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南越绍泰元年 时值初夏,明晃晃的日光洒满了巍峨的殿宇。 而此时地牢中却是一片阴暗潮湿,不时还有几只老鼠爬过,血腥味混杂着霉味和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偌大的地牢中只有两间牢房,其中一间地上蜷缩着一人。 说是人,却已经没有了人形。 这人的四肢血肉残缺,露出雪白的骨茬,伤口已经腐烂发黑,映衬之下更是白的令人胆寒。她的脸也是污浊不堪,血肉翻飞,只一双眼睛还是完好的,在这昏暗的地牢中竟也能看出几分惊心的美。 地牢的阶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端妃娘娘驾到!” 听到这个声音,地上的人狠狠地颤了一下。 陆菀蘅用已经痛到麻痹的手掌心撑了撑地,坐起身来,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牢门前的女子。 牢门前站着的正是她的庶妹陆锦悦,穿着一袭华丽的宫装,梳着高高的飞仙髻,脸上永远都带着温柔的微笑,而眼底却是一片凉薄。 “姐姐你的命可真是大。”陆锦悦拿帕子掩了掩口鼻,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皱,即使在这般糟污的环境里,倒是依旧保持着清若谪仙的优雅。 相比之下,陆菀蘅就像是地上的烂泥,低贱至极。 任是谁也想不到,曾经的陆菀蘅,才是那九天上的凤凰! 吏部尚书陆家的嫡长女,曾经的一国之母,如今却因为谋害靖梁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废后,更是即将被处以凌迟之刑。 陆菀蘅看着面前的庶妹,似乎还能想起当年那个苦苦哀求自己想要做傅承煜侧妃的小家碧玉。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自己那所谓的父亲,满口的家族荣誉,说到底只是为了让自己和陆锦悦共享夫君。 还有自己去求傅承煜纳陆锦悦为妃时,他那犹豫不决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却没成想,傅承煜和陆锦悦他们早已暗中来往,父亲也早就知道这一切,演这样一出戏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信以为真。 只有她陆菀蘅被蒙在鼓里,成为了他们的牺牲品,却还傻傻地以为傅承煜后来的冷漠疏离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 这天下,怕是没有比自己更愚蠢的人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了傅承煜能登上皇位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苦,又背负了多少条人命,祸国妖妃的名声,她一个人扛了多少年! 当傅承煜不管不顾立她为后那一刻,陆菀蘅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然而,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傅承煜给她这份体面,也不过是要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谋害靖梁王的那昧药是她命心腹去买的,当时她并不知道这药会用在靖梁王身上。 她按着傅承煜的吩咐下在酒中后,便把剩余剂量销毁了。那么,最后出现在她寝宫中的药,必然是傅承煜和陆锦悦的手笔。 当她被傅承煜的近侍拽着头发从寝宫拖到朝堂时,当她听到傅承煜绝情地念出“废后”二字时,当她看到身居高位的父亲冷漠的眼神时,她才明白,原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就干脆灭口,眼不见为净。 这般想着,陆菀蘅的目光更是盯得死了些,隐隐流露出几分怨恨。 陆锦悦毫不在意地任她这般看着,朱唇微启道:“姐姐还活着也好,妹妹还有几份大礼要送给姐姐,倘若姐姐就这么死了,也就浪费了妹妹的心意。” 正文 第2章 说着,陆锦悦拍了拍手,她身后的侍从战战克克地送上几个盒子,在陆菀蘅眼前打开。 那盒子盛着的是几颗人头,血淋淋的,表情或狰狞或愤恨。血渍斑斑,但依旧能看出模样。分明是她在庆国公府的几个表兄! “陆锦悦,你……” 陆菀蘅睚眦欲裂,只觉得喉头一甜,话没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 台阶上的陆锦悦弯着一双曾经最是温柔不过的眼睛,如今里面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疯狂。 “姐姐还不知道吧,昨夜里你这表哥试图劫狱,却不想被御前侍卫当成贼人乱刀砍死了。” 居高临下的看着陆菀蘅狼狈的穆阳,陆锦悦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查明身份后,皇上很是愤怒呢,今日一早,庆国公府便以谋反之名查抄了。午时处斩,或许你们还能再地下做个伴。” 庆国公府…… 陆菀蘅原本麻木的心再次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 她母亲秦佩君出身庆国公府,自她七岁生母早亡后,祖父祖母疼惜她,便不顾陆家的反对,接了自己去庆国公府久住,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照看长大。 却没想到,他们竟因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陆锦悦!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她双目充血,一头长发披散,四肢白骨嶙峋,血迹斑斑,看上去犹如前来索命的厉鬼。 “为何?姐姐你问我为何?妹妹我最不喜有人凌驾于我之上,”陆锦悦的目光宛如淬了毒一般,怨恨的瞪着陆菀蘅。 “当年若不是秦佩君霸着正妻的位置,我娘又怎么会只能做妾,害得我只能以庶女的身份嫁为陛下的侧妃!那时,姐姐便已成为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陆锦悦一字一句说的分外清晰,如同一把锉刀,慢慢的蹂躏着陆菀蘅的心脏。 “姐姐关心这个,倒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孩子。” 话锋一转,陆锦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暇儿!你要对暇儿做什么!”陆菀蘅一颗心极速下沉,在出事时,她令身边心腹将暇儿带走,果然,还是没能逃走。 “姐姐可知道这宫中的国师为何容颜永驻吗?” “因为他们长期食用幼婴的血肉。” “姐姐,我欠国师一个人情。如今拿你这刚刚满月的孩子还人情倒是刚刚好呢!” 陆菀蘅看着庶妹那张清如谪仙的脸,满眼绝望,她不敢置信地失声尖叫道:“傅承煜怎么会同意!这……这也是他的孩子!” “姐姐,皇上他只知你的孩子被送离了皇宫,再也寻不到了呢。”陆锦悦笑的娇俏,什么嫡女,什么皇后,现在不还是被她踩在了脚下! “你这个疯子!陆锦悦,你这个疯子!你还我的暇儿!”陆菀蘅想到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子要被活生生吃掉,心如刀割,脚底一时间居然生出了力量,猛地扑倒面前笑得温柔心却恶毒的女子,不顾她的挣扎,双手使劲地掐住她的脖子。 几个侍从连忙挥起棍棒打在陆菀蘅单薄的脊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死死地掐着。直到一棍子打在了她的后脑勺,她才眩晕了一下,被狱卒反手钳制住。 “给我杀了她!给我杀了她!”陆锦悦被掐得险些断气,总算保持不住优雅,气急败坏地尖叫。 侍从被陆锦悦脖子上红紫的掐痕吓得不轻,下手也没了犹豫。 乱棍中,只听到棍棒之下的女子笑声尖利刺耳。 传在这侍从耳里,如同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发狂的狞笑。 “我诅咒这世间所有伤我害我的人,就算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也必然要让你们受尽百倍苦楚,血债血偿!” 一句话毕,她已是七窍流血,头部碎裂而亡。 后史记载,绍泰元年罪妇陆氏因谋害靖梁王处三日凌迟之刑,行刑翌日妄图谋害端妃未遂,其心险恶,杖毙而亡。 正文 第3章 “小姐!小姐!” 谁在叫我……我不是……死了吗…… 陆菀蘅只觉身体四处都泛着酸痛,手臂被人大力摇晃着,身侧也有人在大声呼喊,声音熟悉,但它忽近忽远,时轻时重。 紧接着伴随着一段苍老但正气浩然的咒语响起,她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连带着意识也清晰了不少。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只不过这张脸的主人,在陆菀蘅的记忆中,早就已经去世多年了。 墨香……这……是怎么回事…… 陆菀蘅刹那清醒过来,瞳孔一缩,目光飞快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室内布置的略显简朴,从各种摆件上来看,像是一间客房。 丫鬟墨香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哭丧着脸看着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提议走那条山路的!”墨香猛地在陆菀蘅床前跪下,泣不成声。 “我这是……怎么了?”陆菀蘅开口的瞬间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里丝毫没有少女的清脆,反而沙哑得不成样子。 “小姐,你忘了吗?我们回府路上被山贼拦截了,好在突然有一伙黑衣人途经,救了我们。可小姐你却还是受了惊吓,昏迷至惊。”另一个高挑丫鬟书衣微微红着眼眶说道。 回陆府?山贼? 陆菀蘅垂下眼睑。 这是十三岁回府那年发生的事…… 那段惨痛的记忆……都是梦境吗…… 陆菀蘅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她摸着自己的双臂,似乎那些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棍棒痕迹犹在。 不对,那绝不可能是梦境!莫非……我这是重活了一世! 她紧紧握着双手,脑海中思绪翻飞,低垂下眼睑,再抬眸时,她眼中翻涌着的恨意与重活一世的欣喜全然收于眼底,只留下一片平静。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那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必定要前世伤她害她的人百倍偿还。 陆菀蘅心中恨意滔天,面上却一直平静无波。 这般样子落在墨香书衣眼中更是着急。“清风道长!我家小姐神智还没恢复吗?” 闻言,陆菀蘅收起自己的心思,回应了墨香一句“我已无大碍了。” 看着远处仙风道骨的男子,突然想到刚刚神志不清时那一段正气浩然的咒语,陆菀蘅心中一凛,不禁多看了这道长一眼。 男子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蓄着长长的胡须,眉眼周正,头发挽了一个道髻,穿着一身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袍,腰间佩一方八卦镜,手持一把浮尘,看上去当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 陆菀蘅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前世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可是听他刚刚那一段咒语,显然是有真本事的。 这厢陆菀蘅凝神思索,却不知那清风道长心中也是疑惑万千。 须臾,清风道长高深莫测道:“放心,你家小姐不过是被地狱而来的怨魂惊扰了身子,现已无大碍。贫道法事已成,便也告退了。” 接着不待墨香再问,他一个转身,眼神掠过陆菀蘅时略微一顿,向她微微颔首后大步走出了房外,似乎还边走边念叨着什么。 陆菀蘅仔细一听,眉眼低垂,瞬间遮住其中掀起的惊骇万分。 正文 第4章 那道长念的正是“前世恶果冤孽尽,今世必以骨血尝。生前苦难百般受,涅槃重生方为凰”。 涅槃重生方为凰。 陆菀蘅在心中反复默念,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 她重活一世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亲手将前世伤她害她的人送入地狱。 那道士越行越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陆菀蘅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壮似无意问道:“墨香,那道长是何人?” “清风道长啊,听说是这镇子上最有名气的道长。因为小姐前日被山贼惊到后便昏迷不醒,我和书衣担心小姐被魇着了,才请了他来。”墨香抹掉眼泪,说道,“多亏了道长,小姐才能醒来。” 陆菀蘅点了点头。 前世正是这个时候,自己从外祖母秦家回陆府的路上遭遇了山贼,那时她的车队被一伙神秘人所救,只是前世她并未昏迷,仅受了些惊吓,后来便安全到了陆府。 前世她还不觉得有异,可如今一细想,却有诸多疑点。 这山贼为何好似知道她何时会路过那山头一般,而且她的车队原本不会绕这小道,不知墨香从哪儿听来可以抄小道早些到达陆府,这才走了这条山路。 这一切,都像是别人事先设好的计谋。 陆菀蘅略一思考,便得出了结论。 她回府一事只有外祖秦家与陆家清楚。而费劲心思想除掉她的,也只有远在陆家的,她的好姨娘和好妹妹。 原来她们早在这时,就已经容不下她了。 只可惜,她们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会有这么一伙神密人坏了她们的好事。 “小姐?”随后进来的书衣见她低垂着头,担心地出声。 “我无碍。”陆菀蘅抬起头,眼中过一丝恨意。 没有想到张氏的手居然伸的这么长,自己远在秦家,身边居然还有她的眼线。 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那个眼线。 “墨香,那条小道的事,到底是谁说与你的?” “小姐,那日奴婢听到彩蝶与那些护卫闲谈,说到有近道可以早些回府。奴婢好奇,便细细的问了,彩蝶说她也是在秦府时听到的,说是赣江进京城有一处近道,在林子涧与青山镇之间。” 墨香提及此,又红了眼,“谁知那处竟然有山贼拦路,害小姐受了惊,小姐罚奴婢吧。” 陆菀蘅听完,眼底冷光划过,摆了摆手,让墨香起来。 这彩蝶是她七岁那年带去秦府的四个丫鬟之一,位属二等,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颇受她重用。 却没想到,彩蝶跟她六年,居然是张氏的眼线。 怪不得在前世,她回陆府后,被张姨娘处处陷害,原是身边早就有了奸细。 “这次我们是被人算计了,与你无关,不必自责。”陆菀蘅看着犹自自责着的墨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算计?小姐是说,有人刻意引我们走那条山路,然后勾结山贼,蓄意要谋害我们!”书衣心思缜密,一下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正文 第5章 “是彩蝶?” 墨香有些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巴。 陆菀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可是小姐,彩蝶与我们一同呆在庆国公府,又怎么能勾结山贼,再说,她为何要加害小姐……”墨香满脸不可置信道。 “光凭彩蝶一人的确难以做到,但,倘若她背后有人支持呢?” 陆菀蘅拿起一旁的茶盏小饮一口,“彩蝶的确没有要加害我的理由,因为我若是出事,真正得利的,还是她背后之人。” “此次我若是死在半路,回不了陆府,谁受益最多呢?”陆菀蘅的话既像是在问墨香书衣,又像是在问自己。 轻轻地放下茶盏,眼中流泻的,是一抹彻骨的冷意。 书衣与墨香仔细思索了片刻,都瞬间变了脸色。 “是……陆府里的那位……”书衣惊诧道。 陆菀蘅颔首,语气如三尺寒冰,“若是我死了,陆家便没了嫡出子嗣,便会由张姨娘一人独大。而她成为正室夫人,也指日可待。” 墨香闻言,愤愤道:“这张姨娘和彩蝶真不是个东西!”袖子一卷,竟是要现在拿了彩蝶来问罪。 陆菀蘅见状摇了摇头,道:“不必,张姨娘既然刻意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自然要让这眼线发挥作用。也好让姨娘‘得来全不费功夫’才是。” 听及此,墨香与书衣对视一眼,皆流露出一抹忧心忡忡的神色。 陆菀蘅见状不由微微叹气。 墨香与书衣都是她的大丫鬟。墨香是家生子,与她最亲,性子泼辣护主,但也太过天真。而书衣,是母亲尚且在世时,亲自挑选的。比她年长两岁,性子安静,十分心细。 只是两人在上一世都被奸人所害,不得善终。 而如今她重活一世,必定不容许这事再次发生! 不过,她的这两个大丫鬟都太过善良,若是想与张姨娘对抗,还需要磨练一翻。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稍稍用膳,便歇下了。 夜里,屋内只留了墨香在外间打地铺守着。 子时一刻,木窗忽的发出了细微声响。 陆菀蘅本就没有睡意,她猛然睁开了眼,只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五官轮廓异常深邃的脸,眉眼锋利如刀刃,眼尾却有些细微的上挑,脸色在薄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刚欲出声,却被男子捂住了口鼻。 “安静,我只留一会儿。”男子贴近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略带沙哑,却有一种异常的蛊惑。 陆菀蘅配合着点了点头,眸中不见一点慌乱,男子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却还是松了手。 她裹紧了衣衫,朝床内侧缩了缩身子,视线却毫不忌惮的打量着男子。 灯光有些昏黄,却不妨碍她欣赏男子生得极为俊美的面容。 乌黑长发没有发带束着,而是披散开来,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脸颊两侧,显出几分虚弱。那一身玄色的锦袍,面料瞧着极好,衣角用金色丝线绣着麒麟踏火,栩栩如生。 这人看着实不像寻常人,她垂下眼睑,思量自己的退路。 陆菀蘅脑中思绪万千,却冷不防男子忽然开口道:“姑娘可有干净衣物?” “…有”,陆菀蘅挑了挑眉,指着木架上明日要穿的衣物回应道。就是不知这男子要女子的衣服有什么用? 正文 第6章 “失礼了。”男子抓过衣物,眉头一蹙。 只听得“斯拉——”一声,裙子已经被扯成了布条。 注视着自己被撕毁的罗裙,陆菀蘅难得错愕了片刻。 男子扯下白布后,犹豫了片刻,又低声道:“姑娘可否回避?” 陆菀蘅气极反笑,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转过身背对着男子。 “多谢。” 她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禁勃然色变。 “墨……”口中刚溢出一丝呼喊,男子便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陆菀蘅只觉得身后抵着的躯体结实得有些硌人,男子的气息贴得极近,后背右下处却突然有些温热。过不了多久,那种感觉越来越强,还伴着一些潮湿。 这时,她才嗅到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陆菀蘅试探着奋力挣扎几下,果不其然,男子发出一声闷哼,钳制着她的力道不由的松了几分。 她抓住机会挣脱开他的桎梏,转身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气。 男子腹部受了刀伤,伤口平整且深入,周围撒了些粉末,血还未止住,顺着伤口缓慢地涌出来。而她背后的那一片温热便是被血液浸湿的结果。 “你……”陆菀蘅忽的有些语塞。 男子飞快地缠上白布,给伤口做了简易包扎。 夜里四周皆静,连楼下的虫叫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盏茶时间过后,男子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顺手将腰间的荷包丢给了她,留下一句“多谢”,开窗一跃便没了踪迹。 屋子内间只留下陆菀蘅与一件破败的罗裙,以及满床的血迹。 她揉了揉眉心,重生以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最初的轨迹。 视线停留在手中荷包之上,荷包上绣着“昀座”二字。 陆菀蘅只觉这荷包十分眼熟。仔细回想,才记起似乎在救她的那伙神秘人身上也看到过。 这男子,原就是那伙神秘人之一么?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这男子武功如此高强,又怎会受伤? 过了许久,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长叹一口气,换下里衣,又将罗裙在木架上奋力一拉,做出了被扯破的假象。 随着哐嘡一声,木架倒地,墨香在外间被惊醒,急忙赶了进来。 只见陆菀蘅抓着一件血迹斑斑的里衣有些尴尬地站着。 “小姐!”墨香惊呼一声,随即目光一扫落到了床单上,“小姐来月子了!” “小姐别怕,小姐这是长成大姑娘啦。”墨香比她年长一岁,自然懂得这些,见到这情景,忙叽叽喳喳地安慰着她,眉眼中却是压不住的喜意。 陆菀蘅见墨香没多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黑衣男子的事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糊弄过去了。 马车又行驶了半月,按着车夫的说法,再赶半日的路便能到陆府了。 前些时候送去陆府的信件也有了回信,说是已经准备好了院落丫鬟,就候着她回府。 陆菀蘅想起前世居住的落香榭,是她嫡母秦佩君居住的院子,自她嫡母死后,张姨娘觉得晦气便一直闲置着那院子,直到她回到陆府后,那院子便给了她住。 她随手将信件丢在一旁,眼中划过一丝冷漠。 正文 第7章 “小姐,今儿梳什么髻?”书衣去准备早膳了,墨香带着一名唤作香巧的二等丫鬟走了进来。 陆菀蘅想了片刻,道:“飞仙髻。” 墨香的手极巧,一把乌黑的长发在她的摆弄下变成一个斜斜的飞仙髻,又插了一支镂空玉簪作为装饰。 原先看着还有几分稚嫩的少女在这发髻的衬托下显得娴静成熟了不少,多了几分袅娜的韵味。 陆菀蘅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面容,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容实在是太浅,入不了眉梢眼角。 前世陆锦悦最爱的便是飞仙髻,她原先生的就清丽娇俏,梳着飞仙髻便愈发楚楚动人,仿若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 她陆菀蘅可不就是被陆锦悦这宛如仙子的容貌欺骗,直到最后才清楚那良善面貌下的险恶用心! “小姐为何要梳这发髻?这发髻显得小姐素了些。”一旁的墨香有些奇怪地嘟囔,“小姐这般明艳动人就该梳那些一般人压不住的发髻才是!” “墨香姐姐,要我说小姐梳什么都好看。”香巧一边收拾着首饰盒,小嘴儿叭叭的甜得很。 “墨香说的没错。”陆菀蘅一手拢了拢发髻,嘴角浅浅地笑着,“这飞仙髻的确不适合我。”说着她站起身,挑了件浅青色的留仙裙,通身打扮都素淡至极,天然去雕饰,却更显出了她得天独厚的美貌。 明明并不相称的长相与打扮,却奇异的在陆菀蘅的身上融合成了一种似仙似妖的美感。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陆菀蘅戴上面纱,眼中流泻出一抹冷意。 陆府,我陆菀蘅回来了。 马车稳当地前行,经过了京城行人如织的街巷,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 “小姐!我们到了!”墨香雀跃一声,第一个冲下马车,转身撩起了帘子,书衣扶着陆菀蘅缓缓走下。 陆家的大门依旧和记忆中一样的气派,只是那朱红的的门此刻却紧紧地闭着,没有丝毫欢迎的意思。 墨香见状不禁皱紧了眉头。 她直径走到两个看守大门的家仆面前,气冲冲的说道:“你们两个没瞧见小姐回来了吗,为何不开门?” “小姐?”那两名家仆对视一眼,“什么小姐,我陆家只有两位小姐,去去去,别挡在这儿。” “你……你们……”墨香气的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和那两个看门的家仆争执起来。 这时书衣一把拽住她,给她使了个眼色。转而又温和地冲两名家仆道:“两位哥哥莫不是糊涂了?陆家二小姐回府一事居然也不清楚,若是老爷知晓了,这后果……” “陆家二小姐?什么陆家二小姐?”一名家仆满脸嘲讽地看了眼他们的车队,“我们可没收到什么劳什子二小姐回府的消息。” “我呸!你们狗仗人势,欺人太甚!我家小姐才是陆府嫡女,不过是离府几年,这府里人莫非翻了天,连主子都不认得了!”墨香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见陆菀蘅未拦着她,便一口气骂了出来。 墨香声音不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吸引了不少平民前来看热闹。 那两个家仆见状,心下一悬,这高门大院里的门道多了去了,一个不慎就是个错,“你们给我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若是有假,小心我要你们好看!” 说着连忙一溜烟儿跑进了府中。 “这陆府竟连家仆都如此嚣张跋扈!可见其中的主子该是何等蛮不讲理!” “这陆尚书一天到晚上朝哪有时间料理家宅,还不是姨娘在管事……” “原是这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管家,怪不得竟是这般景象,可是这陆大人为何不续弦呀?” “这位仁兄,你是初来京城吧,这陆大人家宅中啊,嘿,说来可话长……” 陆菀蘅听着周边人的议论,脸上不由划过一丝嘲讽。 知晓人到了却故意不开门迎接,还真是与前世一摸一样的手段。 上一世她不敢作声,带着两个丫鬟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可是这一世,谁都别想欺负了她去。 张姨娘要让她出丑,那她也不介意让陆府多出些丑名。 这时,陆家大门突然完全打开了。 正文 第8章 张氏与陆锦悦出现在她面前,一如她料想的那般,陆锦悦穿着通身雪白的衣裙,梳着飞仙髻,脸上未染薄妆,清新脱俗至极。 陆锦悦看到陆菀蘅蒙着面纱,与她如出一辙的扮相,脸上不由微微一僵。 张姨娘没想到陆府门口围了这么多看客,脸上有些挂不住,神色严厉地怒斥那两名家仆一顿,命几个粗使婆子发落了他们二人,便连忙迎陆菀蘅进了府。 “菀蘅啊,你说这……唉……都是姨娘的错。”张氏几步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一只手,满脸的歉意。 一旁的陆锦悦也缓步而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姐姐别怪姨娘,姨娘这几日为姐姐回府一事也是诸多操劳,一时疏忽大意了,这才让那些刁奴钻了空子。” 疏忽大意?呵,真是惺惺作态。 陆菀蘅勾了勾唇角,浅笑道:“无碍,姨娘这般为我着想,我感激姨娘都来不及,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 因为我要和你算的账,和这些小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张氏听着陆菀蘅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窃喜,可是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手段,就听到陆菀蘅锋一转。 “只是,姨娘光顾着为我准备,却不慎疏忽了对下人的管教呢,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到底姨娘不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情做不好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这些下人如此没有规矩,也是落了陆府的脸面。” 陆锦悦面色一僵,没有想到陆菀蘅居然这样大胆,当众指责她娘没有能力治理后院,秀眉一蹙,便想要回敬陆菀蘅。 张氏一把拉住自己的女儿,姜还是老的辣,哪怕陆菀蘅这样说,张氏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立刻绽开了一个笑容,应道:“的确,老爷常常不在,这些下人是越发没规矩。悦儿又年纪尚小,好在你回来了,也好帮姨娘分担分担。” “姨娘若是忙不过身,大可歇歇。若是累坏了身子,那可得不偿失。”陆菀蘅不动声色地挣开张氏的手,似笑非笑道。 张氏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僵硬的笑容,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直接转移了话题。 “菀蘅,你如今回来了,姨娘想着,落香榭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那里本来就是夫人的住处,想来你住在那里也能舒心一些。” 果然和上一世一样,张氏将自己安排在了落香榭。 “姨娘考虑的周全,难怪父亲这么喜欢您。” 她跟在张氏身后,缓步行走,直到行至兰亭别苑,也就是陆家老夫人的别苑才停下身来。 在陆菀蘅的记忆中,陆家老夫人,也就是她的祖母,是位薄情势力的老妇。 在前世,因为嫡母逝世得不明不白,庆国公府老夫人不许陆国征续弦一事,使得陆家在京城被人闲谈许久,所以陆老夫人对她百般厌恶,因而她在前世与这位祖母也很少接触。 此次再遇,陆老夫人依旧不待见她,见她请安微微颔首,毫无至亲归来的喜悦,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蘅丫头怎的到了府里还带着面纱?” 正文 第9章 陆菀蘅闻言取下面纱,毫不意外地瞧见陆老夫人惊讶了一瞬,而一旁的陆锦悦清丽的脸上也难得闪过一丝嫉妒。 “蘅丫头模样倒是周正。”老夫人打量了片刻,缓缓说到。 陆菀蘅却并未有一丝一毫被赞扬的喜悦,在前世,也是因为自己的相貌被老夫人看中,这才成了陆府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紧接着,老夫人又开口道:“夕娘,方才听下人说,你让蘅丫头在外呆了许久,引得旁人围观。” 张氏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刚欲辩解,就又听得老夫人道,“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此事便算了,下一次可不能再犯这等错误。” 这一番话下来,便是表明了要袒护张姨娘了。 张氏面上露出一丝窃喜来,忙道:“贱妾知晓了,老夫人放心。” 陆菀蘅不由攒紧了拳头,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却一言不发。 上一世,陆老夫人可没有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陆老夫人一边慢慢的拨动着手中的念珠,一边慢条斯理的再度开口。 “蘅丫头你七岁离府,与自家人想必已经不亲,可是你若是个懂规矩的,就要知晓,这陆家人才是你嫡亲的亲人,悦丫头才是你嫡亲的妹妹。老身还望这家宅和和美美的,可别生出什么事端。” 陆老夫人看似随意地瞧了她一眼,陆菀蘅却看懂了这一眼中的警告之意。 还真是与前世如出一辙。 明明自己才是陆家嫡出的小姐,却还远远比不上一干庶出的子女和一个身份低贱的姨娘。 只不过,陆家欠自己的,她早晚会一点一点的拿回来的。 陆菀蘅垂下眼眸,微微行礼,道:“祖母放心,虽说蘅儿幼年离府,这心却日日夜夜都念叨着祖母与父亲的。” 念叨着你们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等我把债讨完。 听到陆菀蘅这样说,老夫人的面色才温和些,却又流露出一股浓浓的疲倦。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晚些国征回府了,再召你来我院里用晚膳。” 陆老夫人挥了挥手,张氏十分识趣的带着陆菀蘅一行人退下了,却独独留了陆锦悦在那儿说话。 陆菀蘅又被张姨娘带着随意走动一圈后,她便借口舟车劳顿回了落香榭。 “呸,我看这三小姐与张姨娘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墨香一回想起兰亭苑发生的事便气的直皱眉,“若是早知这陆家没一个好心的,我们就不回这劳什子陆家了!” “嘘,你可小声些吧。先前一个劲儿撺掇小姐回府的是哪个?还不是你!”书衣一边理着衣物,一边搭话。 坐在窗边的陆菀蘅将这话都听在耳里,她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勾了勾唇。 直到了晚膳将近,张氏那儿有人传话过来,说是老夫人让几位小姐少爷都去她的别苑用膳。 陆菀蘅这才带着两个丫鬟前去。 待到了兰亭苑,陆菀蘅才发现众人皆已入座,只余下西北边,背朝外的两个位置。 老夫人右手边是她许久未见的父亲-陆国征,而父亲的身旁却紧紧坐着陆锦悦与陆言旭。 都说东尊西卑,长幼有序,虽说陆言旭是庶出,但身为长子,坐在父亲身边倒无话可说。可眼下,陆锦悦一个比她年幼的庶女却也坐得比她尊贵,当她还如前世那般好欺负? 正文 第10章 陆菀蘅眼眸一暗,就此停住了步伐。 斜对面的陆锦悦立刻微笑着道:“姐姐,快些坐下吧,祖母和父亲可盼着你许久了。” 而陆菀蘅只是带着笑意道:“我离府许久,倒是真不知这府里规矩了。”说着,移步到西北边的座位前,慢慢地坐下。 陆锦悦的脸色骤然一变,她无措地站起身,“是悦儿糊涂了,因着这几年姐姐不在,悦儿便一直这般落座的,今日是悦儿疏忽。”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陆菀蘅的方向,倒像是怕极了陆菀蘅一般。 眼看着陆锦悦离开了坐席,陆菀蘅还不动声色地坐着,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无妨,悦儿妹妹坐着罢。” “姐姐我……” 就在陆锦悦还要说些什么时,一旁另一个粉衣少女忽的出声:“三姐,坐都坐了还有什么好让的。再说,祖母这些年来一直由你布菜,忽然换了人,也是不习惯的。” 这少女便是四姨娘穆氏所出,陆府四小姐陆锦秀。 陆菀蘅还记得前世陆锦秀最听从陆锦悦的话,当然,她前世的凄凉结局自然也有陆锦秀的手笔。 在前世她回府时,她同穆氏回了娘家,本该再晚些日子回来。可因为这一世她在青山镇耽搁了几日,刚巧碰上了。 瞥了一眼因为陆锦秀的话明显变得高兴的老夫人,陆菀蘅淡淡的说了一句,“自然,既然在自家家里,祖母喜悦才是最重要的。” “三姐,二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坐下吧。”陆锦秀看起来很是愉悦,语气还带着几丝得意。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情被轻轻揭过的时候,陆国征却忽的一拍桌子,:“胡闹!悦儿你行三,怎么能坐在这里,反而让你姐姐坐在西面!还有什么礼数!” 陆锦悦被突如其来的一喝吓红了眼眶,闷不做声地让出了位置。 陆菀蘅这才施施然坐在了她的长兄陆言旭的身边。 落座时,陆言旭忽的开口:“二妹许久未见,越来越聪慧了。” “大哥也是。”陆菀蘅坐好,看向陆言旭的目光似笑非笑。 饭桌上所有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反而这气氛的始作俑者却颇为愉悦地用完了一餐饭。 晚膳总算结束,陆国征又问候了自己母亲几句,途径陆菀蘅时,只是微微一顿,脸上划过一抹让陆菀蘅看不懂的神情,原本以为他有话要丢自己说,可是陆国征却只留下一句“你长大了”,便匆匆离开了。 陆菀蘅见状,面庞上的笑意顷刻间散去,只余下眼底深不可测的恨意。 往后的几日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很快,到了陆菀蘅的生辰日。 陆家二小姐回府一事在京城也传开了。因此,陆府的请帖一发出去,很快便有不少回帖祝贺的,生辰宴当日更是来了不少人。 按照礼数,应该是由陆家夫人待客,可惜陆国征因为庆国公老夫人的压力,一直也没有扶正妻。张氏便一力担下了待客之事。 虽说这张氏只是个姨娘,但那些官家夫人心里都清楚未来张氏绝对是正妻的,再者,张氏所出的陆家大公子陆言旭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前途无量,都说母凭子贵,自是没有哪位夫人敢瞧不起张氏的。 依着陆府门面的缘故,这生辰礼倒是办的极其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