄主可不记得你有让别人承担责任的习惯。” “是,将离明白。” 凰将离低着头站起身,手腕却是被青酌一把扣住,她偏头对上青酌担忧的眼神。摇摇头,青酌坚持着不放手。凰将离抬头,四目相对,凤月夜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她猛然抽出手,在那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刑堂中的十字架。 展开手臂自顾自将自己固定好后,嫣然笑道:“魏老,我准备好了。” 魏老漠然点头,从优哉游哉的凤月夜手中接过刑鞭,便是狠狠地抽下去。裂锦声瞬间在空寂的大殿中炸开。一鞭一鞭,不再停歇。凰将离紧紧压着下唇,头因为吃痛而上扬着,优美的颈暴露在空气中。却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呻吟。 那凤目始终睁得大大的,余光凝着那坐在桌边把玩着耳边青丝的凤月夜。那俊美的脸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低垂着眸,而她的视线已然模糊看不清他的情绪。 青酌紧攥的拳头终于狠狠地砸在桌上,他此刻的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凰将离身上的衣衫已然被鞭子尽数抽破,一缕一缕危险的挂在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鞭痕布满了全身。他已经不记得那孱弱的身子究竟承受了多少凌厉的鞭打,可那人却是依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呜咽都不曾有! 又是一拳狠狠地砸下去,青酌愤恨地揪起凤月夜的衣领!那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他怒火中烧!“凤月夜!你是不是疯了!她是将离!不是你的任意的下属!” “她此刻身中剧毒!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凤月夜你清醒地看清楚!”咆哮着,青酌的手指直直指向那十字架上已然是奄奄一息的人,“她是将离!是我们的将离!” 那人的目光终于是顺着青酌的指尖慢慢看过去,掩藏在凌乱的发丝下的脸蛋已然是看不清表情,那原本白皙的身子此刻满是鞭痕。她的身子因为疼痛而轻微战栗着,唇已然失去血色,惨白得如同毫无生气的纸张。 凤月夜收回视线,从青酌的手指从自己的领口掰开,悠然道:“这便是鸣凤山庄的规矩,青兄你捞过界了。” 甩袖,不顾青酌烧红的眼,人已经飘到凰将离面前。 魏老停下有些麻木的手,再次躬身道:“庄主,二百鞭……” “嗯,你下去吧。”凤月夜挑起那消瘦却是精致的下巴,那苍白的花容此刻看不出任何的生机。那嵌在精致容貌上的眼因为他的注视缓缓地睁开,目光涣散。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嗓子里像是有一根刺,每次在她想要张口的时候便是一阵生痛。 不止是嗓子,全身上下,连同心,没有一处完好,每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 可她还是努力地睁开眼,对上那双眸,轻轻地唤:“月夜。” 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凤月夜的眉头轻皱起来,指腹在那光滑的脸颊轻柔的摩挲着。“疼么?” 点头,又轻轻摇头。凰将离甚至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是那脸颊指骨分明的冰凉的手让她感到一阵暖意。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凤月夜的身影赫然消失不见,她伸手抓住他,但那被铁链束缚的手却是无能为力。 她焦急地唤道“月夜!” “我在。”凤月夜轻答,亲手将那粗壮的铁链解开。目光落在那手腕上,那原本白皙的手腕因为铁链的摩擦而破了皮,血迹从那些细小却狰狞的伤口里渗出来,此刻已经凝固成血痂。 手指轻轻的抚上那些伤口,那身子明显的一颤。他收回手,悠悠叹了口气:“将离,这般又是何苦?为了个狗官,累了自己。” “我……啊……”话音被一阵痛呼吞噬,凰将离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下来。双手紧紧的环住自己的身子,她努力地让自己蜷缩成一团,指甲嵌进柔嫩地掌心,生生被掐得血肉模糊。 “将离?” “将离!” 不约而同的声疾呼,凤月夜先一步将抽搐的凰将离拥进怀里,掌心贴着她的后背不断地输入内力,在她耳边小声的叮嘱着:“毒发了么?将离坚持一下。”偏头对已然呆愣地魏老吼道:“去拿暗香!快!” “将离,怎么会毒发怎么会!”青酌用力的掰开凰将离近乎自虐的手,然后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感受着那渐渐冰冷的温度,青酌焦急道:“我们将送她会房间。” “不。”凤月夜探了探怀里人逐渐微弱的脉搏,坚定地否认,“在这毒被压制之前,她不适合做任何的移动。”紧紧将人搂进怀里,凤月夜源源不断地朝她的体内传输着内力,直到感觉怀里冰冷的身躯渐渐回暖才松了口气。 在魏老取回暗香之时,凰将离已然不再抽搐,她安静地躺在凤月夜的怀里,玄色的衣裳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凤月夜看着那恬静的睡颜,心底不再平静。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不缠人,却倔强,却总能让他的心不再平复。 床边的人影面带忧愁,愁眉深锁,眉走一步就听见声声叹,句句唉,化不开心中的愁绪。 唉! 第九九八声。凤千楚在心中默数着。 唉! 第九九九声。凤千楚又在心中默数着。 唉! 第一千声。 凤千楚瞪向叹声连连的祸首,“我说青琉,拜托别唉了,你再叹下去这弱水阁就变成叹息阁了!”自满身伤痕的凰将离被凤月夜送回来,闻声而来的青琉便在她的床前连叹了一夜一日,凤千楚都快受不了了。 “唉!千楚你不明白。” 一听到青琉又唉了一声,凤千楚脸当场垮下来,“拜托!别唉了!”她哪有不明白,想来想去还不是为了凰将离之事在犯忧愁。“将离姐会没事的,你这般倒是打扰了她休息!” “这极乐没有解药,总是靠暗香压制着毒性也不是办法。”青琉霍地在桌边坐下,手指按了按发痛的额角,“不行,我得去找小白,跟他去麒麟谷拿那雪天莲蕊。” “你当真以为白锦曦能进得了那烟影城?”凤千楚斜着眸子睇她,想要瞅清楚她此刻去找白锦曦的真正意图。“况且,你当真以为那麒麟谷的圣物是随意就能取来的?”这青琉平时脑袋瓜子就不灵光,此刻更显得愚笨。 青琉又咬了咬牙齿,有些不确定道:“虽然小白是杨英的师哥,可他是百晓堂的人,麒麟谷怕是不会让他轻易就进入腹地。哎呀!不管啦!将离姐比较重要,拼了性命我也要拿到那雪天莲蕊!”不愿意去多想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青琉跺跺脚一脸不耐。 凤千楚瞥见熟睡中的凰将离因青琉的吵闹而微微皱起眉头,毫不客气的剜了她一眼后,帮凰将离掖了掖被角,却是不想手碰触到了那伤痕累累的手腕,惹得凰将离一阵轻颤。凤千楚心疼地放柔了动作,小声道:“现下,最重要的是将离姐身上的鞭伤。不能留下疤来。” 庄主也真是狠心,二百鞭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饶是山庄内的武士都承受不了,更何况凰将离一介女子。她居然还傻得不用内力护体,生生的凭着肉体凡胎挨了二百下!犹记得庄主将人带回时,那微弱的脉搏和清浅的呼吸,还有那满身的伤害,让她以为,眼前这在沉睡的女子已然是一具惨败却绝美的尸体。 那满身的鞭痕,她自然能认出来,那是出自与鸣凤山庄的刑堂! 这样柔弱的凰将离,这样一心为着他的凰将离,他竟然也能狠下心来! 将离,你又是何苦? 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最后怕是徒留血染墨香哭乱冢。 捣鼓着手中的瓷药瓶,青琉鼓着腮帮子皱起眉苦恼道:“鸣凤和赤焰的上好伤药都在这了,可是都没什么效果啊!人家不要将离姐姐身上留下伤疤啦!怎么办千楚?” 伴随着房门冗长声音的响起,无数光线透过门户霎时织满了地面。待房门再次拢起时,青酌修长的身影已立于房中。 “我倒是知道有种药可祛伤疤,不过,要去求。” “是什么?上哪求?” 青酌在床边坐下,揉了揉那满头墨色的发丝,“水蔓菁,宫廷秘药,我记得夜郎王府还有。” “那我去求!”青琉说完便往外跑,青酌却是叫住她嘱咐道,“等等,那是宫廷秘药,极其珍贵,比之暗香也不遑多让。夜郎王不一定会给,丫头的态度得好点。” “知道啦,啰嗦!” 青酌想再次叫住她,可那身影早已飞出了崖底。收回目光,青酌凝着那睡梦中的花容,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这身子就算好了,也再也经不起这般的折腾了。毕竟伤了经脉。都怪我,没能阻止夜。” 凤千楚斟茶的手微颤,余光清楚的看到那人轻轻地伏下身贴近凰将离的脸,最后那一吻却是落在了凰将离光洁的额上。茶水溅出杯口,滚烫了她的皮肤。她却是没有在意。 “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将离已然是做到了这般,可夜却为何依旧是如此的无情。” “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不会明白的。”对于青酌的感慨,凤千楚不敢附议,却也是没有否认。她将重新斟好的茶端至青酌面前,他接过轻酌一口,点头客气的道谢,目光却是再一次落在那床榻之上。 凤千楚有些恍惚地看着青酌的背影,这人的目光,就如同凰将离看凤月夜一般,从来不会施舍一点给别人,哪怕是余光都是那么舍不得。他们的眼中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青酌对于凰将离,就如同她对于青酌一般。 这样甘愿的守着,不计回报的守着。守着那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 他们都缺乏开口说明的勇气,没有那勇气去捅破那隔在他们中间薄薄的一层纸。 他们害怕,害怕说明之后,等待他们便是无尽的拒绝和痛苦。 他们甚至没有青琉来得勇敢。 凤千楚竟然羡慕起青琉来,她的感情是那么的真实,可以言明,可以去争取,不怕拒绝,不怕伤害。青琉是他们中最幸运的那个吧。虽然还是个不懂情爱的半大孩子,却是比他们先一步尝到了情爱的甜腻。 沿着晓月河,青琉一路从各家屋顶上飞过,到了那华丽的大宅前却是蓦然停住了脚步。她从屋顶上翻身跃下,理了理因为飞檐走壁而凌乱的衣裙,随后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上诚意十足,笑容可掬。 扣了扣那朱红色的大门,随后便是呲啦的开门声,小门童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着眼前漂亮的青琉,期期艾艾道:“姑娘……有,有事么?” “小女子找王爷有事相求。”青琉拱了拱手,诚恳道。 “可是我们家王爷不再。”见着青琉瞬间皱起的眉头,小门童挠挠头又道:“不过我们家小王爷在,如今王爷将事情都交给小王爷处理了。” 原本失望的眸子瞬间一亮,青琉扬了扬嘴角,“那麻烦小兄弟帮我同传一声,就说赤焰山庄青琉有事相求,还望小王爷通融通融。” “请姑娘随我去大堂稍等便刻,小的去通报小王爷。” 将青琉迎进大门,入眼便是一片与鸣凤山庄像是的江南景色,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皆是在哪花丛假山中若隐若现,虽没有鸣凤山庄的大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与夜郎王平时的华丽不同,这王府竟是能让人静心颐养的好地方。 将青琉领入大厅吩咐人奉茶之后,小童子便是跑去唤王府主人了。青琉百无聊奈的坐在椅上看欣赏着那些墙壁上的名家字画,不多时,便听着沉稳的脚步声徐徐而来。她站起身,却是在见到那人后,一阵惊愕。 “是你!” “呵,青琉姑娘,好久不见。”南宫羽墨挥退了小童子,朝惊讶的青琉点点头,“青琉小姐还记得在下,真是荣幸呢。” 青琉却是蓦然地叹了口气,这神色却是让南宫羽墨有些莫名。“小童说,姑娘有事相求?” “是,既然是你,那我也就直说了。”青琉紧蹙起眉头,“将离姐身受重伤,需要贵王府的水蔓菁,还请小王爷赐药。” “将离受伤了?怎会!那日武林大会上她可未曾上台!怎会受伤?可是那极乐毒发了?”南宫羽墨顿时慌张起来,因为激动而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碗,清脆一声响,却是让他找回了点理智。“抱歉,我失态了。来人,去药房取水蔓菁给青姑娘!”歉意地笑了笑,南宫羽墨二话不说便吩咐人取药。 青琉见他这般好说话,紧蹙的眉头终于是慢慢的抚平,她咧嘴一笑,便又恢复了调皮的本性:“这遇见故人就是好办事,本以为还要好生的求求,却是没想到这般的容易。将离姐总算是不会留下伤疤了。” “她究竟是如何受伤?可否严重?” 青琉斟酌了一番,轻轻叹道:“受罚了,将离姐坏了鸣凤的规矩,月夜哥哥便让将离姐去刑堂领罚,整整二百鞭,将离姐都没有呼痛求饶,现下还在床榻上昏睡着。”说着便带着哭腔,杏眼渗出晶莹的眼泪,生生为凰将离感到委屈。 “凤月夜。”南宫羽墨握住椅子扶手的手指深深地扣进木头中,木屑嵌进指缝生生的刺出血珠。十指连心,却是没有那青琉的话中那人受的委屈让他来得痛苦。 凰将离真正清醒已是三日之后,浑身上下,从里至外的疼痛让她不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如今这般,随意一人便能致她于死地吧。默默地运转着体内的如同进入蛰伏期的小兽一般的内力,她暗自庆幸,凤月夜没有绝情到毁了她一身的武艺。 内力随着她的运转慢慢调适,温润着她的筋脉。与凤月夜的“凰凤九式”不同,凰将离的心法是鸣凤山庄的另一绝学“冥凤”,属性阴柔,专属于影。 “醒了。” 睁开不再沉重的眼皮,凰将离望着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男子,。褪去了青黑之色,凤月夜今日竟是一身宝蓝色的文士衫,配上那悠然的语气,竟有些书香门第佳公子那温良如玉之感。 挣扎着坐起身,凰将离的视线落在她单薄的里衣下露出的皮肤上,那原本不该这么快消失的鞭痕,此时只剩下淡淡的痕迹,身上还充斥着淡淡的薄荷的清凉感。 这是水蔓菁。 凰将离识得这药,与那暗香一样,是世上难得。暗香解毒,水蔓菁祛疤。 “你倒是命好,水蔓菁都用到了极致。”说着淡漠讽刺的话,凤月夜转过身来,墨色的眸将她打量了一番后,落在那裸露在外的凝脂般的肌肤上,“这千金难求的水蔓菁倒名不虚传。” “谢庄主赐药。” “免了。”挥挥手,不愿去看凰将离的恭敬模样,凤月夜凌空将一旁桌上的两个小瓷瓶丢到凰将离怀里,“这水蔓菁可不是本庄主的。” “不管是谁,将离总归是要谢庄主的。”凰将离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小瓷瓶收好,抬头仰望着凤月夜,那眸中的感激不甚真诚。 凤月夜不解,“为何?” “这两百鞭没能要了将离的性命,便是要感谢庄主用内力帮我护住心脉。”浅笑着,凰将离拉过凤月夜的手。凤月夜顺着她的意坐在床榻边,那手也并没有抽回。“将离甘愿受罚,只是没想到又是连累了魏老……” “将离觉得本庄主会如何处置那擅自做主,反抗命令的魏老?”挑眉,凤月夜睇着凰将离因为他的话而蹙起的眉头。“莫要说,你代他受罚这般的话,要明白,你们的身份悬殊。” 凰将离的眉头紧蹙成川,欲脱口而出的求饶被凤月夜哽得只好又吞进去。如若不是因为她,此刻魏老就不会受罚,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凤月夜的这番话就是断了她想要替魏老受罚的念想。 凤月夜将那女子脑海中的千回百转看在眼里,面纱却是不动声色。那原本白皙带着点点殷红的脸颊,因为伤痛而苍白不堪,淡绯色的唇也是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凤月夜莫名的一阵揪心,脑海中竟是浮现出她毒发时的模样。 他缓缓伸出手,却是在要碰触到凰将离的脸颊的那一刻猛然收回。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此刻变得糟糕透顶,他不顾凰将离诧异的眼神,站起身,语气冷硬道:“武林大会无疾而终,麒麟谷出世,想必江湖人的视线都在那雪天莲蕊之上。” 聪明如凰将离自然是明白凤月夜说这番的用意,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点点头道:“将离明白该怎么做。” “哦?你明白?”饶有兴致的睇着凰将离,凤月夜俯身撩起她耳边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上,边把玩边问道,“说说看,你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将离的任务,便是不顾一切得到雪天莲蕊。” “呵呵,”轻笑两声,手指蓦然拽进,那缕发丝在他手中绷直,头皮被扯得突起,可凰将离宛若感受不到疼痛般,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凤月夜挑眉,睇着凰将离的眼神更加的戏谑,“那雪天莲蕊可是能解你身上的极乐。” 凰将离想要摇头,可发丝被凤月夜扯在手中,她只能轻微的晃了晃脑袋道:“对于将离来说,月夜的大计比这残破的身子更加重要。” 一直以来,为了他的大计,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这毒又算得了什么?凰将离仰头望进凤月夜深邃的瞳孔里,那眸子宛若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让她深深的陷进去,以至于,如今都无法自拔。 却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望着眼前失神的女子,凤月夜放开那缕被他蹂躏的发丝。从何时起,凰将离便不再是那成天笑呵呵,被凤子衿揉着头发的小孩了。眼前的女子开始处处为他着想,他清楚的明白不仅仅是因为那影的身份,更多的是那种,他不愿意接受的情感。 凤月夜收回心神,淡漠地吩咐道:“既然你已无大碍,那便择日启程吧。”不等她的回答,他便已走到了门口,却是突然停下脚步,轻笑道:“将离还是真是好命,这么多人惦记着。” 这话让凰将离有些不明所以,待她回过神来时,弱水阁早已失去了凤月夜那卓然的身影。只留下她,和一室的落寞。还有那不请自来的男子。 “凰姑娘。”南宫羽墨直立于竹屋前,面对着仅是身着单薄里衣的凰将离微微红了脸颊。他有些羞赧地轻唤,却是成功唤回了凰将离的心神。 见到来人,凰将离粲然一笑,“南宫公子怎么来这?” “在下听闻姑娘受伤,便不忍不住前来叨唠了,真是唐突了。” 南宫羽墨此刻早已不是那兴隆客栈里的店小二,从小培养出来的修养和优雅便是在此刻体现出来。一身玄色的锦袍勾勒出他虽不魁梧,却也是修长宽厚的身子,倒是十分的贵气。略微带着褐色的青丝被上好的白玉冠束成发髻,只留下耳边的两缕,倒也称得上浊世佳公子。 凰将离掀被从床榻下来,随意地拿起一旁的狐裘披在身上,朝南宫羽墨招招手,直至那腼腆的男子坐下这才斟了杯茶笑道:“倒是没觉得唐突,只是如今以南宫公子的身份,来看我这小小的江湖女子,怕是有些纡尊降贵了。” “怎么会!”南宫羽墨连忙解释,“我还怕姑娘不想见我,怪我当时的欺骗呢。”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凰将离摇摇头,随即在一旁的竹凳上坐下,手却是抚上了许久未碰的绿绮,轻轻拨动琴弦,便是回音缭缭,“更何况,小女子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 南宫羽墨莫名觉得有些失望,目光凝着那专注于古琴上的女子,又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笑呵呵地说:“那日在兴隆客栈,凤庄主说那青城派素青的琴艺比不上凰姑娘,不知今日在下是否有幸听闻这仙音?” 拨弄琴弦的手指一顿,凤目落在那荼靡漫天的屋外。那身影适才微微的闪过,收回视线,凰将离神色疏离地摇头道:“抱歉,小女子的琴只为一人而奏。” 终于明白什么为自取其辱,可南宫羽墨却是不恼,只是了然般笑了笑,垂眸掩下那抹失望,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水蔓菁可还好用?若是无法帮到凰姑娘,在下去帮姑娘寻另一种良药。” “有劳费心,这水蔓菁乃是宫廷圣药,用在小女子身子实属是浪费呢。” 那笑容依旧,可南宫羽墨却是明显地感受到了那份毫不掩饰的客套。他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光,站起身拱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凰姑娘好生休息。” “慢走,有劳南宫公子费心。” 没有起身相送,凰将离便是坐着,手指抚弄着琴弦,直到那人的身影踏上至崖顶的台阶,她才收回视线对着那花丛中的人轻笑。 阳光通过花窗射进房间,在桌案上映下一道道细碎凌乱的光影,淡蓝色花瓣形窖瓷香薰上缓缓冒着青烟,白玉笔架上的毛笔墨迹已干,镇尺下上好的宣纸上是潇洒随性的草书,一男子默立在旁,纤长圆润的指尖轻轻划过宣纸上早已干透的墨迹,脸色茫然,低低呢喃,“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嘴角勾出一抹轻笑,这等洒脱的书法却配上这样小女儿的情态? 抬头看向窗外,透过花窗的轮廓隐隐瞥见一抹抹嫩绿色随风摇摆,不觉有些怔忡。 小如端着茶点一进门便看见这样一副光景,心里一阵泛酸,忙道:“尊上,您伤害没完全好,不宜这样站着吹风,让地尊知道了该怪责小的不周了。” 放下茶点,边说着边走过去想要去扶临窗而站的男子回里屋卧房。 幽冥拂开小如伸过来的手,挑眉问道:“朝歌?” “是啊。”说到这个小如高兴起来,“前些日子不是武林大会么,地尊虽说没有拿下那武林盟主之位,却也是让天山在江湖人面前大大的风头了一把。这几日师兄们都很高兴,我已经好久都没见外面这样热闹了……” 说到这里,猛的闭上了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自打自己来伺候天尊,两年的时间他都很少见尊上出过双极宫,且有时,尊上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这不,又受伤了。细细看了一眼幽冥,果然,本就不见血色的脸愈加苍白了些,轻抿住淡色薄唇,眼睛仿似看着她,却又不知飘向了哪里。 小如虽看不懂他的眼神,却也知道自己实在口无遮拦,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再看他嘴唇略微发干,赶紧回头取来刚刚沏好的茶水送到幽冥手边,“尊上先喝口茶润润口吧,小如这就准备给尊上梳洗,然后叫膳房准备些尊上爱吃的,吃些东西精神就好了……”语气越来越小,皱着眉头思索着下面的话该如何说下去。 幽冥看了她一眼,知她是为自己好,难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接过她杯盏上的茶,“好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快去准备吧,等下还要去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小如看他笑得自然,打从自己被调来伺候他这四年来,可从没见他这样开怀笑过。幽冥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越发是让小如觉得惊为天人。小如开心起来,吐了吐舌头,“尊上我这就去了。”转身刚朝门外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灿然一笑道,“尊上,您应该多笑笑的,您笑起来真好看,那凰将离怕是都不上!” 幽冥听了一愣,看着小如欢快的背影消失,心里竟有些不适应这般的关心。昨日,又是因为修炼那双极神功的第九重而差点走火入魔,如不是朝歌来得及时,此刻他怕是如同上一届的天尊一般,长埋于这天山之下了。 好看?现在的样子?自从醒来之后还未照过镜子,想到这里,手不自觉的抚上脸颊,触手一阵不属于皮肤的柔软。 “尊上今日可是有好些?”朝歌从殿外慢悠悠地踱进幽冥的寝殿,看着那独自坐在床沿上,此刻显得柔弱不堪的幽冥,顿生一股玩笑的笑意。“尊上这般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啊。” 抬起眸子冷冷地瞥了敢调戏自己的朝歌,幽冥指了指一旁衣架上黑红色的锦袍,不容拒绝的吩咐道:“拿来替本尊穿上。” 朝歌对着朝他颐指气使的幽冥啧啧两声,却还是依言将锦袍取来亲手为他一件一件地穿上,边系腰带边调侃道:“适才尊上对小如可不是这般,莫非尊上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朝歌的肚子上,后者没有闪躲地生生挨了。吃痛的朝歌捂着肚子,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尊上真是凶残,都受伤了还想挑衅属下。” “你若是欲求不满,大可去找你的新宠。”幽冥不理会他的挤眉弄眼,自己有分寸,适才那一脚根本就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重。他也知晓这朝歌的恶劣性子,怕是日子太过于无聊,上他这寻乐子了。 见幽冥对自己装可怜无动于衷,朝歌也放下手不再演戏,却是对新宠二字来了兴趣,他歪了歪头问道,“新宠?朝歌不知尊上所言何人。” 幽冥从书卷上抬头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嘲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装傻。本尊倒是忘了,装傻乃是你朝歌的看家本领。” 早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这般的相处模式,就如同幽冥了解朝歌一般,朝歌也自然是知道,幽冥只是玩笑之语。这样的讽刺也完全是不放在心上,这是这般的互损也终是没意思。朝歌收起那份玩笑的心态,凝着幽冥苍白的容道:“你如今这般,这第九重还是别练了,若不是我回来得及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