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中对话 我,叫李韦,二十七岁,职业作家。不,曾经不是。五年前,大学刚毕业时的我还只是个业余写手,默默无名,在某个不起眼的小网站更文,拿着微薄的稿费,住着单身公寓,吃着廉价的食物。 我的人生曾经一度陷入迷茫。我热爱写作,但是不愿迎合市场,注定做不了热门。我的梦想是拥有一本真正属于自己的书,在书的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直到…… 2018年,我一炮而红,凭借着这本书,从稿酬的不断提升,慕名而来的编辑越来越多不难看出,我已经名利双收。我在那年成功召开了第一场签字售书会,我被称作,李老师。 我一时沉浸在虚荣中无法自拔,那天会上有很多读者表示期待着第二部的面世,我愣怔了片刻,最后点点头,“对,我会写,继续写下去,给魏雅一个交代,也给读者一个交代,请大家拭目以待。”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那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因为我并不清楚那件事以后,她究竟怎么样了。所以我选择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众口难调,随他们怎么想。 第二部,说实话,我没打算过,但是我必须写,因为我需要,读者需要。 读者的要求,我一直是放在首位,我知道,他们是我的衣食父母。 整个十月,我一边拟写《无声》第二部的大纲,一边等待着过几天旧书翻版的签字售书会。 夜已经深了,雪簌簌地下着,几片雪花贴在玻璃上,片刻便融化了,壁橱里的火燃得正旺,发出“呲呲”的烧焦声。 静谧无人,房间里空荡荡的,古老的转盘电话响起,“叮铃铃,叮铃铃”,我站起身,走到电话边,没有来电显示。我拿起电话,“喂……” “您好,是李老师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年纪绝对不会超过25岁。 “嗯,我是。” “您好,李老师,我是闻遇杂志的记者,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采访您几个问题,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语气中带着乞求,我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李老师?您还在吗?”我愣神的功夫,他又发问了。 “哦哦哦,好的,我不是很忙,你问吧。”我尽量掩自己因为写不出大纲而产生的烦躁情绪,不去想接下来的剧情走向,我喝了一口咖啡,想要镇静下来。 “好的,那么第一个问题,李老师,《无声》的灵感源自哪里呢?”电话那边翻开了记事本,似乎在记录。 我整理好烦躁的心情,开口回答道,“艺术源于生活,作为一名作家,读过的书不计其数,各种类型的书都要看到,无论是用字遣词,还是刻画力度,都需要大量的积累和揣摩。” “明白了,那么李老师,关于女主角魏雅,被施暴的那一段,您是怎么做到刻画的那么详细的呢?就好像,就好像你在现场一样……” “嗯……”我迟疑了片刻,,“那只是虚构的,那种场景,电影里常有的,只要加些想象自然不是问题。”我一时有些口干舌燥,我拿起桌上的杯子,又喝了一大口。 “可是,你写的实在是太生动形象了,实在是……” “我说了!那都是假的!小说就是小说!”我高声打断他,态度十分强硬,那边沉默了,“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我要工作了,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真的是这样吗?李老师……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她?!”电话里的声音声嘶力竭,随即就挂断了。 我猛然睁开眼睛,自己依旧趴在电脑前,屏幕上大大的两个字《无声》,下面什么字也没有。 第二章 神秘来客(上) 2019年10月26日,天气并不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助理柯娜会选择在这一天召开签字售书会,我认为这样的天气与我的作品并不相配。 天灰蒙蒙的,好像随时要下雨。上午九点,会场上早已经坐满了人,我此时正坐在后台的化妆室里悠闲地翻阅着事先准备好的讲稿。 讲稿除了作者自述,以及对创作过程中一些心路历程的描写之外,还准备了若干个读者可能提问的问题,这是我这次要准备的重点。记者和读者总会想方设法地为难作者,所以我永远没办法和他们好好相处。 我一页一页翻着讲稿,浏览着可能出现的问题,忽然,我看到一页,随即停住了动作,眉头拧在一起,双手微微颤抖。这份讲稿上的问题和梦里那个男人问的根本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上面给出了答案。 我透过镜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一时间失神,身体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一阵刺痛,刮胡刀的锋利刀片瞬间在脸上划开了一道指节长的口子。 “李老师,抱歉,抱歉,我马上给你止血!”化妆师手忙脚乱地从医用急救箱里拿出酒精棉签,为我按压止血,“伤口有一点长,止完血打层粉底试试看能不能盖住,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酒精带来的丝丝刺痛感并没有让我的大脑停止思考,究竟是谁……是谁偷换了这份讲稿?他怎么会知道那天的事? “好了李老师,可以上台了。”策划从台前钻进化妆室,我这才回过神,拿好讲稿,整理一下西服领口,在助理的陪同下走上了台。 一切按照计划安排进行得很顺利,会场氛围非常和谐,没有刁钻的问题,没有半路来捣乱的黑粉。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真正的签字售书环节,由会场专业人员组织读者拿着书轮流上前,我在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亲手把书交给读者,并且与读者亲切握手。 这个环节只安排了五十个人,除了十几个真实读者之外,其他的都是公司安排来充场面的。 我一个接一个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签名,握手,签名,握手,到最后甚至连头也不抬。 “下一位。”却不是最后一位。 我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等待着,书没有立刻送到眼前,几秒之后,一只纤细惨白的手拿着书,闯进了我的视线。 那只手,骨骼匀称,十指修长,美中不足的是手腕上的几个烟花儿,袖口若隐若现的几处淤青,虎口处大片严重的烧伤痕迹,红色的结痂像一朵血色的滇山茶点缀在白玉石上。 我抬起头,想要去看她的脸。她的头上蒙着黑灰色的纱巾,只漏出一双眼睛和额角的几绺碎发。那双眼睛,黑亮亮的,诱惑着我想要看清全部。 一直站在旁边的柯娜见我愣神了,好心地在背后小声提醒着我,“李老师,该签名了。” “哦哦。”我接过书,翻开,在扉页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女人突然开了口,在围巾后缓缓吐出几个字,“你还记得我吗?” 第三章 神秘来客(下) “我,应该记得吗?”我先是一愣,随即疑惑地反问,我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她,我对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印象。 女人没言语,她拿起桌上的书,熟练地翻到某一页,递给我。 那一页清楚地描写了女主角被侮辱的场景,因为女主角魏雅的设定是个因车祸而失语的18岁的高中女孩儿,所以一整章,都是通过心理描写和外貌描写来表现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我看着那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拿着签字笔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 女人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她缓缓将头上的纱巾摘下,露出一张清秀而狰狞的面孔。她的脸界限分明,左脸近乎完美,柳叶弯眉,皓齿明眸,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而右脸仿佛地狱走出的恶鬼,火蛇在皮肤上肆虐地逃窜留下痕迹,脸部肌肉因为萎缩而挤在一起——只有那只眼睛是完好的。 柯娜下意识地向后躲,她刚来几个月,没见过什么世面,相比之下,我倒是显得淡定多了。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眼停留在女人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我不是真的不害怕,而是早已经来不及反应,做出移动的动作。 僵持了几秒,我“啪”地将书合上,清清嗓子,鼓足勇气对黑衣女人说道,“这位小姐,没有别的问题的话,麻烦请让一让,后面还有人在等着。”说着我便低下头开始若无其事地整理桌上剩下的几本书。 黑衣女子笑了笑,右侧的面容瞬间扭曲,她缓缓开口,朱唇微启,“志华高中。” 我猛然抬起头来,女子诡异一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孟夏,17654267869,卓亚美术工作室,畅想国际A座305室。 “这是我的名片,李老师日后想要学习画画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吧。”说着,她将纱巾重新围好,拿起桌上的那本书,转身离去。 “对了,脸部受伤的话不适合再涂粉底,这样极有可能会导致伤口感染,有些伤遮掩得再多,明眼人还是看得出的。”她的眼里写满了笑意,“谢谢你的书,我会好好珍藏的。” 女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下一个读者走上前来,我继续签字,看着手里精美的作品心事重重。 难道她知道那件事?孟夏……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难道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在现场吗? 她让我去找她,又是为了什么?敲诈勒索,还是…… 那个女人走后,我一直魂不守舍的,终于等到签字售书会结束,我避开经纪人和助理的视线,开车向郊区驶去。 第四章 哭泣女子(上) 那天之后,我做了无数次同样的梦,一个月,足够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神经衰弱再加上催稿的压力让我体力不支,每天靠药物维持着精神,但我不后悔,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人都是自私的,或者说都有自私的一面,无一幸免,我只自私这一次,说得过去,没人有资格指责我,没有人! 距离上次签字售书会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孟夏没有再主动找过我。今天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研究写作的事,我决定去找她,解开自己的心结。 化妆室的地址并不偏僻,这也是我敢主动赴约的原因。畅想国际位于市中心,是一座综合性的商城,每天人来人往。 我提前给那边打了电话,但是那边接电话的是他们办公室的前台,我和前台小姐约好了时间。 到了三楼,我按照名片上的门牌号,找到了那家工作室。看起来的确是美术工作室的风格,长廊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风格迥异。 突然,我被墙壁上的一幅画深深地吸引了,这幅画我在读书的时候见过很多次,我很感兴趣,但是因为当时转了学,就被我遗忘了。 “哭泣的女人,西班牙画家、雕塑家,西方现代派绘画的主要代表巴勃罗·鲁伊斯·毕加索的油画作品。呵,李老师对画也有研究?”伴着阵阵高跟鞋一下下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孟夏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她依旧是一身黑色,黑色连衣长裙,外面罩了一件小礼服,不过不同的是,今天她的妆容十分精致,那天脸上的疤痕完全看不到了,只是右手手腕和虎口的痕迹还依稀可见。 “你的脸……” “呵,我是学美术的,时不时给自己做一些特别的彩妆,纯属个人爱好,吓到你了吗?”孟夏轻抚自己的脸颊,露出少女般的娇羞。 “没有,画工很精湛。” “李老师知道这幅画?我看你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不太懂这幅画。”我在十七岁的时候的确不懂这幅画,我能看到的只有人物的眼睛、嘴唇、鼻子似乎杂乱无章,支离颠倒,不可理喻。 “一个表面伤心哭泣的女人,在内心却充斥着仇恨,报复。”孟夏向我认真解释道,“她的脸被撕开了,他揭开了她悲伤的表面,露出了白森森的恐怖内里,这个女人你还记得吗?她叫……冯霖。” 我不由一怔,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又记不太清。 “你说谁?” “朵拉·玛尔。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在故意隐瞒,我知道,我绝不会听错,她口口声声说的就是冯霖。 “你当时说的志华高中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更让我觉得痛快。 “站着说多不方便,进来坐吧,李老师。”孟夏把我引进工作室,角落里的一个房间。她泡了壶咖啡放在桌上,见我迟迟不喝,笑着解释道,“放心吧,里面没毒。”说着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可是进口咖啡,味道好极了。” 我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第五章 哭泣女子(下) “李老师,你当年为什么要转学?”孟夏坐下来,与我面对面坐着。 “你调查我?” “李老师言重了,只不过出于对你作品的喜欢,去查了查你的履历。”她停顿了一下,“很凑巧的是,我也就读于志华高中,2006届,比你晚一届,算是你的直系学妹。” “呵呵,确实很巧。”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我很想知道,身为体育生的你,为什么要转学,尤其是在高三那个时间。” “那段时间我生了一场重病,不得不休养一段时间,办了转学。”我没有说谎,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当我出院的时候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真的是这样吗?”孟夏再次试探道。 “我没必要骗你。”病例记录上是这样说的。 “我可以叫你学长吗?” “当然可以。” “2008年发生过一件事,事情就像你书里写的那样:她拼命地挣扎,但是毫无用处,等待她的只有更加屈辱的对待……她始终无法忘记那天的事。”孟夏的语气云淡风轻,却透着悲愤,她一点点地逼近,直逼得我无处可退。 “那些都是假的!别入戏太深了!” “假的?你以为你转了学,改了名字我就不认识你了吗?当年的两个施暴者的名字,警方没有公布出来,消息一直被封锁,如果不是你把这件事写出来,我也不会找到你!哈哈哈哈,你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孟夏从桌上拿起一把美工刀,直直刺向我的眼睛! 我只觉一股困意袭来,锋利的刀尖离瞳孔越来越近,便失去了意识。 “老师,老师!”不知睡了多久,助理柯娜的叫声把我唤醒。 “我这是在哪儿……”我感觉此时头痛欲裂,手脚无力。 “我刚才发现您躺在走廊里。”我看向四周,就是刚刚那个走廊,墙上挂着《哭泣的女人》。 “我刚刚……怎么了?”我记得自己刚才明明在工作室和孟夏谈话,然后她用刀刺向了自己,但是现在自己却安然无恙,怎么回事? 我在柯娜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缓缓走向角落里的那扇门,我坚信,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门被推开了。 那只是个储物间,空间很大,但是里面凌乱不堪,看样子应该许久没人打扫了。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柯娜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我把手伸进上衣内兜,掏出一张名片。 孟夏,17654267869,卓亚美术工作室,畅想国际A座305室。 刚才的一切是梦吗?但太过真实了。 “柯娜,我们回去吧。” “回工作室吗,老师?” “不,你开车送我回别墅吧,最近这几天所有活动都替我取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老师。”柯娜扶着我一步一步向地下停车场走去。身后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色长裙,晚礼服上的钻石胸针异常耀眼。 第六章 地下歌声 柯娜没有选择扶梯,而是就近从旁边一部货梯下去,今天没有工人送货,货梯里十分宽敞。 “柯娜,你跟了我多久了?”柯娜并不只是我的助理那么简单,九个月前,记得当时柯娜在酒吧做服务生,差点被人欺负,是我把她从酒吧里救了出来,给了她稳定的工作,她应该感恩戴德。 “九个月。”柯娜答道。 “嗯,你做的很好。”柯娜为人细心,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每条领带放在哪层哪个抽屉第几排,她都记得,我的作息时间,身体状况,她甚至比我自己都要了解。 “我会继续努力的!”柯娜挪了挪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语气中带着羞怯。 我看得出来,她喜欢我。 电梯转眼到了地下二层。 地下停车场空荡荡的,柯娜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后面,一阵诡异的歌声传来,听起来并不算恐怖,我细细地听着,好像是首纯音乐,悠扬的女声轻轻哼唱。 “是手机铃声。”柯娜解释道,“应该是有人在地下停车场,正好他的手机响了。” “不,这铃声,离我们很近。”的确,听起来就在附近,我循着铃声寻找,果然,在车子下面发现了一部手机。 铃声突然停了,手机屏幕恢复到开锁界面,锁屏是一张女生的侧脸,我觉得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师,这个手机要怎么处理?” “先放在我这里吧。”手机出现在我的车子下面,绝不是偶然,或许有人想要传达给我一些讯息,通过手机的方式。 我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上了车,坐在后座,柯娜发动引擎。 我拿出手机仔细观察着,那是一部老款手机,按道理来说这款机器早就该淘汰了,但是这部手机却保存完好,而且恰好出现在我的车子下面,又恰好在我经过地下室的时候响起,一定是有人有意为之,我只需要等待,一定会有人给我答案的。 “叮咚”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显示你收到一条消息,我需要打开这部手机才能看到完整内容,不过密码会是什么呢? 只有四次机会,一旦试错,手机会短暂进入锁机状态,24小时之后才能再试,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首先需要专业人员破解密码,然后是准备相匹配的充电线,这种手机几乎已经绝版,但是既然那个人会把这部手机留给自己,那么一定可以找得到。 专业人员的话,徐景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网警兼黑客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只要我提了,徐景容作为发小会义不容辞。 “景容,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有个手机,密码让我给忘了,有空你来帮我破解一下呗?” 我和朋友说话与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同事,家人,朋友,爱人,每一个角色我都分得很清楚,对待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我在值班呢,晚上的吧,晚上我去找你。” “那十点别墅见。” 然而我并不知道,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 第七章 深夜来访(上) 依旧是夜,窗外下着鹅毛大雪,屋里很暖,幽黄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徐景容还没有来,我泡了一杯浓缩咖啡,坐在电脑前,准备趁这个空挡想想大纲的事。 “咚咚咚”,有人敲门,我不由一个激灵,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半,不是说十点钟才会到吗?怎么提前了? 我站起身,缓缓走向大门,隔着门,轻声问道,“景容?” “是我,李老师,我是刘庆。”声音很熟悉。 刘庆?“我不认识你,找我有事吗?” “李老师,我是闻遇杂志的记者,我们主编前些日子和你的助理通过话了,说要做个专访,前几天一直有工作要忙,这几天才有空。” 不是和柯娜说最近的活动都取消了吗?而且好像没听柯娜说过最近有专访。 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应该能在徐景容来之前结束,“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我换上平时采访常穿的衣服,虽然只是谈话记录,文字性质的,但是我每次都会换身衣服,我认为这是尊重,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 我打开门,果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应该和我年龄相仿。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藏蓝色的针织帽,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格的围巾,黑框眼镜,背着一个大帆布包,脸冻得通红。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进来吧。”我侧过身,刘庆背的包还是蹭到了我的衣服,我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我有轻微洁癖,于是轻轻用手拍了拍刘庆碰过的地方。 “老师,打扰了,我们到哪里进行采访?”刘庆摘下帽子,露出完整的脸,是个阳光的小伙子,虽然和我同岁,但比我看起来要沧桑得多,身材不是很健壮,可能从事文字工作的都是这样吧。 “嗯,来书房吧,一般采访都在书房。”我把他引到书房,会客习惯性用到的两把藤椅和茶桌摆放在书房的角落里。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从包里掏东西的双手忽然停了,随即继续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一个笔记本,笑笑说道,“呵呵,您应该没见过我,但我见过您,我是您的忠实书迷,您的书,每一个字我都会细细品读,您的文字真是……不管读几遍都让人回味无穷。” 刘庆的表情有些夸张,我自然是不会去确定他是否真的认真阅读了,也不会去为他沏一壶热茶,听他说说读后感受,我只想马上结束这段糟糕的访谈,所以我只能礼貌性地回答,“谢谢,可以开始了吗?” 刘庆仿佛还沉浸在小说的文字中,听到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哦哦哦,可以了!”他兴致勃勃地打开录音笔,红点亮起,现在说的每句话都要加倍小心。 “今天来采访我们的当红作家,李韦,李老师。”他挪动了下身子,“李老师,您好,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话不多说,首先,第一个问题,李老师,《无声》的灵感是源自哪里呢?” 第八章 深夜来访(下)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个问题和讲稿里梦中的一模一样……讲稿里给出的答案:这不是灵感,这是事实,是真实存在的!我在梦里虽然已经回答无数次了,但此时此刻依旧无比紧张,就像即将上场的演员。我的掌心不断冒出冷汗,我将手放在膝盖上,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嗯……艺术来源于生活,嗯,文学也是如此,需要我们,嗯,不断地积累,不断地研究,文字是有生命的,字里行间不仅表达了作者的思想与意愿,更是对文字生命的延续,对生活中的现象多留心,你也能写出这样真实的故事。”我没有像原来那样回答,甚至尽量避开了一些重要词汇。 “这就是所谓的‘文域’吗,李老师?”刘庆在一番纪录之后停笔,抬起头问道。 我一时语塞,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词……这个词是我为了防止有人真的会问这个问题亲自写在那份讲稿里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我脱口而出,刘庆笑了笑,一脸虔诚,“老师,你每次发布会,交流会我都会去,你有一次说过的,我一直记着。” 我说过吗?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或许我真的忘了,再怎样也不会是梦里的人真的出现了,这又不是写小说。 我为自己的不理智而感到羞愧。 “嗯,我想起来了,说下一个问题吧。”莫名的窒息感迫使我松开了领带,然后重新坐好,等待下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哦,李老师,您觉得《无声》的女主角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竟然不是那个问题,我又懵了,为什么会和讲稿里的不一样?和梦境里的不一样? 我简单调整了一下状态,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无声》的女主角,魏雅,是个品学兼优的女生,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一直是前几名,而且人缘也好,是其他人羡慕不来的。”我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因为车祸声带受损,她说不了话,但是她很善良,即使别人冷语相向,她也能坦然面对,那时候,她有很多追求者……” “李老师,打断一下,书里好像没写追求者的部分。” “哦哦,可能那段在定稿时候被删掉了,那就不说那段了。”我掩饰着语气中的丝丝慌乱。 “不不不,读者一定很想了解原稿的内容,李老师,请您简单说一下吧。” 我有些为难。 “好吧,曾经她有很多追求者,每天会收到很多的情书,有一个人只能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而这个人在听说魏雅出事之后,默默地在背后保护她……”我一时说得有些忘情。 “那这个人的部分为什么都删掉了?” “因为……剧情需要,魏雅应该更悲情一些,所以这部分不能留。” “您不觉得魏雅太可怜了吗?”刘庆缓缓开口,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眼里,看不出悲喜。 “不觉得,如果她懂得反抗,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你以为她没有反抗吗?”刘庆忽然提高了音量,“你有看到她的反抗吗!” 第九章 另一版本 “我……”我有吗?当然没有!“魏雅只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为了剧情需要,我不得不对她残忍一些,悲情的角色更能吸引人,不是吗?”我反问道。 僵持了几秒,刘庆突然嘴角扯出一抹笑,带着一丝嘲讽,“呵呵,您说得对,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别人看,而且越悲惨围观者就会越多,他们看着她挣扎,从而获得幸福感。” 这是什么逻辑?他仿佛在倾诉,自顾自地说着,并不需要别人认可他的看法,只需要听着。 “李老师,我们说到哪儿了?”他终止了刚才的话题,这是个好兆头,我终于不用听他说那些不知所云的话了,我这样想。 “说到女主角是否可怜。” “对,下一个问题……”他重新翻了一页,抬起头,表情严肃,“关于女主角魏雅,被施暴的那一段,您是怎么做到刻画的那么详细的呢?就好像你在现场一样……”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讲稿上写着一行字,只有一句话的答案: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在梦里演习了无数遍,每次都在调整自己的回答,今天终于能交出完美的答卷,想到这儿,我不由嘴角上扬。 “你觉得,我像是在现场一样?”我把问题抛回给他,“嗯,生动的描写的确让人身临其境。” “《无声》之所以会畅销,正是因为场景描写刻画得每一个人物都有血有肉,每个场景都感同身受,我记得写那一章的时候,魏雅仿佛就在我的面前。那是个周末的夜晚,月凉如水,她从图书馆出来打算回家。她孤身一人走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月光洒向斑驳的鹅卵石,映出微弱的光。突然,一个年轻人踉踉跄跄地从旁边的小树林跑出来,表情十分……” 他的脸上写满了尴尬,他挠挠头,开口说道,“美,美女,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先是一愣,噗嗤一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我不能讲话。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很吃惊,他下意识地向树林深处望去,摇摇头。 她也随之看向树林,打着手语,“你有事吗?” 他似乎很为难,眉头紧皱,微低着头,“没,没什么事。” 她浅浅一笑,摆了摆手,“再见。” 他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白色的裙摆随风飘起,一下一下,他看得有些入迷,张开嘴,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片刻,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给了他一记耳光,他被打倒在地,那人随即嬉皮笑脸地向魏雅的方向走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儿,也是最后一次。高三,一个夏夜。 他当时来不及问她的名字,他期待着和她的第二次见面,没想到再见却是在一个月后的法庭上。 “你在听吗?”我看出他在愣神,就叫了他一声,刘庆回过神,擦了擦眼角的泪,“嗯,我在听,您继续说。”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勇气听我继续向下讲述。 “嗯,那个夜晚正如书上写的那样,魏雅在路上遇见了几个校外的混混,他们把她拖进了树林,侮辱了她。”我没有再把过程重复一边,因为书上远比现在我所讲述的更加绘声绘色。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安排一个人去救她……”他的声音很低沉,头低着,双拳紧握。 “我说过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撕碎了最好,如果魏雅被救下来,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读者的同情心也不会被激发出来,所以,没有人会去救她。”我说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好……我知道了。”刘庆再一次抬起头,我甚至可以看见他暴起的青筋,这里姑且把他当做一个深陷其中的读者吧。 魏雅是诱人的,足以让人沉迷。她不会过于浓烈,但那独特诱人的香气,却令人久久沉醉其中,所以自然是有无数人想要品一品其中滋味。 举止优雅,极具涵养,举手投足之间都会使人沦陷。 我是见识过的。 第十章 故友重逢 “那今天就采访到这里,可能过几天整理的时候还有问题问您,打扰您了,李老师,下次见。”他把录音笔和本子收好,站起身,背上背包,向门口走去。 “今天不能一起问完吗?”我讨厌这样的访谈,再多一次都难以忍受,就像被警察例行问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无处盾形。 “不好意思,李老师,这才刚刚开始。”刘庆狡黠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瘫坐在椅子上,摸了摸额头,都是冷汗,我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约摸过了个小时,门铃再次响起,我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望着大门口,试探性地问,“是谁?” “别废话,快开门,冻死我了!”是徐景容。 徐景容是我的发小,从小性格豪爽,每次我有什么事都是二话不说,朋友有难定当两肋插刀的那种。我们两个的关系,可以说是任何朋友都难以超越的。从小两个人就在一起读书,不过中考的时候一分之差,我去了重点第一高中,徐景容则是去了别的地方。高三的时候,我转学到徐景容的学校,两个人又聚在一起。一起读了警校,大学三年从警校毕业之后,徐景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网警,而我则是不顾家里反对做起了专职作家,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两个人还是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我奔向大门,把门打开,直接一把抱住徐景容,徐景容瞬间就懵了,毕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投怀送抱。 “你小子干嘛呢?我可不好这口啊!”徐景容把我从怀里拉起来,问我。 “景容,我……我好怕……”我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受伤的孩子,徐景容微微一怔,伸出手,轻抚着我的头,“怎么回事,上午在电话里不还好好的吗?” “刚刚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我缩成一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嘴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高三毕业那会儿开始,我时不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突然自己一个人陷入恐惧之中,徐景容发现我那会儿,是有一次我刚转学过来,高三考完试,他约我出去打球,结果发现我一个人躲在家里的衣柜里,身上堆满了衣服。 徐景容没多问什么,因为我不主动告诉自己的时候,他永远不会多问。今天也是一样。 他把我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迷迷糊糊地躺着。徐景容开始四处打量着房间存在的异样,除了玄关门口杂物篮里多了一部过时手机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好像是发觉这部手机不像是我的,虽然手机已经过时了,但外壳上丝毫没有破旧的痕迹,后壳盖上还粘着粉红色的水晶贴纸,手机的主人应该是个少女。 “景容,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开口说道。 “嗯,你找我来是为了这个吧?”他晃了晃手机。 “你还是那么聪明,一猜就中。”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平时我就经常求徐景容办事,徐景容则是把我当成弟弟一样惯着。 “这部手机不像是你的,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什么赃物吧?”徐景容打趣道。 “怎么会?现在哪还有人用这种手机了?” “那倒是,总不会是你捡的吧?” “还真就是我捡的,在停车场,就在我的车底下,当时手机还在响……” “还在响?这么巧?” “所以我觉得是有人故意把手机放在我的车子底下,让我发现这部手机的,之后手机又来了条短信,但是手机有密码,看不到内容。” “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你小子好事儿怎么就没见想起过我呢?” “下次,下次请你吃饭!你快帮我破解下密码吧!”我知道徐景容吃这套,只要他撒个娇,服个软,什么忙他都会帮的。 “好好好。”吃饭的家伙,徐景容一般都随身携带着,几年前他设计了这个密码破译器,只要连接上不出一分钟就能破译出来。 “搞定!密码是……17654267869。”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串数字……”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翻找自己的外衣口袋,拿出那张名片,孟夏,17654267869,卓亚美术工作室,畅想国际A座305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