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朕要朕死,朕不得不死   当皇后收到消息,一路催着抬轿太监们飞跑到重华殿的时候,皇上正拉着一宫的太监宫女侍卫妃嫔们玩“谁也不能阻止朕自杀”的游戏。
  后宫侍卫要避嫌,不能进妃嫔寝殿,乌泱泱的跪了一整条长街。
  皇后落轿的那一瞬间,一直跟在轿子边的掌事宫女甚至觉得,侍卫头领看到皇后凤辇都已经快激动得哭了。
  “娘娘快进去劝劝皇上吧,微臣……微臣死罪啊。”
  如果说有刺客进来,侍卫来晚一步,还能哭一句微臣护驾不力,但里面拿着刀架住自己脖子的,恰好就是皇帝本人,一边架着还一边大吼大叫谁拦谁死,侍卫头领也不知道能给自己脑袋上安个什么罪名了。
  不拦叫玩忽职守,拦了叫抗旨不尊……
  长街上跪了满地的侍卫,瞬间齐刷刷的给皇后娘娘让出了一条道。
  “朕今天就要这么着了,谁要拦着,朕马上砍了他脑袋!”皇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皇后还没来得及踏进大门之前,就那么先一步的传了出来。
  皇后只觉得自己脑袋上的鎏金凤冠也跟着跳了两跳。
  门内情景其实跟长街上差不多,太监宫女跪了满满一院子,皇后站在门口,差点没被满眼此起彼伏的脑袋顶晃晕了头。
  “重华殿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侍候的奴才了,从今天起,传本宫的旨,自贵妃以下,所有宫里伺候的奴才宫女悉数减半。”
  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忠贞不二的掌事宫女立刻板着张扑克脸,把还没来得及盖上凤印的懿旨一层一层又传了出去。
  于是,满满当当一院子的奴才,在含泪叩谢皇后恩典之时,也默默的清出了一条通往正殿的光明大道。
  “皇上,皇上您千万不要吓臣妾啊。”重华宫里住着的是刚刚被提到四妃之一的贤妃,三天前才刚往皇后宫里领了贤妃印,估计连位子还没坐暖和,但凡皇上要在重华宫里少了根头发丝儿,都不用皇后亲自出面,随便礼部官员参上一本,连降三级那都算是法外开恩。
  皇后走进屋子的时候,刚好看到贤妃哭得气噎喉干,步摇歪去一边,头发散下来糊了满脸,整个人趴在地上,死死抱住皇上大腿,嚎得比死了爹还伤心。
  “皇后你来得正好,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阻拦,皇后也是一样。”本来已经喊得有点小累的皇上,在看到那一抹同样代表着后宫之主的明黄色衣角踏进殿门的那一霎,瞬间又满血复活,拿刀往外冲着皇后遥遥一指,又迅速收回来架在自己脖子上。
  “若是皇后不答应,朕今天就当场死在这里!”
  “贤妃不顾后宫礼仪,藐视礼法,公然顶撞圣意,明天就去尚礼司缴贤妃印,降为昭仪。”皇后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瞬间被吓得连哭都忘了的贤妃,才稳稳当当的冲皇上拜了下去。
  “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拿着刀的手,着着实实的抖了那么一抖。
  如果说放眼整个大夏,能镇得住皇上的,在外是铁骑将军,皇上的亲大哥,在内就是从来不苟言笑,基本上和皇上的放浪形骸之外属于两个极端的,皇后娘娘了。
  “皇后……这……贤妃……”
  皇上似乎是颇觉心虚的往下瞄了一眼正梨花带雨看上来的贤妃,又越发心虚的看了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的皇后,最后横着心把刀往自己脖子里又送了送。
  于是整个殿里的人都跟着皇上动刀的节奏,把脖子往后缩了一缩。
  “似乎……皇后不必如此严厉吧。”
  “李昭仪忤逆皇上在先,无视礼法其次,臣妾来而不知行礼是其三,行为不端,举止失当,实不配居贤妃之位,臣妾乃后宫之主,皇上万圣至尊,无需为后宫之事操劳过度,皇上觉得,如何?”
  几乎是在皇后话音刚落,身边站着的掌事宫女已经默默的走到了贤妃身边,近乎于慈眉善目的把已经吓傻了的前贤妃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的拉到了一边。
  “那么不知皇上以如此……”顿了顿,皇后抬眼,扫了一圈已经全被吓傻了的妃嫔美人,才慢慢的接了下去,“如此手段召臣妾前来,不知是要和臣妾商议何事。”
  “咳咳……”皇上拿刀的手似乎抖得更加厉害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和做贼心虚一样挺了挺胸。
  “皇后,我要迎一位美人入宫,正好后宫还缺个昭……”
  “皇上是指先前昭仪之位还空了一个么。”皇后默默走上半步,从善如流的把话头给接了下去,“不巧,现在不缺了。”
  “那就贤妃之位缺了一个!”被戳中心事的皇上立刻和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就给爆发了,“既然皇后补了昭仪,那就迎那位美人为贤妃!”
  皇后只觉得,本来还在一边小声抽搭的李昭仪,哭得似乎更大声了那么一点点。
  “不知皇上这回要迎的,是怎样的一位美人。”
  往周围又看了一眼,基本上后宫里叫得上名号的妃嫔美人都来了个全,有头有脸的跪得近,屋子角落里好像是连自己叫都叫不出名字的采女都来了不少。
  一般来说后宫里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精们,是不太会明着反对皇上迎新妹妹入宫的。
  一方面多了个人来共同反抗自己这个皇后,一方面也能把皇上的恩宠分出去一点,自己不好过,总也不能让情敌好过。
  来得这么齐全,万众一心的来反对皇上的决议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回娘娘,是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一个狼女,皇上……”跪得离皇上最近的贵妃见缝插针的给皇后补充了一下后宫八卦,在说到皇上时还小心翼翼的抬头飞快的瞄了一眼还在气头上的天子,又欲言又止的把脑袋低了回去。
  皇后瞬间了悟。
  西域前阵子派使臣来,除了一堆每年必备的奇珍异宝牛羊牲畜外,倒还真特地拿车不远万里的拉了个精铁铸造的铁笼子来。
  里面四角垂了锁铐,据说是抓了一个异人,特意来献宝的。
  由于西域年年进贡,往后宫里塞的歌姬舞娘也不在少数,高鼻深目露个小蛮腰什么的的皇上早就看腻味了。
  再加上能拿个铁笼子锁住的,要么是猛兽要么是异类,估计也不是什么能让皇上感兴趣的东西,皇后也就没往心里去,随便瞄了一眼就让库房收了看着办。
  只是没想到里面关着的竟然还是个母的。
  “狼女?”这回皇后再没能抓住机会首先发难,贵妃话音还没落完,皇上就又蹦了起来。
  “什么狼女,朕已经给她赐了名叫惜言,以后她就是贤妃了!”
  皇后:“……”
  所以说,嫁了这么个丈夫,就算是母仪天下当了皇后,也未必就是一个顺心事儿。
  “皇后若是不同意朕封惜言为贤妃,那朕就死给你们看!”
  大概是贵妃提到狼女狠狠的戳中了皇帝陛下锄强扶弱的玻璃心,皇后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皇上身上刷的一下就和刺猬一样长了不少尖刺出来,大有一股谁敢靠近老子就捅死谁的悲凉感。
  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再次俯身给皇上行了个礼。
  “臣妾大概又要让皇上失望了,此女野性未驯,危害甚大,西域狼子野心,进献此人,只怕有所图谋,皇上要封此女为贤妃,臣妾以为,万万不可。”
  皇上唰的一下,刀刃划破皮肤,一道血就那么顺着流了下来。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抽气声。
  贵妃被惊得连喊皇上保重龙体的功夫都没了,直接趴在地上,保持着扬起脑袋的姿势,呆呆的看着已经疼得开始龇牙咧嘴的皇帝陛下。
  “朕说了,皇后要是不同意,朕就死给你看,朕说到做到!”
  所谓小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皇上估计玩的就是这一套。
  皇后默默的在心里吐了一把槽。
  “皇上,能居妃位者,德行容工,缺一不可,此为祖制,臣妾不敢违拗,请皇上恕罪。”
  别说德行容工知书识礼,那位狼女但凡能认识十个字,皇后都原意把自己脑袋砍了给那野人当球踢。
  找个野人当贤妃,皇上丢得起这个人,她可丢不起这张脸。
  “朕还知道祖制有言,君无戏言!”反正后宫里的都是些没办法直接干政的妃子美人,皇上大概也是不打算要他那张脸了,直接在重华殿就给皇后杠上了。
  皇后默默直起腰,双目凝视气得完全不知理亏心虚为何物的皇上,一字一顿再次声明。
  “那么臣妾就再告诉皇上一次,臣妾,不答应。”
  再然后,皇后就只觉得心口一凉。
  在满殿莺莺燕燕的惊呼声中,一柄剑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自后背刺入,直直的从心脏处穿出,嵌在皇后身上。
  所以说……皇宫守卫已经松到,刺客可以在大白天,当着殿外所有侍卫的面,大大方方的跑到里面来行刺皇后了么。
  但是话说回来,行刺皇后有什么用啊掀桌!
  于是,在皇后闭眼之前,刚好看到一个穿得一身黑,头发绑得规规矩矩,表情刻板得几乎和自己有的一拼的年轻人,低眉顺眼的从自己身后转了出来,跪到了皇帝面前。
  “天卫总领施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正文 如梦初醒   当皇后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其实只做了一场梦。
  自己居然梦到皇上以自杀为威胁,要迎一个西域进贡的,连心智都未开的狼女为贤妃,就在自己不同意的时候,又跑出来一个传说中的天卫总领把自己这个皇后给捅死了,美其名曰救驾来迟。
  谁家皇后吃饱了没事干的要真心杀了自家相公啊。
  果然自己是因为前阵子忙着接待西域使臣事宜,闹得心力交瘁,以至于都产生幻觉了。
  拿手背拍了拍额头,皇后看着皇室专用的明黄色床帐,顿时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西域使臣应该是昨天就被平平安安的送出京了,毅亲王也快回京述职了,近期也没什么节日需要庆祝,皇上的生日得等到明年,只要皇上不再给自己闹出什么幺蛾子,接下来一个月,自己应该只需要看着后宫里这群莺莺燕燕狐狸精勾心斗角,日子简直轻松到爆。
  “不好啦皇后娘娘,不……不不……不……”当然,要皇上不闹出乱子来,这个可能性基本略等于零。
  贵妃殿里的小宫女几乎是一路撞飞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皇后床边,最后被掌事宫女眼明手快的拦在了床帐外。
  “娘娘还没醒,惊扰了皇后,你可知罪。”
  皇后突然觉得,这段对话听上去,似乎很耳熟的样子。
  “皇……皇上……皇上他他他他……”小宫女一口气没喘得上来,直接就卡在了一个他字上,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蹭的一下,直接就给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是想说,皇上他在重华殿里,想要自杀?”
  皇后掀帘子动作太大,倒是直接把背对着床的掌事宫女吓了一跳,一个回身,干脆利落的就给皇后跪了下去。
  “奴婢惊扰娘娘,奴婢死……”
  “摆驾重华宫,快。”皇后破天荒的没在这些礼仪细节上下功夫,自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摸鞋子了。
  掌事宫女差点没惊得把自己下巴给掉地上。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逃出生天的小宫女感激得涕泪交加的往地上狠狠嗑了三个响头,精乖的爬到一边,不挡着宫人伺候皇后娘娘梳洗。
  “不用仪仗,一切从简。”一向行事有条不紊的皇后只言简意赅的吩咐了掌事宫女八个字,就一脸凝重的坐到了妆台前。
  居然和梦里一模一样。
  就连小宫女结巴时重复的字数都一个字没差。
  皇后就算是再蠢,也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自己……的确……是真的死过一次了。
  “娘娘不必担忧,皇上这是在跟娘娘闹着玩呢。”皇后脸色不好,掌事宫女也就亲自接了为娘娘梳头的卖乖活儿。
  皇上哪天不闹出点事儿来,这一天就不算完。
  这几乎是皇后宫里所有宫人默认的一条事实。
  “娘娘只要一去,保管皇上就好了。”
  皇后铁青着脸,伸手拦住掌事宫女正从盒子里摸的一支镶翠玉鎏金发梳。
  “换一个,把这个……”顿了顿,皇后从掌事宫女手中接过发梳,直接扔在了地上。
  “丢出去,别让我再看见。”
  事实上,如果不是上次死的时候,穿着的那套衣服是皇后吉服,皇后连那套衣服一块儿烧了的心都有了。
  掌事宫女的下巴再次掉到了地上。
  她觉得一定是今天皇后娘娘起床的方式不对,所有礼制都不讲了不说,居然一向不喜欢丢东西的皇后娘娘,也开始铺张浪费金银珠宝随便扔了。
  于是,再次出现在重华殿门口的,就从八人抬的皇后专用凤辇,直接降级成了皇后专用普通软轿,连抬轿的太监都被特意换成了速度最快的那四个。
  “不必多言,本宫知道了。”跪在门外的侍卫头领依然是喜极而泣的扑了上来,皇后也没什么太多应付的心思,随手摆了摆示意他们全部都自行免礼。
  只是临行前又看了眼侍卫头领,脚步略顿了顿,干脆多领了个武力值高的进去。
  “事发危急,你跟本宫进殿。”
  万一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好歹也有个人能先抢了皇上手里的刀。
  拼着皇上喊砍了脑袋,难道她皇后的凤印,连保这么个人都保不下来么?
  能做到御前侍卫统领这个位子的,她记得好像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皇上要砍人,好歹也得顾念一下朝政上的面子。
  “朕今天就要这么着了,谁要拦着,朕马上砍了他脑袋!”皇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皇后踏进重华殿门口之前,同样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
  皇后瞬间就给淡定了。
  她还就不信了,如果侍卫首领抢先一步制住皇上,她再以皇后之命让太监侍卫们把皇上的刀抢下来,天卫还会打着救驾来迟的旗号跑来行刺自己?
  更何况,就算是再死一次又如何,难道她还真能让那个西域进贡的野人爬上皇上的龙床不成?
  “皇上果真如此喜欢西域进贡的那个狼女?”当然,鉴于之前自己废了贤妃为昭仪,从而导致野人顺理成章上位贤妃的失败经验,皇后决定,这次说什么也得先解决了狼女,再定贤妃的罪。
  “皇后来了。”皇上的气势,一如从前的在看到皇后的那一霎,直掉了下来。
  继而又和做贼心虚一样,假模假式的挺了挺胸。
  “不管如何,朕都要迎美人入宫,正巧缺个昭仪,补了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皇上还颇为中气不足的又把刀子往自己脖子里挪了挪。
  “皇后若不答应,朕已经说了,谁拦着朕,朕就先砍了谁的脑袋。”
  满屋子的人,在抽气声中,又跟着皇上一块儿挪了挪脖子。
  皇后:“……”
  说的倒是轻巧,补了有什么关系。
  后宫里面虽然说莺莺燕燕狐狸精塞了个满宫满苑,但排得上号的,统共也就是四妃外带上九嫔,美人她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皇上往宫里塞了,四妃九嫔绝对不能是随随便便就领进来的路边野花。
  家世稍差一点的,莫说皇后不能点头,真要封个来路不明的青楼女子,估计史官都能用唾沫星子把皇上给淹死。
  默默看了眼满屋子跪着的莺莺燕燕,皇后深吸一口气,自己干脆也给跪了下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封位之事,皇上三思。”
  “皇后不答应?”皇上在皇后跪下的那一瞬间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握着剑的手还紧了那么一紧。
  “皇上纵使不考虑皇家颜面,也该想想姐妹们伺候皇上日久,皇上不加封宫中姐妹,反倒封西域进贡狼女为昭仪,纵不论此女德行容工是否当得起昭仪,哪怕是论她伺候皇上的功劳,昭仪之位,也万万轮不到她,皇上若是碍于西域交好,不如美人之上加一封号,也就是了。”
  皇后说一句,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跟着说一句“皇后说的是”。
  等一大段说完,贵妃已经当先一步把头磕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圣明,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后觉得,大概这是自皇上从宫外领花花草草回皇宫以来,头一次,所有人真正意义上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说的对……
  一直搁皇后身边陪跪的掌事宫女,拿胳膊肘捅了捅已经欲哭无泪的侍卫头领,后者几乎是立刻飞身扑上,想抢掉皇上手里的刀子。
  皇上瞬间就大义凛然的把白刃捅进了自己的脖子。
  于是,依然跪在地上的皇后,眼睁睁的看着同样一柄剑,再一次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把侍卫首领刺了个窟窿之后,又行云流水般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横拖过来抹了自己的脖子。
  再然后,脑袋因为被砍而飞在半空的皇后娘娘,又一次看到了黑衣男人刻板而无趣的背影跪在了皇上面前。
  “天卫首领施尉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一向温婉贤淑的皇后娘娘,在眼前一黑的瞬间,心里只剩下了对救驾侍卫的国骂。
  
   正文 再来一发   大概是脑袋飞上半空俯瞰全场的视角太过于豪迈,导致皇后在第三次醒过来的时候血气冲顶,压根懒得再等小宫女前来传信,爬起来就点了一百个御前侍卫,亲自带队,浩浩荡荡杀去了重华殿。
  拼着扛个犯上作乱的罪名,也得先把皇上拿下再讲。
  她就不信,那个什么所谓的天卫总领,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剁一次自己脑袋!
  再怎么讲她也是堂堂皇后!阻止皇上以抗旨不尊为威胁的自杀,有错么?
  当然,已经被气得头脑不清的皇后娘娘,很明显低估了天卫的胆大程度。
  因为她这一次压根连重华殿的门都没来得及进去。
  就在皇后一脚踹飞扑上来汇报情况的侍卫头领,阴着脸一挥手,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兄弟们随便上的瞬间,已经砍了自己两次的剑,就再一次精准的捅进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回居然是从正面刺进去的。
  皇后也就是觉得眼前一黑,再定神看时,刚好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清秀脸,冷冷的看着自己。
  就像看着个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是个死人。
  然后刻板脸利索的收剑转身,窜进了重华殿,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掷地有声的刺激着皇后脆弱的神经。
  “皇后率人逼宫,意图不轨,天卫首领施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后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连着死三次,不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直接在凤仪宫里服毒自尽,会不会一次性死回嫁进皇宫之前……
  再次在垂着明黄色幔帐的拔步床上醒过来时,皇后无不恶意的想着。
  “娘娘……”还在地下压低声音指挥小宫女做着“准备伺候娘娘起床”事宜的青扇,无意间一回身,就看到一只惨白的手无声无息的从床幔里伸出来,慢慢拨开低垂的幔帐,再然后皇后一张跟手同样惨白的,布满冷汗的脸就阴恻恻的出现在了帐子后。
  满床浓厚得几乎有如实质的黑色气场吓得青扇差点没当场砸了手里捧着的托盘。
  “西域使臣这次带来的贡品,都收在哪里?”拥被坐在床上,皇后盯着青扇,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完的一句话。
  满殿的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冷战。
  “娘娘醒了。”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青扇最先回过神来,抢上半步,扶住自家主子。
  “娘娘身子不舒服么,手这么冰。”
  皇后铁青着脸扶着青扇慢慢从床上爬了下来。
  “无论什么,死的还是活的,马上,全部。”顿了顿,皇后最后还是控制着想掐人的冲动,轻轻推了推青扇。
  “送来凤仪宫。”
  如果不是西域进贡,全部丢了可能会影响朝廷和边陲的友好情谊,皇后其实是真的想直接不管死活一律烧掉的……
  青扇几乎是和贵妃宫里来报信的小宫女一样的架势冲出去找礼单。
  “都跟以前差不多,只不过……”战战兢兢翻了一遍礼单,青扇很快就领会了自家娘娘的意思,不仅带来了礼单,还把尚礼监的总管拽了过来。
  “只不过这回多进献了个奇物,说是二皇子在打猎时在狼堆里发现的一个少女,很是稀奇,就当作个异象送来了。”
  皇后抱着个小手炉僵着张脸坐在椅子里,点了点头,盯着面前跪着的满头冷汗的尚礼监总管,语气冰凉。
  “很好,那个奇物现在在哪里。”
  精瘦精瘦的太监趴在地上,皇后开口的那一刹就开始磕头,等皇后一句话说完,已经磕了十几个了。
  “娘娘恕奴才死罪。”
  皇后干脆利落的把暖炉砸在了太监身上。
  “我是问,皇上把她,安置在哪里了。”
  真是不错,自己一手提上来的太监总管,还学会吃里扒外瞒着消息了。
  “皇上什么人没领回来过,本宫可曾说过半句?后宫现在添了个人,本宫居然还不知道,你这个总管当得真是不错。”
  冷笑一声,皇后缓缓靠了回去。
  “既然差当得不好,回去交了印,随便去哪里领个无品太监的差事吧。”
  顿了顿,皇后伸手看着镂空雕花的护甲,半天才往下瞥了一眼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前任首领太监。
  “谁说出来,这个位置就是谁的了。”
  “是上林宫,回娘娘,上林宫。”才回过神来的太监首领立马把自家皇上给卖了,趴在地上开始了新一轮的磕头外加情真意切的表忠心。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思想着不过是个未开化的番邦女子,皇上几天就腻了,故才回晚了,娘娘恕罪,奴才见娘娘最近着实事忙,想着不好为这等小事给娘娘添层烦心……”
  皇后:“……”
  没开化都让自己死了三回,要真等开化了那还了得。
  皇后默默的站了起来,身边青扇赶紧丢了礼单伸手来扶。
  “传旨下去,今日本宫身体不适,要出去走走,免了各宫请安,任何人不许进凤仪宫半步,西域进献狼女不知礼仪,尚未开化,留在宫中恐会伤人。”
  皇后话还没说完,陪着前任总管太监一块来的副总管已经重重的磕下头去了。
  “娘娘圣明,那狼女第一天从笼子里放出来,已经抓伤了皇上,就三天功夫,上林宫已经换了三拨人伺候了。”
  皇后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明显上道得多的副总管。
  “居然敢损伤皇上,此等祸害如何能留在宫中,本宫本想放她一条生路,但刺杀圣上是大罪,既然是西域进贡,本宫留她一条全尸,赐鹤顶红,马上。”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自己去重华殿,那就是个死。
  还不如先趁着还没收到消息先把那个什么被赐名惜言的狼女解决,彻底断了皇上后路来的正经。
  “至于你。”盯着前总管太监笑了笑,皇后轻轻拍了拍青扇的手,“本宫原想你不过奉了皇上旨意,不能说,倒也情有可原,但狼女损伤皇上,身为太监总管,居然知情不报,居心实在叵测,既然也服侍了皇上一场,本宫念你有功,就赐三百大板好了。”
  青扇默默的打了个冷战。
  这大概是她服侍皇后以来,自家娘娘第一次张嘴就结果了两条人命。
  果然是自己起床的方式不对……
  “今天天气不错,传本宫的旨,各宫也都不要老呆在一个地方了,多出来逛逛,晒晒太阳也是好的。”眯起眼睛,皇后抬眼看着窗外,“摆驾,上林宫。”
  青扇狠狠掐了身边已经看呆了的小宫女一把,示意她赶紧滚去开门,又挤出个笑脸看向皇后。
  “娘娘,那名番邦女子才刚赐鹤顶红……”
  “怎么。”青扇话音还没落,皇后已经居高临下斜睨了下来,“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亲自送她一程,难道还丢了她的脸面了?”
  面都没露就结果了自己三次的妖精,不去看看还真对不住自己这股子邪火。
   正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事实上,皇后也并没能够进得了上林宫的大门。
  虽然说从皇后本人私心出发,她是的确很想看看那一位把后宫搅了个翻天的西域奇女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但是再好奇,也架不住从上林宫的大门源源不断往外冒的各式花瓶首饰古董字画。
  皇上大概是把库房里他能看得上眼的首饰全搬来了上林宫,奈何狼女不领情,各色珠宝送进来,全都砸碎了撕烂了再扔出去。
  皇后站在上林宫门外东西砸不到的安全地带,看着碎了一地的玉渣瓷片,眼角不自觉的抽了两抽。
  “还挺精神的,砸了几天了?”
  青扇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扯了扯已经跪在宫外的上林宫掌事宫女。
  后者才一抬头,皇后差点就被宫女那一脸的血痕给吓了一跳。
  “娘娘圣明,从住进来起就已经开始了,奴婢本想说来回了娘娘,去的路上就碰上了皇上,皇上一听就来了兴致,过来瞅了两眼,说若是奴婢告诉娘娘,就灭了奴婢九族,奴婢实在是不敢往凤仪宫去了,今儿娘娘问起,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娘娘恕奴婢死罪。”
  仔细听听,掌事宫女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脸上横七竖八被抓花了好几道,仗着上了厚厚的一层胭脂,才勉强把血印子遮成了红痕。
  “原本整个宫的东西都已经被砸了,连床都没能剩下,全给拆了丢出门外,那……惜美人就往院子里捧了点树叶,在屋里铺了铺,谁靠近就要挠谁,皇上来了也不好使,后来皇上就又赏了些东西……”
  顿了顿,掌事宫女小心翼翼的往身后瞟了一眼,又把头贴到了地上。
  “奴婢不敢再进屋了,看样子,只怕皇上昨儿赏的东西,也全都在这儿了。”
  皇后:“……”
  所以说,如果她真依了皇上封这狼女为昭仪,只怕没三个月,自己的凤仪宫大概也保不住得被她拆了……
  “现在还有谁在屋里?”
  扫了一眼掌事宫女身后乌压压跪着的一群人,皇后觉得,自己这句话,算是白问。
  “回娘娘,都在这儿了,实在是没人能进得了那屋,娘娘别看这儿没人,就连旁边的桂枝宫和燕云台,也全空了,那狼……惜美人从不让人进屋子,奴婢实在没办法,就把饭食放在门口,可第二天奴婢偷偷去瞅了瞅,一点儿都没动,倒是离的近的桂枝宫和燕云台,回回到了晚上,就鸡飞狗跳说是进了贼,已经伤了三个太监六个宫女八个侍卫了,最开始还不过是去厨房里闹闹,后来有一天是直接闯进了兰昭仪的卧房,可把兰昭仪吓的不清,已经吓出了病了,现在还在喝药呢,那次之后,桂枝宫的李昭仪和燕云台的兰昭仪就带着人暂时挪去了青云殿,原本是要来禀报娘娘的,可皇上一意要拦着,说过两天就好,也就没人再敢说了。”
  皇后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比被天卫捅死时更膈应了。
  悄悄的挪了两个宫出去,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什么时候皇上居然也有了这本事?
  “本宫听闻,这女子还伤了皇上?”大概似乎皇上严令了非得叫狼女为美人,皇后也就没再去挑掌事宫女的那点儿刺,毕竟还没封到昭仪,她还用不着费心去管。
  皇后话音刚落,掌事宫女顿时狠狠的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娘娘圣明,奴婢实在是想告诉娘娘,可皇上说,若是叫娘娘知道了,奴婢就别想再活着出宫,皇上第一天来看美人,还没等近身,美人扑上来就挠了一爪子,奴婢就跟在身后,看得真真儿的,美人那手上的指甲,起码得有三寸长,又尖又利,还全是黑的,奴婢当时只怕是有毒,拼着被皇上诛了九族,也去请了徐太医过来给皇上瞧瞧,娘娘不信可以去问问太医院,是不是皇上也说了不许告诉娘娘。”
  皇后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果然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既然如此,此人还留着做什么?”皇后微微点了点头,身后青扇立刻乖觉的拖了个侍卫出来,把手里的托盘往侍卫小哥手里一塞。
  “娘娘听闻狼女伤了皇上,意欲行刺,居心实在叵测,念是西域进贡,特赐她一个全尸,这杯毒酒赏了她,你们都看着送进去。”
  虽然说大概是自己太过于敏感,只不过皇后觉得,青扇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自己面前跪着的那群宫人全都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娘娘……娘娘娘娘不好啦娘娘啊!”贵妃身边的小宫女再一次哭天喊地的奔了过来,青扇眼明手快的一个错步,拦在皇后身前,一只手还顺带推了侍卫一把。
  “吵什么,娘娘在这儿呢,你小心惊扰了娘娘,那是死罪。”
  还没等捧着毒酒的侍卫回过神来,上林宫的掌事宫女已经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把他裹进了宫门。
  “本宫说了,今儿什么人都不见。”侍卫一走,皇后顿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看报信小宫女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解决了狼女,自己压根连重华殿都不用去,她还就不信了,皇上会真的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番邦女子,真的抹了脖子,和她到黄泉地底生死相依。
  就算是皇上要抹脖子跟那女子生死相依,那什么天卫也杀不到自己头上来。
  “娘娘,出大事了娘娘。”小宫女大概是一路跑的太远,居然连原来在屋子里的结巴也没结了,抱着青扇的大腿,一路跟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的就说了出来。
  “皇上在重华殿闹着呢,说是不答应皇上,皇上就要抹脖子,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谁劝都不听,谁走近一步,皇上就把刀往肉里凑一凑,问到底是什么事儿,皇上也不肯说,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把头都磕破了,皇上也不理,这都闹了快一上午了,早朝也没去成,实在是没了办法了,贵妃娘娘才让奴婢来请娘娘,皇上最听娘娘的话了,娘娘一去,保管皇上就好了。”
  皇后默默的听着已经听了三次的,小宫女那带着哭腔的答话,一直等小宫女又趴在地上开始磕头了,才微微侧了侧身,看了眼已经从上林宫里出来了的侍卫。
  上林宫的掌事宫女跟在侍卫身后,满眼感激的冲着皇后遥遥跪了下去。
  “回娘娘,可以进屋了。”
  青扇恰到好处的摔开小宫女,转过来扶了一把皇后。
  “娘娘,这怕是不好……”
  “无妨,本宫难道还怕了一个番邦女子?”拍了拍青扇的手,皇后头一次没等前面侍女开道,自己大踏步的就往上林宫里冲。
  小宫女趴在地上伸着脖子又哭着喊了两次,实在是喊不回来,自己也就巴巴的擦了眼泪,跟在了仪仗末尾。
  “很好。”屋里就跟掌事宫女描述的一模一样,坚壁清野的只剩了墙壁,还有几个打碎的瓷碗和一堆连毛带骨的不明物体,看毛色大概是隔壁燕云台里养着的仙鹤。
  皇后颇为满意的满屋子看了一圈,又扫了眼已经趴在地上不会动弹的番邦女子,还亲自上前轻轻踢了两脚,确定已经死透了,才心满意足的转向了依然瑟缩在屋门口的报信宫女。
  “你刚刚说,皇上说不答应,就要抹脖子?”
  小宫女忙不迭的又噗通一声跪去了地上,连连磕头,边磕边喊皇后圣明。
  “那皇上到底是抹了脖子,还是没抹脖子?”轻轻叹了口气,皇后觉得,自己死了这么几次,倒是还发现了不少问题,处理皇上自杀这一条,似乎已经不是最紧急的事儿了。
  还在磕头的小宫女那如丧考妣般的表情,瞬间咔吧一声,就给裂了。
  “这……皇上……奴婢来时,应该还没。”
  “既然还没抹脖子,你忙着来叫本宫做什么,皇上什么时候说了要求,什么时候就让贵妃看着回吧。”皇后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在带着青扇往外走时,还破天荒的俯身拍了拍小宫女的肩膀。
  开什么玩笑,贵妃如果真是省油的灯,那这位置也轮不着她朱媛来做。
  不过是皇上闹个自杀,后宫里还有什么皇上丢脸阵仗没见过的,有本事带着人围住重华殿,那就有本事冲上去把剑抢了表忠心啊。
  放着磕头的巧宗儿她来,轮到要直言上谏的触怒龙威的事情就自己上,以前算是自己蠢,仗着老爹是丞相,为着皇上着想吃个暗亏也就算了,这都死了三回了,她要再由着朱贵妃这么把自己逼上绝路,那皇后这个位置,迟早她也坐不稳。
  最好能是那天卫还是什么侍卫的,能一剑捅了朱贵妃,那才叫给她解了气。
  于是,连带着跟着皇后的所有人,表情都咔吧一声,裂了。
  从来都以皇上的事情为最优先,平时只要皇上出了点岔子,哪怕是早饭少吃了那么一口,都恨不得把御膳房整个翻过来整顿的皇后娘娘,这次听到皇上要抹脖子,居然只是让人等着皇上抹了脖子之后再来回报么……
  果然皇上这次以死相逼让整个后宫都瞒着皇后来收这个狼女,真的把皇后招得动了大气。
   正文 烂泥扶不上墙的皇上VS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皇后   贵妃在后面挥着小手绢,一路喊皇上慢点儿跑当心身子,喊得满皇宫都听见了的跟着皇上一路跑来凤仪宫时,其实多多少少都存着点看笑话的心思的。
  开什么玩笑,皇上为了那位西域进贡的美人花了多少心思,单独赐住不说,库房里的东西流水一样往那儿送,只为图一个美人高兴。
  瞒皇后更是瞒得辛苦,动辄就是若不答应朕灭你满门,弄得后宫里人人自危,只恨没绕着凤仪宫走,就怕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让皇后知道,可见这次皇上是动了真格儿想要保下这个人。
  皇后倒好,起个床的功夫,睁眼就把那西域美人给料理了个干净,听说还正好赶在鹊枝回话的时候。
  还在重华殿里哭着喊着要自杀的皇上,在听到太监回话的那一瞬间就丢了刀子,一路抹着小眼泪,连皇舆都不坐了,扯着脚就往凤仪宫跑。
  看这架势,估计皇后又得有半年见不着皇上的面儿了。
  然后碍着规矩遥遥离皇上还有三步远的贵妃,就看到上一秒还在嚎啕大哭的皇上,下一秒就和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呆的立在了凤仪宫宫门外,不说往里冲,甚至还小小的往后退了半步。
  贵妃:“……”
  果然……烂泥还真就扶不上墙。
  皇后这还没出来呢,之前在重华殿里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气势,就活活给吓没了。
  不就是仗着丞相在朝中有权势么,要换了是自己爹,这皇后的凤印还轮得到她涂嘉管?
  贵妃在心里默默的撇了撇嘴,扯出一个贤良淑德又颇为担忧的表情,整整跑得稍有些乱了的衣裳,款款走了上去。
  “皇上怎……”
  然后贵妃也和皇上一块儿,傻在了凤仪宫门口。
  以后宫所有人对皇后性子的了解,如果此时皇后捧着一卷XX律,端坐殿上对皇上说来学学规矩身为皇上必须得为天下黎民着想,那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如果皇后此时带着人等在凤仪宫门口,对皇上苦口婆心讲述身为帝王必须要有的威仪规制,那也还说得过去。
  如果皇后此时干脆发落了当时跟在皇上身边的所有下人,勉勉强强也算个办法。
  这下倒好,她居然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皇后带着满满一宫的宫人,跪在凤仪宫的前庭里,冲着皇上磕头如捣蒜,和自己一样喊着皇上保重龙体的盛景了!
  后宫果然是需要请个法师来念经驱邪了么!
  当然,事实上,皇后也没有真的哭天喊地,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在最前面,双手交叉放在额前,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穿着那身只有皇后能穿的明黄色服制,鸾凤金尾衔珠步摇插在发间,凤嘴里垂下来的大东珠就精准地落在头顶前方。
  完美无缺的大礼。
  身后宫人整整齐齐跪了满院子,就连磕下头去的动作都完全一致,一时之间贵妃只觉得满眼都是整齐划一的黑鸦鸦脑袋,抬起来,磕下去,再抬起来,再磕下去。
  为首的青扇每磕一个,就带着一嗓子哭腔喊一声请皇上保重龙体,身后就立刻响起了一片强自压抑的抽泣之声。
  皇上这还没驾崩呢,皇后这是在闹哪样啊!
  贵妃反应倒也不慢,瞅见皇后跪着的那一瞬间,立刻侧身扑在了皇上身侧。
  开玩笑,皇后跪皇上使得,自己可受不起这个礼。
  到时候皇后一句贵妃不守礼仪,居然受皇后大礼这顶帽子轻飘飘的扣下来,就算是不被从贵妃位上拉下来,起码也得禁上十天半个月的足。
  到那时候,这后宫里的狐狸精们天知道已经换了几波了,出来还有她朱媛什么事儿?
  “皇上……”拗出一个怯怜怜的表情,贵妃最后终于看不下去皇上跟个傻子一样站在凤仪宫前的怂样儿了,伸手拉了拉皇上衣角提醒丫回魂。
  “皇……皇后……”皇上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后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烈妇模样,虽然被贵妃拉得回了魂,磕磕巴巴半天也才憋出一句皇后,然后就眼巴巴的瞅着依然梨花带雨一双泪目闪着盈盈水光的贵妃。
  甚至还弯下腰来可怜兮兮的反拉了拉贵妃的衣服。
  “媛儿,怎么办……”
  那一瞬间,皇后身边还在山呼皇上保重的青扇,似乎看到了贵妃娘娘在脑内无限掀桌喷血的样子……
  所谓猪一样的队友什么的……
  “皇上,娘娘也是为皇上着想,皇上千万要体谅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有皇后这一宫的人跪在面前,就是再借贵妃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一句皇后处置狼女有什么不对。
  堂堂中宫处置一个才当上美人连五天都不到的蛮女,何况这蛮女还挠伤了皇上,没诛九族都算是客气的。
  皇上彻底傻了。
  “皇上累着了,不如先来臣妾宫中休息一下,喝口茶,用些点心,慢慢再说,可好?”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皇后终于直起身子,目光闪亮,抬头诚恳万分的看着皇上。
  “皇……皇后辛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皇上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往后再退了一大步,摸摸头讪笑两声,“朕记得钦安殿上国丈还等着呢,想必已经等急了,皇后免礼,免礼……”
  然后就再次甩了跪得满长街都是的莺莺燕燕们,转身跑了。
  贵妃:“……”
  所以说,果然烂泥还是扶不上墙么……
  辛辛苦苦撺掇着皇上来这么一出,满以为皇上能趁机跟皇后大闹一场,结果皇后只是跪了这么一跪,事情就了了?
  “贵妃妹妹。”皇后一直保持着上半身挺直的姿势跪到连皇上身边的太监团都看不到了,才扶着青扇站起来,踏出宫门,走到贵妃身前站定。
  “妹妹这一上午,又是跪又是跟着跑的,可着实辛苦了。”
  以自杀来作为威胁手段,皇上以前还从没使过这么两败俱伤的惨烈法子,宫里美人不少,但真正正儿八经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而且说的话也能被皇上听进去的,贵妃算是一个。
  就是打死皇后,她也不相信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是出自皇上自己的脑子。
  想不想得到是一回事,但以皇上平时被玫瑰花刺伤根手指头都要大呼有刺客的尿性,就算是想到了,也没那胆子去做。
  “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来,今天可着实吓坏臣妾了,早上贤妃妹妹遣人来报时,臣妾急得差点连鞋都没穿好,着急赶来,只怕皇上有什么闪失,幸亏娘娘有法子,皇上看到娘娘,果然就好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娘娘最重。”
  贵妃拿手死死扒着地,开口就把贤妃拖过来挡枪子儿。
  身后贤妃终于没能忍得住,贵妃话音刚落,立刻嗷的一声哭了个天昏地暗,连皇后恕罪这句万能句式都没来得及讲。
  开什么玩笑,贵妃跪得远远的只用磕头就行了,一群不安生的美人们全跑来自己这里看热闹不说,只有自己这个拉着皇上的人才真的知道,当时皇上那个力度,是真的想抹脖子来着。
  “贤妃妹妹也受惊了。”皇后难得没有义正言辞的说贤妃不能劝阻皇上,实不配居于妃位云云,反而一脸心有戚戚焉的把贤妃搀了起来,甚至还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贤妃顿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按轻了三分,看着皇后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
  “娘娘圣明,臣妾着实想拦着皇上,可皇上今天一睁眼就说昨儿做了个梦,跳起来就抢了刀子架自己脖子上了,臣妾宫里人人都看到的,娘娘只管问,只是皇上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到现在臣妾都还不知道呢,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损伤皇上龙体啊。”
  皇后瞥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不吭声的贵妃,又转头扫了眼跪得稍远点的莺莺燕燕,突然莫名奇妙就叹了口气。
  “既然无人能劝得了皇上,这后宫要你们来何用?”
  沧桑萧瑟,还带着浓浓对皇上的眷顾与关心,以及隐藏在话音底下的那一丝儿“本宫都对你们宽容如此,你们还一个个的这么没用,连哄皇上开心都不会”的失望惋惜之情。
  贵妃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贵妃娘娘明鉴,这着实不关臣妾们的事儿啊!”林充容素来跟贵妃走得近,贤妃哭声还没停,远处跪着的莺莺燕燕们已经梨花带雨的在林充容的带领下,朝着贵妃拜了下去。
  皇后一手拉住贤妃,居高临下朝贵妃瞥了一眼。
  “贵妃娘娘明鉴?”
  她堂堂中宫皇后还在这儿站着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人往朱媛那儿讨饶了?
  还是说,自己就是替谢谨言管前朝大臣的事儿管得太多了,后宫给放权放过了头?
  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天了么。
  “姐姐多心了。”林充容那一嗓子喊出来,贵妃反倒换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稳稳当当磕了个头,抬首挺胸目光平视,“姐姐平日事忙,后宫里姐姐妹妹们不敢打扰,一般闲事不敢来叨扰皇后娘娘。”
  皇后顿时给气笑了。
  “如此说来,反倒是本宫的不是。”
  摆了摆手,皇后拦住正打算上前一步按规矩斥责贵妃无礼的青扇,松开贤妃,扶了贵妃起身,近乎慈眉善目的拉着贵妃的手,走到了依然哭声震天的美人们面前。
  “本宫放心妹妹,这才让妹妹替本宫分忧,这一分忧不要紧,分着分着,皇上就闹着要自伤龙体了,这叫本宫如何放心。”
  顿了顿,皇后眼光在美人群里扫了一眼,慢条斯理的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开口。
  “贵妃管束妃嫔不力,今日传本宫旨意,罚俸三月,去协理六宫之权,贤妃劝阻皇上有功,迁入咸福宫,今日起掌西六宫事宜,至于众位……”顿了顿,皇后似乎是颇为歉疚的笑了笑。
  “众位美人,既不能侍奉皇上得宜,又不能替皇上诞育皇子,举止失仪,今日在重华殿里的,自充容以下,尽数放出宫去,充容以上,一律降为美人。”
  身后青扇几乎是老泪纵横的大声应了句是,拖着面无表情的青萝一溜儿小跑的滚去内务府传旨。
  这么多年了,自家娘娘终于这是想通了,来整顿后宫这群无法无天的狐狸精了么!
  
   正文 清理   不得不说,身居高位的人,要么就是平时一动不动,只要稍稍那么一动,立马就能掀起大浪来。
  皇后素来在后宫里就是那么一个概念,节庆时分穿一身明黄色只有帝后才有资格穿的皇后服制,远远坐在宴席的最顶端,只要后宫美人们一开始歌舞,立刻就会一脸嫌弃的退场。
  后宫有事找主位,主位不决找四妃,四妃偏帮再上报贵妃,一般来说,到了贵妃那儿,也不会再有什么难以裁决的麻烦事儿。
  久而久之,从各个渠道进来的众多美人才人采女们,几乎也就忘了还有皇后这么一茬了。
  林充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当着皇后的面喊贵妃饶命,不是找死还能是做什么?
  “虽说不是后宫事宜,但光是西六宫的事儿,也不算少了。”皇后难得推了折子,破天荒召了贤妃和德妃俩人叙话,莫说贤德二妃,就连青扇青萝都被惊掉了下巴。
  自家娘娘自入主东宫以来,什么时候管过后宫里那群鸡毛蒜皮的事儿了?
  最开始还想着劝上一劝,结果被皇后一句不过是点小老婆争风吃醋,能掀得起什么大浪来,就给堵了回去。
  虽然说的确是大实话,只不过小老婆这三个字,后宫嫔妃们听在耳里,着实诛心。
  从此之后,皇后就在替皇上批奏则理国事这一条暗黑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娘娘教训得是,臣妾毕竟年轻识浅,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规矩,一切还有望德妃姐姐提点着些,妹妹也好跟着学学规矩。”
  贤妃稍微好点儿,有先前皇后捏着她肩膀慈眉善目安抚的底子,勉强还算是能进退得宜。
  只苦了德妃,战战兢兢的盯着面前一小盘茶点,手都不敢往茶杯上伸,屁股勉勉强强挨了三分之一的椅子沿儿,只等着皇后一个甩脸子,立刻就扑到地上去请罪。
  皇后似乎是颇有些不适应的看了看德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后是真不太习惯跟这群娇声软语的莺莺燕燕们打交道。
  后宫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左不过就是今天月例银子按时发放,明天节庆互相送礼,后天赏你一个香囊,大后天又赏她一个扇坠儿。
  再添上点各宫小厨房里的柴米油盐,修修补补,冬天的炭火夏天的冰,四时的衣裳进贡的珍奇,花钿首饰胭脂水粉,花房里每日送的时鲜花卉,太监们早就打点得妥妥帖帖,不过就是送来给主子们过过目,添点减点儿,能花多少银子,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至多死几个不知名的美人才人秀女采女,拖出去埋了完事,难不成宫里还真得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鸡犬不宁?
  真能混到一宫主位,九嫔四妃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一般点的使绊子,她们看在眼里,压根就懒得上心。
  跟朝廷上那群大臣们天天吵的大旱三月洪水决堤,国库空虚边疆不宁比起来,这些简直就不算个事儿。
  也亏得朱媛那个眼皮子浅的,天天搁在女人堆里,争来斗去玩个乐不思蜀。
  “妹妹……妹妹这也太抬举姐姐我了,臣妾哪懂什么调度后宫,不过是大家姐妹们在一起,和和气气的,日子也就过了。”德妃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皇后,又赶紧一脸惶恐的低下头,越发往椅子里缩了缩。
  九嫔之下,生脸太多,换代过快,皇后认不太全,但四妃好歹也见了个脸熟。
  还没出阁的时候,逢年过节宴饮赏花,姐姐妹妹们的也多多少少凑到过一处,你弹个琴我吟个诗,外人看来是高门闺秀吟风弄月,实际上也就那么一回事。
  德妃是文缨御史家的二小姐,当年秀女海选时,连三轮都没进,被皇上亲自发话说头发梳得太高挡了视线,以有碍观瞻为由扔了出去,还是太后一力坚持,才勉强留到了最后,一路辛辛苦苦在宫里熬了两年,拼着没犯大错,家里又有个着实争气的爹,才搁皇后手里挣了个妃位之末。
  皇后慢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德妃看上去胆子小,但言官御史家的家教出来,能有几个嘴皮子不利落的?
  朝庭上,德妃她爹那是稍不小心就要领着一大帮子书生们去拿头撞御阶的狠烈主儿,虎父无犬女,皇后私心里,还是相当看好德妃的。
  能在朱媛手底下混一个没犯大错,这本身就是一个本事了。
  “妹妹福分浅,不能早入宫侍奉天颜,进退之间,力不从心,皇上的心意,更是揣摩不透了,姐姐若肯垂怜,平日里教导妹妹一些儿,妹妹感激不尽。”贤妃说着说着就开始抽下巾帕,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的看着德妃。
  皇后:“……”
  皇上的心意还能有什么揣摩不透的?
  新鲜好玩会来事儿,三样之中占一样,能保得宠五天。
  三个之中占两样,一个月常驻宫中不是梦。
  要三样全占齐全,恭喜,那就可以获得皇上于御床之上,许下的封妃口头承诺一份。
  当然,也仅限于口头承诺。
  真正往封妃诏书上戳的凤印,还安安稳稳的在皇后宫里放着呢。
  皇后对付皇上隔三差五跑来宫中闹腾的要在四妃之外另加封,诸如宸妃鸳妃婉妃昭妃之流等等等等不计其数封号的撒泼招数,通常只有一个办法。
  拖。
  封妃是吧,成啊,先拟诏,拟诏之后礼部选号,光这一项随便拖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选号之后又得斋戒沐浴,斋戒沐浴之后还要别修宫室,别修宫室就得涉及国库,但凡涉及国库,言官大臣们就会跳出来劝诫天子不要沉溺女色。
  就算是皇上能过得了言官口诛笔伐这一关,还得皇后选个吉时吉日行册封礼,再晓谕六宫不是?
  等钦天监算出吉时,再拖上个几个月,皇后还就不信,皇上还能记得自己这个口头承诺。
  纵使皇上还勉强能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估计被后宫礼仪折腾了这么久,这美人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天知道死在了皇宫的哪个角落里,别说封妃封嫔挣个封号,只怕是尸身被野狗叼了去拆得七零八落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来,入宫早晚,和侍奉皇上尽不尽心,哪有什么关系,后宫里哪个姐妹不是尽心竭力侍奉皇上。”大概是皇后一直表现得老神在在不出声,德妃也就稍微放大了点胆子,顺带就把皮球踢去了依然在发呆的皇后身上。
  “更何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教导后宫有方,臣妾哪有什么可以教导妹妹的,妹妹这是说笑呢。”
  于是这回轮到贤妃噗通一声跪去了地上。
  “娘娘,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恕罪。”
  皇后:“……”
  所以说,她喊了这俩人跑来中宫,真的不是听她们一人一句哭一个上午的皇后恕罪啊……
  不过说起来,这应该怎么回话来着?
  朝堂上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皇后只需要隔着帘子让人传话,教导皇上说爱卿平身朕知爱卿好意云云,那群说要撞墙就真的会去撞墙的言官御史们才不会如此谨小慎微的哭喊皇上恕罪,他们通常都是理直气壮的逼着皇上说朕知错了……
  在皇后从入后宫以来的经历里,她是真的没有什么处理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琐事的经验。
  “起来吧,你们身为四妃,自然是要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教导下面的姐妹,后妃有德,是皇上之福,也是我朝之幸。”默默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皇后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才拗出一个严肃正经的表情,往下瞥了一眼。
  然后德妃也一块儿扔了茶盏跪去了地上,跟贤妃一起磕头去了。
  “娘娘教导得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顿时……暴躁了。
  “娘娘,臣妾有一事,思来想去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只好来请娘娘示下,还望娘娘不嫌弃臣妾愚钝。”德妃还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一边贤妃已经回过神来,稍稍直了直身子,伸手拭了拭原本就没掉下眼角的泪,语气虽说还带着点“臣妾不知如何做主”的惶恐,但到底也没真惶恐到哪儿去。
  皇后颇觉头疼的扶了扶额,青扇赶紧把两位娘娘都掺了起来,一步到位送去椅子里坐好。
  “本宫让你们协理西六宫事宜,自然不是空话。”
  总算是说到正点儿上了。
  “臣妾年轻,尚不熟悉后宫规矩,偶然听姐妹们闲谈,说起姐妹们住不到一处宫里,总觉得心里怪空的,不似从前那般热闹了。”贤妃字斟句酌半天,最后才瞄了一眼德妃。
  “姐姐,你说是吧。”
  后者重新恢复眼观鼻鼻观心,视线规规矩矩盯着面前那一亩三分地的表情,贤妃问过来了,才稍微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
  “臣妾觉得,热闹有热闹的好,清净也有清净的好,姐妹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笑,自然高兴,清净一点,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侍奉皇上。”
  皇后安安稳稳的往身后椅子背上靠了靠,总算有了点喝茶的心思。
  只有下面的人开始推皮球和起争执,她的位置,才算彻底坐稳了。
  如今她才发话,放了一批人出宫,贤妃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跑来跟自己说,要往后宫里补些美人选个秀。
  那么贤妃想提的唯一可能,就是挪宫。
  这么得罪人的功夫,如今撞来一只出头鸟,皇后自然乐见其成。
   正文 搜宫   从前皇后只觉得,后宫女人们之间争来斗去,与她自己关系并不大,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她只需要站在最高的那一点,等着下面人掐出个结果了,她再看看就好。
  哪怕是贵妃再越权,也越不过她皇后的这把椅子。
  毕竟只要有涂家一天,就没有谁敢少了她中宫皇后的吃穿用度。
  只是现在看来,偶尔把伸进手去,把水搅一搅浑,倒也不算无聊。
  “娘娘,淑妃娘娘来请安。”青扇进来时,恰巧捧着青萝站在皇后身边伺候笔墨,明黄色的奏章看着看着就堆满了整张书桌。
  皇后难得只戴了最俭朴的那套首饰,从阶下往上看,刚好只看得到明黄色的奏章山上冒了个金灿灿的凤凰脑袋尖儿。
  “淑妃请安?”凤凰脑袋点了点,皇后笔尖稍稍停了停,又行云流水的往朱媛(官名)递上来的请安折子上画了个圈儿,一边青萝赶紧递上另一本。
  “她是难得来。”
  青扇恨恨的瞪了青萝一眼,小阴翼翼的往上瞄了眼自家娘娘,瞅着皇后看完奏折拿笔的功夫,见缝插针补了一句。
  “娘娘,淑妃娘娘一早就来了,您忙着看折子,奴婢不敢打扰。”
  凤凰脑袋尖稍稍又往上抬了抬,勉强露出了凤嘴里衔着的鸽子血。
  “你倒替她想着。”
  淑妃跟贵妃不睦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实,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一去,淑妃要不赶紧趁着这新鲜热辣的劲儿跑来抱皇后大腿,皇后都替她觉得可惜。
  只不过后宫事儿再大,也大不过豫州冰灾,皇后几乎是前脚送走贤德二妃,后脚青萝就捧来了整整三大盘子的奏章,满满当当堆了整张书桌,最惨烈的还有一本全空十八叠大折子,里面一个字没有,全按的各式各样小手印,说是豫州冰灾里冻死了父母孤苦无依眼见着只有一口气儿了的小孩子联名上的书,八百里快骑加紧送了来,看得皇后只觉得心里发毛。
  心意是好的,就那一堆手印看着,知道的说是事情紧急,不知道的还以为豫州变成了酆都鬼城……
  青扇冷汗唰的一下就给下来了。
  外头淑妃天刚亮就跑来给皇后请安,现在该传午膳了,淑妃那脸色从红转白,从白变青,由青又深成了黑色,这会儿都能赶上御膳房的锅底了。
  要不是碍着这是皇后凤仪宫,以淑妃那火爆脾气,房子都该拆了好几轮了。
  “娘娘,该用膳了。”青萝最后还是没能挡得住青扇的眼刀攻击,总算是没再往皇后面前递折子,默默的把砚台往一边挪了挪。
  “你看着赏两道菜给淑妃,送她回去,跟她说豫州灾情紧急。”皇后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青萝默默的冲着青扇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又递了一本过去。
  “前些天贤妃来回,这些天挪宫,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度又添了一笔,眼下豫州灾情紧急,后宫也要多为皇上分忧,让她看着办。”
  贤妃前脚才刚走没两天,淑妃这就沉不住气了,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当真是无趣。
  瞅瞅人家当年的状元爷,活生生被关在翰林院里翻了两年的古书经典,也没见人家跑来跟自己哭天喊地。
  这才是正经要成气候的节奏啊……
  “娘娘,外头各宫的娘娘们已经换了十来拨了。”打发走淑妃,青扇是死都不敢再往里通传,反倒是青萝没能看得下去,趁着皇后批完最紧急的一批折子,不紧不慢的提了一句。
  皇后:“……”
  关她什么事?
  “英修容说,自从宝美人林采女搬进云英堂,她天天夜不安枕,每晚必定惊悸心慌,这会儿已经卧床不起了。”
  “皇上昨晚睡在宁美人殿里,大半夜的,隔壁芳修媛居然听到宁美人寝殿传来一声巨响,皇上叫得连侍卫都差点冲进来搜刺客,现在芳修媛已经把宁美人禁足了,只等娘娘示下,是否贬出宫去。”
  “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来回娘娘,贵妃殿里失了东西,请求彻查。”
  皇后瞬间觉得头都大了。
  后宫里女人琐事多起来,还真不比灾荒好处理到哪儿去……
  “贤妃德妃是死人么,贵妃不理事,她们倒给本宫添这么些乱子,美人的事也敢往本宫宫里回?”
  皱起眉头,皇后颇觉头疼的揉揉额角,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皇上这是又怎么了。”
  一下子走了这么一批美人出宫,皇上居然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吵着缅怀随风逝去的真爱,也没哭着喊着在百官们面前要死要活选秀,反而还能高高兴兴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逛后宫赏花月吟风作对对月赋诗,要么是奇迹发生皇上转了性,要么……就是滚的那一批皇上已经睡腻了。
  这倒有点意思,朱媛终于忍不住把手伸到凤仪宫了么。
  “宁美人禁足,什么都不说,只说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寝殿里搜出不少上不得台面的闺阁玩意儿,宁美人也还是那句话,说是皇上亲口恩准了的,让芳修媛若是不信只管去问皇上,只把芳修媛气了个半死,半个时辰前还在外头路哭,青扇劝了好久才肯回去。”青萝给皇后手边换了盏新茶,又退到身后替自家娘娘揉额头。
  “按理说美人才人采女这些事儿,平时的确不该来污娘娘的耳朵,只是娘娘您前些天才发落了后宫……”
  皇后默默的叹了口气。
  “刚刚说贵妃丢了东西,怎么回事?”宁美人的事好办,左不过就是个美人,出宫打死贬饬都不是个事儿,她就算不发话,以芳修媛的手腕,不出三天,她就能听到宁美人暴毙的消息。
  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皇上的宠爱。
  能熬到九嫔的,这一点个个儿都门清。
  只是前脚淑妃才来,后脚贵妃就丢东西,这还真是打算闹得没个完了。
  “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簪子是当年贵妃入宫时太后亲赏的,贵妃平时宝贝得紧,不是阖宫大宴绝不拿出来,素日里都是收着的,今天中午贵妃想起来有颗东珠松了,让拿去修修,结果竟然没找到,想必这会儿贵妃娘娘已经快把自己宫里都翻过天了。”
  青萝毕竟是跟着皇后往前朝里跑的,看朝上那些个金刚钻石心的官员们看习惯了,说起话来不如青扇委婉小心,大实话一句接着一句砸下来,通透是通透了,听在耳里也够刺心。
  “彻查?”皇后随手翻了翻另一沓折子,终于伸手端了茶盏。
  “既然她想彻查,本宫就如她所愿。
  顿了顿,皇后缓缓又把茶盏给放了回去。
  “替本宫宣白行远进宫。”
  后宫乱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好好查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卫了。
  宫里侍卫宫外禁军,外加东西两厂,就是毅亲王带的兵里,这几天趁着批折子的功夫,皇后前前后后翻了个够,也没找到哪儿有所谓天卫的记档。
  当然,皇上手里捏着一支只效忠于皇命的军队,皇后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会老泪纵横的说皇上终于长大了。
  但这也并不代表着皇后真的能大度到看着皇上来砍了自己脑袋!
  连着杀自己三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皇上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
  于是,这回轮到青萝一脸如丧考妣的哭着张脸,出去和安抚各宫都快安抚哭了的青扇会和了。
  平心而论,皇后召见臣子论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是个能拿玉玺当球踢的主儿,百官也就看习惯了皇后娘娘面前的那道垂珠帘,只不过,白状元……是个例外。
  在青萝的印象里,皇后第一次见白行远,回头就砸了凤仪宫的一扇屏风两个花瓶三个珠宝匣子,第二次白行远上折子,皇后铁血手腕清空了几乎半个后宫,从此皇上再也没有单独见过皇后面儿。
  所幸之后状元爷消停了,安安分分呆在翰林院里看手抄经,没再出过什么幺蛾子,只是现在皇后居然还上赶着召见白行远?
  青萝见到青扇后,只攥着她的手交代了一件事。
  通知内务府,预备修缮凤仪宫。
   正文 再死一回   “微臣白行远,参见皇后娘娘。”青色朝服,胸口绣银线双鲤鱼,标准的六品翰林院编修服制,比起皇上那张沉迷酒色略显苍白的脸,青萝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眼面前这一位,才是自家娘娘的标配夫君。
  同样谨守礼制,同样循规蹈矩,就连做事风格说话语气那一板一眼又能噎死人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皇后手里捏着本折子,费了不少功夫才忍住把东西全惯白行远脸上的冲动。
  她还没来得及吩咐,这人倒抢先一步又递了一本。
  她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翰林院也开始管起来民路言风了。
  “前几日微臣回家路上,坐在轿子里,一路上耳朵边隐隐约约也吹过阵风,娘娘若觉得微臣这折子僭越,还请娘娘赐还,微臣这另有一本歌颂娘娘肃清后宫,规劝皇上,实乃后宫表率臣民之福的折子,请娘娘重新看。”
  皇后:“……”
  “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媛她的手还伸不到勤政殿。”当年自己还未入宫,白行远也没打算从仕,从小比临而居,隔三差五爬墙过来在相府花园捉蚂蚁的情分,皇后还真不想去多挑什么臣子之礼。
  “皇后娘娘牝鸡司晨,善妒无德,残害妃嫔,以致后宫五年无所出。”白行远站在珠帘外,双手低垂。
  “微臣的折子已经捡了最能听的说了,难道娘娘不好奇,这话是从何处流出?”
  皇后轻轻把折子放在桌上。
  皇上不理朝政不是第一天了,皇后牝鸡司晨外间早成定论,那么一大批人被放出宫去,怨言一阵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她倒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居然惹得白行远特意上个折子,话里话外居然还明指着皇后不容皇上绵延子嗣,掌管后宫五年以来居然使得皇上一无所出。
  能把后宫在皇上荒淫无度被万民所指的基础上,这么一点小弊病挑揭得这么一针见血,那些个被放出宫的不入流美人绝对没我这份心胸。
  一层一层筛选下来,最有可能也最具有实力爬墙皇后位置的人,除了贵妃,还有谁?
  一下一下都套好了,还真等着自己往里钻?
  她倒是不想牝鸡司晨,只要贵妃有那个本事能把皇上绑去上朝,她还真不介意皇上日日留宿贵妃那儿。
  “贵妃最近失了太后赐的簪子,打算请旨搜宫,你看,是谁要倒霉了?”
  青萝指挥小太监搬了把椅子给白行远,顺带一步到位把茶也给上了,自己坐到门口台阶上亲自守门。
  “娘娘圣明。”白行远连眼角都没瞄一眼那张椅子,反倒往前踏上一小步。
  “只是这消息,是柳清绝柳大人,和微臣喝酒时,无意中透露给微臣的。”
  顿了顿,白行远终于微微抬了抬头,视线一直保持着精准的看着皇后珠帘的角度。
  “贵妃,与西厂有往来。”
  皇后了然的点点头。
  言官是自家爹牢牢捏在手里的,军权毅亲王分去一半,贵妃不可能和他去合谋,剩下那一半,白家与自家一向交好,朱媛也不可能插手,东厂自前朝以来,已经式微,朱媛看不上,算来算去,只有西厂。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朱媛凭什么来觊觎她皇后的凤座。
  “那么是谁告诉西厂,皇上就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杀了本宫?”
  单凭一个西厂,就是再添上流言如沸,栽赃嫁祸,想把皇后拉下马,也根本不可能。
  莫说涂家现下如日中天,就算是皇上一意孤行要废后,也得先问问祖宗规矩。
  白行远一直保持着的面瘫表情,终于裂开了那么一小条缝。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或者说,是谁告诉西厂,有天卫这么一支侍卫的存在?”皇后干脆懒得理会提醒,如果真按这些规矩绳墨,从第一天摸折子开始,她早就得死好几百回了,还在乎这么几句话?
  白行远一掀衣摆,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娘娘明鉴,皇上绝无对娘娘不利之心。”
  皇后活生生咽了一口老血。
  这倒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已经死过三回了。
  “既然柳清绝如此想为本宫效力,那么,本宫就给他个机会。”皇后微微倾身,伸手碰了碰面前的珠帘,最后还是把手默默放回了膝盖上。
  “让他去给本宫查查,天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行远终于脸色怪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微微颤动的珠帘。
  “请娘娘明示,天卫……是那个侍卫的名字么?”
  然后皇后就看到,那柄砍过自己三回的剑,再一次从房梁之上飘下来,直直捅进白行远的胸口。
  皇后突然就懒得去喊有刺客了。
  纯黑劲衫的年轻男人把剑从白行远胸口抽出来,血就一滴一滴染上了丹阶。
  “皇后娘娘。”
  剑尖挑开珠帘,男人俯下身,看向已经破罐破摔坐在椅子里的大苍皇后。
  “不论是贵妃,还是西厂,都不可能知道天卫,您就不用费心去查了。”
  皇后默默的点了点头,甚至还把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垂去了两边,方便天卫再砍一次。
  染着血的剑毫无新意的再次从心脏的位置穿透过去。
  皇后眼前一黑之时,甚至还有闲心仔细记住了这位天卫首领的相貌。
  既然贵妃和西厂都不知道,那就证明杀自己的主意是皇上一个人想出来的。
  换言之,知道这位存在的,也只有皇上一个人。
  皇宫太大,住的地方找起来费时费事,但她还就不信了,这人在后宫里能做到不吃饭!
  皇后毫不意外的又看到了明黄色的床帐。
  辛辛苦苦撑了七天,结果又死回了原点……
  “去跟皇上说,就说本宫允了,封那位惜言美人为昭仪,赐独住上林宫。”上一次自己放人出宫,结果惹得流言沸起,贵妃和西厂勾结,想唆使着皇上废后。
  这回她干脆如皇上所愿,就看看到底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让那个天卫再来砍自己一次,死回来还能再重来。
  正在给自家娘娘梳头的青扇手一歪,差点没揪下来一撮头发。
  “娘娘……这……”
  “最近毅亲王就要回京述职,也要到年下了,后宫多要省俭些,传本宫旨意,从今天起,把各宫的小厨房全都撤了,所有吃食一律从御膳房里送。”
  反正再几天就要冰灾,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后宫要省俭,告诉御膳房,每个宫按份例来,每一份吃食皆要造册哪个宫里领了去,后宫不许再生浪费之事。”
  青扇:“……”
  “若是让本宫查出再有铺张奢靡之风,哪怕是多出一个馒头,御膳房总管就可以换人了。”
  于是,这回连在旁边端水的青萝,也颇觉诧异的抬头,飞快的看了自家娘娘一眼。
  虽然说狼女这事儿,皇上瞒着皇后是有些不地道。
  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美人,皇上偷偷摸摸从青楼里领回来的女子,娘娘不照样恩准在后宫里住了一个月么。
  比起青楼女子,狼女出身……还算是清白的了,好歹还有个西域进贡的名目呢。
  至于用这种接地气的法子,彻底断了皇上的后路么。
  “娘娘……”
  “快过年了,宫里也该清扫清扫,去去晦气。”皇后伸手把镶翠玉鎏金发梳从妆匣子里挑出来,扔在地上。
  “今天开始打扫屋子,一间一间扫,把用不上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贵妃说失了东西,明摆着是把手伸进了凤仪宫,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层的宫女太监出了问题。
  早知道应该再晚两天宣白行远才对……
  
   正文 审案   很明显,皇后是低估了那位天卫的生活自理能力。
  当然,从某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皇后的能力不足,而是……
  对于一个从小养在深闺,嫁人就是一顶轿子直接从家门抬到宫门口,出得最远的门是京郊普怀寺的大家闺秀,实在是无法理解江湖上那一堆飞檐走壁武林少侠们的日常生活。
  就连皇上都能偷偷溜出宫去拈个花惹个草,何况是个在宫里隐形了好几年的人?
  皇后在接到了自贵妃以下所有宫人的三天啼哭投诉之后,终于大彻大悟。
  不在宫里偷吃的结果,并不是饿死长街或是去御膳房偷食,人家完全可以出宫的啊……
  “娘娘……这个……”全宫大扫除的结果,皇后宫里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在贤妃宫里的小宫女屋子里,找到了一应俱全的巫蛊用具。
  说实话,最后青扇带着一脸笑意来回,贤妃跪在皇上宫门口脱簪待罪时,皇后着实还楞了一下。
  贤妃明显是最近扒拉上了贵妃这棵大树,家中爹的官也足够硬,才新爬上棵这个位置,没理由贵妃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新心腹用这种万劫不复的方法拉下马。
  “你说贤妃在哪儿脱簪待罪?”然后回过神来的皇后,再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了。
  贤妃去跟皇上脱簪待罪,她都能猜得到皇上的反应。
  “皇上怎么说?”青扇唯一能抓着空子回皇后后宫事宜的时候,就只有在皇后吃早饭的空档,这时候皇上还被几个大内侍卫和国丈钉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打瞌睡,折子也还没送来。
  “皇上……”青扇小心翼翼的选了选措辞,最后还是换了个比较不伤贤妃颜面的婉转说法。
  “皇上问贤妃,何事。”
  皇后:“……”
  她真的觉得挺冤的,居然被这么个蠢货连着杀了四次……
  巫蛊一案她特意闹得沸沸扬扬,每天皇宫大扫除折腾得所有嫔妃差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贤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搜出了写着皇后和皇上生辰八字的绢人,皇上居然还问?
  就算是他再花天酒地天天搂着美人叫心肝,皇后也不信,他的那些心肝们不会趁机在贤妃头上踩一脚。
  喝了口粥,皇后示意青扇继续。
  “贤妃张口就喊冤枉,从自己侍奉皇上尽心得宜,哭到自己全家为皇上尽忠效力。”
  皇后隐隐觉得有点头痛。
  贵妃怎么就这么没眼色的提携了一个蠢货。
  难道是和皇上在一起待久了,蠢病也会传染么……
  “皇上最开始还勉强听着,到贤妃哭诉自家世代为官满门忠良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让王公公传了芳修媛来唱曲。”
  青扇憋笑憋得难受,伸手给自家娘娘布了菜,才满面红光的接了下去。
  “娘娘您是没见当时贤妃那脸色,这会儿已经成了全皇宫的笑柄了。”
  “贤妃可有指是被谁陷害?”死过几次,皇后多多少少也有点经验了,自己破天荒拿西域边国交好这种理由,晋了那位昔言昭仪,自然也就没了后来皇上来凤仪宫大闹的戏码,贵妃不会被□□,多半诬陷皇后的一应事宜都还尚在酝酿阶段,不可能会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的事,只不过凤仪宫里的人,也该清扫清扫了。
  “西域惜言昭仪现在如何?”懒得再听贤妃犯蠢,皇后喝下最后一口粥,接了巾帕擦擦嘴角。
  “娘娘别说,皇上哪进得了昭仪殿,回回都是一大帮子人围进去,又一圈人跑出来,为着这事,皇上身边得侍卫足足添了一倍,上林宫旁边已经搬空了三个宫了,说是半夜闹鬼。”青扇服侍自家娘娘漱完口,看着小宫女撤下桌子,才扶着皇后坐到桌前。
  “皇上现在三天两头往上林宫跑,娘娘……”
  皇后扭头看了青扇一眼。
  “皇上为国家大事考虑,宠幸惜言昭仪,以示与西域关心亲厚,有何不可?皇上如此有心,本宫也很是高兴。”
  青扇:“……”
  “皇上没说,要如何处置贤妃?”
  青萝捧着一大托盘折子进来,皇后一眼瞥见最上头那本十八叠八百里加急血手印折子,顿时头痛欲裂。
  又来了……
  避得了后宫的人祸也躲不过朝廷的天灾。
  “皇上后来直接让太监关了殿门,又传了宴饮,后来是贵妃派人,拘了贤妃在自己宫里禁足,一应所有人不许走动,这会儿怕是正问着话呢。”
  青扇紧锣密鼓的抛下最后一段后宫要闻,精乖地退去了一边。
  “有点意思。”青萝已经轻车熟路的把折子放去了桌上,又取了墨条开始研墨,猛的听了皇后来这么句评语,差点没被吓得直接摔了砚台。
  因为皇后接下来说的是:
  “那本宫就去听听看,贵妃是怎么审的这个案子吧。”
  
  贵妃在第一时间听到门口小太监中气十足的喊皇后驾到时,第一反应是要把贤妃宫里那只该死的鹦鹉拖出去拔毛。
  叫什么不好,非叫皇后驾到。
  皇上驾到还有点可能,指不定乱逛就逛来了。
  至于皇后?现在大概是在凤仪宫里不辞辛苦的批折子,哪有空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然后她就看到皇后穿着那身她生平最恨的明黄色衣裙,踩着门口掉落一地的眼珠子,奕奕然走了进来。
  淑妃嗤的一声,拿袖子掩着口,第一个站起来,先冲皇后稳稳施了一礼,又瞥着贵妃的位置笑得狐媚天成。
  “贵妃姐姐,怎的,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不认识皇后娘娘了?”
  “淑妃,在娘娘面前也敢这般无礼?这是和皇后娘娘回话该有的语气么。”贵妃的确有错,错就错在她不该坐了原本只属于皇后的上位。
  纵使皇后不在,主位也该空悬。
  淑妃冷笑一声,看着贵妃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从上首位挪了下来,干脆冲着皇后俯身大拜了起来。
  “嫔妾失仪,请皇后娘娘降罪。”
  青扇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娘娘坐到了那个第一次坐的位置上。
  “本宫听得贤妃这儿热闹,倒没想到这么热闹。”贵妃领头,一干主位妃嫔拜完了礼,皇后才接了茶,慢慢悠悠漱了漱口,让众人起身。
  “本宫事忙,竟不知这后宫现如今是谁当家,贵妃也能惩治淑妃的不是了?”
  屁股才刚挨着点椅子边的贵妃赶紧又重新跪了下去。
  “娘娘恕罪,嫔妾也是看淑妃冒犯娘娘,一时情急,并非有意。”
  “怎么,贤妃的事,很是难查?”新仇旧恨一起来,皇后也就没了让贵妃起来回话的意思,拿碗盖拨了拨茶叶,干脆歪去了一边。
  “这些年,贵妃替本宫分忧可分得好啊,先是皇上闹着要自伤龙体,再来贤妃这儿找出了巫蛊,这下倒好,宫里倒私设起了公堂,贵妃妹妹,下一步要审的,可是本宫的凤仪宫啊?”
  于是,所有屁股才挨了一点儿椅子边的嫔妃们,再次齐刷刷的跪在了贵妃之后,五体投地展拜大礼。
  “皇后娘娘息怒。”
  “本宫瞧你这也折腾了一宿了,倒是问出什么新鲜事儿了么。”
  昨晚贤妃宫里明晃晃的烛火亮了一宿,跟贤妃沾点边的西六宫整晚也陪着不得安生,要么派人传话,要么直接搜宫,一大早更是把后宫里叫的上名号的妃嫔全召了过来,皇后也着实好奇,贵妃这是想把脏水往哪个倒霉孩子身上泼。
  贵妃一脸尴尬的跪在地上,不起也不是,起了又没这胆子,定了定神,还算表情不太糟。
  “回娘娘的话,嫔妾……”
  然后就被淑妃利索的接过了话头。
  “昨儿贵妃姐姐好大的阵仗,三更天了,派了一堆太监来踢嫔妾宫门,说是事关皇上皇后身体康健,不得不查,妹妹我就想不明白了,这污秽东西出在明秀宫,和我这越溪宫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且阖宫扫洒,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实在不知道贵妃姐姐还要来嫔妾这儿查什么。”
  贵妃的脸彻底黑了。
  她那叫查了么?
  人是到了淑妃宫门口,问题是连门都没进,直接让淑妃宫里一群小太监一顿胖揍,指着鼻子骂了回去,听说淑妃当时是话里话外指着自己骂个不休,连隔壁德妃都被吵醒了出来劝,才算罢休。
  今天倒好,仗着皇后撞来,居然还学会拐着弯说自己越俎代庖没有皇后旨意就敢公然搜宫了!
  “回娘娘话,当时娘娘已经睡下,嫔妾不敢惊动,宫里小宫女已经严加审问了,和贤妃素来交好的嫔妃嫔妾都已查过……”顿了顿,贵妃决定还是不理淑妃。
  毕竟皇后管后宫,那也只是图一时新鲜,过后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她有的是时间跟淑妃慢慢磨。
  更何况这事牵涉到了皇上,皇后关心,倒也不算奇怪。
  只不过明明就是还没准备妥当,怎么东西会跑去贤妃宫里……
  “那小宫女想必是查不出什么了,敢接这么掉脑袋的事儿,必定是咬死了也不松口,万幸还没来个畏罪自杀。”皇后抬抬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只不过说到和贤妃亲厚的嫔妃……”
  皇后微笑着又看了眼贵妃。
  “贵妃妹妹,你搜了全宫了,可曾搜过自己啊?”
   正文 金手指技能满点   虽然说不确定,但皇后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如果真是贵妃陷害,或是贤妃主谋,那个小宫女不可能到现在还活着。
  她可是故意留足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给她们去灭口。
  小宫女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在于她一定还有价值。
  不论是贵妃想用她,再牵出别的倒霉蛋,换句话说,也就是所谓的幕后主使。还是想干脆借此机会,反咬自己一口。
  问题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自己喊人干的。
  皇后最开始大扫除的原意,清扫自己宫人固然是一条,借机让贵妃没有心力去往市井民风里散播谣言也是一条。
  只是目前这个局面,简直好得让她意外。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不是自己已经亲历了那次腹背受敌,她根本就不会发觉贵妃的野心已经开始往自己皇后的位置上伸了。
  以朱媛的谨慎程度,这事儿一定只有她最亲近的那几个心腹知道,贤妃压根不够格,纵使要联络贤妃替她同背黑锅,打的旗号也一定是扮倒淑妃。
  走漏风声这个可能性基本没有。
  压根还没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走漏风声。
  那么,是谁让写有皇上皇后生辰八字的绢人,不偏不倚正好在打扫屋子的档口,出现在贤妃宫里,就有点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那小宫女虽只是负责贤妃宫里侍弄花草的,却意外的……被贤妃点着名的称赞了好几次。
  贤妃纵使再想把小宫女灭口,也会被一干妃嫔们挤兑得根本下不了手。
  虽然说很荒谬,但皇后总觉得……大概自己去贵妃宫里转一圈,或者能有点惊喜也说不好。
  “贵妃姐姐屋子富丽堂皇,臣妾每次来,都觉得天家富贵,不过如此。”早在皇后说要来贵妃宫里略看一看时,青萝就已经奉旨传话,调一队太监,一队仆妇,外带一队侍卫,赶去容华宫,把所有人都看管起来,又各宫叫了一个宫女,亲自带队,一间一间屋子,翻得痛快。
  皇后携着淑妃的手,走到荣华宫时,小宫女们正翻箱倒柜忙得热闹。
  所幸有青萝亲自盯着,倒也没人敢砸花瓶撕字画。
  毕竟贵妃还掌着权,哪怕皇后突然发难,积威之下,没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就敢放肆。
  “奴婢找到这个,请娘娘过目。”青萝捧着托盘,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串儿尾巴,面色肃穆,走到皇后面前,直直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奴婢怕有人闲话,娘娘们不在,奴婢不敢放肆,已奉旨调来一队侍卫,守住所有房间,充容以上,所有宫的宫女,各派一人,共同搜宫,奴婢与侍卫头领亲自看着,一间一间屋子依次找来,绝计不会有人鱼目混珠。”
  皇后瞄了眼托盘里放着的,和贤妃殿里明显是一套的黄色绢人,顿时乐了。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大胆贵妃,竟敢串通贤妃,谋害圣上!”淑妃离皇后最近,伸着脖子瞄了一眼,立刻替皇后把话喊了出来。
  皇后伸手,直接把整个托盘都掀去了贵妃脚下。
  “贵妃?利用巫蛊,谋害圣上,此人何德何能,能当贵妃。”
  自己前次没搜出任何结果,想必朱媛早已把这些东西毁尸灭迹,皇后一时之间也没功夫去想青萝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
  “回皇后娘娘,此事事关四妃其二,牵连着实不小,臣妾以为,贵妃纵使有不臣之心,亦不该如此大意,臣妾斗胆请求皇后娘娘主持大局,彻查此事,一来可以还两位姐姐清白,二来也能肃清后宫。”
  事发太过突然,贵妃也变了脸色,跪在地上,定定抬头看向皇后。
  反是德妃不急不徐,一通理由找下来,看似为贵妃喊冤,实是重重又添上一脚。
  “本宫知道你们,平日里争风吃醋,倒没想到贵妃你有这么大的心胸。”冷笑一声,皇后斜睨了贵妃一眼。
  “贤妃宫中搜出了脏东西,还能禁足自己宫中,本宫就奇怪了,贵妃怎的如此不知避嫌,就在贤妃宫里审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呐,可当真亲厚。”
  顿了顿,皇后一拂袖子,转身往外走。
  “来人,剥去朱媛贵妃服制,连同贤妃,一同打入冷宫看管,同党尚未查明之前,本宫不许她们有事。”
  青萝面无表情的应了声是,早有乖觉的小太监扯着贵妃的头发,把人一路拖了出去。
  “容华宫和明秀宫所有宫人,一律分开关着,是谁指使,还有谁是同党,务必给本宫审出实话来。”
  “本宫知道,这么问你们,一定全是喊冤,本宫不想听喊冤,只想知道,这些脏东西,是怎么混进后宫里来的。”
  青扇赶紧一路小跑去调配人手。
  叹了口气,皇后看了眼被拽出去的林充容。
  “本宫将后宫委给朱氏,不想竟出了这等大事,不论日后查明朱氏是否冤枉,贵妃之位,她都不配担当。”
  皇后缓缓回头,目光依次从自己身后跟着的二妃九嫔身上扫过。
  “诸位妹妹,滋事体大,为保诸位姐妹平安清白,这几天所有人紧锁宫门,不许外出,更不许私相传递东西,若被本宫发觉,便是朱党一伙,可明白了?”
  德妃率先趴去了地上,指天誓日谨遵吩咐。
  想借皇上的刀杀我?
  朱媛,你未免也……太不会用了。
  既然你如此心急,我倒不妨让你看看,借皇上的手杀人,应该怎么做?
  本宫自十六岁入宫,皇上纵使再厌弃本宫这个皇后,难道还能有人比本宫,更了解皇上的喜恶?
  
  “替本宫传白状元,入宫进见。”皇后盛怒,破天荒把手从前朝缩了回来,张口就关了整个后宫的禁闭,宫里一次性倒霉了两位高位妃子,自然不敢有人直撄皇后锋芒。
  青扇才抹着老泪感慨自家娘娘总算开窍,收回后宫大权,猛的见皇后往书桌前一坐,差点没给自家娘娘跪了。
  我的娘娘哎,趁热打铁啊!
  怎么扭头又召起白状元来了?
  皇上要怎么糟蹋朝政那是国丈该管的事啊,后宫麻烦您再看一眼吧求您了……
  当然,皇后完全没看出来青扇内心里排山倒海的掀桌情景,伸手翻了翻折子,顿时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没了之前那些个替禁足贵妃求情的请安折子,看着都觉得神清气爽。
  至于冰灾?
  年年哪儿不闹点灾出来,正好这次科举也完了,该是把那些个读书人踢出去历练历练了。
  拨米拨银划地安置,灾民再闹也闹不上京城,早有地方上办得妥妥帖帖,到了国库左不过又是一轮省银子,克扣一下皇上寻欢作乐的力度,多少都回来了。
  她至于替皇上操那么些个心?
  
  当然,莫名其妙的欢乐轻松感,在穿着青色绣锦鲤朝服的青年一丝不苟的往自己面前帘子外的丹阶跪下时,瞬间就和个在空中闪着太阳光反射出来油腻腻的七彩肥皂泡泡一样,噗的一声给破了。
  如果白行远和自己一块儿死回来的话,绝对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说实话,皇后召白行远,其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当初自己死第二回时,那个侍卫首领和自己一样当了回炮灰,也没见人家死回来。
  “微臣白行远,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在皇后心里有着所谓青梅竹马一块儿玩泥巴情分的状元郎跪得其实有点不明不白。
  按理说朝上没事,后宫也没来得及收到什么风声,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西厂的人突然跑上门来死活吵着要拉自己一块儿喝酒。
  自己在皇后授意下接手东厂暗桩的事儿,虽说知道的人不多,但只要有心,也不是打探不出来消息。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应承,皇后宣他入宫的诏书就来了。
  “白……卿。”皇后几乎是一脸悲壮的表情,憋了半天,才字斟句酌的吐了一句。
  “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青萝:“……”
  白行远:“……”
  “这话娘娘问错了,应是微臣问候娘娘,近来心情可好。”白行远笔直跪着,稍稍抬头,脑袋转向帘子方向,眼睛还是看着地。
  青萝自动自觉去守门。
  “今天宫里出事,想必你们都已经得了消息,本宫只求东厂勿要让本宫失望。”皇后默默叹了口气。
  白行远:“……”
  西厂就是再本事,也不可能这么第一时间收到什么风啊娘娘!
  你真的当东厂的暗卫个个都会千里单独传音术么?
  “回禀娘娘,东厂不敢窥探后宫诸事,还请娘娘示下。”
  皇后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摇完了才想起来对方也看不见。
  现在不知道,出宫那会儿估计消息也就到了。
  “西厂的柳大人忠心不错呐,贤妃刚出事,就忙着想来踩上一脚,西厂这么落魄,竟然也能比东厂率先知晓后宫事宜,本宫念在白家世代忠良,就再给东厂一次机会。”
  顿了顿,皇后缓缓站起来,走到帘子边,伸指拂过珠子。
  “查明白,还有谁是同党,再去外面放出风来,皇上虽受重伤,却依然宠幸对他毫无爱意的惜言昭仪,再把昭仪娘娘那位份怎么来的,添点油加点醋给本宫放出去。”
  白行远终于抬眼,颇觉诧异的看了眼帘后。
  “娘娘……你……”
  素手拨开轻纱幔帐,层层珍珠碰撞之声中,自入后宫以来便再没在朝臣中露脸的皇后娘娘,终于慢慢踏出了那层屏障。
  “不错,本宫的确,生气了。”
  白行远那一瞬间,差点没想挖了自己眼珠子。
  窥探皇后是死罪啊!
  “冰灾,朝廷要省些银子,后宫要着人看守冷宫,人手不足,今天起撤去皇上身边一半守卫,惜言昭仪伤了皇上,就传阖宫太医都来给皇上诊治,西域狼子野心,本宫怎容得她伤了皇上。”
  那你直接把昭仪咔嚓了不就完了么,居然还撤去皇上身边一半侍卫……
  金殿御笔钦点的状元在内心默默垂泪。
  “以咱们皇上的耐心,本宫能赶在年前,为前贵妃……”
  顿了顿,皇后目光越过努力减少存在感的白行远,看向门口的方向。
  “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