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是一个游魂,整日游荡在天地,我不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整日追随风伯的脚步,徘徊于人间。 日日,夜夜,年年。 我去过南岭,见过为了留住心上人故意放“草鬼”的苗寨少女;我去过塞外,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我去过敦煌,见过石窟壁画里绝美的飞天神女;我去过雪山,见过夹在高山石缝里亭亭独芳的雪莲花。 却始终没有停留。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我路过江南,正穿梭于纷扬的海棠花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喃喃自语,“我愿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胡渣的青年男子,他抱着一个死人的牌位,仰面躺在泥泞里,身上的衣服被泥水沾得不成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甚至开始注意这个可以说是落魄的男人,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透着不断敲击大地的雨显得那么的揪心。依稀记得这是佛经里阿难对佛祖说的话,说的是他为了一个女子,舍身弃道,甘受痛苦,愿化为石桥来见他心目中的女子一面。此刻,他这般的放纵,莫非他是在悼念他的妻子? 别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么一个悼念亡者的人更是让人敬佩。有一丝不忍从胸口划过,我挥了挥袖,让风吹开打在他身上的雨点。 “小云?”那个男子忽然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躲到了花丛后面,才想到他根本看不到我,便又开始明目张胆地观察他。 他的面目憔悴,衣着脏乱,甚至和街头的乞儿没有什么区别,然而随意一瞥之后却再也难移开了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明明是布满了血丝,却好像是暗夜之下深邃宁静的大海,似乎只是一眼,便会让人轻易地陷入他的世界里。 来往的风急促地从我的身体穿过,呼呼作响,是风伯在呼唤我的声音。 有海棠花瓣穿过我的身体,带来一袭淡淡的冷香。 我看着前方,又回头看着那个看不到我的男子,有些犹豫。 挽袖拂出了一朵海棠花吹向他的脸颊,当做我的回应。却不想,他伸手抓住了那多海棠花,甚至欣喜若狂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柔低喃。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间最是有情痴,谁说人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的呢? 他似乎意识到我要准备离开,目光迷离地看着我的方向,口中依旧喃喃着什么。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继续跟随着风伯。 风伯是这世间我唯一认识的人,说是风伯,其实他的外表只有十七八岁,甚至显得有些稚气生涩,不过整天闷不吭声地装深沉,对我虽然很好,性子却是太急,有时候话还没听完就急匆匆地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了。 我们一起去过了很多地方,漫漫的鬼生,总要找点乐子的,我是一个比较矫情的女鬼,特别爱听别人唱歌。艺术真是包罗万象啊,从“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到“鸳鸯织就欲双飞”,从“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到“路见不平一声吼”各种风韵各种滋味应有尽有。 我最喜欢的是那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因为每次唱歌的时候我都会应景地让风伯陪我喝酒,不过风伯却最喜欢那首“你是风儿我是沙”,还天天逼着我唱给他听,真是无聊。 我也被风伯逼着去修炼,不过他不懂我们这些鬼魂怎么修炼,就经常从街头摆书摊的老头那边卷来诸如《六脉神剑》《葵花点穴手》这类的书,却都没什么用处。我最近又被他逼着练那个叫什么《九阴真经》的书,说是现在全天下都在抢,他看着觉得不错就又给我卷来了。这次,他又听说江南这里出现了一本叫做《易筋经》的书,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我很无奈,这不知道算是第几次了。可谁叫我这个朋友最喜欢听人家墙角呢,这人间有什么风吹草动可都逃不了他的耳朵。 江南的小桥流水甚是吸引人,在塞北无处寻到的石桥在此处比比皆是。垂柳绿丝绦,烟雨笼繁花,河流之上撑着竹竿划船的船家以及那些捕鱼的鹧鸪别有一番江南韵味,河岸之上搭建的秦楚之馆更是旖旎,那些摇摆着腰肢的姑娘似乎比那江边的杨柳还要醉人。 果然是不虚此行,来这里大半个月竟没有看厌的地方。 风伯说,今年风调雨顺,江南人最是富庶,人才辈出,除了帝都,说是所有的风光都凝聚在此也是不足为奇的。 我跟在风伯的身后嘻嘻闹闹,或往那些黑心官吏身后呵呵冷气,或用柳条逗弄街边吃糖葫芦的小儿,或卷起掉落的花瓣调戏站在姑娘家面前不知所措的的书生。愉悦的笑声也不知道是否吓到了那些人,风伯说我该注意,若是遇到了有道行的道士,那他可帮不了我了。 虽知道他不可能不帮我,我却还是哼哼两声停止了嬉闹,他总是这样,坏人兴致,这个愣头青追不到雨神果然是有原因的。 乖乖地跟着他,我无奈地撇撇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趁着风伯没有注意我,偷偷地跟了上去。 那是半个月前遇见的男子,气味是没错的。然而此刻他的样貌却变了大样,玄纹云袖,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古人说的掷果盈车的潘安、邻女窥墙的宋玉怕就是如此的风姿。 可他却走进了一家风月之所? 那地方唤做芙蓉坊,别出心裁地用木头搭建在江河之上,过往的恩客都需要乘船才能到达,虽是风月之所,意思却很不一般,名字取自李太白的“清水出芙蓉”这句诗。 我的心暗暗一沉,有些不悦。 不过数十日他就变成如此?他不是对他的那个云儿恋恋不忘吗?虽然他不再颓废让人欣慰,可他怎能来这里?难道他的感情就如此廉价? 扭过头,看到对面江河之上搭建的一座秦楚馆,我趁着风伯没注意我,跟着他偷偷溜了进去。 芙蓉坊果然不是一般的地方,外面看得简单,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富丽堂皇的建筑,精致美丽的装饰,还有好听的曲子如仙乐一般从未知的地方传来,加上姑娘身上撩人心田的脂粉香,处处都是风光,难怪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文人才子在此流连。 他一身清骨,风姿绝佳,刚走进大堂,就引来了一群人频频回头。 挥着丝绢的老鸨很快迎上来,堆笑着给他介绍姑娘,那些打扮妖娆的姑娘也不时地向他大送秋波,更有人扭着柔软的腰肢款款而来大胆地往他的身上靠来。 我极为不雅地坐在大厅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甚至还有一丝不怀好意的愉悦,这个虚伪做作的男人,真是活该。 然而,他那敛聚了无数风情的桃花眼却闪烁过了一丝不悦,剑眉微蹙,他转过身子,看似不经意却又很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女子。 “请问,云卿姑娘现在在吗?”他抿了抿唇,目光闪烁地问老鸨,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老鸨挥起手绢堆笑着,精明的眼却划过一丝讽意,“公子,你可算是有眼光啊,云卿姑娘可是我们芙蓉坊最红的姑娘,多少人来这里就是冲着她的名头来的,不过……” 老鸨沉吟,眼睛不时打量着他。 他的眼睛这才出现了了然,慌忙地点点头,仔细地从身上掏出了几锭银子,有些局促,却很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我要见她,这些够了吗?” “够了,当然够了!”老鸨的眼睛一亮,乐开了花,笑眯眯地招待着。 此时,我正躲在角落里偷酒喝,见到这一幕,一口酒一不小心就从嘴里喷出来。天啦,这么多银子,难不成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酒是上好的女儿红,难得的没有兑水,我正可惜这酒,却不想有个穿着白色锦衣的男子却正好走过,兜面接受了我的“洗礼”。 他静静往我这个方向看来,脸上的水酒一滴一滴滑落,浸湿了领口的衣衫,狭长的眼睛很冷淡却让人无法捉摸他此刻的情绪。 “天啊!是杨大官人!是谁这么无礼!”那个老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抹了厚厚脂粉的脸竟然有些苍白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当事人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任何的反应,满是愁容的脸却显得更加的不安了。 我吐吐舌头极为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人和风伯真像,都是面瘫。若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喷了我一脸,我非要暴跳如雷不可。不想理会这个根本看不到我的男人,我拂了拂水袖,朝那个往厅内走去的他追去。 芙蓉坊的排场真是大,姑娘也好看,来往的恩客怀里身上都搂着姑娘,发出一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他此时走得很不自在,身旁的姑娘推着扯着往他身上挨去,他却是目不斜视地走着,那架势说好听点就是坐怀不乱,说难听的则是有要上刑场。 “姑娘,你不准备道歉吗?” 我正观察得认真,身后冷不防地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一愣,却没有理会。 “姑娘……” 那个声音又唤了起来。 我有些不耐地回过头想看看究竟,心中却是在埋怨,这是哪个姑娘做错事,不就是道个歉,白白吵到了他人。 然而四处望了望,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目光望去的人。 难道…… 心里咯噔一声,我飞到那个人的面前,张大着眼睛就着他的脸和他直视。 “别看了,我说的就是你。” 温和的气息从他的口中呼出,直直地抵到我的脸上,带来一阵不容忽视的问压迫感,我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了焦距。 我尖叫一声,大惊失色。天啦,太吓人了! 他迅速地伸出手捂住我的嘴,剑眉微蹙,轻声说:“不想被人发现,就别叫!” 那手不是虚空地穿过我的身子,而是落到了实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更是骇然,不怕鬼吓人,就怕人吓鬼,这事太恐怖了。 “你……你看得见我?”我朝他晃了晃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他点了点头,乌黑漆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带着一丝冷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见他并没有什么恶意,我的眼睛一亮,扯着他的袖子直问:“你是道士吗?肯定不是,可是你为什么可以看得见我呢?” 他低低睨了抓着他袖子的手一眼,白皙的面孔微微露出了一丝不悦,“你能看得到我,我自然也能看得到你了。” 难道他也是鬼?! 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一个同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我一听兴奋地揪着他的袖子套近乎,“你是什么时候死的啊,死的时候也是这幅样貌吗?真可惜啊,还是风华正茂呢,有没有女鬼缠上你呀……” 他的脸色越便越黑,目光也越变越冷了。 我看着他的脸,渐渐小声了下来…… “我还没死。”他沉沉说道。 我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你,你是人?” 他抬起星眸直直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以后别再出来吓人了,未必每次都这么好运的,刚才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你以后注意一点吧。” 他如此淡淡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开了。 我嘟着嘴不服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愤愤,他以为他是谁啊要我注意,哼,能见到鬼了不起啊,我还是女鬼呢! 没有再理会他,我看着阁楼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凌空飞去。 正文 第二章 眉若远山,肤如白雪,鬓上斜插白玉簪,一件贴身的紫色缎子勾勒出了傲人的身姿,妖娆而又魅惑,云卿微笑着朝着他款款而去,肩头上的两个玉坠子摇摇晃晃,好似月光。 “楚玉,你果然是来了。”如樱桃一般的红唇轻启,随即便牵扯出一丝明亮的笑容,有些得意。云卿靠向了楚玉,青葱般的玉手甚至轻佻地伸出揽住了他的腰身。 楚玉明亮的眼睛闪烁过一丝不自在,却没有急急地推开,“你说你见到云儿了,在哪见的,她真的还没死吗?” “我不这么说,你会来看我吗?”云卿眉梢微挑,有些暧昧地看着他。 “你……”楚玉明亮的眼瞬间被熄灭了,剑眉微蹙,满是忧伤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无奈。 望向这双熟悉的眼睛,我的心间一颤,原来是我误会他了。 不过这个云卿是为了什么让他来找她,那我就管不着了,想来也是寂寞难耐,想找个人寄托情怀这类的事了。吸吸鼻子,我嗅到了桌子上女儿红的酒香,馋虫一动,我轻轻地飘了过去。 这里虽不是什么大雅之堂,酒却都还不错,入口清冽甘甜,带着一丝丝辣滑到肺腑,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这地方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一定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观摩观摩,最近的那些曲子我都听腻了,云卿是这里的头牌,应该会有几首压箱底的曲子。 我正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兴趣盎然地翻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我回过头,只见云卿伸出手,指着我的方向,嗫嚅:“那……那杯子会动……” “云卿,你别闹了,我要走了。”楚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冷漠看着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把杯子恢复到了原处,真是失误失误。 “我说的是真的,你看那杯子现在还在动……”云卿瞪大着眼看着,紧紧抓着他的手,身子抖得像筛糠。 楚玉疑惑地朝这边看来,“云卿,你看错了吧……” “不,不是,刚刚还动着呢,现在不动了。你留下来吧,我好怕……”云卿害怕地看着楚玉,柔媚的眼睛显得极为动人。 青楼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就连一个害怕的眼神都做得这么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我浮着身子忍不住对着镜子一番挤眉弄眼,可是怎么看镜子里的我还是头发凌乱,衣服邋遢,果然是个女鬼。 正对自己的容貌感到沮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酒杯落地的破碎声。我回过头,只见楚玉躺在了地上,紧闭着眼,脸上却还停留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哎呀,他中毒了! 我看到了他唇上的那一抹青紫,心中有些担忧。 “楚玉,你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了,我只是青楼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出路我不得不搏一搏!”她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眼底却闪过一丝恶毒。 这的女人好可怕!我看着她的眼神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虽然风伯一直告诫过我,我只是一个女鬼,法力微薄,更不能管这凡间的事情,可是看到这么一个无辜的人被害,我却是狠不下心。 云卿很块扶着昏倒过去的楚玉到了床上,毕竟只是个双手不沾阳春面的女子,做完这些事情,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 我本想飞身过去看看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可是,我刚接近,只见那床边上悬着的一个檀木牌子忽然发出一道耀眼的红光,就像是一把把利箭向我射来。我心里一惊却是迟了半步,血红的雾随即在我的眼底弥漫开,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咒语响起,我狠狠地揪着头皮,痛苦地倒在地上。 “啊……”我痛苦地叫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我要消失的时候,一个细长的白绫缠住了我的腰肢往外拖去了,随即一阵冷风从我的耳际吹过,化成一股清凉的气息在我体内升腾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如熄灭烈火的春雨,有了新的生机。 我渐渐恢复了气力,抬起头,穿着一袭白色锦袍的男子静静地看着我,风轻轻拂起他的白衣,蹁跹似雪。 是刚刚我在大堂遇到的那个叫什么杨的人。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冷冷地剐了我一眼,声音冰冷如铁:“我告诉过你,不要出来吓人,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我没吓人,我这次是去救人!”我不高兴,辩解。 “救人?”他的眼底有了一丝似乎是嘲讽的笑意,“你能救谁?不过是一个无处可归的女鬼,有什么能耐救人?” “谁说的!我……”我鼓着腮帮子满脸的不服气,可是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好本事又沮丧地垂下了头。 “这里的事情,你最好是别管。”狭长的眼淡淡瞟了我一眼,他收起了缠住我的白绫。 “为什么?难道这里是龙潭虎穴?”我一听,又好奇地抬起头。 他盯着我,严肃道:“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是比龙潭虎穴更可怕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我张大眼睛,直视他的目光。 他没有再理我,背着手,转过身去,“总之是你不能管的地方,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我偷偷瞧着着他背过我的脸,沾了酒水的领子露出了一角带着胭脂的红印。我忍不住说道,“你骗我,我知道这里是青楼,你莫不是来这里和那些女子欢好吧。” 他斜睨了我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澈明亮,漾着深深的寒意,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惊,却还是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声音却越来越小了,“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 他继续又用他那幽深的眼睛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匆匆别过眼睛,没再说话。 “记住我说的话,你只是个游魂,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飞身跃了出去。 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此刻开得正好,殷红的花瓣随风而落,沾到他白色的锦袍,分外明艳。我看得痴愣,待回过神来他已消失不见。不禁懊恼地跺跺脚,他还没告诉我这里为什么是比龙潭虎穴更可怕的地方呢。不服气地在镂空雕花的窗子上看了楚玉一眼,我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飞身而去。 找到风伯的时候,他正和我生闷气,一言不发地吹着江边的杨柳,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扯着自己的嗓门唱了七七四十九遍“你是风儿我是沙”后,他终于满脸恼怒地回过头来,“你又唱错了!”我堆笑着讨好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刚才从云卿屋里偷来的曲谱,朝他扬了扬,“你猜猜这是什么?” 可是风伯并未如往日那般的兴奋,目不转睛地盯了我一会儿,又迅速皱眉撇开,“你知道今天你遇到的是什么人吗?” 人?他知道我去青楼啦,哎呀,这个风伯真是爱偷听墙角,又在跟踪我! 我嘟着嘴满脸不乐意,“不过是个故人罢了,没什么啊。”心里忽然想到楚玉现在还在中毒,心里不禁有些担忧,那个云卿那么歹毒,他在她那里会安全吗? “故人?你连生前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故人?”风伯的视线牢牢地锁在我的身上,等待着我的解释。 他居然不相信我,我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是半个月前遇到的那个人,我不过是去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而已。” “我告诉过你,凡事间的事情你最好别管,也管不了。”他直直地看着我,严肃道。 “我没管!”刚才楚玉中毒了我都没办法救他。 “可是动了这个心思了!”他冷冷开口,戳破我的心思,“每个人都有命数,这个是注定的,除非改了命薄才非改变,如此的天命非你一个小小的游魂可以改变。” 我苦着脸,无语看苍天。又在讲道理了,今天的风伯是怎么了,又变成私塾里整日之乎者也一大堆道理的先生小老头,这话都说了几千遍了。 “别不服气,今天若不是有大师在,你根本就没命了。” “大师?”我的眼睛一亮,扯着他的袖子直问:“哪个大师?你是说那个叫杨什么的是道士?!” 风伯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叫杨旭,你应该感激他今天没有收了你,在他手下死的小鬼没有数百也有上千。” “啊?”我瞪大了眼睛,这才感觉到了后怕。道士啊,莫说是一个我,就是十个我也敌不过他的一个手指头。我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没有什么跟踪鬼的本事吧,我今天还喷了他一脸的酒…… “现在没事就好了,下次碰到他,你可得躲远一点,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的。”风伯沉沉说道,目光却飘向了远方。 我嘟着嘴巴,满脸的不乐意,怎么风伯也学那个杨旭,说我的运气不是每次都是那么好,明明是我的运气很烂,不然怎么会碰到云卿房里的檀木牌。 对了,楚玉还在中毒。 正文 第三章 春意阑珊,一场春雨随着阴郁的天色落了下来,街边摆着摊位的小贩飞快地收起货物,急冲冲地跑到屋檐下避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落到屋檐上噼里啪啦作响,很快又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溅起了一道道水花。 我如一块浮云般飘飘荡荡,下着雨,许多味道都被冲刷干净,空气中淡淡的青草味。我嗅着空气中稀薄的味道寻找楚云,云卿是芙蓉坊的姑娘,再怎么说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谋杀,一定是把他藏到其他地方了。 既然不是在芙蓉坊,那我就不必担心会遇到那个大师,风伯这个愣头青,应该不会说假话。 清风伴着春雨拂面,穿过我的身体落到了层层的花枝上,晕染着淡淡的粉,我又听到风伯在我耳边的告诫,我撇了撇嘴只当没听见。 找了许久,终于,在一栋雕梁画柱的府邸里嗅到了他的气息。想来他是呆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否则,气息不会这么微弱。不由得想起了杨旭,亏他还个道士,竟然对别人的生死不管不顾! 俯下身子,我朝着他的方向飞去。 红漆的窗镂空雕刻着花,里面人影影绰绰,始终看不清晰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股淡淡的脂粉味随着行走的气流流动,是云卿出门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来她那个恶毒的眼神,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穿过墙,附在了桌子上的一个青花瓷上,我开始观察楚玉身边是否有什么檀木牌,想想上次真是惊险,差点就魂飞魄散,看来鬼魂的行事也应该谨慎才是。 屋里没有其他人,楚玉虽是被云卿下毒了却没有什么大碍,一身玄色的锦袍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莫不是唇上有些青紫,眼睛是紧闭的,怕没有人想得到他会被云卿软禁了。 小心翼翼地听着屋外的声音,发觉没有什么动静,我慢慢靠近了楚玉。 “喂!楚玉!楚玉!”我轻声对他说着,刚才我已经发现他的眼睛虽是闭着的,却已经醒来多时。真是个聪明的人呢,发现自己被人软禁了也不慌不乱,还闭着眼睛装昏迷。 楚玉如蝶翅一般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放心,云卿不在,屋里现在没人,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我如浮云一般飘到他的身旁,轻声在他的耳畔说道。 幽魂的气息都是冷冰冰的,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如此,他的脖子轻轻畏缩了下。 我捂住嘴巴轻轻笑了笑,他的皮肤真好,细腻白皙,就算是近看也发觉不到什么毛孔,古人所形容女子的好话现在安在他的身上却更好。 楚玉缓缓地张开眼,看了看身旁,发现没人有些惊慌。 “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到你!” 因为醒来之后刚刚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些嘶哑,虽低微,却好听的很,让人忍不住想再听听。 “我呀……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来救你的人,你快说说,云卿有什么目的,她给你下的是什么毒啊!” 楚玉迷糊地看着我的方向,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浮出了一丝苦笑,神情开始变得暗淡,却没有再问我的身份。 “不知道,不过应该现在还死不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的失落,甚至对自己的生死有些漠不关心。 我忽然想到了半个月之前他抱着的那个死人牌位,心底浮出了一丝浓浓的悲戚,逝者已矣,他如此虽是令人敬佩却始终是不好的。 “你会有危险吗?”我有些同情地看他。 “不知道。”他淡淡地回答了我一句, “你都这样了,怎么也不担心担心自己啊!云卿不是什么好人。”我有些着急,自暴自弃可不是好事。 “云卿,她也是苦命人,这事也怨不得她的。”楚玉静静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她的好话。”我可记得昨天她的那块檀木牌差点让我灰飞烟灭。 楚玉轻轻笑了笑,笑容疲倦却很温暖,“你走吧,不要担心我的安全,若真要谋害我,云卿她一个女子是狠不下心的。” 我看着他无谓的面孔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又吩咐他,“她要来了,你小心点,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门“吱呀”一声开起,一身紫衣的云卿端着一个水盆妙曼而来。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掠起她的刘海,可以看到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她在楚玉的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楚玉一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从水盆里拧了拧毛巾替楚玉轻柔地擦脸。 她脉脉的目光深情而又诚挚,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若不是因为自己亲眼看到她做的事,我根本就不相信她会如此。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应该就是如此吧。 云卿在屋里伺候楚玉没多久,屋外又走进了一个浑身裹着绫罗绸缎一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我想起楚玉说的话,果然是没错的,是有人谋和云卿来谋害他的。 云卿一见那中年男子惊慌回头,声音带着一丝的怯意,叫道:“王员外……” 王员外扫了扫屋里,见床上躺着的楚玉眼睛一亮,看向云卿的目光一下子猥琐了起来,“我的好宝贝啊,这回你可算是做对了一件事了,这人也不知道勾了我们洛城多少姑娘的心思,你说说,现在要我怎么奖励你呢!” 说着,他轻浮地笑着搂住了云卿。 云卿作势推了推,却没有阻拦他搂住腰的手,窝在他的怀里软腻媚笑,“你说过,事成之后就为我赎身,这回你可别再找借口了。” “好,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 “员外,你说说你会怎么处理他呢?”云卿轻柔地问道,见王员外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又解释:“他一来就勾走我们一群姐妹的心了,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蛇蝎心肠。” 王员外的眼睛一眯,闪过一道精光,“你那些姐妹都知道他到你那儿去了?” “那是自然,若不是如此,他如何能到我房里。”云卿玩弄腰间的长发轻柔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人发觉吗!你这不是搞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和你有关!” 这声音蓦然大了起来,冷漠的,俨然是一副命令的语气,我心里一惊讶异地看了过去。 云卿的脸色有些僵硬,嘴唇不可察觉地抖了抖,可是转眼她又恢复了笑容,柔声,“员外不是说楚公子是因为妻亡而离家出走,您是他的长辈,只是要寻他回去而已,又何必在乎这些呢。” “那是自然,我只是担心你,再怎么说他这个人也是在你那里丢的。”王员外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多谢员外担心。” 云卿也跟着笑了,但是我却察觉到她的脸色十分僵硬。我终于知道楚玉为什么说云卿是个可怜的人了,虽是芙蓉坊里最红的姑娘,却终究是风尘女子,少不得逢场作戏。不过,我可不会像楚玉那么善良,即使是可怜的人,也不能凭此当做伤害别人的理由啊。 王员外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想是对云卿不放心,他又派了两个家丁在此候着,说是为了帮忙,我觉得应该是为了监视。 若是云卿对楚玉真是有情有义,他现在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倒是这个王员外浑身都是阴谋。我趁着云卿不注意悄悄飞身到楚玉的身旁,附耳说了我的想法,他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真好玩,别人动嘴巴,他动睫毛,不过那么长的睫毛,真想拔一根来瞧瞧。 窗外还下着大雨,院子里栽了许多芭蕉,雨打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绿油油的芭蕉叶沾着雨水显得更加的青翠欲滴,我顺着王员外的气味飞身而去。 此刻的他正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往身旁家丁提着的鸟笼里丢些谷子。 那谷子不像是喂的倒像是砸的,鸟笼里的金丝雀不停地拍打着翅膀躲避着,却不小心被打中了翅膀痛苦地叫了起来,可王员外却因此逗得更欢了。 我看着金丝雀在鸟笼中绝望的眼睛,实在看不下去,挥了挥袖子,往他的手上挥去。 “哎呀”王员外的手一抖,谷子哗啦啦地如断线的珍珠洒在地上,王员外的脚一滑,一下子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谁,是谁?刚刚是谁推了我一把!”王员外吃痛地用手捂住屁股,咬牙切齿道。 身后的家丁个个脸都吓得煞白,急急退后,纷纷摇头。我在旁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捂住嘴巴偷偷笑着,真是活该,我可不是故意让他摔倒的。 “到底是谁推我?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推我!”王员外又叫囔着。 有一个家丁弯着腰走上前,谄媚对员外笑了笑,“员外,刚才是您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什么!竟然说我是自己摔倒的,是不是被别人推的我自己会不知道竟然要你跟我说,说,是不是你!”王员外瞪着那个家丁,凶狠道。 “不是,不是。”那家丁连连摆手。 “那就是你,你,还有你!” 他一连又指了好几个人,可凡是被指到的人都唯唯诺诺连连后退,面如菜色。见没有人承认,王员外又骂骂囔囔地叫了个家丁扶他起来,一脸的盛气凌人。 我实在是难以忍受他这种颐气指使的模样,手又挥了挥袖,王员外刚站起了身子又一个不稳摔了下去。可是,这次我没想到这阵风竟然吹到了身旁那个拿着鸟笼的家丁身上去,那家丁“哎呀”一声,笼子摔倒了地上,栓着鸟的铁门被震开,困在里面的金丝雀扑棱棱扇着翅膀从里面逃了出来。 “哎呀!我的鸟!快追!”王员外脸色铁青,大声喊着。 可是这本是天上飞的鸟怎会轻易被捉住,金丝雀在院子里绕了我一圈后,便朝天飞去,我看到她离去之时的感激之情,心里莫名的快乐起来。 正文 第四章 王员外追不到鸟,就开始教训下人,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弄些法术惩罚一下他,忽地前方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朝着跑来,一个家丁一脸喜色跑到王员外身边,“员外,您找的那位大师来了。” 落花缤纷飞扬,微雨斜柳拂面,我正靠在树上欣赏着烟雨中的江南景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朝着那个家丁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杨旭往这里走来,他依旧是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此刻,正冷眼看着我。 这个时候躲是躲不的,我朝他笑了,“大师啊,你怎么也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用元神和我对话,“你知道我是道士,就应该安分一点。” “我听你的话不去芙蓉坊了,而且我也没害谁。” “是吗?”他朝着王员外的方向望去。 此刻王员外正领着几个家丁笑容满面朝他迎来,可是,方才的那个提着鸟笼子的家丁却不见了。正四处张望着,隔壁不远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声微弱的叫痛,我嗅嗅气味,有金丝雀的味道,就是刚才的那个家丁。 杨旭又看了我一眼,目带嘲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救了那只鸟,却连累了这个无辜的家丁,你认为你是在做好事,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为下个‘恶’种了果,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害谁吗?” 我不知道他唠唠叨叨地说些什么,却清楚他的意思,想到那个被我连累的家丁,心中不免有些凄然。 “人世间自有他的定律,他的劫数,单凭你一缕幽魂是改变不了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严肃,“你本该回归地府,却呆在这人界的地方,这便是违背了定律,我原本就该施法让你早日回地府的。” “大师既然说人世间有他的定律,却怎么不把我算在其中,我不过是缕幽魂,却也逃不出世间这个网,我不归地府兴许就是我的命运,他的祸因我而起,兴许这就是他本应该有的劫数。” “强词夺理!”他冷眼瞪来。 我笑了,“你是修道之人,自然会分辨我说的话是否有理。” “可你如今却害人了,我既然贵为大师,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 “你既然修道,就不能助纣为孽,王员外可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他指使云卿加害楚公子的!” “楚公子?他怎么了?”他的目光闪了闪,带着一丝疑惑看了看王员外。 王员外如球一般的身子这个时候才挪到了杨旭的面前,此刻正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脸笑眯眯地看着杨旭,“大师大师,你总算来了。” 说着一边引着他,一边恭恭敬敬和他说话:“大师这边请,我这侄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上次去了京城回来之后便变成了这副模样,整日无精打采,还经常对着空气说话。后来有一日他问我是否知道京城那里的一个姓姜的女子,说是要去提亲。我想他这样度日也不好就给他去寻了,却怎想到那女子竟已在一年之前病亡。这才想起他整日对着空气说话的缘故就是那个姜姓女子,这女鬼可真是心狠手辣啊,大师,我那侄子命不久矣,你可要救救他啊……” 我听着王员外的说辞,在一旁讽刺着杨旭,“你就这么被他骗来的吗?” 杨旭没理我,只是静静地听王员外说些什么,我侧过头看他,他依然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似乎在听王员外说话,又似乎不在听。倒是王员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凄惨,吁嗟叹息、老泪纵横,似乎他真是那个怜惜疼爱侄子的叔叔一般。 会这么谋害他人的人怎么会这么疼爱别人,这人真是虚伪,我不屑看他。 王员外七拐八拐把杨旭带到了一个庭院,这里的下人多,景色也好多了,亭台楼榭、假山池沼,无一处不是费了心思的,只是所有人似乎都畏惧那庭院里住着的人般,眼底都是避讳的神色。 “大师你可要注意,那女鬼很厉害的!”王员外在庭院口停住对杨旭说道。 我浮着身子往里面瞥了瞥,那门是被锁着的,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不出什么,顺着吹过了的风嗅嗅,里面什么味道也没有。 王员外根本就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楚玉不就是被他害的吗?有鬼来缠那是他活该!他哪有什么关心在意的侄子,我才不信他的鬼话。侧过脸看了看杨旭,他已经孤身朝那屋子走去了,四处看了看那些面露同情的家丁,我掠着风,也跟着飞了过去。 “大师大师,你也信那个人的鬼扯吗?他心可狠了,欺骗云卿害楚玉,楚玉到现在还不能动呢!” “大师大师,你真的要过去吗?不一定这是他的阴谋!” “大师大师,你看这里多漂亮啊,王员外这种人哪里配住这样的地方,我们去看看风景吧。” “大师,就算他的侄子真的被恶鬼缠身,那也是罪有应得,谁叫他这个人这么坏,你别管他了。” “就算他是罪有应得,可我既然是修道之人就不能见死不救。”杨旭这才开了他的金口,说了一句话。 我哼哼两声,还想说两句,杨旭忽然翻身抱住我,往地上滚了几圈。 屋子的门无风自开,刚刚从屋里涌出的煞气正一道道煞气如龙蛇一般翻滚涌出,正是朝着我和杨旭所在的位置。我看着那一棵因为煞气瞬间变得焦灼的万年青,心底生出了几分恐惧,这煞气好重,刚才若不是杨旭反应的快,我恐怕是要化成灰了。 “大师,你还要进去吗,这说不定是王员外设下的陷阱呢!”我看着他往前走在背后关切说道。 “不看看怎么知道。”大师冷冰冰的回答了。 真是块大冰山!我呶呶嘴,刚才的感激之情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此时,只见大师拿出了一道符咒,朝那屋里丢去,那符咒悬空的浮在了屋子的门上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像是驱逐浓雾的风,那些煞气迅速后退,周围渐渐清明了起来。 我看了看门上那燃气的符咒,心底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阵恐惧,那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鬼魂的符咒!我现在完全相信了风伯的话了,这道符咒若是打在我的身上,我完全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恐怕这才是杨旭的真面目吧,我畏惧性地朝他看了一眼,他冷冷瞥了过来,“不想魂飞魄散,就别进来。”说着,他走进了屋子。 虽还下着雨,可这个时候却显得特别的安静,只听得到风中柳树轻拂枝条,雨点落在叶子上的沙沙声,我竖起耳朵侧耳倾听,想要从里面听出点什么,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员外见识到了杨旭的道法,似乎对他燃起了一丝希望,竟然不顾死活踏步走进了这个院子,一群家丁在一旁忐忑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刚才一脸的同情现在变成了畏惧。 我看着王员外担忧的面孔,心底生出了一丝疑惑,难道,他刚才告诉杨旭的话是真的? 哼,算他运气好,现在我就不教训他了。 杨旭进去了好久,这时,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真的是个女鬼,我正想进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屋子上的那扇门忽地重重地合上,掠出了里面的一道血腥味。 哎呀,有人受伤了!我担心。 王员外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点,一脸担忧地看着屋里,又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矛盾地绕着周围走来走去,害得身后忐忑的家丁也得跟在他的身后绕来绕去。 我着实看得眼晕,忽地朝着他尖叫了一声,他吓了一大跳,叫囔着,“啊,女鬼,女鬼……”然后吓得屁股尿流和一群家丁跑了出去。 哎,世界终于安静了! “你又吓人了。”身后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是杨旭。我回过头,不知何时他已开了门,正倚着门皱眉看我。 我好奇迎了上去,试探性问了一句,“大师大师,里面的那女鬼被收了吗?”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乌黑的眼半垂着,有些恍惚。 那么厉害的女鬼竟然就这么被他收了,他果然厉害。 我又害怕又好奇,见他的目光里没有杀意,终于忍不住飞身上去问他,“大师,那女鬼是怎么被你收的,她为什么要害人,快给我说说……” 杨旭抬头看了我一眼,明亮的眼睛霎时闪过一丝复杂,又慢慢侧过脸,眼神变得暗淡:“她不过是痴迷于那个人的皮相罢了。” “喜欢一个人难道要去害人吗?”我不明白了,也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鬼感到了厌恶,她的爱可真可怕。 “人鬼相恋本就是天理难容的事,许多事有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她经常呆在那个人身边,他的阳气自然是会变少的。”杨旭静静地解释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有些沮丧,原来人鬼之恋是这么困难,不单单是要让那个凡人接受自己的身份,还要听从上天的安排。可就是如此,自古还是有数不清的人为了爱情飞蛾扑火,只为了追求那一瞬的温暖。 正沉思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前方远在外面等候的王员外此时正带着一群家丁走了进来。 “大师,大师,那女鬼被收了吗?”王员外一脸焦急问道。 杨旭静静点了点头,“员外,令侄现在就在屋中,员外最好想先请个郎中好好调理一下,我想不过三日,他便会恢复正常了吧。” 王员外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杨旭一眼就飞快地挪着他如球一样的身体进屋了。我好奇地跟上他,杨旭警告性地看了我一眼,我避开他的眼睛,暗暗扁扁嘴,他转过头去,我又继续跟上了他。 正文 第五章 因为里面的人是在生病,所有的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几乎是密不透风,只有门隙里的一道缝漏进了几道光明,却还是阴阴沉沉的。一股苦苦的中药味掺杂着香料散发出特殊的甜腻味,让人吸一口就觉得气闷。 呼吸虚弱,嘴唇发白,浑身无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长得不是很俊俏看起来却很舒服,这就是王员外所说的那个被鬼魅惑的男子。 见杨旭正忙着应付王员外,我偷偷爬到了他侄子身上,伸出手往他的脸上摸了一摸。毕竟真正是和鬼魂接触过的,我刚拿开手,那人就抖了抖肩膀惊恐张开了眼。 哈哈,他肯定是吓坏了吧,我捂住嘴巴偷偷笑了笑。 不想这个时候那人的眼睛竟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方向看,像是发现了我的存在一般。我有些怀疑地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来回摆动。那人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失望一般,侧过脸去。 真是无趣,我还以为他发现我了呢,我鼓着腮帮子,无聊地转着眼珠子。 “你别捉弄他了,他看得见你的。”杨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有些吃惊回头,“没有吧,刚才他都没什么反应啊。” 杨旭看了我一眼,淡然道,“你让他有什么反应。” 我想了想,说实话他这副德行还真有点眼熟,一脸颓废愁眉苦脸,就像楚玉那样死了……死了?难道他不想那女鬼死?想要抓这女鬼的是王员外不是他,我这才恍然大悟。 “大师原来你抓了他的心上人,我就想他的表情有些眼熟,原来楚玉也是这副模样的,” “人鬼相恋本来就是天理不容,他现在醒悟过来还来得及,若是再过段时间,他的阳气被吸干净,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救他一命了。” “人命就有那么重要吗,死了刚好和那女鬼成了鬼鸳鸯不是更好。”我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杨旭问道。 “没,没有!”糟糕,刚才那番话要被杨旭我就惨了,“我……我说,难怪刚才王员外问他话,他眼睛都不抬一下,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杨旭的眉头蹙了蹙,“我这也是为了他好,”不过,想了一想,他还是转过身子,朝门口走去。 还真走啊,真是心口不一,我忍俊不禁地看着他的反应,抿嘴偷偷笑了笑。他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来回地转转眼珠子当什么也没看见。 “别惹事。”他最后吩咐了一句,终于心安理得地踏出门去。 哎,每次都这句,我都听腻了! 王员外还在和他侄子唠唠叨叨,又是小心翼翼地问候他的身子,又是一脸愤慨咒骂那个女鬼。满口飞沫横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几次看到了那人脸上的痛苦。 真可怜! 我没兴趣看他吃王员外口水,绕了几圈屋子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想离开,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朝我说了话,“你先别走……” 王员外已经出门了,我看来看床上虚弱不堪的男子,满腹疑虑俯身飞了过去,用指头指着自己,疑惑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姑娘不必见外,小颜自有法子让我见到鬼魂。” 小颜就是那个女鬼吗?怎么她也有名字,我有些妒忌。 我靠近王公子,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很温和,虽不是楚玉那种惊艳的美,看起来却很舒服。我想那个叫小颜的女子就是被这样的目光所吸引吧。想到那个消失的女鬼,我的心里一阵酸涩,她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同类,为了爱情得到这样的下场多少有些凄惨。 “我就是有件事情想要交代姑娘,希望姑娘能够完成我的一个心愿。”他颤巍巍从胸口拿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如同捧着一个绝世珍宝一般。 那是一个锦囊,上面用鲜艳的颜色绣着两只鸳鸯,针线细密针脚也是整整齐齐的,看得出来是费了心思的。 我有些讶异地看了看王公子,“王公子想要我怎么帮你。” “这是小颜的,我希望姑娘能够把这个东西带到小颜的坟前。”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锦囊。 “这……” “当初认识她的时候也是因为捡到了这个锦囊,却没有想到她会因为我变成这样,说起来一切的错误都是从这个锦囊开始。”他淡淡说道,眼睛半垂着,瞳孔有些幽深,“小颜她……她其实很好,她从来没有害过人。” 我静静垂眸聆听,却没有揭穿小颜的真面目。她有那么重的煞气哪里像是没害过人的样子,是小颜太会伪装还是王公子太好骗? “虽然她的脾气不是很好,但她不会害人的,其实一切都算是我的错,若非我的关系,她本应该是十分安全的。”他的神情有些低落,目光黯淡了下来,“我叔叔也是担心我才如此,是我害了她。” 我不禁有些愣忡,古往今来多少人因为家人的干涉而放弃自己的爱情,更何况他们还是阴阳相隔呢。只是如杨锦所说,鬼魂身上的阴气终究是会耗损人的阳气,长期相处下去必定折寿。如此看来王员外倒是真心真意地对他好了,但那王员外为人实在是太过可恶了。 “她的坟在哪?”我忽然真的想帮帮他了。 “就在芙蓉坊后头的一片山上,她本是京城人氏,只是后来她家里败落了,她婶婶把她卖到了芙蓉坊。”王公子有些心酸道。 芙蓉坊……我的身子一僵,抬起眼,目光一变,开始直勾勾地看着王公子。 王公子似是察觉到我异样的目光,有些忐忑地顿了顿,看着我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姑娘,怎么了……” 我蹙眉看他,他垂着头目光开始有些闪烁,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屋外的杨旭,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暗暗地施了个读心术。 “你是在芙蓉坊认识姜颜的,并非在京城,还有,你认识姜颜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王公子意外看我,“你,你是如何知道的?是,我是去年去芙蓉坊的时候认识她的,初见之时,她不过是芙蓉坊里受欺负的小丫鬟,我心有不忍却不知自己竟然因此慢慢陷进去。之后我就打算替她赎身,但我叔叔不同意,还把我送到了京城读书。谁曾想到,我们再相遇的时候,竟然是阴阳相隔。” 本是一个让人无限唏嘘的故事,在我听来却是阴风阵阵。 姜颜恐怕已经死了很久了吧,若非死前怨气太大她的煞气岂会那么重。这样的鬼魂游离在人世唯一的目的便是害人,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死时的地方,王家若说是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我是不信的。 声音不知不觉冷了下来,试探问道:“是你叔叔害她死的?” 王公子的脸色一白,分辩道:“叔叔他没有,小颜她是病死的!” “还不承认,你带着姜颜回来之后非但没有劝解她,还帮着她害人!” “不,不是这样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王公子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额头冷汗涔涔,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坦白承认了:“叔叔他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小颜会死!我也没有直接害谁,我,我只是替她抓了个人,但今日不知为何叔叔从何得知这件事,竟然事先把那人藏起来了。” 原来事情的始末就是因为他。 心底涌出一丝怒意,我故意掐了掐手指装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冷然看他,“那人可是叫楚玉?” 他被我的神机妙算吓了一大跳,脸骇得连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都消失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冷冷地看他,鄙夷道,“我的修为高,自然算一算就会知道的,你那叔叔为了这件事,甚至还和青楼的一个女子扯上关系。这楚公子的命可金贵的很,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怕你们一家……” 我侧过脸看他,沉吟。 他吓得嘴唇直打哆嗦,“仙子,仙子,我不知道我的叔叔会是这样,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因为我才抓楚公子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快帮帮我,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为难地看他,“王公子,这可是天机,若是泄露出了一句,可是会影响到我的修为的……” 王公子此刻也不管自己病得重不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恭恭敬敬朝我跪下,“仙子,我叔叔和这事一点都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仙子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我一定日日给仙子烧香,还会给仙子建一个庙堂,保管仙子在底下吃香的喝辣的。” 我看着他那副嘴脸心底有了些不屑,王员外的一家果然都不会出什么好人,他接姜颜的鬼魂回来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王员外的罪孽呢,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日积一善,好好对待楚公子,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他恐慌地点头,又不停地给我磕头,念念叨叨,“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男儿膝下有黄金,用在他身上可不适合,我忙阻止他,“好了,记着你刚才的话就好了,尽快让你叔叔放了楚公子,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 王公子听完,又是一阵感谢。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王员外请的郎中到了,我看了看屋子觉得没有什么好玩的,便飞身出去了。 “怎么了?”杨旭低声问了一句。 我扬了扬手中的锦囊,“是王公子交代我一件事情,要我把这东西带到那女鬼的坟墓。” 杨旭怀疑地看了看我手中的锦囊,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王公子既然能看到你,你以后就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你要知道,你不过是缕幽魂,管不了什么事的。” 我扁扁嘴,朝杨旭囔道,“是啊大师,我做不了什么大事,所以,你就别整天说我不知好歹了,反正我再怎么管也管不了什么。” 杨旭瞪了我一眼。 我吐吐舌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大师,我刚才看到王员外给了你好多银子,你竟然也会花钱,哈哈,哦,对了,你是去过青楼的!” “我是修道,又不是出家。” “哦——那就是可以去喝花酒咯!”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不打算解释下去了,“你之前一直对我念叨的楚公子怎么了?他也是被鬼缠上了吗?” “他已经没事了。” 杨旭怀疑的看我,“云卿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楚公子,若真的有事也必定是和别人合谋的,一个偌大的人在芙蓉坊消失,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更何况是楚公子那样的人物。” 我张大了嘴巴,啊……他竟然知道楚公子的事。我侧过脸看他,本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他的话锋却是一转,眸子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暗淡,似在叹息,“芙蓉坊不容小觑。” 我的心里一松,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是啊,每个姑娘都像一朵花,又热情又好看,招待得你们男人个个流连忘返,自然不容小觑的。” 杨旭看了我一眼,目光恢复清明,“你一个姑娘家整天和男人谈论这些,不会难为情吗?” 每次难为情的可都是他啊,但这话我可不敢直说,不过我还是捂住嘴巴偷偷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人,当然不会,再说看那些男人女人爱啊恨啊多可怕啊,我们才不敢有情爱。” “可怕?何以见得?”他疑惑看我。 “诗里不是有人说了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每相思一点便要化成灰一寸,全身上下的躯体才多少寸啊,若是我们游魂整天想念自己的心上人,不就没过一会儿就魂飞魄散了吗?” 杨旭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灿若繁星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你眼里的情爱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这样的人也会笑? 我呆呆地盯着他的愣了愣,他的眸子清清亮亮,不笑的时候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可若是笑起来,便如那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美玉,让人呼吸跟着一紧。 “真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什么?”杨旭莫名看我。 “你的眼睛啊,像墨玉一样,又黑又亮!”我大声回答。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目光闪烁地别过眼睛,“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垂头说道,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恶狠狠的了。 这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要快,我嘟着嘴巴不高兴,人家说夸人会让人开心,我这么夸他,他怎么这么生气,真不好玩。不过见识到他的厉害,我可不敢直言,若是他一生气直接把我收了可就坏了,瑞瑞不安地偷看着他踹过符咒的腰间,我小心翼翼地退后了。 正文 第六章 这场雨下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雨后的江南是平静的,不染纤尘的,天空干净透明,青石小路还沾着湿,挂着水珠的檐角一滴又一滴落着,花朵却矫情了许多,一颗颗水珠子就像是玲珑剔透的水晶挂在花瓣上,映着花上淡淡的粉,也掺杂了周围的绿,盈盈欲坠。 王公子兑现了他的诺言,三天之后,楚玉前拥后簇地从他们家离开,据说,楚玉一离开,王家就赠了一个宅子给楚玉,说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荡秋千,听到风中传来的那一阵阵惊咂声差点飞了出去。这王员外做事这么精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败家子! 路过王宅的时候,正巧遇见王公子正招呼着一群下人一个牌位面前摆放供品,我看着好奇停下来,只见王公子拿着几根香在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着,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我看着他恢复健康的面色,也稍稍安下心,那女鬼给了他能见鬼魂的力量却也带了许多麻烦。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未必是件好事。此时是太平盛世还尚好,若是逢于乱世,怕是没几天就会疯了。我觉得有必要要告诉他这点,看着周围无人,我轻轻一咳,现了身。 “姑……啊,仙子!”他干巴巴地眨眨眼,愣了半响才叫出声来。 我点点头示意,走到那牌位面前,牌位一共有两个,都是新弄的,一个写了姜颜,另一个却没有名字,不过高高地放在了最高处,面前摆了一大堆的供品,非常显眼。 “这是谁啊?”我惊讶问出声。 “仙子,这就是您的牌位,我不知道仙子的名讳,就先弄了一个无名牌位。”王公子在身后温和说道。 我的身子一颤,心中却是滚滚如波涛汹涌。是了,我已经死了,也是应该有人来祭拜我的,这就是我的牌位吗?我靠近一点认真端详,这牌位上面无名无姓,想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亲人在祭拜自己,好像于这尘世间没有存在任何的印记,心底不禁掠过一丝丝的苦涩。 “仙子,仙子……”王公子在一旁唤道。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何事?” “这牌位上的名字……” 我淡淡了瞥了他一眼,“你有心了,这牌位就这样供着吧。” 王公子迟疑看我,“仙子这次来此所为何事?”他紧张问道,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急急改口,“不不,此处自是想来就可以来的……” 我看着他恭敬又紧张的样子,连忙摇摇手打断,“我只不过是路过看看,那香囊我已经帮你放在了姜颜的坟上了,还有你别叫我仙子仙子了,听得我难受。” 王公子呐呐点头,“是是,仙子说的是。”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直接说明了来由,“你如今可以看到鬼魂,怕是知道其中的好坏了,你自己斟酌一下,若是想要去掉这个鬼眼,可以找那日驱鬼的大师,若是不想,以后看到那些游魂,切不可惊慌。若是让他们发现你的能力,会有一大堆的麻烦,” 说到杨旭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凄凉了许多。我有些后悔,他的心上人被杨旭收了,我实在不应该在他的面前提这个人。 “多谢仙子提醒!”他恭敬地对我作了个揖,我从他温和的目光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感激,“此事自小颜告诉我的那天起就明白了,我会慢慢习惯,不过,楚公子此时毫无生趣,实在令人担忧,仙子说他的命数贵不可言,恐怕他……” 说过的话被质疑,若是被拆穿了可就不好了,我急急打断,“天机之玄妙岂是你一凡夫俗子能揣测的。楚公子的命自是贵不可言,眼下虽是如此,然,福祸相依,若是楚公子度过此劫,自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仙子果然字字珠玑。” 我懒得继续和他文绉绉,想着楚玉此刻怕是又有轻生的想法,挥挥袖便飞身离开了。 雨后的泥地还没全干,街上车水马龙穿梭不停,溅起的泥水沾得人一身。我透过雨后越来越繁杂的气味寻找楚玉的方向。来来回回寻了几遍,终于在一个花木扶疏偏僻无人的宅子里看到了他。 此时,他正向院子走去,纯白色的衣衫如天边遗落的白云飘动,墨绿色的草木随风轻轻摇摆,点缀着稀疏的小花,如同一幅唯美的画卷。 我不禁呆了呆,他的身子一晃,走进了一间屋子面前。我正要飞身而去,周身忽地一寒,眼前的院落似乎被乌云一下子罩了下来般的开始暗淡了起来,一阵极为阴寒的气息向我逼来,带着某种危险的压迫感。 不好,这里有鬼! 我这才发现,这个本是富丽堂皇、精致秀丽的院落寂静萧条,丝毫没有一点人的生气,那些从墙壁上蔓延而下的爬山虎茂密阴郁,对着天空却是晦暗无光,阳光好像是晒漏了一块地方般独独没有落到这个宅子里。 难道这就是王公子送给楚玉的宅子!我的心中再出涌出了浓浓的愤怒,原以为他有心改过,却没有想到他竟钻这样的空子!然而容不得我再感慨,楚玉的身子一晃,已经走进了这宅子里了,我心里一慌,忽然推倒了身边的一个罐子。 哐啷!罐子落地摔裂的声音响起,在这空寂沉闷的院子里显得特别的响亮。 楚玉正要推门的手一顿,回头望了过来,“谁在那里?” 感受着冥冥之中某种不可侵犯的力量在对着我释放着危压,我心中一骇,忐忑不安地望着楚玉,却不敢回答。 楚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星眸朝着院子周围扫了扫,有些疑惑,却仍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开了。斜斜漏进屋子里的光朦胧而又暗淡,看不清什么,一种带着秘密的诱惑危险而又撩人,楚玉左右望了望周围,没有察觉到了什么,抬步准备走了进去。那间小屋红漆镂空的门窗阴暗而又沉重,眼见着他的身影渐渐被屋里的黑暗吞没,我心里一急,不顾一切地喊了过去。 “楚公子!” 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玉抬起的步子一收,返身朝我这边望来,“谁在叫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反映,心里不禁浮出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于是朝楚玉飞身而去,我轻声在他耳旁回答,“是我是我。” 楚玉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知道你,你就是上次在王府里说要救我的那个小鬼!” 他竟然说我是小鬼!看着他那衣冠楚楚斯斯文文的样子竟会形容我是小鬼! 我嘟着嘴不高兴,不过很快想到那些鬼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发现我们,便急忙向楚玉说道,“楚公子,这里面有危险,你快离开这里!” “危险?”楚玉疑惑看我。 “是啊,这里有……”我正想解释一下,忽地看到了角落里浮出一个青紫色的面孔忙不迭的把楚玉拉到了身后,捂住了楚玉的口鼻。 “你是谁?”凄厉冰冷的响起,角落里的那个女鬼朝我走来,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水袖轻薄衣裙,头上斜斜插着几根玉簪子,头发梳得很美,然而面色青紫,眼神凶狠,胸前还有一大块干掉的血迹斑斑驳驳地沾了一大块,说不出的恐怖凄惨。 虽说女鬼的模样大都是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可变成鬼后总该顾忌一下自己的形象问题吧,和她一比我简直就是天仙。似乎感觉到了我毫不掩饰的观察,那个女鬼双眼恶毒地瞪了我一眼。不瞪还好,一瞪起来那浑浊的眼球高高吊起露出了大半的眼眶,看起来狰狞可恐,我毫不怀疑她再用力瞪一下,那眼珠子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手脚吓得哆嗦了一下,想到方才感觉的那股危险并非眼前的女鬼所有,我的眼睛骨碌一转,回答,“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我怎么没有听主人说起过你。”紫衣女鬼看了看我的身后,狐疑道。 还真的是有一群孤魂野鬼聚集在这里,还有个主人,我心里有了一丝不妙,挡住了她的视线,“我是不是新来的难道要向你报道吗?看什么看,那是我要交给主人的东西,轮不到你的!倘若误了时辰,主人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我的目光同样凌厉凶狠,声音冷酷无情,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森冷就连身后的楚玉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冷战来。 见我这幅模样,紫衣女鬼颤了颤肩膀有些畏惧看我。 我冷冷一哼,还算她识相,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想到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那个所谓的“主人”,我拉着楚玉的袖子,提气往宅子外走去。身后,那个紫衣的女鬼只是一脸青白看着我离开,不敢说一句话。 正文 第七章 可是我并未成功逃脱,院子还未踏出,楚玉憋着许久的气不小心一岔,重重地呼出了一大口的长气。远处的紫衣女鬼忽地叫了起来,“那人还没死!你在骗我!姐妹们快点出来抓叛徒啊!” 话未落音,好像空气炸开了一般,一缕缕游魂从院子的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那些虚浮的,充满怨气的身影一个一个蜂拥而上,如同潮水一般向我急急涌来。 不过是一间荒废的宅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游魂?我心里一骇,顾不得深思,急急地捞起楚玉的手逃了起来。可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股令人全身酸麻的力量向楚玉袭来,来不及深思,我下意识地挡在楚玉面前,只感觉手臂有一阵青黑色的气体升腾起,那里已经就焦灼了一大块。 好痛! 我捂住手臂后退,急急地挥出一股力量打中了那个朝我攻击的女鬼,那女鬼凄厉地哀嚎一声,捂住伤口幽怨而又恐惧地看了看我,却怎么也不敢再向前来了。 我停下来,对着她们扬唇温和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变得亲和,“姐妹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若说增加道行也未必会真的有多大的用处,与其抓回去大家还不如卖我一个面子,将来若有什么事也互相有个照应。”然后,我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瞄了瞄方才被我打伤的女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周围因为畏惧我刚才的那个力量不敢向前的鬼魅,意思非常明了。不过心里却暗自庆幸,倘若刚才那个力量打到了他,怕他早就死了,还好还好。 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会让步,她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别听她的话,我们姐妹这么多难道还怕她一个吗?如果这点小事我们都不能完成,主人会怎么看我们?”这个声音冰冷如铁,却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紫衣女鬼。 我慌忙打断她的话,“难道你们想魂飞魄散吗?若是我刚才再用一点力,方才那姐妹早就没了。” “别听她的鬼话,姐妹们快上,抓到那个人主人就会好好奖励我们的。”紫衣女鬼大喝到,霎时间,方才还在犹豫的女鬼面色一震,个个又开始向我扑来。 我狠狠瞪她一眼,手重重一甩,周围刮起一阵风凌厉地朝那些女鬼扫去。然后夹着楚玉凌空飞了出去。这宅子虽偏僻沉静,不过走过那边的石桥就是一条街,那里阳气十足,只要逃出这个宅子,我就不信这些女鬼敢去那里。 可是,那么多是游魂哪有那么容易摆脱,我终于明白寡不敌众的痛苦,一道接着一道跳跃的鬼火向我扑来,我带着他又闪又躲,身上的伤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姑娘,你别管我,你先走吧。”身下的楚玉忽地闷闷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轻生的念头,我生气起来了,“枉费我这么辛苦救你,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想轻生。” “我一条贱命,就算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姑娘被……我永远也不会心安的。” 我急急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自己的心安不安!” “姑娘……” 我躲过了一道鬼火,扭过头认真看他,见他黯然垂下如蝶翅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云姑娘已经死了,你就算现在去地府报到也找不到她了,还有你认为她希望见到你现在这副摸样吗?” 楚玉的脸霎时一白,惊奇道,“你……你竟然知道小云……” “你天天失魂落魄地念叨,想不知道也难!” “她真的不在吗?比如说像你这样,变成鬼……”他的话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期待。 我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她没有什么怨气,好好的一个轮回重生的机会,为什么要变鬼!” 楚玉沉默了,绝望地看着那个鬼宅久久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他的样子应该算是接受我的话。躲过暗中伸出的鬼爪子,我提着楚玉猛地翻身跃出了重围,然后丢下他,大喊,“楚公子,快跑!” 楚玉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啰嗦,提起了衣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见他跑了一段路程,轻轻一跃,张开双臂挡在了那些女鬼面前,“想要追他,先过我这关!” “你竟然去帮一个凡人!” 那紫衣女鬼恶毒地说着,目光一凛,在她身后蓄势待发的恶鬼纷纷伸出鬼爪子挥出鬼火直直地向我逼来。 待那团鬼火就要接近我的瞬间我猛地后跃,而还未停下,那股力量就朝我扑来,我借势退后,不过顷刻间我就到楚玉跑到的那条街上了。 “嘿嘿,当然是你们厉害了,我就先行告辞了,各位姐妹就别这么客气相送了,我实在不敢当!”我朝着她们吐吐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扬长而去。 不用想她们现在一定都在吹胡子瞪眼了。 看着街头面露菜色的楚玉在东张西望,凌乱的一身引得路人频频回望,我一挥袖,飞到了他的身边,“楚公子……” 楚玉颓败的面色一震,眼里闪烁出了明亮的光,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想要寻找我的身影,“姑娘,是你吗?是你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谁说我没事,身上的伤没半个月可好不了,我有些沮丧叹了一口气,从今天起,那些女鬼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得快点和风伯说离开江南。 楚玉昂着头望了一圈没听到我的声音,又试探性问,“姑娘?姑娘?你在吗?” “在呢,在呢,你说话注意一点,周围有人在看着呢!”我嘟着嘴有点负气地看着楚玉,之前叫我小鬼,现在救他了却叫我姑娘,这人真善变啊。不过,还好今天来的及时,若是迟了一分,他早就被那些鬼分了吃去了。 楚玉的嘴唇轻轻扬起,感激道,“姑娘今日的再生之恩,楚玉铭记在心,若是姑娘今后有什么难处,楚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看着他彬彬有礼有如拜神佛一般虔诚的面孔,不禁想逗逗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得我好像豺狼虎豹一样恐怖,你就这么想死好陪陪我这孤魂野鬼啊!” “不,不是的,姑娘,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楚玉结结巴巴回答,耳根也在瞬间变得通红,白皙光洁的皮肤衬着那一片有如桃花一般粉嫩的颜色,明艳惊人,虽不是个姑娘家,却丝毫不觉得不恰当。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想到对方是男的,手在半空之中顿住了,这里的姑娘家不可随意触碰男子,心里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楚公子,你且告诉我,这宅子是不是王公子送给你的那座? 楚玉的目光一暗,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王员外给的,不过我早知道这里也有传言说闹鬼,只是我听云卿姑娘说过这里似乎有有见过小云,我便来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云卿,又是云卿!上次的檀木害得我好惨,这次竟然又想害楚公子,我的心里生出了浓浓的愤意,“楚公子怎么会去相信云卿的话,她可是心肠歹毒的人,上次,你在王府也不是因为她吗?”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悦,楚玉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嘴唇嚅了一下,“她应该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心思不够深,我想这次一定是被别人骗了去的。” 是你的心思才不够深被人骗了,我颇为无奈地看他,“你知道她会骗你竟然又去见她了……” 楚玉的脸白了白,“姑娘似乎对云卿姑娘有偏见。”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大半条的街,一路上,但凡见到楚玉的人无一不驻足观看,惊艳的目光灼灼如炬,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上面。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楚玉,面孔俊朗,剑眉挺鼻,面色白皙,果然是很俊的,怪不得鬼宅里的女鬼要抢他呢。 跟着楚玉到了他原本的家之后,我就在他的院子里折了一处阴凉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森冷寒凉的水气从池子里顺着风铺面而来,我的周身随之一凉,身上的灼伤也好了一些。 好痛。 我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龇牙咧嘴。都是同类怎么他们下手这么重,真是无情啊,想到那些鬼魅身上带着的戾气,我颤了颤身子,这样重的戾气得谋害多少人之后才会有啊。 还是自己现在这样最好,可以跟着风伯游荡天地,无拘无束。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东西动了一下,风吹着衣料的声音扑扑作响。我一惊,顾不得放下手臂上撩起衣袖,匆匆回过头去,抬头寻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对面屋檐上翻飞的白色身影。 是杨旭。 好好的路不走竟然要翻屋顶,这人真是有兴致,不过若是有人在下面吃饭被砖瓦砸到了可就不好办了。想到这如白衣翩翩的人面对那些插着腰大骂的大婶的样子,我捂着嘴巴偷偷笑了。 杨旭看到了我,很快飞身而下,“你在笑什么?” “没有……”我忍着笑意正声回答。 他皱着眉头疑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黝黑的眸子闪过什么,很快他又别过脸,低低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暗暗一笑,跑到他的面前睁大眼睛观察他的表情,“你在怕什么?” 他好像被我突然贴近的脸吓了一跳,马上怒眼瞪了瞪我。 我嘻嘻一笑,“大师,不过是姑娘家是手,见了就见了,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有什么难为情的!”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去,不准备看我。 又皱,再皱都成老头子呢!我飞身到他的面前,撩起手臂上轻薄的水袖给他看,“大师……” “你受伤了?”他忽地问道。 我看着他脸颊的红晕还未消去,忙笑着戏谑地凑上前去,“是啊,大师,你要不要渡口阳气给我疗伤呢!” 他的脸一白,猛地抬头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你去城西的那个宅子呢?”他却没再理我的话了。 他怎么知道我去那里了?我张大眼睛看他,却察觉不到他的喜怒,只有老实点头承认。 “那里可不是个安分的地方。”他沉沉说道。 “你知道那里?”我的精神一振,“那里有一大群的孤魂野鬼,还有一个主人,大师你知道?” “主人?”他的眼睛亮了亮,黝黑的瞳仁似乎闪烁过什么。我以为他又要和我说一大堆道理,结果他只是静静地沉思了片刻便返身离去。我不知他方才目光里的深意是什么意思,急忙朝他大喊,“大师,大师,难道你要把那些鬼都收了?!” “她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有这个结果不足以怜惜。” 这未免太恐怖了,虽然她们伤害过我,我也不是什么善茬,但我还是觉得好好的生命就这么消失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未吐出,杨旭就转过头来补了一句,“若是有一天你滥杀无辜,我也会如此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蹙眉想瞪他却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只得鼓着腮帮子低下头嘀咕一句,“果然道士是最无情的人,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杨旭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冷冷地瞥来了一眼,我心里下意识地一缩,只听他沉沉说道,“我是替天行道,若是你没有做这些事,又何必担心呢!” 替天行道,又是替天行道,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人家打劫的都爱说这句。我懒得和他计较,只有含糊应着,“是是,大师说什么都是。”心里加上一句,谁叫你是大师呢。 杨旭似乎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猛地看了我一眼,我马上打起精神乖巧地任他打量,他睨了睨我讨好的眼睛,我立马暧昧地冲他挑了挑眉,他的脸又是一红,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别去城西的鬼宅!”闷闷地说了一句,杨旭甩甩袖,飞上了对面的屋檐,如风一般翻飞而去。 我的脑袋一时间没有转过来,待他的身影消融在碧蓝的天空中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屋檐,我的嘴角又是一扬,哈,真是好玩,他这次又是走屋顶。 正文 第八章 风渐渐凉了,我在池边呆了一会儿,便决定去看看楚玉。 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受伤呢。 在院子里看到他正站在梨花树下拿着一本书地摇头晃脑读着,修长如玉的身形迎着纷扬而下的梨花如同一个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让人移不开目光。我呆了一呆,不过最先想到的却是他的脑袋会不会晃晕了。正想飞身而去,忽然院子里刮来了一阵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是风伯在叫我,我连忙返身飞去。 这几日,风伯忙得很,江南素来富庶,多有人祈福希望明年还能够风调雨顺,料想着雨神也会来,故而这多日我都未跟着风伯。 找到风伯的时候,他正靠着对面屋顶瓦片上悠然坐着,那一双潋滟的眼睛半阖着,似在专注看人群又似在发呆,如墨的长发倾泻在洁白如雪的长袍上,说不出的风流恣意。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只顾着游戏人间,也不觉得风伯长得如何,这么认真一看,唇红齿白,凤眼魅人,真真是个难得的帅仙一枚,雨神怎么就不接受他呢,真是奇怪。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风伯朝我的方向抬起头来。 我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就往他的身边坐下,“风伯,你找我说一声便可,你看你把那么漂亮的海棠花都吹谢了,海棠伯伯会伤心的! 然而听到这句话,风伯并没有如往常那边同我嬉戏,他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丫头,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 “我是鬼啊,怎么会长大,风伯你可真逗!” “你这么莽莽撞撞,什么都不懂,没有什么法术,又爱去找那些凡人玩,毛毛躁躁的……” 我摇头晃脑,心里默默跟着风伯的腔调背诵着他这几年一成不变的金口玉言: “若是被那些道士抓住,你这小命早就没了,更不用提那些妖魔鬼怪,你这样子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若是被那些道士抓住,你这小命早就没了,更不用提那些妖魔鬼怪,你这样子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风伯瞥了我一眼,雪亮的眸子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我笑了,这不明知故问嘛,“风伯,你这么厉害,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长眼要来欺负我,你说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啊!” “投机取巧!定是你修炼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着才一直一事无成。”风伯严肃着一张脸,拍了下我的脑袋。 我捂住头,心虚狡辩,“哪有!” 风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丫头,这次风伯不开玩笑,你要认真修炼了,不然真没人保护你了。” 我极为同情地看着风伯,“风伯,别这样,雨神若是真的拒绝你,你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你放心,她不想跟着你,我跟着你,我好歹也是个女的,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风伯像是被我的话一噎,怔了一怔,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个正经的。” 我吐吐舌头,一脸笑嘻嘻,“所以风伯也别和我开玩笑了,我胆子小,不惊吓,你要我去认真修炼还不要了我的命嘛!” 风伯看了我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丫头,你这副模样,我怎么走得开。” “啊?你要走了?!!”我震惊道。 “对啊。”风伯认真道。 “那我……” “你要留下来。” 我怔了一怔,半饷回不过神来。 伸手指着自己,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风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我留下来?” 然而,风伯却是点了点头:“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吗?自己是谁吗?为什么和别的鬼魂不一样,还可以见日光。或许,在这里你可以找到答案。” 我安静了下来。 确实,这些问题自从我死了之后就没怎么想过,也无从去想。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就是想了也无从得知。更何况,我自认为自己这样跟着风伯厮混的日子其实也挺不错的。 “你的过去,连我都推算不出来,我只是从当初救你的地点猜测出和这里有关联。但你投不了胎,总不能一直都跟着我漂泊,我想或许只有了结你的尘缘才能跟常人一样进入轮回。并且这次,我去的地方,你不太方便。” 我皱了皱眉头,关切问:“有危险吗?” 风伯温和地勾起唇角,微笑,“丫头,放心吧,就算再危险我都会没事的,你别忘了我是风伯,再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这么说就是有点危险了? 我有些担心,他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却不能帮得上他,心中甚至还有些愧疚。想我一个无名无姓的游魂,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只因机缘巧合被他所救,他却一直帮着我陪着我,现在甚至为我没有自保的本事而担心。 虽然说有人做靠山很不错,但如果成为靠山的累赘那就很不应当了。我虽然是鬼,但鬼也是有志气的,当下我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拖风伯的后腿,就算是修炼修到地暗天昏天昏地暗也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呐,这个给你。”风伯忽然丢了个东西给我。 我看见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向我丢来,连忙飞身接住,拿起了一看竟然是个其貌不扬的铃铛。 风伯闷骚是出了名的,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的玩意儿,黑不溜秋,上面还生了锈。不过好歹这也是人家的心意,东西再丑也得夸夸不是吗? 于是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呀!风伯,这铃铛真有意思?!” 风伯微笑看我,“哪有意思了?” 我看着风伯那鼓励的微笑,瞎掰得更心安理得了,“声音挺清脆,质地古朴,应该是仙人的东西。”其实我更想说,像是小孩扔掉的垃圾。 风伯鄙视看我,“几日不见,你的眼光怎么变得这副样子了。那是人家丢掉的玩意儿,我看着无聊就在上面加了我的法力,你可以拿着这个逃命。” 我的嘴角抽了抽,拿着铃铛挂在了身上,心想,您老人家果真是无聊。 风伯见我的样子,嘴角弯了一弯,又从身上掏出了个盒子来丢给了,那盒子一看就知道是风伯平日里装药的。这次,我一句话不吭,看也不看地放到怀里,风伯看着我的样子顿了一顿,继续往自己身上掏东西。 这次,他掏出了个皱巴巴的书来了。 心里既失望又欣慰,失望的是,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那么多的失败,他怎么还会帮我找书呢?欣慰的是,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那么多的失败,竟然还能这么坚持不懈地帮我找书。之后的感慨就是,那些凡人又要白忙一场了。 “喜欢吗?”风伯问。 我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喜欢!”当然,如果把这书换成其他的宝贝我会更喜欢。 风伯满意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丫头,这本书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要好好钻研哦,别偷懒,回来的时候我可是会考你的。” 还要考我?真的假的?我苦着脸低下头纠结着这个问题。殊不知,风伯以为我在难过,很是理解地拍拍我的肩头,幽幽道,“丫头,别太难过,我很快就会回来,那铃铛你要收好了,如果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摇一摇,我会很快出现在你身边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有点伤感了,但我也不知现在要说什么好了,只有紧紧地戳住他送给我的铃铛,沉默地看着他。 风伯是在这个晚上走的,走的时候,天上刮起了一阵的风,吹得满城都是烟沙。雨神随后跟来了,天上下起了雨,白蒙蒙的一片,整个江南好似都沉寂在别离的悲伤中,泪雨涟涟。 我一个人在雨中望着风伯离开的方向,发了一整夜的呆。 翌日,雨过天晴,天青色的瓦檐上还滴着昨日的雨水,阳光冲破了云霞再一次把明媚的光投向了大地,照着熙熙囔囔的街头,整个江南又重新活过来了。 我的忧伤的心绪还未来得及复苏,就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吵到了。 那是从芙蓉坊传来的声音,虽然平日里多有人吵闹,但这声音特别的尖锐,隐约之中还带着熟悉的腔调,似乎是那个云卿姑娘。 绕了一条街飞身而去,芙蓉坊里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围了许多人在门口。我想了想飞身上去看看究竟,却见到一个人从门口挤了出来,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是王公子,我认出了他。我连忙追了上去,在他的身后拍了拍肩膀,他吓了一大跳,见了是我惊愕的面孔才慢慢缓和了过来。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了?”我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抓着他的领子问。 “仙子……是里面死人了。” “死人了?”我目光如炬,有些锐利地看着他。他被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哆嗦了一下,本就不太健康的唇色显得愈发地苍白起来,“仙子,您误会了,那死人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一大清早从这里出去?” 他俊秀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不自在地闪烁着目光,“我……昨晚就是在这芙蓉坊的。” “在这芙蓉坊做……”话说到了一半,我也不自然地顿住了,原来他昨晚逛青楼了。不过,不是姜颜的魂魄刚被杨旭收了么,他怎么还有心情再来着芙蓉坊,王家的人果真是没什么好心肠的。 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鄙夷了。 王公子左右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忽然神秘兮兮说道:“仙子,我怀疑,小颜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她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但别人却说是病死的。我知道我叔叔带人去找过她,但我叔叔是有分寸的人,虽然爱财,但不会杀人的。” 我不屑看他,权当是听个故事,随便插了一句,“姜颜死后,你不是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吗,你既然有疑问,那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清楚。” 王公子叹了一口气:“我问过了,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竟然是这样。暗道理来说,她有这么重的煞气,死前的怨念一定是非常大的,怎会不记得了?我随口问道:“那你说说,姜颜会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鬼害死的!” 王公子对着我的耳朵,沉沉说道。 我眉头微蹙,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芙蓉坊,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一直都在芙蓉坊调查这件事,果然,昨晚的一切,证明了我这个猜测。” 我挑起眉头,倒是被他勾起了兴致了,暗笑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颜是云卿的丫鬟,今天死的这位,正好也是她的丫鬟!她死的方式和小颜一模一样!都是心悸过速而死!” 我的心头一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鬼魅害人要么露出原型直接吓死人,要么给人制造一些幻觉,把人困在幻境里吓死,方法类型极多,但心悸过速确实是鬼害人的方式。两个丫鬟都是云卿的,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些吧。 云卿,云卿,为何又是这个女人。 正文 第九章 见到云卿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锦衣正伏在一个姑娘的怀里无声地啜泣着,削瘦的香肩不断地颤抖着,绢帕擦着眼角盈盈落下泪水,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装可怜,死的人又不是她,我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正想去看看那死去的丫鬟是何模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你这小鬼,我不是与你说了不要来这芙蓉阁,怎么又来!” 是杨旭!我连忙转着头四处张望,芙蓉坊因为昨晚上的命案来了许多官府的人,但闲杂人等却已经被赶走了,他如何进得来。 “不用看了,我在门外。”话说完,果然云卿房里的门一开,杨旭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道服,如墨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显得十分的严谨。他用目光扫了屋子一圈,见到角落里的我,潋滟的眼睛微微一眯,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云卿。 我见了他的这幅打扮,捂住嘴巴咯咯笑了起来,用元神和他对话: “大师大师,你今日怎么这副装扮啊,你这样子可会吓坏了芙蓉坊里的姑娘啊。” “我是道士,本就是如此的装扮。” “可这里是芙蓉坊啊,大师,你也要顾忌这里接客的姑娘啊,她们的心脏可都不好啊!” 杨旭顿了一顿,抬起眼看我一眼,沉沉道,“还不走!我来这里是抓鬼的,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如何!” “哦哦!对对!大师来这里是来抓鬼的,不是干别的!”我含笑连忙附和道,心里却在暗暗想,我可没说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多想才解释这么多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杨旭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朝着云卿所在的里屋走去。珠帘刚刚掀起,云卿就看到了杨旭,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抹掉了泪水迎了过去,黛眉微蹙担忧道:“大师!您终于来了!”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插嘴道:“死的两个丫鬟都是她身边的人,这事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大师你可别再帮她了,她是罪有应得!” 杨旭没有理我,问道:“昨晚的情况具体是如何?” 云卿柔声道:“昨晚我早早就睡下了,到了半夜,外面忽然下起了雨,我便叫了我那丫鬟去关窗户,可叫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早上起来才知道她已经没气息了!竟然就在我那屋子里!” 我又插了一句嘴,“听她胡说,那丫鬟是心悸而死,说不定就是被鬼害死的,同在一个屋子她竟然没事,这肯定是骗人的!” 杨锦黝黑的眸子一沉,瞥了一眼我的方向,十分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不走!” 走就走!我还不想呆在这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身边呢!我朝杨锦做了个鬼脸,这就要离开。却不想,刚飘出了屋子,我就听到了云卿娇滴滴的声音对杨旭感激说道:“大师,多亏了您那日给的檀木牌子,果真是救了我一命!” 檀木牌子!我顿了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云卿手心躺着的正是那日差点要害死我的檀木牌子!这东西竟然是杨旭给云卿的,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丝的恼怒,亏我之前还感激他救了我一命呢,走出门的时候,我故意把门撞了好大的一声响。 此时的云卿如同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她害怕不已,惊叫了一声,花容失色的她紧紧地抓着杨旭的衣袖,殷桃小嘴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大师,可是那东西又来了……” 杨旭温和一笑,安抚了一句,“放心吧,云卿姑娘,你有我这檀木牌子,任何鬼魅都不能近身的。” 云卿虚惊一场,这才缓和下了脸色。 这厢刚刚安抚好了云卿,杨旭马士就板着脸朝我瞪了过去,还是那副刻薄的态度,元神不客气道:“你又吓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收了你!” 我问道:“大师,那檀木牌子真是你给云卿的?” 杨旭却是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是又如何?你这小鬼,我之前告诉过你,你是鬼,尘世间的事情都与你无关的。况且你无害人之心,怕这檀木牌子作甚,云卿姑娘被鬼缠身,我自然要帮她了!” 我不禁忿忿:“大师!云卿之前害楚玉被王员外抓走你还帮她,我没有害人你却要来收我,这是何道理!” 杨旭不怒反笑,棱角分明的唇浮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我是道士自然要收鬼了,你却要问我是何道理,真是好笑,风伯没告诉我是谁么?” 我哑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做答。原来他不收不是看在风伯的面子上,只是如今风伯已经走了,我没有任何靠山,他若要收了我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顾忌的。 杨旭又冷冷说道,“如今我再放你一条生路,今后你去别的地方我不管,只是这芙蓉坊你莫要再进来了,我说话算话!” 我抬头看了杨旭一眼,见他的话不似在开玩笑,心中一凛,再不想说什么,转头就飞身离去。心中暗暗生气,杨旭,杨旭,果然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气有些闷,风伯离开之后的江南果然没有那么舒畅了,就连空气都觉得弥漫着一股燥热。百无聊赖,我无聊地游荡着,只觉得青青的杨柳和盈盈的彩蝶都不如往日有趣了。这样的煎熬什么时候能够停止啊,想想自己也真是的,风伯在的时候嫌他烦人,走了之后立刻又觉得寂寞得发慌。 索然无味,只好去找楚玉。 游荡到了楚宅的时候,楚玉正在案前拿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拿笔的姿势十分的好看,头随着笔的走势微微晃动,好似十分陶醉的样子,我不禁好奇地飞身而去想看看究竟。只是还未靠近,窗户上的木栓忽然咯吱动了一动,一股阴寒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窗户“啪”地一声被重重地合上了。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寻找了一圈,终于,在对面阴影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脸色阴郁的女子。 是个女鬼,我感觉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浓郁的阴气。 远远的,她穿着一袭绛红色的衣裙,漆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一双秋瞳剪水十分的灵动,只是那张煞白而又阴沉的脸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只是远远地一望,便让人寒气顿生。 “你是谁?”我问道。 她没有回答,一双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楚玉看。 我提防地看着他,随手挥出了一道风,当然那风自然不能影响到她什么,只是掀动了她的一缕长发。楚玉听到我的声音,合上书,有些紧张地在空气中寻找着我,“是姑娘吗,出什么事了?” 我没回答她,在他的身上施了个结界,开始警惕地看着那个红衣女鬼。 那女鬼此刻正无声无息地朝着屋子飘来,红色的长裳诡异地无风自动,像是一簇燃烧之中的烈焰。她的目光十分的冷漠,虽是个灵动的美人看得却让人如陷冰窟。见她转眼之间就到了屋里,我护在了楚玉面前,蓄势待发。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和你动手。”她淡淡瞥了我一眼,冷清说道。 我蹙眉不理,径直问道,“你是谁,别过来。我是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她忽然转过头,开始认真地打量着我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仍是没有任何的涟漪,半响,她忽然问了一句:“城西的老宅,就是你带楚玉走的吧。” 我有些奇怪看她,她竟然知道我,她到底是谁? 她见了我脸上的疑惑牵扯起嘴角沉沉笑了一笑,带着丝丝的妖娆,态度却依然十分的冷然:“你倒是挺护着楚玉的,只是你可知他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我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头,“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鬼他是人,心里没我又如何,有我又如何,我护着他是把他当朋友罢了。” “朋友?”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妙目微微眯起,“若只是朋友,你如何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助他离开那鬼宅。” 我懒得和她废话,冷声道,“我乐意!” 她眨了眨眼,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有意思!怪不得……杨旭他肯为了你一口气收了那么多的鬼魂。” 我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心里马上就想到了刚才在芙蓉坊的时候他那副说要把我收了的表情,立刻辩驳了一句:“你别胡说!他是道士!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勾唇一笑,反问:“哦?真没有关系?” “本来就是!”我怒气冲冲道。 “没有关系你会这么生气?他会看到你受伤的样子之后这么快冲去城西!”她讥诮地冲我一笑,殷红的嘴唇如烈焰般的灼人,“你心虚了?” 我不理她的话,直直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问问楚玉便知道了……” 她意味深长一笑,未等我拦住,便已经从我的身边经过,红袖轻挥弄开结界,在楚玉的面前妙妙曼曼现出了身形。 天啦,她想要害楚玉!我心里一惊飞身跃到了楚玉面前,却不知身后的楚玉忽然没有了动静。疑惑地转过了头,只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红衣女鬼看,一双清亮的眸子写满了不可置信,菱唇颤抖了一下,千言万语终于化作了一句深情的呼唤声—— “云儿……” 云儿?我震惊看着那红衣女鬼,与方才的冷若冰霜不同,此刻她正温柔地看着楚玉,盈盈秋眸盛满了温情。 她……她真的是楚玉的妻子……云儿? 瞬间,我瞪大了眼睛。 楚玉走上前来,想要抱住云儿,却不想双手只是穿过了一阵虚无,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星眸慢慢地暗淡下了光芒,满是失落。我站在看着楚玉怔怔望着虚空之中的手之时落寞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一定很爱云儿姑娘吧,然而本是有情人相见的场景,却是人鬼相隔,留下更多的却是一阵无奈的唏嘘。 不想再打扰他们,我在内心暗暗祈祷着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慢慢地退了出去。 正文 第十章 刚刚出了楚宅,迎面就看到了杨旭背着一把长剑朝着我这里走来,他穿着黑色的道袍步步生风,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只是那张冷漠的脸让人心寒,我想到了今日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来气。沉下了脸色,挡在了大门口。 “让开。”他沉声道。 我有些害怕,只是心底不服的怨气占了上风,忍不住地顶了一句,“大师,您不是在芙蓉坊会你的姑娘嘛,跑来这里作甚,你可知你如今是私闯民宅?” 杨旭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明明是一双饱满风情的桃花眼,看人之时却是寒气慑人。我畏缩了一下身子,想到了里面的楚玉和小云正在相会,终究不忍心他们此刻的温情被人破坏。硬着头皮,没有退步。 “让开,别让我动手。” “大师。你为何总做这些坏人姻缘的事。” “她已经来了吗?”杨旭的脸色微变,径直从我身边穿过。他是道士我是鬼,天生的弱势,我根本就拦不住他。等他从我身边穿过,我追在他身后大喊:“大师,上次姜颜因为是厉鬼被你收了我心服口服,只是这次,楚公子他好不容易才和云姑娘见到面的,你何必要如此!” 走廊里,杨旭的步伐一顿,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不然又是如何? 杨旭深沉的眸中闪过一丝讽刺,潋滟的眼微微眯起,推开了他面前的那扇门。 门内,楚玉毫无知觉地伏在了案上,旁边,方才本是柔情似水的云儿姑娘鬼气森森地靠近他,妖娆魅惑的唇角浮起一道诡异的笑容,而她此时藏在袖底下的手似乎正要拿出什么东西! 天啦!她想干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飞身挡了过去。 霎那之间,只觉一股直逼人窒息的气息排山倒海忽然向我压来,那股力量极为庞大,极为沉重,压的我弯下身子,没有任何的气力。 云儿姑娘颤抖着身子,妩媚的凤眸瞬间瞪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我,眸中闪烁过一丝狠戾。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过来……我,我要杀了你!” 她愤怒地吼了一句,如钢爪般尖锐的手就要朝我伸来。 仿佛预知一切要发生的事,未见到杨旭如何动的手,一道耀眼的金光忽然笼罩在了云儿姑娘的身上。转瞬如同蜘蛛网一般地覆盖了她的全身,渐渐的,金光退去,化成了一条粗大的绳索牢牢地缚住了云儿姑娘。 云儿姑娘不甘地瞪大着双眼看着杨旭,充满仇恨的眼睛红得灼人,满身的煞气即便是青天白日也令人感觉到心寒。 她竟然是个厉鬼! 我看着陌生的云儿姑娘,一时间心中惊涛骇浪,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旭走进来,冷然地看着我,“这便是你所想要的结果吗?” 我虚弱地摇头,难以接受,“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误会!” 杨旭冷冷一笑,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闪烁过一丝讽刺,“我早就告诉过你,芙蓉坊不容小觑,尘世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可你却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了。你可知,为何云卿姑娘房里的两个丫头会死。” “……为何?” “因为,云儿的魂魄被云卿看到了,只有云卿姑娘知道她是厉鬼,只是云儿姑娘不知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是要来害楚玉。” 我这才想起楚玉曾经告诉过我,云卿曾经和他提起过她曾经见过云儿姑娘的事,原来云卿不是在骗他。而也是因为云卿被鬼缠身,杨旭把那檀木牌子给了她。只是云儿姑娘为何要害云卿和楚玉呢?她不是很爱楚玉吗? 我疑惑地把目光移向了云儿姑娘。此时,云儿姑娘正费力地挣脱杨旭的那条绳索,只是越是费劲,那绳索越是紧了一些,似乎就要把她那本就纤细的腰身勒断。这绳索定然不是常物,否则是不会伤到魂魄的。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云儿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恶毒地瞪着我说道,“谁说我要害楚玉了!我想害的人只有云卿姑娘一个人!那贱婢,竟然想着楚玉在一起,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是何模样……” 眼看着她要继续骂下去,我急忙打断,“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楚玉……” 像是瞬间被刺到了一般,云儿姑娘忽然瞪圆了眼睛,力气愈发地大了起来。本是牢牢缚住她的绳索竟然有了松动,她愤恨地看着我,眼睛似是滴了血般的猩红,“是你,都是你,我的心血付诸一炬,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恐惧后退,不可思议看她。谁也没有料到,绳子会在这个时候被她挣脱,我感觉到了那股阴沉沉的力量,急急忙忙地就朝着自己胸口上的哨子摸去。只是手还未完成这个动作,只听“哐啷”一声菱花镜忽然从云儿姑娘的袖底滑出落到了地上,一道耀眼的白光从镜面射出,直直地抵到了我的眉心。 瞬间,我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脑子轰隆作响,似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一般,比刚才还要厉害的力量疯狂地朝我的身体涌来,龙卷风一般地笼罩住了我,狂风呼啸之中,我隐约看到了杨旭的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他想要靠近我却被那股力量逼得后退。我却看到了他的身后云儿姑娘危险地伸出了指头想要抓住他,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然后只感觉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冰块一般砸着我的脸,有些生疼,我皱着眉头抓开脸上的东西,直到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才睁开眼。 这是在哪啊? 我晕乎乎地看着自己抓在手上的海棠花,以及空中飘洒犹如红雨一般的海棠花。天空是铅灰色的,天空下就是一片花海一般的海棠花树,起起伏伏延绵不绝,如同染着颜料的绸带一般洋洋洒洒飞舞在空中。 真美! 我嗅着浓浓的花的香气,呆了一呆。然后,我就感觉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了。那是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咕噜咕噜声在肚子里轰鸣作响,伴随着声音还有一种空虚感,不单如此,我的口中甚至还因此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下咽的动作。 这是…… 饿? 我是鬼,我怎么可能会饿……我怔了怔,想了想,这感觉确实不是什么错觉,我爬起来开始一步一步走路。步履有些沉重,脚下的花瓣被踩碎,发出轻微的断裂之声。我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周围没有风,也没有声音,整个世界就好像是被隔绝了一般。来不及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很快地行走,心心念念的都是食物的芬芳。 紧接着我就看到了一抹白色。 那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衣的男子,他侧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海棠花瓣落在他的身上,一张白皙俊朗的面孔显得格外的好看……当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了他身边的一个鼓起来的包袱。 吃的?!我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异常兴奋地跑了过去。 还没碰到那包袱,我便感觉脖子上有些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抵在上面。低下头来,只见方才那紧闭着眼睛的白衣男子正对着我举着一把长剑,凤眸微眯,十分警惕地盯着我看。 “……”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尖叫。 “别叫!”他迅速伸出手来捂住我的嘴巴,眉头微蹙,低声道:“不想被人发现,就别叫!” 那手不是虚空地穿过我的身子,而是落到了实处!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说不出的怪异,我惊愕看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他究竟是人还是鬼,竟然碰得到我?! 他似乎感觉到我已经开始安分了,低低说了一句,“你别叫,我就松手。” 我怔怔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虽然拿着剑,却不像是坏人。似乎是有些累了,他的脸色有些疲倦,唇色有些苍白。脸上出了许多的汗,几根凌乱的头发粘在上面,看起来很憔悴。除了举剑的动作能让人带来一些压迫感,这样的人估计不会让人去防备。 可是,我已经是鬼了,自然是不害怕他的什么剑了。于是,我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脖子还会随着自己的目光微微向前倾去,唉,这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竟然会碰得到我。 他似乎被我看得发毛,拿着剑的手有些颤抖。而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的剑马上又靠近了我一分。 我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求证一般问了一句,“你,真的可以看到我?!” 似乎是我的问题很奇特,他皱着眉头,黝黑清亮的眸子闪过一道怪异,又似乎对我并不害怕他的表现感到疑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道士?” 他奇怪地摇摇头。 “妖精?” 他继续摇头。 “那你就是仙人了?”我总结道。 他的脸有些发红,却还是摇头。 我更疑惑地看他,眼睛凑到他的脸颊打量着他,不是道士,不是妖精,不是仙人,难道和我一样是鬼,可是,他的身上又没有鬼的气息。 似乎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了,他皱了下眉头,清亮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悦,“我是人。” 原来是人呐!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还好没出丑再继续问下去,这个世间还是有不少的人会看到鬼的,那王公子就是一个。不过,找个吃的东西竟然被一个人拿剑指着了,说出来真是笑死鬼了,若是被风伯知道了肯定要让他笑话了,那个人就爱听墙角也不知道在不在。 我嘟嘟嘴有些不乐意,忽然想到自己的肚子还是饿的,我问了一句:“有吃的吗?” 被人指着剑非但一点都不害怕,还恬不知耻地找吃的,这辈子,他都没有遇到过。白衣男子怔了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你站着别动!” 一边警惕地看她,一边从身上拿出了一个馒头。 我一点也不客气地夺过了馒头,埋头吃了起来。到底是多久没有吃到东西了,十年?还是二十年?漫漫的鬼生从未领略过食物的味道,只是毫无知觉地飘荡着,多少年岁也已经记不清了。这馒头硬得很,似乎放了有一段时间了,里面的水分被蒸发掉了干巴巴的。不过肚子确实是很饿,我也不想挑剔,一下子就吃完了。 那人似乎对我的动作很惊奇,怔怔地看我,似是神情有些恍惚,墨玉一般的眼睛带着一丝的迷离,却是不说一句话。 不过,他想什么我可不管,吃完了东西当然是要溜走了呢。于是,我冲他一笑,也不管他横在脖子上的剑,拍拍手,想要飞身而去。然而,一口气尚未提起,只听身边忽然哐啷一声,接着又一个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那人竟然晕倒了。 提着剑挟持我的人竟然晕倒了。当个坏人竟然当的这么不专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荒郊野岭的,他这么躺在这里,现在没被狼叼走等会儿也会被狼叼走,而且他好像是在躲什么仇家。没办法,我是知恩图报的鬼,他给我一个馒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不管。 掀掀眼皮,探探鼻息,嗯,还活着。再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这么一看,我便知道他是怎么了。身上有多处剑伤,有一处剑伤伤口上面还带着一股黑气。 是中毒了! 我很紧张,也很担心,就这么一个如梦如幻美轮美奂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只长海棠花树其他树都不长一棵的、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旮旯的林子里让我上哪找药去啊。不过,还好他遇到我了,抱着那人提气准备飞起,然而气还没缓过来,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痛死了! 我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呼一声,半响之后才想起了自己的不对劲:我,我……竟然……飞不起来了!! 摊开手,看看自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啊。再运运功,竟然发现我的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了!我怎么会这样?饶饶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是隐约感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了。还在惊叹着,身后一阵小声的咳嗽声,我回头,才发现那个人被我刚才那么一摔,竟然醒来了。 只见那人倒在地上,毫无防备地眼如小鹿一般虚弱地半睁着,吃力地对我说,“药……在我的……身上……”说完,眼睛一闭,又晕过去了。 真可怜,刚才那一摔估计摔到他的伤口上了。 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没有继续再研究自然现在的处境是如何,连忙从他的身上掏出了些药罐子来,许是这个人经常会受伤,他身上带了许多的药瓶子,红的、白的、蓝的……小小的瓷瓶子上还会雕着一些小花纹,精致的很。 我闻闻味道,很呛鼻,却不知道哪个是止血药哪个是解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