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十六个小妾 山间四月,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画景山庄里一片静谧,依山而建的四间大宅子只有东南边的小院有人走动。 唐家大小姐唐轻容懒洋洋地半躺在屋檐下的贵妃榻上,脸上的神情亦嗔亦怒,正斜睨着立在一旁的贴身丫环碧桃。 “真的?我那未婚……未来夫婿有十六个小妾?”唐轻容喝了一口红枣银耳莲子羹……好喝! 碧桃点头:“大小姐,您都问过奴婢好几次了。这是柳妈妈说的,不会错的,九皇叔一共纳过十六个小妾,死了十一个,如今还剩五个。” 那么多女人,他当自个儿是种马么…… 唐轻容轻轻叹口气:“我,我就为这吃了乌头么……”她摸了摸自己细皮嫩肉的脸,这身体的前主人心眼大概比针尖还小,不然怎么这么想不开。每次想到这里,刚穿越到这具身体里不到一个月的陆小容都额头生汗。 唐轻容,西罗国翰林唐缄府上貌美如花的十七岁嫡长女,由当今天子指婚许配给年方二十五岁的九皇叔顾夜阑。这次喝了乌头汤,被灌了一整夜绿豆水还昏迷不醒,继母唐夫人嫌晦气,狠心将生死未卜的唐轻容送到城外的画景山庄。婚期因唐轻容“病了”,已经从五月初八改到了九月初十。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乳娘柳妈妈转过屏风,凑到唐轻容耳边轻声说了半晌,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单子来递给唐轻容。 唐轻容看了眉梢微挑,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吃这个亏的,我的东西,谁也甭想抢走!” 入夜,唐轻容翻了一会书觉得肚子有点饿,下了床去拿桌子上的糕点盒子,才想起昨晚就已经把里面的点心吃光了。她决定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 借着淡淡的月光和远处值夜的婆子屋中的灯光,她轻手轻脚地溜到厨房。门没有关严,她不禁微怔。即使是半夜厨房里也必定有人值班,怎么会连门都不关,还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她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木头门应手而开,发出细微的响声,几不可闻。她却忽然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这种遇到危险就立即有感应的敏锐直觉从穿越前保留到穿越后——屋里有东西!她第一反应是山里的野兽跑进厨房找食物,随即惊觉不对,门是虚掩的,野兽怎么可能会关门?那么,屋里的“东西”……她心念才动便往后疾退两步,转个身抬脚要跑,背后的衣襟已被扯住,一股大力从后面传来,她直跌进身后黑漆漆的屋子里,鼻端还嗅到一丝可疑的血腥味! 闷哼声都没来得及出口,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唐轻容的口鼻。摸黑走了半天,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一抬眼就看见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这双眼睛里似乎没有恶意……有的只是猝不及防的紧张和狼狈,血腥味就从这双眼睛的主人身上传来。除了血腥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瑞龙香味道。顺着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看过去,那人腕上的一截衣袖在黑暗中闪着柔滑的丝绸光泽,这是一个穿着高档服装,出入过有着高级熏香场所的男人。 不是山庄里的下人,也不像普通的窃贼。 画景山庄建在离京城六十多里的山上,周围连农户都没有。山庄里屋子多人少,全都集中在她住的那进院子,偷东西偷到厨房来……难道是像自己一样,饿了?要说这人是传说中的杀手,那就更不可能,杀手半夜摸进厨房,杀鸡宰鱼么? 第一卷 第2章:唐突了姑娘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避祸。 这男人见唐轻容处变不惊,很是诧异,在她耳边低声道:“情非得已,唐突了姑娘,姑娘若答应在下不叫嚷,在下就把手放开。” “嗯嗯嗯……”唐轻容忙不迭地表示同意。 新鲜空气立即涌入,她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光线微弱,却依然能看清他身形高大,看起来有四十多岁,鬓角已经生出几缕白发,脸上的轮廓像岩石雕刻般冷硬,目光却十分温和。 “这位大叔……你,你躲在这不行的……”表现得再从容,她心底还是很紧张的,试探着说,“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过来,而且你身上有伤,得想办法处理一下吧?” 往他身后瞄一瞄,地上好像卧着一个人,估计是值夜的婆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人立即善解人意地说:“姑娘放心,只是晕过去了。”顿了顿才问,“不知府上备着伤药么?普通的跌打伤药就可以。” 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半尺长的伤口,不时有血渗出来。唐轻容呆了呆,是啊,处理伤口得有治伤的药才行,她上哪里给他搞这种东西去?可要说没有,这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谁知道受了刺激会不会兽性大发把她给宰了啊! 她咽了口唾沫,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小时候从外面捡回的那只狗来。那年暑假她住在乡下的奶奶家,捡回来的那只小狗腿被打断了,伤口冒着血。奶奶就找了点面粉又刮了些锅底灰掺到一块儿,用豆油和了敷在小狗的伤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这地方植物油金贵,猪油羊油鸡油却有的是,效果估计也差不多吧。死马……活人就当伤狗医呗! 她心里嘀嘀咕咕,脸上露出一个从前恭维上司时特有的笑容:“大叔,这庄子是京城唐缄唐翰林的别院,我们家大小姐是来这里休养的,打算住十天个把月就回去,所以刀伤药那种极少会用到的东西,应该是没有准备。不过……”小心翼翼地观察那人的神色,似乎还比较平静,便继续道,“我听说过一个土法子止血效果挺不错的,材料这厨房里都有,您看您要不要试一试?”说到后来,语气就像化妆专柜上的bar们诱导顾客买高价护肤品似的。 那中年人目光微闪,心里一动,眼前这小姑娘不只处变不惊,而且心思极为缜密。这是在用话敲打他呢!让他知道这地方住的是翰林院唐大人府上的大小姐,识相的就别在这里惹事生非。 想到这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姑娘了。” 唐轻容立即起身环顾四周,厨房很大东西很多,光线又太暗,她又不太清楚古代厨房的布置,东西不太好找。那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低低地传来:“姑娘把材料告诉我吧,我自己找就是。” 那敢情好,她扭头看他一眼,悄悄用脚背蹭了蹭躺在地上的那个婆子,触感温热,是活的。她微微松了口气把那几样东西告诉他,他立即在厨房里找起来。东西很快就找齐了,用一只大碗调成粘稠的糊糊,他抿了抿嘴角,露出壮士断腕般的神情,把碗里那圫东西敷到了伤口上,又扯下一条衣襟仔细裹好。 他从桌边直起身来冲唐轻容一抱拳,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唐轻容愣了一秒钟,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问他:“是不是你的,那个……仇家?” 第一卷 第3章:不速之客 那人大步走到门边略停了停,像是在倾听门外的动静,然后拉开了门向喧哗的方向皱着眉张望。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唐轻容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人长的好像她从前的部门经理!刚才光线太暗,她只能勉强看出他的年纪,这会看了个清清楚楚,越看越觉得他像林经理,差一点脱口而出问他一句,林经理你怎么也穿来了…… 她忍不住提醒他:“西边没有住人,你从北边的角门出去沿着巷子往西走,那边屋子很多,你去藏到那边吧!” 那人蓦地回头,双眸闪闪发亮,她忙又补了一句:“我们带着二十个护卫,怎么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闯到大里头的。” 那人冲她略一点头,转身飞快地走了。她定了定神,沿着来路回到东院。远远地就看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山庄里的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了。杨总管被一群护院簇拥着,正跟面前的三个人交涉。护院身后不远处是吓得凑成一堆的女人们。打头的柳妈妈和碧桃正紧张地东张西望,估计是没有找到她,正在担心呢。 她从月洞门里一走出来,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就立即朝她看了过来。这焦点当得实在不舒服,她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那个受伤的大叔,真会给人找麻烦。 柳妈妈一声惊呼,带着哭腔跑了过来,碧桃紧跟在柳妈妈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她的手,一边细细打量她一边问:“我的大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没出什么事吧?” 唐轻容的目光越过她们,朝那三个不速之客望去。 两个随从打扮的男人各执一支火把,前面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似乎有二十多岁,背着光看不清容貌。唐轻容只看了一眼,就能感受到一股凛冽之气从那男人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也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吧,哼哼。 “半夜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去了。”她匆匆向柳妈妈解释一句,快步朝杨总管走去。走得近了,唐轻容才看清那三个人。两个拿火把的路人甲样随从可以忽略,那个一直在散发着凛冽的王八……王霸之气的男子…… 咚,咚,咚,咚咚咚……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有几秒钟的恍惚,唐轻容吃力地把目光从那男人脸上移开,猛然间想起一个成语:怦然心动。 他的妈妈是怎么生的他?她忍不住又瞄了那男人一眼,实在是帅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欲罢不能莫测高深卓绝千古BALABALA……她词穷了。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是个颜控,对所有美丽的东西和人都有着刀割不断水浇不灭的热情和喜爱。 “大小姐,”杨总管迈上一步,沉声道:“这位九爷说,有歹人闯进咱们庄子里来了,说是要搜庄。” 看他此刻的脸色,还有那刻意咬着字音说出来的“九爷”两个字,可见这位九爷不是个普通人物。 不说那九爷身上的气势,就看他那条玄青色刻丝箭袖袍下露出的暗云纹裤子,用的是她前几天刚认识的一种料子做的,俗称一江秋水,是极贵重的贡品。她的衣箱里有一件据说是在隆重的场合才能穿的织金锦绣华服,就是用这种料子做的。那么名贵难得的料子,这位九爷却用来做了条裤子随随便便穿在身上…… 她跨出一小步,从杨总管身旁越过,冲着九爷微微颔首:“不知公子口中那歹人是何模样,往哪个方向逃了?公子既然要搜庄,想必是衙门口的官爷,可有搜查的手谕或是文书么?这庄子里除了二十个护院,剩下的都是妇嬬,要搜庄只怕不太方便……若是一定要搜,还请公子能悄悄的,快一些,不然的话……”她飞快地瞄了那男人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十分不耐烦,她本来就是东拉西扯信口胡说,硬着头皮继续道,“这庄子虽然在山里,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十几口大活人把今晚这事看了个全场,难保不会传出一星半点,翰林清贵,家风素来极严,若为今夜之事连累家中女眷声誉受损,想必也是公子所不乐见的……” “唐家大小姐?” 第一卷 第4章:九爷 她听到他冷冷地问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极富磁性,仿佛夹着能冻死人的冰碴子,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探究。被她刚才那一长串话给惊呆了的杨总管回过神来,忙替她答道:“回九爷,这位姑娘正是我们家大小姐。” 九爷脸上的神情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森然的目光掠过杨总管,在唐轻容脸上打了个转:“唐小姐回房歇着吧,有杨总管陪着就够了。”顿了顿,“杨总管,请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迈开大步往前走,跟唐轻容擦肩而过时,她只觉得好像一阵三九寒冬里的风刮过,转头时人已在一丈开外。那两个随从一言不发紧随其后,杨总管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小跑着追了上去。 啧啧,她说了那么一大堆,人家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柳妈妈这才腿软脚软地跑过来,碧桃跟她互相搀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扶着谁。柳妈妈跑近了,拍着心口颤声道:“哎哟我的姑娘哎,您的胆子怎么忽然就这么大了,方才差点吓死我了……” 唐轻容发现自己的心跳得也很快,好像从第一眼看见那个九爷时就这样了,心一直剧烈地跳着,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惊艳。 她压低了声音问柳妈妈:“妈妈可知那九爷是什么人?” 柳妈妈惊疑不定,一副才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的模样,喃喃低语:“九爷……九爷……啊!九爷!” 她抬起头来看了碧桃一眼,碧桃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唐轻容脑中灵光乍现。定定地望着柳妈妈:“这位九爷,难道就是害我喝了乌头汤的那位九爷么……” 柳妈妈目瞪口呆地点点头:“想必是了,他,他怎么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了,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歹人?” 唐轻容朝那九爷消失的方向望去,一群人静默半晌,她咬了咬牙:“回屋睡觉!都散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睡得着,唐轻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那大叔被九爷搜出来,又想着万一搜出来该怎么办。只希望到时候那人别狗急跳墙把她攀咬出来,她可是因为心肠太好才帮他的…… 肚子就在这个时候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唐轻容有些尴尬,冲柳妈妈和碧桃干笑不已。 “姑娘也真是,饿了也不叫奴婢,自己跑去厨房找吃的,是没有吃饱,还是没有找到?”碧桃问。 唐轻容想起厨房里还有一个晕着的婆子,摸了摸鼻子道:“天太黑,迷路了,没找到厨房的门儿……听见这边有动静,就折了回来。” 柳妈妈赶紧站了起来:“姑娘等等,我那边还有一盒子点心,之前姑娘赏的我还没吃……” 她取了点心回来递给唐轻容,唐轻容刚吃了几块,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忙跑到窗边往外看。就见九爷带着两个随从正往院门口走,走到门旁猛地收住步子,回头冲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杨总管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有劳了。”寒气逼人的目光朝唐轻容的窗子望过来,吓了她一跳,听见他说,“惊扰了府上内眷,改日再来赔罪。”说完转身要走。 看来是没搜着,唐轻容松了口气,那大叔还挺会藏的……改日再来赔罪?她皱了皱眉毛,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么一次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还想再来一次?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九爷已经跨出了院门,忽然停了下来。 第一卷 第5章:王霸之气 唐轻容傻眼,不是吧,他长的是人耳朵还是狗耳朵,这样也能听见?九爷转回身来,目光冰冷地望着窗户缝里的唐轻容,沉声道:“唐大小姐有何指教?” 这人怎么一点亏都吃不得,简直……简直……简直太像我了! 唐轻容把窗户整个推开,冲九爷一阵干笑:“没事没事,吃点心噎着了哼哼两声,多谢九爷关心,九爷慢走,不送不送。”说完挥挥手。 长的挺美,笑起来像白痴。九爷在心里迅速下结论,明知道她刚刚哼的就是他,也懒得跟这么个臭丫头计较了,转身大步离去。 唐轻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竟已渗出一层细汗。啧啧啧,王霸之气果然不是可以拿来玩的。 那三个人走后唐轻容叫了杨总管来问。原来杨总管对这位九爷的身份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而这位九爷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自己是谁。他战战兢兢地陪着九爷把整个庄子都搜了一遍,包括让唐轻容心惊肉跳的西跨院,却连一片衣角也没搜着。只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个晕倒在地的婆子,地上有一点未干的血渍。 九爷的随从把那婆子弄醒,那婆子却吓得傻了,一问三不知,说是正坐在厨房里打盹,忽然听见有动静,一抬头就见一个黑影闪过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柳妈妈吓得半死搂着唐轻容道:“幸好姑娘迷了路,要是真找到厨房去,还不吓出个好歹来……” 唐轻容心里轻轻一哂,她不光去了厨房,还给那“歹人”用土法做了一圫刀伤药哩,她还给他指了一条逃往生天的光明大道,那婆子的衣服上八成还沾着她鞋子上的灰呢!嘿嘿嘿…… 唐轻容让杨总管去给庄子里所有人传话,今夜之事不准向外吐露半个字,就算是日后回了府,对老爷夫人也不准提。 她眼皮不抬,语重心长地告诉杨总管:“……说是有歹人,咱们庄子在山上,那歹人怎么就那么巧半夜三更地溜进来了?若是这事传扬出去,难免会惹人猜疑,庄子上这么多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三五个是那歹人的同党……” 杨总管冷汗涔涔,连连点头答应着下去了。心里不由得暗自嘀咕。听说大小姐性情十分柔弱,老爷和夫人若说太阳是方的,大小姐绝不敢说是圆的。怎么病着病着,这人就转了性呢…… 这件事情过后整个庄子里的人果然都像得了健忘症,那天夜里的事情仿佛被人一笔抹去,再也没人提起过半个字。一晃到了四月中旬,会试放榜了。傍晚有消息传来,唐家大少爷唐明远考中了,不仅中了,还是第一名。唐明远刚满十五岁,真不愧一门五进士的家族里顶尖的人物。 从柳妈妈的絮叨里她已经知道了,唐轻容虽然被继母嫌弃不待见,却跟这个弟弟关系十分亲厚。唐明远从懂事起就处处维护姐姐,若不是有他,唐轻容在府里过得肯定比现在还要惨。 她还有个妹妹叫唐轻绡,跟唐明远是龙凤胎的双生兄妹,和唐明远正相反,唐轻绡跟自个儿的娘是一条心。唐轻绡虽然也是个美人胚子,却比唐轻容还差了一点,因此更是羡慕嫉妒恨,视唐轻容为眼中钉。 收拾好了东西便启程回府,山间的清风送来馥郁的花香,中人欲醉。唐轻容倚在马车里软软的垫子上,回想从穿越过来到现在经历的一切,觉得就像是一场梦。 第一卷 第6章:冤家路窄 马车走了一个半小时就进了京城,唐轻容好奇地从帘缝向外张望,京城的道路十分宽阔,至少是八车道的。路两边是规划整齐鳞次栉比的商铺,街上行人和车马川流不息,偶尔竟然还能看见一两个金发碧眼的白人,令她大感意外。 唐府今天摆酒席给唐明远庆贺,所以她的回府没有引起任何关注。看着屋里屋外忙活着的几个丫环,脑筋飞快地转起来。她要解决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在画景山庄时柳妈妈跟她说的嫁妆的事。 柳妈妈说,唐夫人贪了她的嫁妆。 唐轻容的生母是湖州世家的独生女,当年下嫁唐老爷时,当真是十里红妆,就连唐家现在住的这座府第都是唐轻容生母用压箱钱买的。照规矩这些陪嫁是应该全部留给女儿的,可从前的唐轻容太过软弱,是个人就敢在头上踩一脚,明知道嫁妆单子有问题,屁都不敢放一个。 无论在从前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她都坚信一个道理,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想打她的主意侵吞她的财产,门都没有! 正琢磨着,忽听外面传来大丫环紫珠又惊又喜的声音:“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唐轻容抬头望去,半开的窗外站着个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少年,一身天水碧色长衫仿佛把整个后花园里的春天都引到了他身上,这少年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姐姐回来了!听说了我的好消息没有?” 看着那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唐轻容觉得百花盛开,春色满园。 没想到唐明远长得这么俊,照着这个趋势茁壮成长下去,等到他成年没准能赶超那帅得不像人样子的九爷。这么一个帅弟弟阳光明媚地冲自己笑着,唐轻容也不由得眉眼弯弯。 “我和爹在外院,听见小厮说姐姐回来了,寻了个空子就过来了,”唐明远笑嘻嘻地说,“姐姐身体好些了么?” 唐轻容点点头,微笑地望着他:“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回来,可惜太匆忙,没有时间为你准备贺礼。” 唐明远双眉一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姐姐向来一说话就脸红,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没多想,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姐,九皇叔也来了,就在外院呢,今天的客人里属他最尊贵了。我看着……这人挺好的。” 挺好的……唐轻容心里一暖,唐明远这是在宽慰他的姐姐呢。对外都说唐轻容病了,可是自家弟弟一定什么都知道。 唐轻容心里一动,四下看看,也压低了声音说:“明远,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亲眼见一见他?” 唐明远听见了,瞪着她呆了半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把嘴巴合拢,又不安地喝了口茶:“姐姐……” 唐轻容把眼睛一垂,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轻声说:“明远,你知道的,我……我不放心……” 不知道自己扮可怜像不像,她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九皇叔顾夜阑究竟是不是那天夜里出现在画景山庄的、那个看人一眼就能把人冻出一身冰碴子的九爷。 唐明远眨了眨眼,咬了咬牙,用力一点头:“姐姐别哭,我来想办法!” 连两秒钟都没到他就已经想出办法来了,冲门外候着的小厮扬声道:“去,拿一套你没穿过的新衣裳来。”扭头冲唐轻容一笑,“委屈姐姐,扮成弟弟的小厮吧!” 第一卷 第7章:冰碴子男 青衣小帽,低眉顺眼,唐轻容跟在唐明远身后走得脚下生风。这样走路多爽,想当年她可是学校里的女子百米冠军。很快就到了外院,唐明远冲她使了个眼色进屋入席,她就随他进屋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这屋子是三间大屋打通的,非常敞亮,屋里摆了八桌酒,席间的大人们推杯换盏,旁边伺候的下人忙活得脚不沾地跟走马灯似的。角落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十几个小厮,所以唐轻容缩在一边毫不起眼。 屋子上首那桌主位上坐着个身穿乌金色的织金袍子的男子,全身闪闪亮亮,跟个暴发户似的……往脸上飞快瞄了一眼,吓!竟然真的就是那冷冰冰的九爷。原来自己要嫁的人就是他! 感觉到墙角有人偷窥自己,顾夜阑把目光从正跟自己寒喧的官员身上收回,朝那胆敢偷窥自己的小厮瞥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拧了下眉头。那小厮虽然低着头垂着眼,还有一顶帽子压在额头上挡住了半张脸,他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那晚跟他胡说八道了好半天的唐家大小姐。唐缄那老榆木疙瘩似的酸儒,竟养出了这么个如花似玉又飞扬跳脱的女儿,可真够稀奇的。 被他冰刀似的眼睛一望,唐轻容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了,心中惴惴,别是被他认出来了吧?心里想着,脚底下活动着,慢慢往门口蹭。刚好有几个下人捧着托盘进屋上菜,又有几个撤下空盘子往外走,唐轻容混在人堆里飞快地出了屋子。沿着抄手游廊往后花园走,好在她没有路痴的毛病,不管什么地方只要走过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走到后花园荷塘边偏僻的一隅,转到一棵垂柳树下,她东看看西看看,见四周没人,就想把帽子摘了,再把这身小厮的衣服脱了。穿着这么一身在内院里走动太惹眼了。手刚摸到帽子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又懒洋洋的声音:“大小姐品位当真独特,不爱红妆爱……啊!” 中间那几个字说的含含糊糊,唐轻容第一反应,毛爷爷诗词?随即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九皇叔顾夜阑特有的声音和语调!这家伙怎么这么贼,竟然真的认出了她,还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再说他脸皮也忒厚了,就跟逛他自家花园似的跑到别人家的内院花园里来了。 唐轻容霍地转身,正对上顾夜阑那双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眼睛。拽,拽什么拽!她嘴角一翘:“原来是九爷,九爷倒真是个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当真登门赔罪来了。” 顾夜阑眯了眯眼睛,细碎的阳光穿过垂柳枝叶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笑靥如花,他却在她眼底捕捉到一抹淡淡的嘲讽。他来唐府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好歹是他未来的小舅子,从进门到刚才都感觉无趣至极,这一刻才突然觉得好像找着了一点乐子。 他似笑非笑地问:“赔罪?赔什么罪?大小姐曾经见过我么?几时见过?在哪里见过?我什么地方得罪过大小姐?” 呃?唐轻容立时有些张口结舌。说见过吧,她前不久还威胁府里的下人们把那事统统忘了,说见过不等于自打嘴巴?要说没见过,她刚才那几句话又从何而来,一样自打嘴巴……这冰碴子男,不刻薄会死么,会死么! 她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使劲瞅了瞅他,抱歉地笑了:“那只怕是我认错人了……” “认错?大小姐把本王错认成什么人了?”他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还走近了几步。 第一卷 第8章:男人中的祸水 冷!很冷!非常冷!他的语调冷,他身上的气息冷,总之就是冷! 她装作不知道他是谁,边往后退边正色道:“这位公子还是快回外院去吧,此处是府中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公子不方便在此逗留太久……” 脚下一滑,她忙伸手抓住一把垂下来的柳枝,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竟然差点滑进荷塘里去。她要真掉进去可就热闹了。 哗啦,打开折扇的声音从柳树后传来。唐轻容就眼看着顾夜阑身形一闪平移出二米远,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折扇的主人迈着四方步从柳树后绕出来,还用扇子遮着下半截脸,只露出远山般的一对修长浓眉,还有一双精光闪烁的桃花眼。这双桃花眼这会正左一眼右一眼地瞄着她和顾夜阑,一副看戏还嫌不尽兴,还强烈要求参演的模样。 唐轻容看得直发愣,没想到唐府的后花园可以这么热闹哒?!早知道她就提前几天回来了咳咳。话说这个桃花眼又是什么人呐?看他穿的那一身,好像比顾夜阑还暴发户的样子,手中那把折扇上挂着的扇坠,是姆指大小一枚碧绿莹润的翡翠如意,但是凭着她不怎么丰富的经验判断,那把画着花鸟题着字的折扇的价值,一定远高于那枚翡翠如意扇坠。 首先这人肯定不是唐家的,其次唐家在京城里没有亲戚,所以这人必定是客。今天唐府来的非富即贵,看这人一身穿金带银的打扮,他应该是“富”了。 没等她询问,那桃花眼手中的扇子已经往顾夜阑肩头闪电般挥了过去,口中还笑道:“这位兄台好快的身法,真教沈某大开眼界!” 顾夜阑见他说打就打,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抬手将他的扇子格开,一撩衣摆疾退数步,衣摆扫过垂拂于地面的垂柳枝,几十条柔软的柳枝便化做利箭向上扬起,激射向那桃花眼。 桃花眼目光微转,眼角余光扫到呆立在水边的唐轻容。她离得太近,有几条柳枝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衣服了。他一伸手握住了唐轻容的手腕把她拖离水边,轻轻甩开她的手,脚步一错又到了顾夜阑跟前,掌中折扇的扇骨竟有两支突出来,刺向顾夜阑双眼。 唐轻容被他拖出战圈才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那身姿极其潇洒的桃花眼。他的眉眼已经够让人心动惊艳的了,笔挺的瑶柱鼻下一张似笑非笑向上勾着的薄唇,看得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唐轻容心旌摇动,脸红心跳。 他明明并没有看谁,却让人觉得他那双波光滟潋的桃花眼正朝着自己含情凝望;他明明没有冲着谁笑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在笑,却让人觉得那笑容似春花正向自己绽放…… 我的妈!唐轻容好不容易才把情绪稳定下来,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顾夜阑至少帅得比较正直,这个自称沈某的桃花眼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祸水,祸水中的极品。 这两人打斗起来衣袂翩然,还有金线银线在太阳下直闪光,好像穿花蝴蝶似的,非常美观耐看,再配上两人身上玉佩摇动发出的丁当之声,唐轻容看得津津有味,都忘了自己还穿着小厮的青衣戴着顶小帽。 直到听见一个略有些沙哑的中年人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喊道:“二位,快停手,误会,误会呀……” 这声音虽然不太动听,却好像电器开关似的,那两人一听见就立即一齐收了手,扭头看向来人。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其貌不扬,而且非常的瘦,瘦得两腮都塌下去了,唐轻容看着他,就想起四个字来,尖嘴猴腮。 第一卷 第9章:豪门贵族 就听见桃花眼一笑,向那中年人行了个礼道:“小弟见这位兄台身手不俗,一时技痒,忍不住切磋一二,唐大人勿怪。” 顾夜阑轻哼一声没有说话。那唐大人走得近了,唐轻容看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忽然反应过来,唐大人?唐缄?不禁有些讪讪然,原来刚刚被自己腹诽过“尖嘴猴腮”的这位,就是自己的爹……这么看来他三个儿女没有一个长相随他,也幸亏没有随他。 唐缄目光一转,看见了站在一边作发呆状的唐轻容,不禁大为光火。好好的大家闺秀竟打扮成个小厮模样,还跟两个大男人站在一块儿,尤其这两个男人中还有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婿,简直大大地坏了规矩。本来他对她喝了乌头汤没醒就被送去山庄里还有些愧疚,这会是一丝半点也没有了,冲着唐轻容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把衣裳换了!像什么样子!” 唐轻容只好恭顺地答应一声,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经过顾夜阑身边时,他忽然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对她说了句:“耳坠掉了。” 唐轻容一呆,赶紧抬手摸了摸两个耳垂,果然,右耳上的耳坠不见了。扭头往地上扫视一圈,就听见唐缄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快走。” 她暗地里撇了撇嘴角,悻悻地掉头走了,眼角还瞄到那姓沈的桃花眼正用一双妙目打量着她。 走到花丛旁,那几个人都被花丛挡在身后了,她飞快地扯下帽子脱了小厮的衣裳,揉成一团用石头压在花丛下。快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她才感觉到全身乏得要命,这位大小姐的体格跟她自己的可实在没法比。 柳妈妈给她端了杯茶来,凑近她仔细看了看,问道:“姑娘,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个?” 唐轻容无奈地挥挥手:“大概是掉在花园里什么地方了吧,”扭头吩咐紫珠,“去外院跟大少爷说一声,让他有空到我这来一趟。” 唐明远来得很快,他喝了几杯酒眼睛比刚才更亮,笑容也比刚才更飞扬,一进门就笑着问:“姐,看清楚了吧?” 唐轻容点点头,悄声问他:“有一个姓沈的公子,好像跟爹很熟,刚才竟逛到花园里来了,我远远看见九皇叔和这沈公子打了一架,被爹劝开了。那沈公子是什么人啊?” 唐明远吃了一惊,笑道:“还打了一架?可惜我没看着。那沈公子名叫沈玉壶,是关西大族沈家的十七公子,也是来京里参加会试的。姐姐知道关西沈家么,那是咱们西罗国鼎鼎大名的百年皇商,经营着国内最大的马场。听说沈公子身手极高的,可惜,可惜……” 他边说边摇头,为自己没看见别人打架而大声叹气。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咱们家外面不是有几间铺子么,听说最近出了些问题,资金有点周转不开,是那位沈公子出手相助这才渡过危机的,所以爹就请他住到家里来了。” 关西沈家?没听说过。百年皇商?那也算是豪门贵族了吧,怎么那么一副暴发户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金光闪闪的小开似的。又想到顾夜阑也打扮得闪亮亮的,不禁纳闷难道是京城富家子弟中的流行风尚么? 而且,听唐明远话里的意思唐缄跟那沈玉壶也是才相识没多久,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对唐家出手相助呢? “明远,我看这事不太妥当。”唐轻容明亮的目光注视着唐明远,“你有空让人查一查那关西沈家的情况,看看是不是真有沈玉壶这么个人。” 第一卷 第10章:谁在弹琴 唐明远一怔,随即表情变得慎重起来,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姐姐放心吧。” 吃过晚饭唐轻容被唐缄叫到外院书房训话。等他训得口干舌燥了,她狗腿地捧了杯茶递给他,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地说:“爹消消气,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唐缄微微一怔,不由得接过茶来,看了她几眼。往常他很少有机会教训到这个大女儿,说句真心话,要不是皇上突然起意给九皇叔指婚,还指了她,他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女儿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眼看十七岁了还没有嫁人。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十分软弱无能,远远不像二女儿那样聪明伶俐、娇俏可人。他每每见着她那畏畏缩缩的蠢样子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烦躁和无力感。 可是现如今这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唐缄略有些下垂的眉毛不禁抖了抖,这丫头的福气无疑是整个唐家最好的。如今要是真的转了性,凭着她的容貌,说不过日后能得王爷的宠爱,到时候唐家…… 想到这他眼底便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下垂的眉毛和嘴角也略往上提了提,喝了口手里的茶,放缓了语气道:“你知道就好,你母亲身体不好,你弟弟又才过了会试,我也是六年任期将满,是外放还是留京还要细细琢磨,你的婚期又近在眼前,家中事多,平日不可太过顽皮,有空就多去伺候母亲,帮你母亲分忧。” 机会来了。唐轻容恭顺地道:“女儿都记下了。爹,说到为母亲分忧,女儿想起一件事来,”瞅了唐缄一眼,见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继续道,“前些日子女儿搬到山庄休养,柳妈妈给女儿收拾东西时,多出一支羊脂玉的玉兰花簪子,花心上镶的那颗珠子有指甲盖大,异常名贵,柳妈妈说,这原是我娘的东西,说是本来是一对的,另一支没有找到,怕是还在娘陪嫁的妆奁匣子里呢。可听说母亲近日身体又不舒服,不好去烦劳母亲,只好跟爹说了……” 唐缄就点头道:“你说就是。” 唐轻容乖巧地一笑:“女儿想请爹派个得力的管事妈妈,把娘当年陪嫁的单子仔细对一遍,像这支漏在外面的玉兰花簪子,就该尽早补进去才是。” 唐缄拈须微笑,对女儿打的小算盘心里明镜似的。她要嫁的是一人之下的九皇叔,嫁妆上是绝对不能亏了她的,丢西瓜捡芝麻这种事他这辈子还没有做过呢。 在女儿肩头轻轻拍了拍,唐缄慈爱地笑道:“要说得力,你的乳娘柳妈妈是数得上的,就让柳妈妈帮着办吧,太医也说了,你母亲再不能太过劳心。” 哎哟,唐老爹居然这么上道,当京官的果然没有傻子。有了唐家大BOSS的口谕,这事就算是成了,唐轻容心里暗笑,能这么顺利,肯定是沾了顾夜阑的光。 出了唐老爷的书房,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琴声。天已经黑了,周围静悄悄的,这琴声就清晰地传进唐轻容耳朵里。她虽然琴弹得远远没有这么好,却也能听得出弹琴的人琴艺十分高超。 “谁在弹琴?”她问一个立在檐下的小厮。 “回大小姐,是暂住在咱们这的沈玉壶沈公子。他就住在东边的水阁里。”小厮恭恭敬敬地说。 唐轻容眉梢一跳,瞥了一眼身边的碧桃:“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