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莫雪鸳 八月的湿气夹杂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至,腐臭四散。淳于燕蹙眉,胃中翻滚的难受,有几次差点儿呕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挨到第几百刀的时候断的气,只记得耳畔的哀嚎声响彻云霄,眼前的景德宫一片火海,只记得她的严父慈母,她的骨头至亲,她所有熟悉的,陌生的面孔,皆在她的面前被砍了脑袋,溅起的鲜血染红了晚霞,堆叠的尸体俨然一座小山,血流成河,在她脚下淤积,漫过赤足。淳于燕数不清那高自己一头的尸堆到底有多少人,大抵是跟从自己身上剐下的肉片差不多吧。 “雪鸳,又发呆呢?小心让容嬷嬷看见,晚上饿着你!”一声唤,惊醒了淳于燕,是呵,她怎么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毒后淳于燕了,如今的她,只是辛者库的浣纱奴,莫雪鸳。 可那所指的千夫,唾弃的万人又知道什么?他们只道淳于燕陷害忠良,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牝鸡司晨,勾结外戚,要做千古女帝!私通亲王,水性杨花,淫乱后宫而不自省!只是这诸多种种,都只出自一人之口,便是天朝帝王。冷傲天。 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淳于燕忽然觉得全身的肉都开始痉挛,撕心裂肺的痛如海水倒灌,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清晰,漫天的渔网叩在自己身上,肉被勒出了血痕,锋利的匕首挥斩间,左脸一颤,带着血丝的肉生生被那人塞进了嘴里,带着快意的黑眸迸出来的光,刺的淳于燕眼睛生疼。 过往的那些岁月,她像个傻子似的冲锋陷阵,披荆斩棘,用自己的名声和命保护着心爱的男人,她将冷傲天放在最安全的角落,将自己暴露在刀光剑影之下,浴血奋战,拼死搏杀,终将一个太平盛世捧到了冷傲天的手里,于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淳于燕终于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流言蜚语漫天,弹劾她的奏折堆满了御书房的龙案,冷傲天说,再为朕做最后一件事吧?于是她淳于燕平生终于也犯傻了一回,她在那份罄竹难书的证词上画了押,心甘情愿的,无怨无悔的! 直到现在淳于燕都不明白,她已认罪,何致冷傲天又费尽心思的安排了捉奸在床的戏码,真有这个必要么! 于是有人用天真形容了她的壮举,凌迟那天,熟悉且聒噪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翠羽轩的齐妃脚踏金铃,牵着她平日娇宠惯了的石头,一条只会吃肉的笨狗走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挨过第五百零八刀,落下的肉片被那笨狗叼了去。 齐妃说,淳于燕你傻了!那东西也是能随便签的?你真以为咱们皇上仁慈?你不知道吧,当初你前脚才放了苏阁老刚生出来没多久的孙儿,皇上后脚就派人把他给挑了!夏侯伯的儿子不是侥幸逃生的对吧?放心,他们已经在下面团聚了!还有那些返乡的肱骨老臣,此刻也都见了阎王!哎呀,这种事儿太多了!淳于燕,你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当了一辈子的鹰,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那个玩鹰的人!你聪明一世,难道不明白,只有这里,才能看透一个人么! 当齐妃用手指着自己心口的时候,淳于燕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似炸开一样! “雪鸳,女尸!无头女尸!跟个怪东西一起浮在外面的幽渠河里了!快来啊!”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宫女突然折返,未及淳于燕将上一世的悲惨回忆完,便将她一把拽出了辛者库。 杨柳相间的幽渠河两侧站满了宫女太监,淳于燕由着那只手拉着自己抢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宫女,怎么就给……”身边穿着翠色宫装的宫女偷偷抹泪,却被她身边另一个宫女私下搥了几下。 “哭什么!万一是前皇后的人,那她就该死!你这一哭,小心被人看了去下一个就是你!” 一侧,莫雪鸳在看到无头尸体脚踝处浮起的金铃时,心蓦的一疼,腐臭的味道再度散来,淳于燕干呕出声。 “雪鸳,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淳于燕摇头,无从解释。昨夜新雨,青苔满地,空气久违的新鲜。她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闻到这空气中的血腥和腐臭,重生以来,她每每回忆上一世的不堪,都会有这样的毛病,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看呐,洛王爷!”不知是谁嚷了一句,于是这幽渠河两畔的宫女太监再无心管那女尸,齐刷刷的目光皆落在了此刻正被侍卫押解过来的天朝六皇子冷子烨身上。 辛者库外,冷子烨身段颀长,体魄挺健,一袭绛紫色长袍飘逸如仙,瑰丽的颜色衬的那张脸白皙精致,似无暇美玉,没有半点瑕疵,眉峰淡如烟雨,双目灿若星辰,纤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剪影,将眼底那抹忧郁和深沉掩盖其间,鼻骨如刀削,薄唇似弯月,微微一笑间,颠倒众生。 淳于燕不得不佩服,死到临头还能笑的这么得瑟,天朝之内,非冷子烨莫属,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回忆起来,这个风流王爷好像还真轻薄过她一回,时间可以追溯到她六岁的时候。 “莫雪鸳!莫雪鸳你给本掌事滚出来!”冷子烨身侧,号称河东狮子吼的容嬷嬷大发雷霆,那破锣似的嗓音让淳于燕不由的皱眉。 “雪鸳,你干什么呢!快去啊,想挨板子不成!”身边的宫女推了推淳于燕,怯怯提醒。 “奴婢叩见容嬷嬷……”莫雪鸳恍然是在唤她,于是诚惶诚恐的踩碎步上前,未及俯身便觉脸上火辣的疼,果然是宫中的老嬷嬷,也不见她怎么用力,便一掌见血。 “咳!本王近日是不是憔悴的让嬷嬷你看不出脾气了!”冷子烨挥袖扫过,容嬷嬷双手捂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容嬷嬷终究还是欠了点儿火候,所以冷子烨这巴掌她挨的不冤。 然则对于冷子烨此番行径,莫雪鸳并不看好,如此一来,她可要倒霉了。果不其然,即便她此刻没有抬头,依旧能感受到自容嬷嬷那里射过来的目光有多么的凌厉。 “王爷饶命,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这宫女叫莫雪鸳,王爷以后跟着她干活就是……”容嬷嬷只道是自家祖坟冒错了烟,银子送上去了,提衔的消息没下来,反倒惹来这么个棘手货。 满皇宫的人都知道,自这洛王爷与前皇后有染的事儿传出来之后,皇上便将他软禁在皇宫,对于皇上这种非于常人的考虑,无人敢存异议,只是可怜了后宫各司主事的嬷嬷,且说这风流王爷只在皇宫呆了个把天儿,便先后调戏了四名宫女,坑苦了四司的掌事嬷嬷,眼下宫中谈其色变,各司朝上使了银子,终于将此瘟神推搡到了辛者库,毕竟这里宫女的质量比起其他各司,可谓是江河日下,冷子烨再怎么风流,也不致太委屈自己。 第2章 今生有缘 “知道了,你下去吧!”冷子烨挥手退了容嬷嬷,连带着押解他的侍卫也一并逃命般闪离。 “你叫莫雪鸳?”待容嬷嬷走远,冷子烨顶着那张光芒耀眼的俊脸走到莫雪鸳身边,微微一笑,风华无双,闪瞎了无数人的眼睛。 无语,莫雪鸳只顾低头走回辛者库,心里百般不愿,她刚重生,便遇着冤家,这是作死的节奏么!当初景德宫,她让这厮扮成宫女逃出去,这丫抵死不从!现在好了,脸面真的比命重要? “喂,本王打了容嬷嬷给你出气,你给本王笑一个?”雨打青瓷的声音有着蛊惑众生的力量,只是落在莫雪鸳耳朵里却异常聒噪,偏生所有的不满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死的更快。 “回王爷的话,奴婢笑不出来。”莫雪鸳依旧低头,兀自感慨重生不易,切莫嚣张,忍住脾气,方报血仇。 “那就一会儿再笑,雪鸳啊,本王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与你今生有缘,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冷子烨慵懒展臂,双手反转环于脑后,璀璨星瞳望向天空,心底一点痛如点墨于池,丝丝缕缕漫延,直至成殇,难得于这皇宫还能遇到相似的眼神!淳于燕,你个白痴,就算本王逃了,你还是一样会有奸夫,与其让别人占了那个至高无上的荣耀,本王自是当人不让! “今生有缘没看出来,前世有冤倒是真的……”莫雪鸳喃喃自语,无限伤情。 “你说什么?”冷子烨忽然凑过来,潋滟如华的眸子近在咫尺,饶是换作其他女子,必定羞赧垂眸,砰然心动,可莫雪鸳毕竟不是别人,于是我们的洛王爷,生凭第二次受挫,第一次是在景德宫。 “王爷要洗的衣服都在这里,时候还早,王爷先搓着,雪鸳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奉陪了。”莫雪鸳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木池里的玉锦,尔后转身。 看着莫雪鸳冷然而去的身影,冷子烨不禁以手抚面,难道真憔悴到这种地步了!若在以往,饶是哪个女子看到他不连魂儿都丢了,必定是个瞎子!当然,淳于燕那个女中汉子除外。 回到幽渠河,两侧围观的宫女太监尽数散去,河中清如明镜,再不见什么女尸,一切如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莫雪鸳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地狱一样的皇宫,谁在乎多几个幽魂野鬼!不是人心太冷,只是已经麻木了。 可齐妃为什么会死呢?莫雪鸳百思不解,单凭齐妃知道的那些事,她在冷傲天眼里就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主儿,死,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莫雪鸳忽然觉得通体透寒,那自脚底窜起的寒意顺间侵袭至她身体的每个细胞,全身的汗毛都在颤抖,她又一次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下意识扶稳柳树想要干呕,却在抬眸时看到了幽渠河对面的身影。 于是风静树止,时间定格,对面皇袍加身的那个人,是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的人!心,忽然似被长满芒刺的荆棘缠的变了形,每跳一下,荆棘便会收的更紧,每跳一下,都有鲜血蜿蜒滴落,爱已成灰,唯有怒海滔天,恨意鼎沸。 杀伐仍在继续,她却得以重生,站在局外,她心如明镜,冷傲天,这一世,我们且看看谁才是那个玩鹰的人! “雪鸳,你在这儿啊!容嬷嬷正找你呢,暴跳如雷的……你脸色好差,没事吧?”又是刚刚的宫女,莫雪鸳依旧叫不出她的名字,也难怪,对于自己的新名字,她也才勉强记得住。 “我没事,你是……”莫雪鸳捂着心口,平展眉心,刻意不去看对面的身影,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失控,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狠狠掐住冷傲天的脖子,咬上一口,吸干他的血,再剜出那颗心,比比到底谁更黑! “我是青竹!玩笑开太多次可就没意思了!快走吧,若是让容嬷嬷等太久你吃不了兜着走!”对于莫雪鸳屡次叫不出自己名字这件事,青竹给予了足够的宽容。 无语,莫雪鸳只是浅笑,由着青竹拽自己朝容嬷嬷的掌事房小跑过去。只是不管青竹有多热心,脸上的笑有多清纯,在未弄清真正的莫雪鸳死因之前,她对一切人都敬而远之。 既然活过来就别轻易死,至少,不能比冷傲天先死! “皇上,恕老奴愚钝,您何必要留那么个祸害在皇宫里,弄的后宫皆不安生?”满脸褶皱如树皮的老太监夏忠弓身屈在主子身侧,百思不解。 “冷子烨的嫡亲妹妹嫁与南昭国为后,至今仍承皇宠,朕暂时不想与南昭国为敌。而此人,若不放在眼皮子底下,朕不放心。”斜飞的剑眉,利目如冰,挺直的鼻梁,薄唇似刃,一袭明黄龙袍的冷傲天孑然而立,指腹揉搓着羊脂暖玉的扳指儿,深邃的眸如古井无波,散着淡淡的冷光。 “皇上思虑缜密,老奴惭愧。”夏忠这是自谦之语,冷傲天行的那些缺德事儿,必要有经手之人,而这夏忠手上染的血,可浸透幽渠河。 “务必将齐妃那贱妇的人头找到,否则朕不安心!”冷傲天如深潭般寒冽的目光自刚刚跑开的莫雪鸳身上收了回来,心口莫名的压抑。淳于燕,自古成王者,必要有所牺牲,能为朕死,是你的荣幸,是朕赐你淳于一家莫大的恩德! 辛者库旁边一座三进三出的敞院里传来杯盘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伺候在容嬷嬷身边的丫鬟捂脸抹泪的走出来。 “云珠,里面什么情况?”青竹稍稍探头瞄了一眼,尔后拉过云珠,小声问道。 “什么情况你自己不会看呐!雪鸳,这次被你害死了!”云珠索性松手,由着脸上的指印暴露人前,幽怨的眸子冷剜向莫雪鸳。 “你就别怪雪鸳了,她自己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青竹的袒护让莫雪鸳心生疑窦,皇宫生存,讲究的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么个人心不古的年代,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地方,做好事的结果只会遭雷劈。 “进去好歹得扒层皮!”云珠冷眼瞥过莫雪鸳,尔后不顾青竹拉扯,自顾端着碎瓷片走开了,莫雪鸳私以为云珠的反应才算正常。 “青竹那个臭丫头,叫个人都这么费劲!你们两个去,定要把那贱命的给本嬷嬷弄过来!记着,别惊动了冷子烨!”容嬷嬷破锣般的声音传出来,惊的青竹一阵哆嗦。 “雪鸳你别怕,我这就去找寒王过来救你!”里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青竹仓皇拉起莫雪鸳的手,狠狠握了一下,便急匆跑开了。 第3章 无意结仇 寒王?莫雪鸳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张略带稚气又有些痞气的脸,天朝九王爷,先皇最喜欢的儿子,冷傲天的亲弟弟,少数几个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安然活下来的冷啸弈,那真真是她实打实的冤家,饶是上辈子没有冷傲天拦着,那厮必定会在自己手里死个百十来回! 因此当青竹说去找冷啸弈过来救她的时候,莫雪鸳有些无语,这样的借口忒牵强了,冷啸弈会来救辛者库里的浣纱奴?那是他脑袋被驴踢了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不待莫雪鸳多想,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已然甩着满身横肉走了出来,做为各司刑室房的嬷嬷,必须得很彪悍才行,莫雪鸳觉得眼前两位特别合格。 “雪鸳拜见两位嬷嬷,两位嬷嬷看上去气色不错,那个……容嬷嬷在里面吗?”莫雪鸳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话,朝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果真将两位嬷嬷笑愣了,于是莫雪鸳十分自然的走进院内,免了被架起来的危险,所以说古人诚不欺我! 看着院中石椅上仿佛阎王一般存在的容嬷嬷,莫雪鸳暗自吁了口气,尔后上前恭敬施礼,未及开口,便有茶杯甩了过来,也亏得容嬷嬷失了准头,否则这茶杯若落在自己头上,她这一世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莫雪鸳如是想。 “容嬷嬷息怒,雪鸳带罪之身,将死之人,实在不配惹嬷嬷动这么大肝火!”前一世的叱咤风云再与她没半点关系,此刻于莫雪鸳,保命才最重要。 “带罪之身?将死之人?怎么说?”容嬷嬷果然对莫雪鸳的自贬起了兴致。所以说这宫中的人皆是变态,总是瞧不得别人好,即便那人与自己八竿子都够不着。 “因雪鸳疏忽惹得洛王爷迁怒嬷嬷,雪鸳罪该万死;之前与洛王爷共事的四名宫女皆自缢以示贞洁,雪鸳怕也活不长了……”莫雪鸳兀自抽泣,含烟笼雾的眸子露出几分悲戚之色。 “你倒还有自知之明,既是你这么说……那本嬷嬷今日不打你都不成了!若你哪日死了,本嬷嬷这股火朝哪儿顺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命的给本嬷嬷绑了!”容嬷嬷如此逆天的思维真真是让莫雪鸳长见识了,遇着这么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伙,自己这皮肉免不了要遭点儿罪,对此,莫雪鸳倒也无所谓,凌迟多疼啊,她不也受了么! “若是能让嬷嬷消气,雪鸳便是挨这顿打,心里也是欢喜的!这些年,承蒙嬷嬷眷顾,雪鸳无以为报,只求两位嬷嬷下手重些,也好让掌事嬷嬷舒心。”如果装孙子能让自己少受点儿苦,说几句软话又不会死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韬光养晦方才活的长久,可惜她明白的有些晚了。 果然,莫雪鸳这通肺腑之言说出来,两位行刑嬷嬷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石凳上的那堆肉。 “看什么看!动手啊!”容嬷嬷铁打的心肠真是固若金汤,再怎么温柔的讨好皆被秒杀。于是两位行刑嬷嬷的手掌便如雨点般啪啪的落下来,莫雪鸳只觉眼冒金星,脸上火辣的疼,口中的腥咸惹的她胃里翻滚的难受。 皮肉之苦她能忍,却忍不了那如潮水般涌入鼻息的腐臭和血腥的味道,行刑嬷嬷的巴掌扇在脸上,莫雪鸳却觉得身上的每一块肉都似被利齿啃咬嚼碎,漫天的红没入眼睑,心,仿佛被漩涡似的刀片绞成了碎沫,剧痛之下,莫雪鸳狠咬皓齿,拼命抑制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杀伐屠戮,可脑子里闪现的每一幕,都让她生不如死。 “啊。”刺耳的尖叫声冲破耳膜,莫雪鸳骤然从混沌中清醒,看着院中赫然直立的身影,莫雪鸳心里陡然升出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错觉。 “继续打!你们打一下,本王就抽一下!”霸气外露的声音清亮如泉水击石,鸦羽色的华裳衬着的依旧是那张稚气不减痞气十足的容颜,狭长的凤目,微挑的眼角,星眸中那股邪恶更胜从前,可又好像多了些什么,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很有脾气的一撅,谁不害怕!冷啸弈,居然来了! “老……老奴叩见寒王殿下!”与辛者库里的落魄王爷相比,眼前这位显然是不能得罪的,于是容嬷嬷不顾右肩被抽出血迹的伤口,诚惶诚恐的跪到了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掌事……这……还打不打了?”身边行刑嬷嬷的问题让莫雪鸳对其智商产生了怀疑,这还需要问吗!果不其然,在看到容嬷嬷瞪过来的目光时,两位嬷嬷登时将莫雪鸳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干嘛松开?继续打啊!”冷啸弈一个甩手,鞭梢扬起,容嬷嬷耳膜一痛,左肩顺时留下一道鞭痕,血肉翻卷,触目惊心。身侧,莫雪鸳只道自己虽解一时之围,但与容嬷嬷的梁子却是越结越深了。 “寒王殿下饶命啊!老奴再也不敢了!”容嬷嬷吃痛匍匐在地,哭丧一样的脸涕泪横流。 “你个老东西听着,以后再敢找她的麻烦本王爷扒了你的皮!”看着冷啸弈像只被扰清梦的狮子一样炸毛吼着,莫雪鸳脑子里顿时浮现出这厮当初指着自己鼻梁骂自己蛇蝎毒妇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不敢了,老奴再也不敢了!”容嬷嬷吓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一脸奴相的磕着头,身侧两位嬷嬷亦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冷啸弈不屑的啐了容嬷嬷一口,如此不雅的举动在皇家中除了这厮,怕是没人做的出来,莫雪鸳暗自感慨,只是不待她感慨完,手已然被冷啸弈攥了过去。 “我们走!”冷啸弈完全不在乎莫雪鸳是否愿意,硬是拉着她走出掌事院,离开院门时,莫雪鸳刻意瞄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容嬷嬷,心下微冷,此奴不死,她难安生! 且说莫雪鸳被冷啸弈拽着离开掌事院没几步,便见青竹自拐角处一脸担忧的跑了过来,“雪鸳,你没事吧?” 莫雪鸳不语,只摇头微笑,她至今无法相信,一个辛者库的宫女,如何能请得动素来嚣张跋扈的冷啸弈,难不成自己被判凌迟处死这件事竟让一向不近女色的冷啸弈兴奋到跟个宫女来了段不羁之恋? “莫雪鸳!本王不是说过,你要有事直管去找本王,你拿本王的话当放屁了!”事实证明,不羁之恋的确存在,对象却不是青竹。 “王爷明鉴,雪鸳那会儿是来不及,所以奴婢才替她……”还没等莫雪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青竹已然先一步上前欲替自己辩解,却不想话没说完,便被冷啸弈搥到了一边。 “莫雪鸳,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本王!你以为本王当初的话只是说说就算的么!”冷啸弈越发欺身紧逼,黝黑的眼眸里透着无尽的失望。 “王爷说什么了?”莫雪鸳发誓她只是心里有这样的疑问,真心没想说出来打击谁。 “你!”就在冷啸弈欲发火的空当,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寒王殿下,传皇上口谕,让您到御书房见驾!” 第4章 随便说说的话 心,蓦地一抽,莫雪鸳脸上的笑容未及消退便已僵硬,有恨自骨子里渗出来,萦绕在她周围,挥散不去,此刻的莫雪鸳,眼睛里滚动着浓烈的窅黑,仿佛置身无边恨海的一叶浮萍,血海之仇,不死不休。 “雪鸳,你真不记得寒王殿下跟你说的那些话了?”青竹幽怨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冷啸弈已经走远,莫雪鸳暗自吁出一口长绵的气息,暗道凭自己现在如此杂乱的心境复仇无望,她尚须时日修练,方能处变不惊。 “记不清了。”莫雪鸳勉强勾唇,搪塞应声。 “寒王说你救了他的命,以后在这皇宫,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他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你!”青竹的话让莫雪鸳颇有些震撼,很难想象,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才会让一个卑微如尘的宫女救下威风凛凛的王爷,天雷加狗血么? “随便说说的,你会当真?”莫雪鸳漠然一笑,丝毫不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于冷啸弈,她也不希望再有什么交集,那厮毕竟是冷傲天的亲弟弟,毕竟也从未待见过自己。 “我会!寒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莫雪鸳不知道彼时的冷啸弈有多认真,只道眼前的青竹十分认真,认真的连眼圈儿都红了。 “我的意思是我怎会不记得寒王殿下的话,‘记不清了’那句才是随便说说的。”莫雪鸳不愿与青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于是敷衍解释。许是自己说的不够有诚意,青竹只默默低头,态度明显不如刚刚热情。 因为冷子烨的原因,浣纱院的奴婢皆已搬离,待莫雪鸳回去的时候,偌大空院里就只剩下风华绝代的冷子烨一人和甩了满地的脏衣服。 “美人,你可回来了!”冷子烨的样子看上去很彷徨,但丝毫不损他的艳色无双。 “王爷看清楚了再叫。”望着眼前一片狼藉,莫雪鸳深吸口气,或许在复仇之前,她得过上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本王看的很清楚啊,雪鸳,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冷子烨扬起那身紫袍,乘风般走到莫雪鸳身侧,飘逸灵动间,宛如嫡仙。 “王爷谬赞了,雪鸳自知天资不够,美人什么的实不敢当,只想做好奴婢。”对于冷子烨的恭维,莫雪鸳只道当不得真,整个皇宫人尽皆知,天朝洛王爷是个为了女人节操尽碎的家伙,只要冷子烨想,他可以对着一块木头赞美三天三夜,而不重复一个字。 “嗯,那本王就放心多了!刚刚本王还担心你若洗完这些衣服之后还能不能给本王捏肩捶腿,端茶倒水了呢!”莫雪鸳的解释似乎很得冷子烨的心,不过冷子烨的话却入不得莫雪鸳的耳。 “如果雪鸳没听错的话,容嬷嬷的意思是让王爷与雪鸳一起干活。”莫雪鸳端正了神色,肃然看向冷子烨。 “这种话你也能当真!再说,你舍得吗?”冷子烨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潋滟魅色的眸子顾盼间仿佛星辰般璀璨,差点儿闪瞎了莫雪鸳的双眼。 “奴婢没什么舍不得,这边的衣服由王爷洗,奴婢负责另一边,王爷最好马上动起来,否则明早各宫来取衣服耽搁了,娘娘们会很不高兴!”如果想活下去,莫雪鸳便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即便她是如此不适应做一个奴婢,却还要做到最好。 御书房的龙案后面,冷傲天着一身明黄龙袍正襟危坐在龙椅上,手中朱色狼毫一挥,于是又有一批与淳于家勾结的逆贼要人头落地了。 “皇上找臣弟何事?”邪佞的声音透着满满的不屑,冷啸弈未容通禀便推门闯了进来,身后夏忠犯难看向冷傲天,见主子挥手,方才关门退了出去。 “啸弈,这里是皇宫,你好歹有些礼数。”冷傲天抬眸扫了眼站在案前的亲弟弟,声音隐隐透着无奈。 “臣弟不喜欢,皇上有事快说,没事臣弟可就走了!”冷啸弈抻了抻毫无褶皱的广袖,不耐烦的甩出这句话,尔后大咧坐在椅子上,不时晃荡两下,痞气十足。 “你去招惹辛者库的宫女了?”冷傲天合起手中奏折,拿起另一折展开,眉头微皱,又是弹劾与淳于家相关的逆贼名单。 “怎么,臣弟替皇上教训那些个仗势欺人的恶奴有错了?”冷啸弈扬着头,不忿看向龙案后面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心里莫名的冷,冷的他浑身透着凉。 “那些恶奴自有宫规管着他们,实不劳你堂堂王爷动手。”冷傲天几乎没有犹豫的在奏折上划过一笔,诚然他对这奏折上的内容有所怀疑,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他断不会让淳于一家有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 “不是吧,皇上是怕臣弟去找六皇兄,保不齐私下商议什么改天换命的大计!其实皇上大可放心,臣弟就算举旗造反,也不会去找那个绣花枕头!”冷啸弈哼着气,悻悻看向冷傲天,这个曾是他的骄傲,被他崇拜如神邸的亲哥哥,如今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冷啸弈!这里是皇宫,朕是皇帝,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冷傲天陡然抬头,幽蛰的眸子迸发出凛冽的寒意。 “这好像不是皇上的作派啊,宁枉勿纵么!皇上怎不干脆拉臣弟出去砍了,就像淳于燕一样,剐了她的肉,还要把她的尸骨烧成灰烬,连鬼都做不成!皇上在怕什么?”冷啸弈的话戳中了冷傲天的软肋,龙案上咔嚓一声,朱笔被横折成两断。 “朕一直以为你是恨淳于燕的?”冷傲天强自忍住心底的怒意,瞳孔越发黑了几分。 “皇上说的没错,臣弟是恨那毒妇,为了把这江山抢给皇上,她可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可她是真心为了皇上好!这点,臣弟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冷啸弈蓦地起身,冰彻的眸子直对向龙椅上的那个人,分明是手足至亲,可他却觉得如此陌生,仿佛过往二十几年,他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为君之道你不会明白!下去!”冷傲天漠然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朱笔,在奏折上狠狠划过一道,朱笔透过奏折在案上留下了血一样的颜色。他没错!淳于燕不死难平众愤,死的不惨难压众怒!既然她的死可以换来天朝稳固,那她就该死! “如果皇上的为君之道就是无情无义!那么臣弟这辈子都不想为君!”冷啸弈收起一身痞气,怒声低吼,尔后摔门离去。 第5章 出了辛者库,只能刷马桶 房门吱呦作响,冷傲天黝黑的眸子渐渐泛起冷光,他当然知道冷啸弈无意为君,否则就算是亲弟弟,又如何! 金乌西坠,圆月初升,夜色清幽,月影朦胧。辛者库的浣洗院内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莫雪鸳屈身在木池旁已经累成了一条狗,双手在浸着皂角的池水里泡出了褶,白的跟骷髅爪子没什么两样,反观倚在门口处悠哉游哉磕着瓜子的冷子烨,莫雪鸳有几次差点儿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鉴于身份悬殊,莫雪鸳到底没做那样的蠢事,只将怨恨的目光投在冷子烨身上,凌厉一剜,心里多少也能舒坦些。 “雪鸳啊,其实本王真心想帮你,但这种自甘堕落折身价的事儿本王也是真心干不出的,做人要有态度。”冷子烨觉得自己若再不说点儿什么,对面佳人的那对眼珠儿分分钟就要滚出眼眶了。 “当婊还要立牌坊的态度?”莫雪鸳双手搓着衣裳,悻悻嘀咕。 “喂!你这话本王不爱听啊!”冷子烨斜挑起凤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他风华无双一世,哪个女的见了不是神魂颠倒,偏眼前这位是个奇葩。 “难道说王爷在四司的时候就没干过奴才的活儿?还是王爷觉得四司那些绣花穿钗的事儿比洗衣服高雅,完全符合王爷尊贵无比的身价?古语有云,落魄凤凰不如鸡,王爷通晓古今,想必一定听过。”莫雪鸳急了,眼前这堆衣服凭她一人明早必是交不出去的,再加上刚刚把容嬷嬷得罪个彻底,如果这个空当出了差池,难保容嬷嬷不会公报私仇。 “莫雪鸳!你可以出去打听的,本王在四司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几个宫女怜香惜玉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本王动手啊!那个……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冷子烨也急了,登时起身甩了手里的瓜子,大步走到莫雪鸳身边。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那四个被您辱了贞洁,自缢闺中的宫女对您还特别的怜香惜玉?王爷真的确定?”莫雪鸳扬眉反问,眼中尽是不屑。 “你觉得她们是自缢?”冷子烨潋滟生辉的眸子些许暗淡,脸上怒意渐渐消退,似有悲伤蔓延。 “这里是雪鸳刚刚洗好的衣服,王爷且晾到竹竿上,明早就能干了。”莫雪鸳忽然有些心酸,于是垂眸,继续搓着衣裳。 “为什么?”冷子烨敛了眼底的莫名的悲恸,忿忿看向莫雪鸳。 “因为雪鸳不想自缢。”莫雪鸳的话让冷子烨心下动容,却也不想就这么败下阵来。 “那跟本王有什么关系!”冷子烨哼着气,一副爱死不死,关我毛事的表情。 “如果王爷连辛者库都呆不下去,那么就只有到茅厕刷马桶这一条路好走了。”莫雪鸳音落之时,冷子烨已然抱起身前的衣裳走过去,笨拙的甩到竹竿上。 皎洁的月光将地上的人影拉的斜斜长长,夜风吹起那一头墨色的长发,飘逸间流转着绚烂的华光,莫雪鸳看着那抹衣袂飘飘不染尘的背影,心底些许怅然,放眼整个天朝,配得起当朝皇后的奸夫,也只有他了。 子时已过,夜色渐浓,莫雪鸳将手里拧干的最后一件衣裳扔给冷子烨,尔后不管不顾的拖着松散的骨架晃荡到房里,寻着床榻扑了上去。 重生以来,莫雪鸳从没有哪一刻如此迫切的想要睡觉,彼时暗夜,她只默默坐在床边,由着天黑到破晓,她怕自己若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她怕重生于自己,不过是黄粱一梦,只是今晚,她真的太累了。 “莫雪鸳,你还没替本王捶肩呢!”冷子烨随后追进来的时候,莫雪鸳已经沉睡过去,呼吸均匀,美眸如两片羽扇般落下来,将那双精粹闪亮的眸子挡在其间。 无语,冷子烨借着月光一步步走到榻前,然后蹲下,默默凝视着床上的可人儿,分明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让人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尤其那双眼中绽放的光彩,甚至会让他产生错觉,没来得及保住淳于燕的命,他后悔莫及,那么这个宫女的命,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耳边的聒噪声震痛耳膜,似有火光在眼前闪烁,莫雪鸳僵直的躺在床上,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这是梦,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也不想挥去的梦魇,或许只有冷傲天的血泪,才能填平她心底的恨海,或许只有那一刻,她才会得到安宁。 “咳……如果可以的话,本王希望你能把眼睛睁开。”耳边的声音似江南的杏花春雨,又似九宵的梵音天籁,令闻者心动,神魂颠倒。莫雪鸳下意识启眸,霎时有种见到鬼的惊悚感,即便在她面前的人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男,可如此眼眸都似能粘到一起的距离还是让她十分排斥。 “王爷想干什么?”莫雪鸳几乎弹跳起身,本能的想要伸手拉扯被褥,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宽衣,同一时刻,她亦发现这间简陋破败的房间里突然多了数人,为首的容嬷嬷正面目扭曲的走过来。 “莫雪鸳!你竟敢私藏前皇后的信物,这次你不死也要扒层皮!来人,搜!”容嬷嬷在对自己一番凶神恶煞之后,还不忘朝身边的冷子烨点头哈腰,解释其只是奉命行事,断无不敬之意。 私藏皇后之物?莫雪鸳对这个罪名显得有些哭笑不得,倘若真有,也不该叫作私藏。举目可见的残破小屋,除了四腿齐的桌子和她身下不坐尚且晃荡的木床,皆是徒壁,莫雪鸳倒真有兴趣知道,她们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出什么。 然而在看到那些宫女自乌色地砖下面将一支琉璃凤钗挖出来的时候,莫雪鸳脸色顿时僵硬,脑子里刹那浮现出白天泡在幽渠河,连脑袋都没保住的齐妃。 “这下你可以死的瞑目了。”冷子烨十分同情的凑到莫雪鸳身边,俊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除了幸灾乐祸,再无他解。 “只要王爷肯替雪鸳认下死罪,想怎么滴王爷尽管说!”莫雪鸳抓住仅有的时间飞快在冷子烨耳边嘀咕一句,下一秒便被两名宫女拖拽到容嬷嬷面前。 “莫雪鸳,你现在无话可说了!来人,把这贱命的拉出去,杖毙!”容嬷嬷举着手中的凤钗,狰狞的脸上透着一抹得逞的奸笑。 莫雪鸳不觉得此时她若涕泪横流的喊冤求饶会让容嬷嬷良心发现,但想要活下来也不是没有希望,于是不顾两侧宫女的拖拽,莫雪鸳只回头狠狠盯着依旧跟尊佛似的站在床边的冷子烨,不言不语。 心,蓦的一沉,分明是在向自己求救,可那双眼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惊恐和怯懦,反倒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沉稳。多么熟悉的眼神呐,彼时景德宫,瞧着外面几十簇火把蜿蜒如长龙,连他都有些不淡定了,偏生淳于燕就是这种眼神,那种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霸气他至今都佩服不已。 第6章 拍死苍蝇的本事 “啪。”杖刑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冷子烨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儿,当下有些急迫的走出房门。 “容嬷嬷,你想滥用私刑没关系,但麻烦你先将手里的凤钗还给本王。”看着匍在长凳上的莫雪鸳,冷子烨刻意敛了心底莫名的情愫,浅步行至容嬷嬷面前,不及容嬷嬷反应,已然伸手将凤钗扯了过来。 “洛……洛王爷的意思是……这凤钗是王爷藏的?”容嬷嬷傻了,证据确凿,莫雪鸳必死无疑,倘若有半点不确定,寒王殿下那边她交代不起啊! “不然呢!本王是因为什么才到这里的你不知道?身上藏着个把燕儿的东西有什么稀奇!”长凳上,莫雪鸳反应了半天,方才意识到冷子烨口中的‘燕儿’是唤自己,不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呃……王爷身上藏的自是王爷的,可这凤钗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容嬷嬷噎了下喉咙,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容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特别和蔼可亲啊?还是你觉得本王这一巴掌下去,只能拍死一只苍蝇?”冷子烨忽然不想再跟容嬷嬷废话,跟这种人说多了,他怕会拉低自己的智商,莫雪鸳也觉得容嬷嬷的智商可以用两头猪来形容,因为一头猪已经不足以表达这个事实了。当然,对于冷子烨愿意替自己出头这件事,莫雪鸳打从心里感激。 “放……放人!”好在容嬷嬷觉悟的早,于是未及冷子烨出手,容嬷嬷已然带着宫女,匆匆逃命去了。 莫雪鸳抚着酸痛的后腰自长凳上起身,看也没看一眼的从冷子烨身边经过,表情极为严肃。 “喂,刚刚好像有人跟本王说只要认下死罪,就随本王怎么样都行!”对于莫雪鸳没有及时上前感恩戴德的行为,冷子烨很不满意。 “谁?”莫雪鸳倏的止步,眸子陡然射向冷子烨,语调冰冷,目光凌厉。 “莫雪鸳,你这桥拆的有点儿快吧,她们可还没走远,你信不信,本王这就把容嬷嬷叫回来!”即便是冷子烨这么个温和的人,被人当猴耍的时候也会不开心的。 “雪鸳倒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王爷身后那个人愿不愿意?”莫雪鸳语闭之时,冷子烨眸色微变,继而转身顺着莫雪鸳的视线看了过去。 “还不出来么?”莫雪鸳冷声开口,便有一人自角落里走出来,即便衣裳褴褛,即便蓬头垢面,可莫雪鸳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之人,齐妃! 房间里的气氛异常紧张,空气中隐隐有肃杀之意。莫雪鸳沉默无语的坐在桌边,看着齐妃将这间屋子里所有剩饭舔个干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杀了这宫女!”这是齐妃自进门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杀了雪鸳,齐妃还能在这儿呆多长时间。”所以说在宫中,知恩图报的人都死绝了,于是乎对于冷子烨刚刚的救命之恩,莫雪鸳也不打算放在心上。 “你在威胁本宫?”齐妃冰冷的眸子如利刃般射向莫雪鸳,语气极不友善。齐妃,名曰沈仪容,便是她淳于燕上一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算是吧,只是不知道齐妃接不接受雪鸳的威胁。”莫雪鸳不想知道这个沈仪容是如何用具无头女尸瞒天过海的,只知道沈仪容活着这件事于自己而言是个惊喜,过往许多疑团因为她的出现,或许会慢慢解开。 “冷子烨,你就由这贱婢嚣张放肆,连句话都不说吗!”沈仪容恼恨的瞪了莫雪鸳一眼,尔后看向冷子烨,愤然低吼。 “咳……事实上,本王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齐妃为什么会来找我?”沉默许久的冷子烨终于开口,潋滟魅惑的眸子里荡出一片茫然。回首往昔,他发誓从未惹过这朵桃花。 “因为你爱淳于燕!”沈仪容斩钉截铁的这句话,硬是让莫雪鸳一个趔趄,生生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可这跟齐妃来找本王有什么关系?”冷子烨扬眉反问时,莫雪鸳无言的自地上爬了起来。 “王爷该知道淳于燕是怎么死的吧?一张渔网,一柄利刃,臂现白骨,腹露蠕肠,刽子手在她身上剐了第五百零八刀的时候,冷傲天才舍得放她归西,自己心爱的女人死的那样惨,王爷会没想过报仇?说出来要有人相信才行!”沈仪容如此细致的描述让莫雪鸳猛的哆嗦,小腹传来剧烈的绞痛,只是想想,便像是又死了一次。 “齐妃要这么说……那本王就不得不解释了,其实本王与前皇后,真的是清白的!”清越的声音宛如龙吟,冷子烨正色看向沈仪容,语气决然。果如莫雪鸳所料,冷子烨是躺着中枪的,说他喜欢自己,也要有人信才行呵! 冷子烨走了,没等沈仪容反驳便起身离开了房间,缱绻的紫衣扬起微风,拂过莫雪鸳的面颊,带起一股莫名孤寂和苍凉的心境。 “你不相信本宫的话?”沈仪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将矛头指向了莫雪鸳。 “雪鸳只是奴婢。”莫雪鸳刻意放低姿态。 “分明武功盖世,却走不出这座高墙,冷子烨,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沈仪容似有深意的朝门口吼了一嗓子,转眸时不忘送给莫雪鸳一个白眼,尔后径自走向木床,毫不客气的躺了上去,寄人篱下还敢这么嚣张,着实让人佩服。 花拳绣腿也可以叫作武功盖世?莫雪鸳深吸口气,暂不去想沈仪容的话,双手搥桌欲起身之际,眼前的梨木方桌,整间房除了那张床外最值钱的玩意,在她面前轰然倒塌,顺间变成了废柴,而在废柴之下,刚刚冷子烨坐过的地方,一道极浅的裂痕前后蔓延,若不细辨,无人可见。 浩瀚的苍穹似墨砚般深沉的化不开,夜色如水的浸染这一片天地,浣纱院缓坡绿瓦的屋顶上,冷子烨仰天躺在上面,单手环于胸后,另一只手则握着那支刚刚从砖块下面挖出来的翡色凤钗,如花妖冶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散着淡淡的银辉,双腿交叠翘起,随意的姿势便有着让人铭刻不忘的惊艳绝绝。 沈仪容说的没错,他喜欢淳于燕,从淳于燕的巴掌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刻便开始喜欢了,那时的他才九岁,淳于燕也不过是个六岁的丫头,原因是他没经允许就亲了淳于燕的额角,那可是他的初吻呢! 一年一年的过去,喜欢变成了恋慕,终有一日,他摆脱儿时阴影,鼓足勇气想要向淳于燕袒露爱意的时候,那丫头却睁眼瞎一样嫁给了自己的四哥,那一年,他十七岁,那一年,他学会了风流…… 八年默默无闻的注视已经改不掉了,于是他亲眼见证了淳于燕是如何替自己的夫君在云波诡谲的宫廷暗战中一步步走到最后,丰姿潇洒的意态,处变不惊的性格,巾帼之尊的霸气在这条险象环生的道路上被她彰显的淋漓尽致! 第7章 白斩 滑稽的是,所有的付出到最后只能用一句话形容:自作孽不可活。想到淳于燕死前的惨状,冷子烨握着凤钗的手倏的收紧,眼底的光,顺间冰蛰如潭。 冷傲天,你辜负了这天下间最爱你的女人!你害死了本王此生至爱!淳于燕是死了,可她的公道,自有本王替她一点一点的讨回来!你从她身上剐的每一片碎肉,每一滴血,本王都会让你加倍奉还! 深邃的夜空,一道黑影如鬼影掠过,须臾间落在冷子烨身侧,悄无声息。 “属下白斩,奉南昭国皇后之命,特来接洛王殿下离开此地。”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果断决然,冷子烨觑眼看向男子,剑眉星目,俊逸非凡,饶是让自己的妹夫知道瑶儿那丫头养着这么个秀色可餐的隐卫,必定会打翻酸坛子。 “要是本王不想离开呢?”冷子烨似是无意的将凤钗揣进怀里,尔后看向身侧白斩,潋滟魅骨的眸子,宛若星耀。 “那就不离开。”白斩简明扼要的回应,使得冷子烨的唇角,以一个非常奇异的姿势勾了一下,如此这般善解人意完全不是瑶儿的作派啊! “前提是王爷需留下白斩,否则主人会亲自到天朝接洛王殿下回去。”白斩的补充让冷子烨感慨万端。 好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瑶儿这是怕自己会拒绝她的好意?由此可见他们兄妹真的是好久没见面了,以致于她完全不知道,时至今日他王兄的这张脸皮,厚的已经可以磨刀了。莫说一个白斩,就是十个他也来者不拒。毕竟要为淳于燕复仇,他需要帮手。 且说沈仪容决定住下来这件事,莫雪鸳表示同意,因为反对于她而言意味着分分钟会被灭口,冷子烨则不以为意,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其实莫雪鸳觉得整个皇宫如果还有一个地方能让沈仪容活下来,只有浣纱院,原因在于有冷子烨瘟在这儿,基本没人敢来作死。 虽然沈仪容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但莫雪鸳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那个设计害自己的人,此人不比容嬷嬷,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莫雪鸳,本王跟你说话呢,你能不能看着本王啊!”莫雪鸳一度怀疑冷子烨是不是闲的舌头上长了青苔,自她蹲到木池的那刻开始,冷子烨便唾沫横飞,且在口若悬河的过程中磕了半盆瓜子,对此,莫雪鸳表示很难理解。 “王爷说什么?”莫雪鸳难得顺从的抬眸,眼见着冷子烨懒猫一样倚在长椅上,一边翘腿一边吐着瓜子皮的模样,莫雪鸳忽然觉得那些非君不嫁的女娃们儿是不是都瞎了? “上次本王救你那件事儿,你是不是该谢谢本王啊?”见莫雪鸳搭话,冷子烨登时起身,扔了瓜子凑到莫雪鸳身边。 “谢谢。”莫雪鸳毫不吝啬的点了点头。 “那你准备用什么谢本王?”冷子烨脸上的表情大有看到公鸡下蛋之欣喜,眸色熠熠的看向莫雪鸳。 “用嘴。”于是冷子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莫雪鸳,你说句让本王舒坦的话能死不?”冷子烨愤然看向莫雪鸳,表情近乎于狰狞,于是在莫雪鸳严肃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之后,目色凝重的看向冷子烨。 “你……要干什么?”冷子烨下意识朝后倾身,挑眉问道。 “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王爷的相貌自不必说,可在雪鸳眼里却不仅仅如此,王爷郎艳独绝,雄才伟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德才兼备……”莫雪鸳说到最后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某处‘轰’的一声,节操尽碎。 此刻,浣纱院的拱门处赫然出现一道人影,熟悉且陌生的感觉顺间涌至莫雪鸳心头。熟悉,因为那是自她重生之后看过次数最多的一张面孔,陌生,因为那张面孔上的神情又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莫雪鸳,你确定你是在说本王?本王觉得你说的那些似乎离本王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啊!”冷子烨垂眸感慨,再抬眸时眼前半点人影也无,独留满池的皂角泡泡。 “青竹,你来了?”莫雪鸳收敛心思,起身迎了过去。 “嗯,你没事吧?听说容嬷嬷昨晚来找你麻烦了,好像是洛王爷救了你?”眼见着目露忧色的青竹,莫雪鸳忽然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不是错觉。 “是我命不该绝。”莫雪鸳不以为然,伸手从青竹怀里接过整整一盆纱衣。 “这是我求了司珍房的翠儿好久,她才给我弄到的桂花糕,知道你受了委屈,拿着!”莫雪鸳揽过木盆的时候,青竹悄悄朝她腰挎的布兜里塞了块糕点,小声嘀咕道。 “这怎么好……”莫雪鸳开口推辞时青竹已经离开了。 看着怀里顶尖儿的一盆衣裳,莫雪鸳蓦然转身,唇角勾起,尽量让自己笑的妩媚倾城,反观对面的冷子烨,竟像是见到鬼一样,万分惊悚的顺移进房间。 于是莫雪鸳不得不端着木盆回到原地,独自揉搓池里的衣裳,眼底的光渐渐冷凝,脑海里浮现出与冷傲天每一个温情美好的场景都极讽刺的灼蚀着她的心脏,到最后停下来的,只有那一片火海,红的炙热凄艳,让她心碎成殇。 月上中天,莫雪鸳终于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房间,如一滩烂泥似的匐在桌上,尔后不忘将青竹给她的桂花糕拿出来摆在自己面前,轻轻一嗅,便有一股馨雅芬芳的香味扑鼻而至。 “御膳房的糕点?没看出来你这奴婢竟然这么狡诈!”倚在床榻栏上的齐妃手执书卷,清幽孤傲的脸上透尽鄙夷。 “雪鸳,你辛苦了!”方桌对面,冷子烨极为感动的拽过糕点,张嘴便咬。 “王爷若是吃死了,做鬼千万别找我。”莫雪鸳甩了甩累的抽筋儿的胳膊,尔后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目色清冷的看向冷子烨。 “一块糕点而已,话不用说的太毒吧?”几日相处下来,冷子烨悲催的发现,莫雪鸳很有可能不喜欢男人。 “这上面恨不能涂了一整瓶的落雁沙,入喉必死,神仙难救。”莫雪鸳语毕时,榻上的沈仪容美眸微抬,尔后搁下书卷,起身走向冷子烨,随手抽出发间银簪,簪落簪起,满室皆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上面有毒的?”冷子烨用近乎神奇的速度将糕点撇向对面,脸上霎时生出一种马上就要染上瘟疫的恐惧感。 第8章 不吃不死的道理 无语,莫雪鸳极有风度的抹掉脸上的糕点渣渣,表情淡定的看向冷子烨,“王爷不知道这种东西只要不吃,就不会中毒么!” “你还没有回答!”冷子烨身边,握着黑色银簪的沈仪容目色冰冷,语气沉凝。 “咳……奴婢出身医药世家,自小练就了嗅毒的本事。”莫雪鸳敷衍解释,实则能在宛如惊涛骇浪的宫廷内斗中笑到最后,她靠的也不全是运气,当然,她也没笑到最后。 “医药世家的大家闺秀能混到皇宫浣纱院给人家洗衣裳?”这次不待沈仪容怀疑,冷子烨已经忍不住了。站在一侧的沈仪容不以为然的挑起清眸,眼中之意便是这么一个连白痴都能提出质疑的借口,会不会太牵强了! “咳,王爷是否听过这世上有四个字叫‘家道中落’,而且雪鸳是在给娘娘们洗衣裳。”莫雪鸳特别严肃的纠正,脸上大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态。 “这东西是谁送给你的?”在沈仪容看来,此刻纠结这些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凶手针对的目标。 “辛者库分派衣裳的宫女。”莫雪鸳据实应声。 “就是刚刚过来的那个?她叫什么名字?”鉴于自己不能见光的身份,沈仪容即便在屋子里,也会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好不容易活下来,她不想轻易死。 “青竹。”莫雪鸳忽觉口渴,随手拽过茶杯,十分配合的回答道。 “青竹……有点儿印象,她好像思慕寒王。” “噗。咳咳咳……”沈仪容的喃喃自语,登时换来莫雪鸳一阵狂咳,饶是如此,莫雪鸳大概可以猜到是谁在害自己了。 “难道说……后宫的生活真的枯燥到这种地步了?”冷子烨惊讶无比的看向沈仪容,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本宫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洛王爷你思慕淳于燕不是一两天了,好像淳于燕的贴身丫鬟彩秀便是你的眼线。记得淳于燕有一次病重,救她命的那粒丹药其实是王爷你差点儿倾家荡产才从神医那儿换来的吧!冷子烨,如果冷傲天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会贸贸然找你作淳于燕的姘头?他是那么大意的人么!”沈仪容冷嘲热讽的看向冷子烨。 一侧,淳于燕震惊之余心痛难当。那一次,冷傲天说过为了那粒丹药,他差点儿丢了命的! “那个……能不能换个话题,莫雪鸳,你就没什么想问她的?”冷子烨举目看向莫雪鸳,刻意表现的满不在乎。 “那齐妃是否知道我与寒王是什么关系?”莫雪鸳敛了眼底深深的自讽,狐疑看向沈仪容。 “你跟寒王是什么关系要来问我?莫雪鸳,你当本宫跟你们逗着玩呢!”沈仪容的眼睛在莫雪鸳脸上凌厉一剜,尔后极生气般回到榻上,“这么说吧,淳于燕死之前,这座皇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哪怕是宫里哪只蚂蚁小产,本宫都能说出原因!” 沈仪容似有深意的瞄了眼冷子烨,尔后复拿起书卷,不再作声。无语,莫雪鸳与冷子烨相视一眼,便各自睡了。 桌边横排的长凳上,莫雪鸳侧卧着,心底渐升涟漪。既然知道是谁在害自己,莫雪鸳便不能留下此人,不是她心狠,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对别人仁慈就是给自己挖坟。至于沈仪容,莫雪鸳忽然对她在冷傲天身边扮演的角色产生了兴趣,或许,她该替沈仪容想到更为妥善的留在皇宫的办法。 朱漆暗沉的桌面上,冷子烨仰面看着几欲脱砖的屋顶,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居然被冷傲天算计了这么久,他却毫不知情!原来只为淳于燕报仇的心思已倾覆满腔,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该将自己那位四哥凌迟多少次,他才能解恨! 板面粗糙的木床上,沈仪容闭上双眼,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骨肉至亲皆被割断舌头,摘下脑袋的血腥场面,她侥幸活过来了,也只有她活过来了!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青竹被抓了,抓她的时候,她正在辛者库后面的竹林里埋赃物,是那支琉璃凤钗。即便青竹大喊冤枉,容嬷嬷也知道她是冤枉的,可不管怎样用刑,青竹就是不肯说出冤枉她的那个人是谁,于是在用尽酷刑后,容嬷嬷终于放弃了,将半死不活的青竹扔进暗室里,由着她自生自灭。 深夜的辛者库静谧无声,落发可闻,偶有低戈凄厉的惨叫声突兀响起,让人毛骨悚然。暗室的房门支呦一声开启,夜风带着凉意席卷进来,惹的青竹一阵哆嗦。 “是你?”青竹忍着全身的剧痛抬头,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眼中迸射出绝顶的寒意。莫雪鸳浅步走到青竹身边,看着那双被夹的血肉模糊的十指,眼底暗沉无波。 “是我。”莫雪鸳缓缓蹲下来,自怀里取出那块仍散着香味的桂花糕搁在青竹面前,“为什么不把寒王供出来?或许还能活,又或者能痛快死。” “那封信根本不是寒王写的,对不对!”青竹悟了,从被明晃骤亮的火把围起来的时候,她就悟了。 “你早该猜到的。”莫雪鸳扯出掖在袖里的布绢,抬手拭向青竹染血的额头。 “是呵……我早该猜到寒王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又怎会在深夜递字条给我,而且还是那么离谱的事!”青竹的眼睛里透着极恨,苦涩抿唇。 “人之常情,你思慕寒王那么久,终于得着给他办事的机会,自是欢喜雀跃,哪还想得了那么多!”亦如彼时的自己,每每替冷傲天办成一件事,都会沾沾自喜,完全不在乎那件事有多么的人神共愤,丧尽天良! “你都知道了?”青竹仿佛很惊讶的看向莫雪鸳。 “先是陷害我私藏前皇后的遗物,后又在桂花糕上涂抹剧毒,青竹,你到底恨我什么?你该不会以为堂堂天朝寒王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浣纱奴吧!”女人的痴,便是蠢!莫雪鸳愤然看向青竹,恨的却是自己。 “呵!不止这两次,在你救下寒王的时候,我就已经恨死了你!如果不是跟你换了班,那日碰到寒王自杀的人就会是我!寒王感激的人是我……爱上的人也该是我!”青竹的眼泪喷薄而出,和着血水,滚滚落在了桂花糕上。 “所以是我命大,逃过一劫?”莫雪鸳萦在心底许久的疑团终于得到了答案。 “呵!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如果不是命大,我真想不出,一个不会凫水的人,怎么会在沉入幽渠河两个时辰之后又爬了上来!”青竹愤恨低吼,眼中尽是不甘。 “下辈子,别再爱的这么傻……”莫雪鸳眼中的光泽渐渐暗淡,起身行至门口,忽听背后一阵咀嚼声,心,微有些痛。 第9章 换皮 翌日,青竹被发现死在了暗室,于是便有行刑嬷嬷将她扔进了辛者库废弃破院的枯井里,连苇草席也没落着。事实再一次向莫雪鸳证明,爱错了人,注定万劫不复。 青竹已死,暗处的隐患也已不在,眼下就只有容嬷嬷这么个明敌,为免夜长梦多,莫雪鸳觉得送容嬷嬷驾鹤这件事得需抓紧办,且在这个时候,沈仪容向冷子烨下了最后通牒。 “本王没面子请动叶浮生,也没钱!”微弱烛光的屋子里,冷子烨一副爱谁谁的冷漠表情,悻悻看向沈仪容。 “据本宫所知,皇城西郊的破庙供着一尊泥菩萨,下面石砖里有个暗格,那里面好像藏着王爷什么东西吧?”沈仪容音落之时,坐在一侧的莫雪鸳分明注意到冷子烨虎躯一震,眼睛顺间凌厉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冷子烨震惊之余,愤然开口。 “王爷只说能不能替本宫把叶浮生请过来吧!”沈仪容不答反问,特别自信的看向冷子烨。 “就算要换皮,也要有人愿意舍了命跟你换才行!”冷子烨算是极不情愿的应下了。几乎同一时间,沈仪容的视线自冷子烨缓缓移到了莫雪鸳的身上,那双眼中的绿光,仿佛狮子看到了一头绵羊。 “这件缺德事儿,奴婢可替娘娘办成!”莫雪鸳登时表态,信誓旦旦。 “为了活命,节操尽碎啊!”冷子烨觑了眼莫雪鸳,耸肩嘲讽,自知道莫雪鸳对自己的英俊潇洒毫无兴趣之后,冷子烨的桃花眼也十分洁身自好的不再乱闪。 “节操?什么东西?”莫雪鸳私以为,比起命,其余都是浮云,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无语,冷子烨搥在桌上的胳膊一划,整个人跌了下去。 这一晚,莫雪鸳与沈仪容见到了白斩,其实在天朝,皇亲贵胄私雇暗卫的事儿并不稀奇,所以对白斩的出现,二人也未表现的太过震惊。接下来,冷子烨便当着沈仪容的面将自己腰间玉佩递给白斩,命其交给叶浮生,介时叶浮生自会跟来。 一夜无话,翌日酉时,白斩回来了,而且表示叶浮生就在宫外,随时等着给沈仪容换皮,于是此刻,沈仪容的视线又一次不怀好意的落到了莫雪鸳身上。 如果说人要找死,真是拦都拦不住,就在莫雪鸳欲表明心迹之际,外面进来个丫鬟,鉴于沈仪容的存在,莫雪鸳急步走出房间迎了过去,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容嬷嬷身边的云珠,此来便是传个话,说是容嬷嬷让她去掌事房,不许耽搁。 机会来了莫雪鸳自不会错过,于是径直跟着云珠离开了浣纱院。房间内,沈仪容悬浮的心渐渐稳了下来,尔后看向冷子烨,眼底光芒微暗。 “淳于燕真是瞎了眼,如果当初选择你,或许就不会死的那么惨了。” “咳……如果本王说自己留着那些东西是为了囤积居奇,你会不会相信?”冷子烨轻咳了一声,尔后抬眸,正对上沈仪容鄙夷加蔑视的白眼。 且说莫雪鸳走进掌事房的时候,容嬷嬷正在桌边品茶,闻味道像是雨前的极品龙井,这种茶多半来自贡品,在宫中虽不特别稀罕,但也决不是容嬷嬷这个级别的奴才能喝得上的,除非疏通上面,不过少不了要破费些银两。 “奴婢叩见容嬷嬷。”行至厅内,莫雪鸳双手交叠,恭敬俯身。 “说说吧,为什么要陷害青竹?”容嬷嬷瞥了眼莫雪鸳,随手掀起桌上的檀香木盒,里面赫然摆着那支琉璃凤钗。 “她发现了奴婢私藏的银两,且欲据为己有。”莫雪鸳的话让容嬷嬷陡然一震,冰冷的眼睛里顿时绽出光彩。 “咳……云珠,这茶凉了,你再去烧一壶过来!”容嬷嬷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珠,其意十分明显,伺候主子时间长了,云珠自然明白容嬷嬷的用意,登时退出掌事房,且在离开时将门反手关紧。 “莫雪鸳,你是不是以为本掌事老了,所以记性也跟着特别差?当晚洛王爷亲口承认这玩意是他的,怎么会到你手里了?”容嬷嬷撩下茶杯,似有深意的看向莫雪鸳。 “这东西本来就是奴婢的,而且除了这个,雪鸳还有几样值钱的玩意,只是见不得光,原本奴婢想私底下拆开偷偷卖出宫去,却不想让青竹瞧见便惦记上了,奴婢没应她平分,她才会想出检举揭发的法子,坑害奴婢!至于洛王爷,他吃住都在奴婢那儿,自然是想让奴婢欠他点儿恩情。”莫雪鸳煞有介事的开口,倒也顺理成章。 “还有几样……”容嬷嬷挑起粗眉,刻意拉长尾音,似在等着莫雪鸳接茬儿。 “嬷嬷,这里没有别人,奴婢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奴婢知道嬷嬷因为我的事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有心想孝敬您,只是不知道嬷嬷肯不肯给雪鸳这个赎罪的机会?毕竟雪鸳以后在辛者库还要仰仗您过日子!”莫雪鸳其态甚为诚恳的看向容嬷嬷,每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 “这个么……算你还有这份孝心,东西呢?”雷嬷嬷终于松了口,莫雪鸳顿时舒心不少,于是稍稍朝前迈步,小心拂在容嬷嬷耳边嘀咕几句。 “有这个必要?而且还有洛王爷在你房间里!”容嬷嬷挑眉,狐疑看向莫雪鸳。 “奴婢是觉得,小心为上!至于洛王爷,奴婢来的时候,他已经出去找司珍房的翠儿了……”莫雪鸳极有深意的看向容嬷嬷。于是为了钱,容嬷嬷终是鬼迷心窍的跟着莫雪鸳回到了浣纱院的残破小屋。 且在走进小屋的下一秒,容嬷嬷顿时傻眼了,只见冷子烨俨然坐在方桌对面,正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几乎同一时间,她亦瞄到了沈仪容的存在。 “齐……齐妃!鬼……”就在容嬷嬷惊恐万状欲转身之际,突觉后颈陡痛,整个人分分钟跌到了地上。 “莫雪鸳!这就是你给本宫找的人?”看着满脸褶皱如树皮的容嬷嬷,沈仪容的脸抑制不住的扭曲了。 “娘娘不满意?”莫雪鸳明知故问。 “冷子烨,本宫决定就用她这张脸皮!你可以带我们走了!”沈仪容几乎没有犹豫的指了指莫雪鸳,愤然开口。 “娘娘要雪鸳这张脸皮没问题,可雪鸳想知道,一个浣纱院的洗衣奴,倒是可以堂而皇之的留在皇宫,可凭这样的身份,娘娘甚至走不出辛者库,这就是娘娘想要的?”莫雪鸳眸色骤敛,肃然看向沈仪容。这一刻,连沈仪容都有些愣了,眼前这奴婢说话的语气和眼神,真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个容嬷嬷又有多大本事可以通天?”沈仪容苦笑,是她想多了,一个洗衣奴,如何能跟威风八面的淳于燕相提并论。 第10章 她要平反有什么用! “关于这点,娘娘应该比雪鸳清楚。”莫雪鸳坚定应声。无语,沈仪容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容嬷嬷,脑子里似乎有了些印象,于是深吸口气,尔后看向冷子烨,“就她吧。” 且待白斩出现时,沈仪容下意识看了眼莫雪鸳,“你这是打算与我们坐同一条船了?”沈仪容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样跋扈,反倒有一丝神伤。 “奴婢可以下船吗?”莫雪鸳微微一笑,顿时换来沈仪容杀人鞭尸的目光和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无语,莫雪鸳缓身行至窗前,目视夜空中三人的身影渐渐成了光点,心底划过一抹苦涩,到底是我被拉上了你的船,还是你误撞进了我的船?亦或者我们根本就在同一条船上,只是彼此才见…… “莫雪鸳,你早就想容嬷嬷死了吧?这下你如意了!”冷子烨的声音打断了莫雪鸳的思绪。 “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淳于燕的?”莫雪鸳摒气回眸,突兀开口。 “谁告诉你本王喜欢淳于燕了!”冷子烨的反应便似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嗷’的叫了一声。 “那破庙菩萨下面的东西……”莫雪鸳及时收声,刻意诱导。 “本王只是囤积居奇,且等淳于燕平反,本王还指着她的那些玩意发笔横财呢!”冷子烨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让莫雪鸳的心蓦的一沉,果然是跟自己有关。 “你……你这什么表情?别过来啊!本王抵死不从的!”见莫雪鸳忽然用特别令人探究的目光盯过来,冷子烨不由的噎了噎喉咙,倒退数步,直至后腰撞到了桌角。 “变态!”莫雪鸳终于开口了,尔后几乎暴走出房间。平反?满门三百余口都死光了,她要平反干什么用!她要的,是血债血尝! “莫雪鸳!你怎么骂人呢?你回来!”待冷子烨反应过来时,莫雪鸳已然离开浣纱院了。 夜风拂过,莫雪鸳身上刺骨的冷,昔日的景德宫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座半月时间便拔地而起的梧凤殿,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所谓凤落梧桐,这殿中的主人,必定是即将要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上,臣妾听闻寒王似乎对浣纱院里的贱婢有了心思,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要贻笑大方了!”娇滴的声音滑腻酥骨,莫雪鸳闻声陡震,随后忍住愤恨,悄然退步隐在身后的火棘丛里。 “他这是在跟朕赌气!”提及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冷傲天俊冷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放任寒王继续胡闹下去?”月光下,一娇美如花的女子,身着正红华裳的走过来,双臂如水蛇般缠在冷傲天的腰际,浓妆艳抹的脸上,那双眼透着精明。 夏湄儿?竟是她!莫雪鸳只觉额头似被钝器狠狠击过,几欲开裂,迸出脑浆!她一直以为这个被自己从蛇堆里救出来的女子会因为自己而受累,可她竟然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用你的蛇咬死她,莫让啸弈知道了。”冷傲天的手极宠腻的揽上夏湄儿的雪肩,淡声吩咐,眼底似亘古无波的幽潭,闪烁出冷蛰如刃的寒光。 “谁!”突地,冷傲天猛然抬头,阴沉的黑眸朝着莫雪鸳隐匿的方向凌厉射了过去。心,仿佛顺间停止跳动,脑袋嗡的一响,莫雪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裳被冷汗沥湿。 ‘喵。’一只通体黑毛的野猫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静。冷傲天怀里,夏湄儿勾起尾指吹了一下,便有一条小蛇凶狠的游向黑猫,片刻残食。 “皇上,莫让那只猫坏了兴致……”夏湄儿双臂攀上了冷傲天的脖颈,嗲气十足的将头依偎在冷傲天的怀里。 眼见着冷傲天抱着夏湄儿迫不及待的走进梧凤殿,莫雪鸳狠吁口气,垂眸间,手中的枯枝已然断成两截。是她太冲动了,才会将自己置于险象环生之境,倘若刚刚被冷傲天发现,便是辜负了老天爷让她重生的美意! 无语,莫雪鸳暗自抹汗,随即悄然无声的退离火棘树丛,她甚至来不及探究刚刚那只野猫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想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回到房间,莫雪鸳余惊未息,便有更大惊来袭,眼见桌案上鲜血淋漓的头颅,莫雪鸳登时腿软的堆在门口,干呕不止。 “雪鸳,容嬷嬷是不是在你这儿?”身后传来云珠的声音,莫雪鸳无比惊骇的抬头,便见冷子烨艳绝双殊的俊颜赫然在她面前,微微一笑间,暗淡了日月星辰。 “找本掌事有事?”粗哑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未及莫雪鸳反应,沈仪容已然顶着那张尖酸刻薄,满脸褶皱的脑袋晃荡到了莫雪鸳面前。 “滚开点儿,不觉得自己挡着本掌事的路了?”沈仪容嫌恶的眸子朝着莫雪鸳狠狠瞪了一眼,于是莫雪鸳心安了,如此凌厉且有气势的一剜,绝对是容嬷嬷累死也修练不出来的。 “容嬷嬷……奴婢沏茶回来没瞧见您,所以……”云珠恭敬上前时,下意识瞄了眼跪趴在门口的莫雪鸳。 “所以什么,还不快走!”沈仪容显然气儿不顺,厉声催促后,愤恨着离开了浣纱院。其实莫雪鸳特别能理解沈仪容此时的心情,饶是换作自己,多少也会计较的,只是再多的计较又怎及血仇来的重要。 此时的莫雪鸳已然起身进了房间,反手关门之际疾步走到桌边,凝眸看向桌上的头颅,那眉眼,那鼻唇,活脱脱就是沈仪容。 “容嬷嬷说了,这事儿交给你办。”冷子烨朝那颗脑袋呶呶嘴,尔后觑眼看向莫雪鸳。 “其实……王爷不觉得这种事不适合奴婢吗?不知道王爷可不可以代劳?”再惨烈的场面她都看过,但看是一回事,真要她捧着个脑袋招摇过市,很有难度。 “可以啊!”就在莫雪鸳对冷子烨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表示感激的时候,冷子烨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得先把刚刚的话收回去!” “什么话?”莫雪鸳茫然不解。 “你说本王是变态!”冷子烨顺间敛眸,肃然开口。 “奴婢没说错啊……呃……是这样的,奴婢以为只有像王爷这样的变态才能想到这样绝世的办法,天才亦不过如此,奴婢这是在夸您呢!”莫雪鸳嘴上解释的很真诚,却在心里狠呸了自己一下。即便这句话听着别扭,不过冷子烨还是十分大度的承揽了本该由莫雪鸳来办的缺德事。 自沈仪容成为名副其实的容嬷嬷后,莫雪鸳得到的最大实惠便是每日送进浣纱院的衣服少了一倍,但她却未因此而有半点轻松的感觉。拜寒王所赐,自己在冷傲天眼里,又一次成了不得不除的障碍,眼下她时刻都要防范夏湄儿的毒蛇,至少在想出办法之前,她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