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夜黑如墨。 浓密的林荫和黑暗下,一队人影正前后跟进,只听得见碎步踩在地上的碰撞声和衣物的摩擦声。不一会儿这群人停在了一处荒郊的土岗前,“哗”,只见其中一个人点燃火把,五个人的脸孔和身形马上显影出来。 “就是这地方”。陶牛跺了跺脚下的地面,看着眼前一道缸口大小的盗洞,顺手将裹着油膏的火把扔了下去。黑黢黢的洞底,在火光下现出了一片明朗开阔的空间。 当地人陈三看上去有些迫不及待,兴奋的表情写在了一张胖葫芦脸上,他对几个人中的一位问道:“聂先生,你怎么看?” 他问的这个人带着一副厚厚的方片眼镜,偏分头下长着一张中正清秀的脸,一身藻蓝色的长衫穿到褪色,约莫三十出头却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打扮,瘦削的体型在这群五大三粗的壮汉中显得格格不入。这人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八九不离十,这个地方有点门道的人都很难看出来,除非有当地人带路”。 他说完顿了一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事情宜早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下去吧。”众人听着他咬文嚼字的说话,其实都是一知半解,只是想等他发布指令,毕竟他是这次来的主事者,繁重的力气活可以靠他们,但是除了这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有这位先生能做了。 几个人听完开始收拾准备,在即将下斗前摩拳擦掌,活动筋骨,陶牛把自己带来的家伙都系在背上的布包里,看向一边,大声道:“怎么的马花子,又怕了?!” 叫马花子的人站在一边,看着众人将几碗黑狗血,一些奇奇怪怪的黄纸符带到洞里去,心下有些不自觉的发憈:“我我……还是给……给你们在外面把风,等你们出……出来吧。” “他吗的,看你那点出息样。可别给我坏事了,不然待会出来老子饶不了你。”陶牛怒骂后,和其他人相视点了点头,自己当先跳下了盗洞,接着聂先生、陈三和另一名帮工也陆续跟着下来,只留马花子一人在上面守望把风。 众人从地面下来不到两人高的距离,之后是一段缓缓向下的斜坡,尽头朝里是一面墓墙。这块墙体看上去较厚,其实上面已有了明显的挖凿痕迹,在头天踩点的时候已经被陶牛通过了一遍,如今只是填上去了几块砖块用作虚掩。陶牛猿臂一挥,军用铲拍在墙上,两三下的功夫就把墙通开了。 “从这里开始,我就没动过了。”他说。 聂先生接过旁人递来的电筒,照进了通道深处,一边端详墓道的具体情况一边前进。阵阵阴风不时从里面吹出来,从脸到脚把人拂一遍,在这阴冷潮湿的环境里,硬是能给人身上吹出一层毛毛汗。 “先生,看出来什么了没有。这个墓,是不是好墓啊?”陈三不由自主的问。从来下斗的路上起,他就按捺不住自己一身的兴奋,腿肚子上阵阵的跳。 他会这样打颤,有一部分是因为激动,想他陈三活了半辈子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过着日子,至今还没讨到老婆,被村里人瞧不起,今天他就要干一番大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狗眼看人低。 而另一部分,是因为内心的紧张,他也清楚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所谓寻龙问穴,盗墓下斗,无非是凭一身胆魄和伎俩,在这地下世界里往来穿梭,发一笔死人财! 既然是跟死人打交道,若自身八字不稳,命不够硬,得不到财不说,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很有可能交待在下面,最终是人财两空。陈三又想干点动静出来出人头地,又担心危险的发生,所以十分敏感,在这下面有一肚子的好奇想要问。 “废话,聂先生要找的墓,自然是好墓,够你喝一壶的。”陶牛没好气的对他说。陶牛本名叫陶世勇,之所以都这么称呼他,是因为此人力大如牛,再加上生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是这里出了名的壮汉,自是看不起陈三这样的小混混。若不是陈三这个人从小顽劣,眼尖耳滑,知道这些村里老人都避而不谈的地方,这两个人也不可能组成同一个队伍。 陈三听后也不敢造次,老实的闭了嘴。聂先生并没有理会他们,一言不发的从甬道走入前殿,这殿内有一座完整的石屏,将这里前后的空间一分为二。石屏之后的空间有一道石门,依照这石门的厚重度和格局来看,门后面应当就是正室。 陶牛看了眼聂先生,召集剩下的二人开始在墙上凿洞,从墙上通洞到存放墓主人棺椁的正室相对来说最快,几个人挥着工兵铲和铁锹,在墓室里开凿起来。聂先生则继续打着手电,像是在这里寻找着什么,四处探照着前殿的环境。他和那些急于打开棺椁,搜刮珍宝和财物的莽汉完全不一样,来到这里似乎是怀着别的目的。 他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眉头紧锁,沉默不言,直到他把手电筒打在正中的石壁上,上面有一些繁复怪异的纹路,他又绕到背面,仔细一看,发现光线照到这里就变得黯淡了,仿佛被这东西吸收掉了一样。 这不是石头…… 聂先生走上前,用袖子将壁上厚厚的灰掸掉,再用食指和中指在其上划了两下,凑到鼻尖上细嗅。 铜。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于是走到另一面看了一眼。又再度转过来。 如此重复,绕了足足五个圈。 阴和阳。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第一次张口问道:“陈三,你当时听那些老人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墓?” 陈三听到后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说:“我想想,他们好像说的是离现在不远,啊对,就是清朝的墓!” 清朝,不对!聂先生暗道不妙,刚要出声喝止还在动工的三人,只听得一声闷响,土石齐塌,那墓室的内墙已被从外向里完全打通了。 三人正要说话,一股刺鼻的气体从里倾巢而出,他见状大喊:“不好!快躲开,这玩意闻不得!”说罢将衣衫从内里撕扯下一块,从中再撕一截,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截向他们投了过去。 “他吗的这是什么味道!熏死你大爷了。”陶牛被这气味冲的双眼昏黑,忙掩住鼻子骂道。 离得近的几个人被这剧烈的气体呛得不行,连连撤退,慌乱中也顾不上脚步,陈三一脚踏空狠狠地跌了一跟头。 等到浊气散尽,聂先生走上前去,查探几个帮工的情况。陶牛甩了甩头,掸走了一头的昏沉,看来这东西没让他吃太多苦头,另一个帮工由于接过了自己扔来的碎步,掩护的及时,也无大碍,倒是陈三,此时才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两眼酸胀都有了血丝,看来就他方才被熏得最厉害。 “刚才这是什么气味啊,是神仙爷爷的屁还是这墓主人的尸臭啊!呛得老子真逮劲。” “这是墓主设下的机关,目的就是让前来的盗墓者中毒,好跟他一起陪葬。”聂先生淡淡道。 陈三听完,一改往日的敏感怕事,指着那墓室里的棺椁就是一阵火起:“陪葬?呸,老子都走到这一步了,大活人还怕你个不会喘气的不成。老子今天就要掀了你的盖子,拿走你的明器,顺带还把你个龟儿子的寿衣给扒了,让你知道得罪老子的下场——” “住口,不要口无遮拦。”聂先生说道。他看了看那道被打通的墓室,厚重的棺椁就那样摆放在墓室中央,冰冷而死寂,仿佛在向人发出一种无声的邀请。看了一会儿,他面色凝重的说:“这座墓,和我之前预想的不一样。我有种感觉,再干下去可能要出事。大家考虑一下,最好是今天就此打住,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听这么一说,几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毕竟是策划者发的话,如果在此停手,就相当于宣布这趟差事告吹了。 “回去?这都挖到这里了,棺材盖子一掀就是宝贝了,你他吗的居然说要回去?!”陈三像炸了毛的猫一样,龇牙咧嘴的向他抗议,“你是不是怂了?怂了就早点滚蛋,老子来开这个棺!” “慢着!陈三,你怎么流血了?!”陶牛大声喝道。 众人都为陈三一反常态的暴躁感到惊讶,纷纷看去,这个家伙的脸上不知何时出了鼻血,并且越流越多,像挂面一般落到了衣服上,而他还兀自不知。看他歇斯底里的样子,陶牛走过去一把手给他制住,放到在了地上才消停。 他看着这样的局面,说:“大家这一路下来也忙活了挺久,先生你看,打道回府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说到底,这处墓计划了那么久,如今正殿都打通了,放着不动岂不是便宜了后来人? 聂先生沉默半晌,也不再制止,只看着他们先走进去。正室里面的长方体棺椁,通体盖着发灰的石盖。陶牛和帮工拿出物件,只需撬开棺椁,下面就是棺木了。这当的功夫,聂先生点着了一柄油灯,走到墓室的东南角,让它缓缓燃烧。 一会儿过去,墓室里只剩下一副棺木,众人合力抬开,从里面飘出一股成年的腐臭味。他们朝里望去,只见棺内躺着一具高大的男尸,身型健硕,穿着清朝年间的将服,看上去确是如陈三所说。但是再一看,这具尸体全身肿胀,四肢发端都长出了白毛,聂先生怔了一下,叫他们只许动棺里周围的明器,凡是尸体身上的东西都不要碰。 陶牛他们遵照执行,戴上手套,谨慎的取那些细碎的陪葬品,看着穿戴在尸体身上的首饰、腰带和环佩之类的物件,没有妄下心思。 聂先生自己对这些不为所动,这里还有一些他没想通的地方,他扫了眼棺内,又把目光看向墓室四周,发现自己点的那盏灯,火焰不知从何时变成了青绿色。 怪了。见这鬼火一般的灯烛,他回头发现陈三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居然在对尸体身上的宝贝打主意。对于如此异化的尸身,陶牛都不敢妄动,何况是陈三,但此时的他哪还有一点人样?只见他双眼发红,满脸滴血,正在像饿鬼一样啃着尸体的手,想把他拇指上的一枚扳指给咬下来。 混账!聂先生大叫一声,另外装财物的两人急忙冲过去,把陈三拉下来。那陈三像是中了邪,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着尸体不放,看来是之前吸了太多尸气,中毒很深。他七窍流出的血滴在了那尸体的手和身体上,阻拦都来不及。 聂先生连连摇头,直叹没算到这一出,这墓主人让他们进来之前中毒,之后用他们的血来引起尸变,这是中了别人算好的道儿了。尸体沾了活人的阳气,都会有诈尸的迹象,这陈三的血一股脑的滴上去,活活流了一手,这不是养尸而是醒尸!突然间,只见那男尸像是受到感知一般,一身的白毛在一下子竖立起来。 只听嗷的一声怪吼,那粽子一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旁边三人都被这一下震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离得最近的陈三就被这粽子一手拽了过去,如同提一童稚一样,张开血口对着他的脖子就咬,陈三半边的颈口被咬了下来。 粽子咬完后一甩,将陈三重重地甩在地上,他的身首几近分离,脖子上的血溅了一地。众人慌忙取出家伙,陶牛抄起工兵铲,对着凑上来的粽子就是一敲,这一铲像是打在钢板上,一声脆响过去对方却是安然无恙。粽子双臂一扫,将铲子打了回去,众人见势后退。聂先生刚撤到墙洞一边,这怪物已经追了上来,另一个帮工拿出黑狗血,迎面泼在它身上,只见这怪物挥手一抓,发出几声惨叫,变得更加的暴烈。聂先生被推着往外,一股力量将他带倒在地,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回头一看发现那位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帮工,已被粽子架着肩膀抓了回去,一手怪力从肩头往下一撕,整个人就这样被撕成了两半!扑面而来一阵腥味,聂先生忍住胃部的翻腾,拔头就往外爬。 刚爬到前殿,感觉脚下一重,原来是被白凶抓住了右脚腕,正要把他往里面拖去。聂先生没了命的呼喊,突然一支工兵铲打下来,铲在了这只手上,陶牛从后面赶了出来对他说:“快跑!” 说完又大力挥出一击,这一铲打在白凶的后脑上,那白凶吃痛松开了手,聂先生得以抽出腿,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白凶转过身去,一声怪吼扑在陶牛的身上,陶牛的工兵铲被这一下打掉,反倒血气翻涌,使出双手将这白凶从背后死死钳住,猛地朝这边大喊:“快跑啊!” 见着白凶在大汉的身上啃咬,聂先生心一横,奋力往外面跑去了。身后传来刺耳的叫声,他是再也不敢回头,一步并做两步的跑,跑到了盗洞处,抬头就朝外面叫人。 马花子在上面听到声音,连忙丢下绳子,很快把他给拉了上来。看着聂先生狼狈的模样,马花子舌头打结,惶恐的问怎么只有他一个人上来。 “快!快把这洞填回去。”聂先生焦急的命令,刚上来就一心顾着把盗洞封上。马花子见状也不敢多问,哆嗦着跟他做了起来。 外面新挖的土覆盖上去还是松的,马花子铲过之后想把地给踩实了,绕到了填过的洞口边。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愣了一会儿,转过头对着聂先生说:“先生,下面好像有……有动静。” 聂先生听完一怔,在填洞的时候没有发现,的确有一种细微的声音在这地下,而且正离他们越来越近。忽然,从马花子脚下的那块地穿出一支大手,猛地抓住他的腿往下拽去。 长满白毛的手上,突兀的长指甲嵌进了骨肉,说时迟那时快,马花子还没来得及惨叫几声,就被生生拖到了地下去。地上还残留着人身上的肉屑,聂先生的眼前溅得全是血。 他放下家伙,肆无忌惮的跑。透过被血糊的脏兮兮的镜片,看这天上都是挂着一轮血月,到处都是黏腻的腥臭味,而这里就是阎罗地狱。 正文 第一章 玉扳指 人们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向来是相信这些的。 我家以前是徽州当时有名的乡绅大户,后来土改分田地,财主们的资产也要全部充公,外公留了心眼把外曾祖父留下的古董旧书转给了一位老相好,换来的支票不时用来支撑家底。 所以后来虽谈不上富贵命,却可以养活我妈那一辈的人。 到了我这家境已是泯然众人,但我遗传了外公的精明灵光。眼看这军校没有考上,干脆对仕途不抱想法,回到老家放任自己,找找别的生计。 赋闲的时候去镇上的旧街淘一淘古玩字画,倒腾家里的小物件,顺便结识了一些朋友。和这些人打交道,必须得有点识货看货的底子应付,以防卖家一番海侃,东扯西凑一点历史由头,让你脑袋一热就把东西买下了,还以为捡了前朝的什么稀罕宝贝。 这不,面前有个人就在炫耀他的货,那人膀宽腰圆,正跟几个路人介绍自己手上的珐琅壶,一盏仿制的赝品愣是被他吹上了天,还真有人听得面露喜色,鼓捣出钱包买下的。 我看这胖子刚送走别人,嘿嘿的笑着在原地数钱,就走他背后摸过去,照着肩头一拍:好你个死胖子!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些诓骗人的把戏。 这货是我们这圈子里出了名的忽悠,前几年在潘家园做买卖,浑水摸鱼的时候不慎遇到了熟路子砸了招牌,如今跑到这里来,仗着小地方耳目闭塞,便重操旧业又做起了自己的小营生。 那胖子见是我,腰一低,慌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你别把爷刚到手的生意砸了。 说到生意,我这倒是有个好家伙。说完我从衣服里掏出一枚扳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哪来的扳指,”胖子一眼没看够,想凑上去审个仔仔细细,“你小子怎么会有这东西?” “干什么,我四舅带给我的。” “你四舅不是早失踪了么?” “捎信不行啊,怎么。这么感兴趣?”我瞅瞅他说道。其实我也搞不清这扳指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这一来二去我们都瞧不出来历,就是想出货也估不出价格。胖子突然一拍脑袋,说想起了一个人,那家伙姓金,眼力劲在这里算是最刁钻的,被人称作金独异,带过去给他瞧瞧看,一定能说出个门路来。 胖子带着我去找人,一直走到了一处街口,道旁立着一颗上了年纪的大槐树,往右绕进去通过一段老巷子,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古玩店,这店还特意挂了黑底烫金的匾额,行书三个字“荟宝堂”。我心说这要不是胖子先前说过,还得以为这是个药铺。店里大门四敞,我们两人走进去,发现里面摆设的倒是讲究,在那根雕后面有一张躺椅,那金独异就靠在上面,一边哼着曲,一边盘着手里的黄花梨。 “老金,今天有好货带给你了。”胖子说着,走过去。 “你那些货色,能有什么看头。哟,是这位朋友带了东西吧?” 老金从靠椅上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一支是瞎掉的,只有浑浊的眼白,像颗鸽子蛋一样套在眼眶里,看人全靠另一支正常眼睛的视线。我反应过来他是在向我说话,忙把目光抽出来,答应了一声。说着和他走到桌台前。 我却不像胖子想的那样,直接掏出东西给老金把看,而是把身上其他的古玩物件递给了他,先打打头阵,一来试探下此人的眼力,是不是像胖子一样只是个半吊子,二来测测他的口风,听一下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猫腻的地方,防止这两人合伙坑我。 “是的。我这有几样家里的宝贝,给你来瞧瞧是什么来路。” “那你找我,可就对咯,”他说着接过我的东西就开始验,左眼扫视,两手翻动不停,几乎只一分钟,就一一说出了这些古董的详情。 看这老金把我从家里带来的几样藏品都报出了价位和属性,与真实情况一样,不出左右,我才信了这金独异的本事,好家伙。我随后把那个扳指递给他,老金刚接过去,看了一眼就身体一滞,我明显注意到了他眼神里的震惊,但是他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手上继续摸索了一阵子,然后把东西都退给了我。 胖子问他,“怎么样啊老金,我朋友的货怎么说”。 “货是好货,这位爷想必也是个人物,带来的虽是小件却没有一样掺水的。这些我这都能接手,一定给您转一个好价钱。但是这样东西,就有点不好说了……”老金说着,看了看那枚扳指,“不瞒您说,我这开店收藏相宝的,主要就是为的一个周转,但这扳指我想就是出个高价拿了,转手出去也怕是有价无市啊。” 胖子听完一脸不爽,“奶奶的,这是国宝吗,还怕没人敢要?” 老金摇摇头,“你这个扳指,是死人身上套来的。” 这话一出口,我们眼睛都瞪大了。胖子顿时直叫:“卧槽,明器?!老金你可别开玩笑。” 我们再看老金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再说这扳指真是宝贝,如果不是因为像他说的这样棘手,那他何必不一口将它收下,独自一人吃大便宜呢?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刚要说什么,只见胖子对着我兴冲冲的喊:“从哪儿搞来的这好家伙,快问问你四舅啊……”我忙冲上去捂住他的一张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老金看样子在那里思索些什么,好像知道了一样。还没等他问我四舅的事情,我就快速收回自己的藏品,告诉他这些东西不出了,一手拉着胖子,走出了古董店。 胖子跟在后面,对我的反应莫名其妙,一直问我怎么不出那些货,我的四舅又在哪。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我的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沌。 正文 第二章 黑影 回去之后,我坐在书房里,脑海里飞速转动着,想要消化今天所知道的这些事情。回想起我的四舅,我如今对于这些古物藏品所有的经验和功底,甚至小时候文化的熏陶,都是来自于他的影响。 我外公就只有四舅一个儿子,说起家族里女性居多这一点,四舅的生长环境跟我颇为相似,从小在女人堆里,生得也是斯斯文文,他又偏喜欢看书学字,扎在书房里可以一天不出来。 在我记事时起他就跟我说些史书上的故事,或是典故志异,而我也是听得入神,可能我算是他真正意义上唯一的听众。因为他若是告诉别人,只会换来她们一句嗔怪,老四又在胡说八道。 我在四舅的书房里看了很多东西,字画古本不一而足,随着渐渐长大,有些当初觉得晦涩难懂的东西现在却可以读懂了,四舅的藏书里有很多不知道从哪买来的书,有些册子上写满了风水相术,有些书上还标上了奇怪的符号和地名。家人们也开始越来越不理解四舅,感觉他消沉避世,只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长大后我离开了镇上,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四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莫名失踪了。没有留下口信,看见他的人说他动身出发的样子像是要出一趟远门,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在我回到老家以后,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从镇上邮局打来的电话,要我去取一份很久以前的快递。 当时我在去的路上还在想,外公过世以后,这别的亲戚都嫁去了外地,各自安生,要有什么事情也是电话联系,也没听谁说寄了东西回家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快递呢。我到那以后拿上通知单将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份用纸袋的包裹,打开以后还有一层牛皮纸的小袋,里面是一个旧报纸,同时有一个深灰色的木匣子,打开以后,那里面就装着这枚奇异的扳指。 当时拆完包裹所带给我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这肯定是四舅寄来的。现在这枚扳指的性质已经被确认,是从墓里得来的东西,四舅把它寄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或者是要往家里传递什么信息?这些都成了我的疑问。之后的几天我都在书房里待着,老家是一个偏小格局的居院,一个通室几间卧房,打点几番倒也是个样子。我四舅的房间平时没什么人去过,书也没其他人会看,所以这么多年保存的还算好,几乎全都原封不动的放在书柜里。 我没事就在房里翻翻书,找一找,希望能找到一些四舅当时离开的线索。 翻看那些旧书古本久了,会时不时感觉沉闷,翻了几遭,我突然一想,四舅这些行迹是和盗墓扯上了关系?突然想起以前看三国演义的时候,四舅有意跟我提到,曹操割据起势那会儿,特地设立了一个军衔叫发丘中郎将,这帮手下在战争年间却不冲阵打仗,而是专门做一些钻山寻斗,盗墓摸金的行当,用得来的财富补贴军饷。 这些事情都是历史的边角料,上不了正台面,何况演义说来都是小说杜撰,没有非得较真的意义。但盗墓之事古今向来有之,不管出于何目的,再联系起那些语焉不详的古本,这样看来,四舅的确是有参加了盗墓活动的可能。 到了晚上,外面突然有人叫门,我开门一看是胖子。他打了个招呼,大喇喇走了进来,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他一副兴冲冲的样子,晚上过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打算。 他一坐下就问我打算怎么处理那扳指,果然不出所料,我跟他强调了重点,那是四舅留给我的东西,虽然来路不正,也有点不详,但是不管怎么说,四舅寄这个过来肯定是有他的意义,在没搞清楚这个之前,我不会把它转手出去。 胖子这么一听,想想这样也对,毕竟我四舅现在还下落不明,这时候打着别人东西的主意就太不讲义气了。于是叹道:“这么个大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对了,那个时候你多大啊?” “七八岁吧,这么一算都过去快有二十年了”。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况,我走的时候小学还没念完。 我说着,还挺有点感慨。突然看见胖子坐在那眉头一皱,嘘,你听——什么声音。他看着我,竖着手指往天花板上抬。 空气突然安静了,我一抬头,这房间下面是平房,上面的屋顶还有用顶梁撑起的空间,在那刚才右后方的瓦片上,好像确实有动静。 是谁!胖子大喝一声,起身往房外跑,那上面的声音静了一会儿,可能发现自己暴露了,跟着我就听见一阵连贯的脚步声踩过去,从窗户对面跃下一个黑影!果然是个人在偷听我们,我看胖子冲了出去,反手把门一带,把东西收进身上也跟着他跑。 胖子冲到路边上,看那人一阵碎步,躲过几个路人往西街跑去,连喊大叫的让他站住,这势头把那几个路人吓开了,以为是抓小偷,纷纷让道,我跟着他的后面从小路跑出去。那家伙一身黑衣,脚下麻溜的很,看折了几道没把我们甩掉,手一展身体一绷,抓着身旁的墙沿爬上了去,我看他几个动作就翻身上了一座屋顶,感觉这人不简单,还会轻功的身手,这样的人半夜潜进来是想偷听我们的对话?这样的话,那至少说明,我或者我们已经被人监视了,让他跑掉,那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很不好说。 还好这一片民居不多,而且是靠近主街,建筑与建筑之间相隔很宽,不然我和胖子一定会被这人在上面甩掉。这还是白天人最多的一条主路,到了晚上才空旷起来,我们追了不知道几条街,都开始大喘气了,这胖子也是够呛,但他跟这人像是有仇似的,不知是哪儿来的毅力能让自己没把人跟丢。 那人跑了十多分钟,还是远远在我们前面,我们追不上,但也没有被甩掉。眼看着人在前面,我脚下却越来越钝,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我想他也是个人,只要我们跟在后面不掉下,纵他再能逃跑也总要休息喘气吧,于是咬咬牙,发狠继续跑。 我们追着这家伙,一直从西街这边的大路上,跑到了桥对面,直接绕了半条河道过来,我突然有个错觉,这家伙步伐轻快的很,为什么一直甩不掉我和胖子,有没有可能他是故意让我们追上的?那感觉就像山里面猎狗撵着野兔跑,看上去这兔子是嘴边的猎物怎么样都跑不掉了,其实猎狗想不到这狡黠的兔子也会使绊,把自己往那些看不见的土窟窿里引呢。到底是我们逮着他跑,还是他在故意跟我们玩捉迷藏,我一时有点懵。 “龟儿子,真你丫的能跑!”胖子气得骂道。追着追着,看见那家伙一拐折进了一个巷子,忽然面露喜色,马上招呼我跟上来。 我在后面看他这么开心,突然懂了他是什么意思,前面那巷子过去连着的是一片厂棚,以前是个镇上的手工作坊,后来企业改制经营不下去了,被征收以后很多年都没有动过,外面全被封掉了,也就是说,现在进去的这条巷子是唯一的出口。 看这家伙选错了路等于自投罗网,我和胖子连忙跟进去,料这家伙就是飞天的蟊贼,没了去路也是插翅难飞了。我们走到里面,那人已经停在前面,似乎知道了没地方可跑。 胖子嗓子一粗,怎么不跑了,你小子不是挺能耐吗。这语气,就像狱警在审犯人。 那人脸上套着面罩,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和胖子两个人各站一个方向,刚好把他夹在这里面。僵持中,我好像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地方,这个人身形比例协调,但并不算高,体格也不怎么健壮,虽然身上的衣服套得厚实,但是依然能看出一些地方有微妙的曲线。 我看眼前这家伙,不像是男的。 正文 第三章 阿霜 “爷问你话呢,还不老实?是不是想让我动手啊。”胖子有些不耐烦,兀自凶道。 “别吵了,我不是坏人。”那人摘下了面罩,头发一甩,露出一张光洁的脸来。 果然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的皮肤很白,在黑夜里都能看出那种通透白皙,长着一双秀眉,而她眼睛里的神气却显得有些病弱憔悴。这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但她的眼神,总给人一种经事非浅的感觉。 “什么……什么玩意,居然是女的。”胖子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一下显然给他震惊不小。 “你为什么要潜入我家,偷听我们说话?”我问她。 她显得很平静一样,淡淡的说:“你家?聂松茂是你什么人?” 我愣了一下。聂松茂,正是我外公的名字,除了家人,也只有以前的邻居和熟人知道,她这么小的年纪,看上去还没有我大,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他外孙。”我保持着镇定,尽量用一种从容平淡的态度和她说话。 聂家院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现在的屋主人,所以我说是我家,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那女人扫了我两眼,像是在内心里确认下我的身份,随后看着我们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受到一个托付,是外公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想要知道外公的消息。但是他们很久没有了联系,如今他自己已无法做到上门来拜访,所以需要由她来代劳。 想到她所说,我在脑海里对应了一下,外公以前确实有一位朋友,家道中落的时候还是靠了人家的帮助。那这样看来还是友人,但有友人穿成这样拜访的吗,我还是狐疑。 看我依然没有放下戒备的样子,她笑了一下,接着说,她到这里的时候只看见一座空房子,已是无人的迹象,过去的老邻居也都走的走搬的搬,周围都是这两年来的新住户,对我家的了解不多。她花了更多的时间打探查询,这一来二去,才知道外公已经过世了。 她准备回去交差的时候,发现我突然住了进来,由于对我没有了解,看这无人接管的房子突然来了个住户,觉得我的身份可疑,为了不被发现,于是就用这样的方式察看下我的情况。 我觉得还是有些事情不正常,正因为她这样的行动方式,还有刚才逃跑时候的动作身手,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安排她前来拜访人家之类的事应该不只这么简单。 这时候胖子接了一个电话,几句对话的功夫之间,聊的越来越轻松,我就听他说了一句“有事情做了”,然后用一种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你倒是挺的混得开啊,白三爷都认识。”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又是对那女子一脸赔笑的说:“姑娘不好意思啊,刚才真是多有得罪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这明明刚刚还是一脸凶神恶煞的主,现在却换了个脸一样一脸热情的把对方请到我们身边来。 “胖子,这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清楚。”我喊道。 “你急什么,跟我去老金那里,路上跟你说。”胖子说完又打了个招呼,叫上这女子跟我们一起回去。 刚才那个电话是老金打过来的,胖子跟我说老金的店里上午来了一些客人,当时这个叫阿霜的姑娘也在,这些人都是白三爷招来的。 白家是古董文玩界的世家,在这个圈子的影响力和人脉自不用说,家主白三爷热爱研究和收藏历史古物,尤其痴迷古籍珍宝,到了晚年收集的癖好却是反增不减,因此白家近几年开始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收罗古物。 作为老金最大的下家,店里出的所有尖货也都是转手给了白三爷。这样的客人老金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忙给胖子打电话问人,阿霜就是途径故地代人拜访一下老朋友,叫我们不要伤了自己人。 至于胖子刚刚说的有事情做了,是一件需要商议的计划。 四川那边前阵子挖出了一批古代兵器,卖家急着转手,刚好白家耳目灵通,第一时间买了回去,他们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些兵器是古蜀国的工艺。而且有兵器的地方,附近应该就藏着大墓! 在历史的书页上,人们对于古蜀国文明的认知如今还是近乎空白,白家人显然不想把个消息公布出去,如果被上面先一手盖下来,那么有些秘密永远都不会得见天日。所以白家雇了一群人,然后想在老金这边再聘请两个有经验的帮手,集结之后去四川找墓。 我们到了老金那里,另外四个人都坐着,加上阿霜正好五个人,看样子等了有一阵子。 老金看见我们,就开始帮忙介绍起来,我大概记了一下,这些人有一个做过私人保镖,另外三个都当过兵,有一个还是特种兵退役,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白家请人都这么专业吗,这胖子跟他们一起还凑合,我这军校都没考上待一起会不会很现眼,我想着,微笑的跟他们示意一下:“各位就不用在意我了,我是陪朋友过来开开会的,下墓的事我就不去了。” 胖子听后,龇了一下嘴:“怎么的,你不去啊。这古蜀国的天地不想见识见识?” “不去,我觉得,我下去可能够呛。”我摇摇头。 “唉,不去拉倒。那下面指不定有多少金疙瘩,你要看我发达了,可别怪爷没提醒你。” 我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老金给我们几个人砌了茶,就开始商讨起去四川的事了。 我此时已是一个局外人,听他们细碎的说起路线规划方面的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我看了下阿霜,她坐在那里,只是听人讲话,也没和他们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始终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她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朝我这边望过来,跟我的目光刚好撞上,一瞬间有种奇妙的感觉触过身体,我赶紧缩回来。 众人商讨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老金在门口送行,约定了一下明天中午出发。 我和胖子走一路回去,突然叫住阿霜,跟她坦言我们两人都为之前的事情抱歉,要请她吃一顿。阿霜在原地愣了一下,也没有说不去,在我看来只要她不是甩脸色走人,就不算是拒绝了。 胖子带我们下店吃了一顿火锅,酒过三巡,就侃起了大山,一张嘴像机关枪嘟嘟扯个不停。可能受到这种诙谐气氛的感染,阿霜也渐渐放下了拘谨,慢慢酌几小杯。 回去的路上胖子一贯他的豪爽:“这酒过三盏,交的就是朋友了,姑娘这夜深回家若不踏实,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护送你一程。” 我看胖子这么热忱,肯定是选错了对象,怕到时尴尬,便当先打趣的说:“得勒,别人这身的本领还要你送,怕是有我们两个才不踏实吧。” 我说完看她脸上没什么波澜,以为是要发作的征兆,暗叫不好。但是她没说什么,脸上嘴角微微的扬起,细微到我都看不出来这笑里有什么用意。看来让这女子露出真正的笑颜,可真得是一件不寻常的本事。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和胖子也不再插科打诨,收敛了那股子不正经,从容的跟着她走了一路,把人送到了住的地方。 正文 第四章 尸玉 昨晚喝多了酒,第二天睡到中午我才醒来,收拾好后想着去街上看看,胖子这会儿应该在老金那边准备出发了,我往街上走去,突然又想到了昨天的事情。心里一寻思,又折去想送一送那女子。 她住的地方是一个民家旅店,统一仿着徽州特色的风格修筑,青砖黛瓦,我从正门走进去,还要通过往下的楼梯,下面是一层对向的房间,隔着走廊和石板就是贯穿镇子的河水。她的房间选在这儿,倒也像个懂韵味雅致的人。 我敲了敲门,里面好像并没有人。但门没有上锁,我觉得奇怪,是什么原因让她急着出去或是忘了锁上。 有股好奇心让我推开了门,我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走进去,这里处于旅馆的最低层,里面有些暗,但是通风做得好的原因,房间没有什么霉味,一切的布置偏于简单,如果不是衣架上挂着的衣物,我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一个女子生活的房间。 窥探一个女人的房间,不得不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的居室最能反应他的性格特征和生活习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一想到一个人平常的生活气息,和许多细节就这样暴露在你的眼下,一种让心跳砰砰砰的羞愧感就涌上来。我压抑住内心的紧张,走到梳妆台那边去。 桌台上摆着水壶,梳妆镜,发带,面霜,除了一些生活必须品之外,找不到什么杂乱无章的东西。这么看,至少可以推出她是一个生活上删繁从简,不拖泥带水的人。 我有点咂舌,期待中的画面差别也不大,顺手打开了抽屉,里面放着记录本,上面散乱写了一些日期,没什么文字,看上面也没有联系,应该是用来顾客写下反馈和建议的。 进去的时候是抱着一种莫名的好奇,现在我却是在求证些什么一样,我还没注意到这种心理变化,当你有机会可以接近秘密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把握这机会,或者可以毫不避讳的说这就是一种窥私欲。 在另一个抽屉里,放着一把美工刀,下面凌乱的叠着很多报纸。 这些报纸尽管被整理过,但还是看得出来有点久远了,看上去泛黄,有些油墨甚至褪色,而且大部分报纸都有缺损,留下被人为休剪的痕迹。 但更令我奇怪的是这些报纸的内容,和它们之间的联系,这些报道都指向了一个具体的事件。如果把它们综合起来,集中归结一下,有几个关键词出现的频率最高: 时间,是1995年。 地点,是四川。 事件则更有神秘色彩,发现僵尸。 我有些咂舌,想想看,在一个为什么她要搜集这些信息,她关注的点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过头了。 我在这些报纸上翻阅,目光看着那些标题和图片,突然,其中的一张照片牢牢吸住了我的眼睛,我整个人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在那张照片上,我看到了四舅…… 那是一张黑白印刷报纸,标题以左的上半部分已经缺失,下班部分是一串文字内容,在两端文字的中间插了一张照片。 好在这报纸褪色并不明显,可以清楚的看到照片中,一个残缺的尸身躺在洼地里,看上去像被火烧过,皮肤和衣服像焦炭一样,只能从腿上看出一点像是穿着古时官靴的形状,这应该是前面提到的僵尸。 洼地周围站了一群人,从他们的站位上看这是很随意的一拍,而不是什么精心摆过位置的合照,他们站的很拥挤,有些人在后面还被挡住了。人群中,有个梳着偏分头,戴着方片眼镜的人站在两个人身后,双眼在看地上的尸体。 这个人就是我四舅。 凭我小时候的印象,我可以很肯定四舅的模样,这张脸无论走到哪里,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怔怔地站了半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这几天的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而其中的联系已经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现在一刻都坐不下去了,眼前是四舅那张随和的脸,在四舅面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道路,这条路开始延伸,越来越长,在引我去一个特殊的地方。我觉得,为了搞清楚这些事情,只有自己亲力亲为。 我得去一趟四川。 我赶到荟宝堂时,发现众人都已经在那里,商议完备后都是一副集结待发的模样。我感觉我是不是脸上写着衰字,为什么别人看着我是都一种来者不善的表情。 胖子检验着手里的五四式手枪,唯独他看见我的到来还有点惊喜,忙放下东西说:“你这是什么情况啊,临时变卦?” 我没心情跟他打趣:“胖子,这一趟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啊。你看带的这些家伙,这可不是去上山打狍子啊。” 我眼见他们这一身行头倒真是齐全,什么防水矿灯,德国狼眼手电,军用折叠锹,尼龙绳,急救绷带都配好了,武器也是各自量身配置,心里做了一下简单的评估,嘴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回应着:“这些我知道,你这家伙不就看生意不好做,借着时机发一笔嘛。” “唉!你这话可就说的不中听了。你说说这些自古以来的统治阶级王公贵族,哪一样财富不是剥削老百姓得来的,那金銮殿上的每一寸金片,哪一个不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些东西陪他们在土里埋着一起烂掉,那是对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 再说爷这一身腱子肉多久没有正经干过活了,再不练练都要忘了自己是待过营子,摸过枪的人了,爷要做的这就是惩恶扬善的义举,打倒这些封建统治的旧遗害,把老百姓的东西归还给老百姓!”胖子说着兴起,声情并茂的握起了拳举到头顶,就差有人鼓掌叫好了。 我懒得和他见识,坦白的说,这次去的目的只是为了弄清四舅留给我的疑团,他们所行为的明器或者财物,对于我来说充其量只是长长眼界,锻炼锻炼运动量的理由罢了。 老金似乎听出了我的意思,跟我提道:“小爷此去可是为了查清你那位失踪舅舅的线索,若我没有记错,你那枚扳指不同于一般的扳指,它的材质虽是玉器,可因为形成条件实在苛刻,所以算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我听完觉得有这么稀罕吗,连问老金这话怎么说。 “你仔细看过,扳指是不是通体深色,有些近乎幽黑,色泽却不浑浊?外观上有这种特征的玉器,叫做尸玉。” “什么玩意儿,尸玉?”胖子闻言眉头一怔。 正文 第五章 张大烟袋 老金说:“尸玉是随尸体下葬时,随着墓主人贴身放在棺材里的玉器,不论身上套的,嘴里含的还是手上戴的,都是通过和尸体的接触,经年累月而薰养出来的。而想要形成尸玉,必须先保证棺内尸身不腐烂,空气不潮湿,所以对尸体保存的完整性和封闭性要求极高,而且形成过程至少需要三百年以上。所以古今悉数而来,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达官显贵的古墓才可能产生尸玉。你那舅舅能寻来这样东西,说明他身边有一个专业的盗墓团队,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倒斗的高手。” 我点了点头,这种推论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我心里看来,现在需要对四舅的情况早有一些心里准备。 他接着说:“我这趟不能陪你们下斗,但到时候接洽你们各位的向导是我的一个熟人,对于摸金盗斗这一块也是轻车熟路,你们跟他同去,从他那里能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我能帮到忙的就这些了,还望小爷不虚此行。” “那可多谢金老板了。”我双手抱拳,跟他行了一个很郑重的谢礼。 这时余光瞟到又有人走了进来,我一看,正是阿霜。她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却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冰山脸,一言不发的走到我们面前,我本想着打打招呼问她些东西,看她这样子估计不好惹,干脆不做想法。 “阿霜姑娘也到了啊,”胖子说着,跟大家大概重复了一遍到时候的安排和事宜,一切都准备停当后,我们所有人便出发上路了。 我们按照指示的路线,汽车转了三趟,坐到武汉再到宜昌,之后走水路,包下了一艘私家的游船,船到夔门后,走一条不知名的支流往上驶去,约莫花了半天时间到了一个叫幺子岭的地方,才终于跟前来接应的向导汇合。 他告诉我们,到了这里还只是四川的边界,往前还需要绕两座岭,走一天半的山路。 胖子一听,直呼腿软,之前振振有词的革、命斗志到这里已经泄了一半。 我望着一边的五个人,这天色也已经很晚,跟他们商议今天到这里休整一晚,向导带我们找地方歇息,明早继续赶路。 “好提议。这陆路比水路好走,别说一天半的时间,我们这些都是精壮力量,走得快一点,可能只要一天就够了。”胖子晃了晃脑袋,坐船过来让他不是一般的晕。 这之前的船上体验确实是有点糟心,陆路要比水路稳定的多,我跟胖子都是那种车上摇晃颠簸构不成丝毫影响,但换到船上被荡了一阵就身体受不了的人。 我们被向导带着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来到了一个村落,这里处于深山偏僻的还没有通路,只有三十个左右的散户,我看着向导走了几户人家,用方言打了招呼,今晚就要借宿在这些村民家里。 我和胖子、向导住在一起,这个选择之前都是按自己意愿来的,胖子开始是想离阿霜更近一点,但是在我的提醒下,可能才意识到我们是要解决疑问,而不是泡妞来的。于是和我跟着向导去了最后一间屋子。 这家人友好的招待了我们,晚饭杀了一只家养的公鸡,炒几样新鲜的野菜慰劳客人,算得上是这儿最好的款待了。 我和胖子舟车劳顿一番,吃的干干净净,感觉一辈子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柴火饭。向导倒没吃多少,饭后跟我们借着火盆围坐在一块唠起嗑来。 向导是五十多岁的本地人,别人都叫他张大烟袋,说起自己这杆烟,我们给他打的他统统不要,只抽自己那一杆旱烟,他说自己的父亲以前就是做川匪的,辛亥革、命以前四川匪患横行,他的父亲张传邦跟随一个大哥混迹,常年啸聚山林,烧杀掳掠,逐渐做成了一方头目。 一天这个头目把他父亲召过来,看都没看一眼:“听说你要走了。” 张传邦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诉不能跟大哥一辈子跑马了,大丈夫一诺千金,如今失信于他,但求一死。 这头目背靠着他没出声,半晌过后,拿了自己随身的烟枪给他:“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十里八乡的也都识得盘山寨的老幺了。你这下了山归田以后能过舒坦日子自然最好,若是有仇家或者乡民刻意找上来,这杆烟枪就是你的护身符。” 张传邦回到乡里,把原来的土屋拆掉,盖了个新房,没过几年讨了个邻村的女人做老婆,像一个普通农民一样过上了安定生活。 有一天,他老婆痛的起不来床,肚子一阵绞动,眼看是要生了,要赶紧去另一处山头找接生婆,那山上走山腰过去,密密麻麻分布了很多大小洞口,里面扎的全是毛匪,张传邦想起自己往年的川匪生活,杀人嗜血的场景还记忆犹新,直叹老天爷这是要他一家人的性命。 看着挣扎的老婆,他心一横,从屋里摸出那杆大烟枪便夺门而出,他一路翻过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接生婆叫了出来,领着人往家里赶。 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一拨毛匪巡山,看见他们像是群狼闻到了肉,胡子都笑弯了,接生婆吓得体如筛糠,但张传邦毕竟是个混过匪帮的过来人,没有惊慌的自乱阵脚,而是拿出那杆烟枪往土匪们面前一亮。 那群土匪看见这烟枪,有个人最先反应过来,扑在地上就磕头求大扛把子饶命,其他人听到那个名字都吓得屁股尿流,忙不迭的给张传邦让行。 两人自此下了山,那接生婆被张传邦的能耐所震慑,尽心地把孩子接了出来。 张大烟袋的性命被这烟枪所救,一出生这烟枪就挂在被褥上面,长大之后他做过盐贩子,或是之后弃商去盗墓下斗,这杆烟枪都未曾离身,一带就是大半辈子。别人都不叫他的本名,而是都直呼其张大烟袋。 正文 第六章 石条 “我去,常听说物品跟人待久了会通灵气,这烟枪都跟了你一辈子了,怕是能跟你交流对话了吧。”胖子感叹道。 我听完这一些口述的经历,再和眼前这个满目沧桑深邃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一时有些失神,转而意识到他提到过自己有盗墓的经验,和老金所说一样,于是我便问起。 对于我们而言算是一位有经验的前辈,四川这边的很多事情可以向他请教。 水壶烧开的功夫,我们三人聊完这阵子便都各自洗漱,回房间休整好明天赶路了。 在木楼上睡了一个安稳的觉,算是恢复了一些赶路消耗的体力,我起来的时候发现胖子早已经醒了,正和村民家的小孩逗着玩儿,一打听这村落的人都是纳西族从川西南过来的移民。 这村子僻静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在以往过得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前阵子听说大山里挖出了宝贝,才有零星客人陆续的前来,我们这一批不管在人数上还是气势上都不一样,装备也精良,村民们都不了解我们此行的目的,看上去很像是国家派来搞科研调查工作的。 见我们一行人要出发,房东小妹和村里的阿婆送了很多食物给我们饯行,包好的面饼、水焖粑粑和自家的米灌肠,胖子的背包塞不下,和我跟阿霜他们分了大部分之后,自己直接在路上吃了起来。 沿路山川地势错综复杂,山里的河流又呈交汇分布,我们一队人翻上山岭后,开始涂上防蚊虫的药膏,腿上套紧山地靴,要行军负重穿过茂密的树林,涉过溪水到一个叫井嘴寨的地方。 张大烟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带路,中间是白家的四个下手,走在后面的就是我和阿霜胖子三人,我走了一路,有些喘气的时候看了看前面那些家伙,完全没有吃力的迹象,于是逼自己跟这些人摆在同一个位置,在一个男人的队伍里不要当掉链子的那个,遇到体力吃紧的时候,只有调动意志来帮忙。 胖子虽然体壮腰圆的身材,但是有部队里待过的底子,这点负重的消耗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是一看到同行的阿霜,作为这群人中唯一的女性,我不免感到有些惊讶,此时的她背上系着一把长剑,由于长度比一般的剑刃要长出不少,所以第一眼看上去像是背了一把长兵器,其实这是一把八面汉剑,剑身藏在鞘内,收敛了大部分的凌厉之气。 即使如此,一个女子使用这样一把霸气外露的剑作为武器,先不说是否能驾驭,光画面看上去就给我一种肃然起敬的意味,而且阿霜的气质阴柔,背上的汉剑却是阳刚之至,两者搭配在一起没有那种违和的效果,相反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融洽。 我觉得,像这样的女人,尤其是秀眉一蹙的时候,十步之内都能让人感受到冷硬的气场。 胖子走在后面对她这把剑看了老久,终于按耐不住:“阿霜姑娘,我说你背上这剑应该够沉,至少得有个两斤多吧。” “不关你的事。” “我这不是担心你背着累嘛,你看,不如我帮你拿着剑吧。”胖子说着就伸手去拍阿霜后背上的剑。 这个动作明显让她一惊,她身体一顿,接着就反手亮出了剑身。这半出鞘的汉剑一挡,就把胖子的手挡了回去,她回头看了一眼:“不需要。” 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的不小,其他人也陆续看过来,我在一旁无声地摇摇头,用口型告诉他,不要碰。 胖子把手缩了回去,忙对大家笑道:“没事没事,一个小误会,大家继续赶路。” 我觉得这一幕唐突的有点戏剧性,算是走到这以来给一行人枯燥的赶路过程解了下乏,胖子这也是纯属没事找事的典型,就冲阿霜带给人的气势,我自己有那样的疑点都不敢直接挑明了问她,胖子还非得去碰人家贴身的武器,这后果不是明摆着要尴尬吃瘪,但其实收到一张冷脸还好,我就怕这女子一个不高兴下手没轻重,让他身上直接少了个零件就麻烦了。 我们一队人翻入了山谷,张大烟袋带领我们沿着一条河道直穿,走着走着,我注意到河中的石头有一些变化。原本河水两旁遍布的都是一些圆形的鹅卵石,渐渐的能看到一些长石,这些石头都是整整齐齐的,像积木一样搁在水中,明显有人工切凿的痕迹。 我一眼眼扫过去,越往前深入,这样的石条就越多,胖子还驻足了一会儿,用手抚摸了一块石头,好生叹道离目的地近了。 我拿起一块石头,发现有不对的地方,这石头虽然历久风化,已呈现出白褐色,但是上面依稀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一道波浪,又像是在描摹几篇羽毛的形状,而且这纹路不是画在石头上的,手指触摸在平面上明显有深浅凹凸的感觉,这是用一种腐蚀性的酸刻上去的。但是中国有酸蚀类药物的时期,还要从近代西方的化学传入进来说起,那个时候的工艺,到底是用怎样的技术制备了这样能在石头上留下痕迹作画的能力呢? 我一眼望过去,这样的石条在河水里散落的可不是零星几块,少说都有好几百,而且我一一捡起了几块石头看过去,每一个上面都留下了这样的纹路,到底古蜀国炼制了一种什么样的材料,而且看上去这种东西的储量肯定不少,应该和它们的青铜一样丰富。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当时到现在的历史上都没有记载?还是说是我遗漏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物品。我这样想着,算是给自己心里莫大的震惊带来一种安慰。 但是材质归材质,关于这纹路到底传达了什么样的意思,我在此时也说不上来,这一片片石条上,又像波纹,又像羽毛的花纹,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通过看到了之后古蜀国文明的很大一个雏形,你才能找到从中这一小块碎片在那里,接着将这一小部分的信息对应进去,才能从中得到更多相关的东西和线索,只凭这一凤毛麟角的碎片,想要管中窥豹显然是行不通的。 正文 第七章 疯了 我在原地盯着碎片看了许久,显然没有注意到,一边的阿霜已经静默着注视了我很久,待我反应过来,看到她走到我的面前,微微开口:“你看出了些什么?” 我看她的表情也是带着一点疑问,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于是把我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她。 她在一边听着,不时点点头,认真起来的样子颇有一番狡黠机灵的风情。她听完我说到关于这些石条上纹路的事情,以及这些痕迹都是经过一种类似强酸的东西腐蚀过的,不禁低头想了一想,跟我说起一件有关于古蜀国的传说故事。 这件事也是她从家里的长辈那里听来的,她说古蜀国是不同于中原正统朝代上建立的任何一个国家,是先秦时期就自古存在于四川盆地及周边山岭地区的一个文明。 传说从前的三皇五帝之一颛顼,生了有五个儿子,除了出名的丛和梼杌,其中有一个就是古蜀王。古蜀王生下来时就有了自己的封地,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来文字,缫丝和冶炼的技艺,教导自己的人民掌握和发扬这些技术。人民利用这些发明的工具开垦土地,建造房屋,巡山打猎,可以说在当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达到了完备的程度。 古蜀王原本博爱仁慈,对待自己的子民也是不吝传输自己的所有本领。 一天他外出寻访,走到自己治下的一处部落,看见村子里的人正在匆忙往外赶,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妇孺病残,仿佛都是一副惊惧的神情,像逃命一样带着自己的家当走出这个村庄。 古蜀王拉住一个农夫,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农夫如实的告诉他:从村后几公里的山顶上落下来一块石头,这块巨石嵌进山体里,流出了大量的黑色液体,凡是这种液体流经的地方,大地变为焦土,植被夷为枯枝,方圆几里的地方,现在全部都被覆盖了,现在这东西马上就要流到村子里来,大家为了逃命,只得携家带口,仓皇逃离这里。 古蜀王听完,朝着那块石头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他往前走,发现土地都喷涌着灼热的气息,大地一片枯黄,仿佛这块地方沦为了人间地狱。 我坐在一块树桩上面,大家也都停了下来,拿出村里带来的面饼和自备的压缩饼干吃起来,我可能走累了,东看看西看看,渐渐的脑袋变得有些沉,胖子过来跟我说,他们去找水,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摆摆手,说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走的时候记得叫一声就行了。 我看着胖子把背包放在我身边这里,然后跟着他们走了,林子里很快就没了人影,我守了一会儿背包,山风一吹,脑袋就歪下去睡着了。 我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过来,这一觉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大伙还没有回来,一扫四周各自的东西还在,唯独不见一个人,张大烟袋,几个大块头,阿霜和胖子都没有回来过。 我估摸这一觉至少睡了三四个钟头,这让我突然担心起来。这几个人找水不可能要这么久,难道是在山上走迷路了?不对,有张大烟袋在,走到河边再回来这里应该很容易。我也不认为,大家的物资还在这里,更不会是把我独自甩在这里直接上路了,更何况胖子和我的交情,这种事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排除了一切我能想到的情况,剩下的一个可能性,让我猛的一震,那就是大伙在找水的路上出事了。 我立刻就待不下去了,这地方就我一个人是安全的,他们一群人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状况,我越想就坐立不安,不能再待下去了,这几块怪异的树桩像棋盘上的象棋一样落在这里,周围安静的出奇。 我往胖子离开的方向跑去,跑了不远,就发现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过来,我连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这个人正是那几个帮手中的一个,叫罗旋金,他看上去受了重伤,衣服裤子上都有血,有被割开的痕迹,我忙问他怎么了。他喃喃的道那些人疯了,全都疯了。 我惊讶的说:“什么意思?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不再看着我,重复地念了几句,就忽然重重地一下子倒了下去。 这些情况让我始料未及,慌忙起身朝林子里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路越来越窄,一路上两旁全是丛生的植被和灌木林,顾不得那些横长斜出的枝桠刮在身上,空气中飘来一股味道,越是往前,气味就越来越重,我走了几步,愣愣的看见眼前半空中的一根树枝摇摇欲坠,有一个人的身体挂在上面,这也是队伍里的人之一,尖利的树枝穿膛而过,红森森的肚肠都顺着枝干掉了出来,我看着他脸上还停留着一副惊恐的表情,不知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种场面不是唯一的,往前走去一路上散步了更多的尸体,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全是残缺的身体部位,我忍着鼻子里那股黏稠的血腥味,支撑着自己去找一下有没有活下来的队友。 忽然,我在前面的黑暗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过去,我慌忙跟过去,发现胖子正往山上走,宽厚的身体一晃一晃的,我激动地叫了他一声,他没有任何反应,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走着。 这就怪了,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跟上他的脚步,胖子背对着我,支棱着脑袋,在前面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我感觉他拿着什么东西,凑上去对他一拍:“胖子,你怎么了!” 我开始以为他拿着面包,在低头慢慢的吃着,直到他从黑暗里面转过头来,我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一瞅直接吓出一身冷汗,胖子一脸狰狞,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了一起,他手上拿的哪里是面包,分明是一个人身上的断手。 “你他妈疯了?”我大喊一声。 正文 第八章 山冲子 他像个怪兽一样,茫然地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的侧身一躲,滚在了地上,怕他上来卸我的胳膊,我双腿一拔,飞快的跑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的跑,也不管一路上的灌木刮得身上血迹斑斑,这个时候我听见附近有声音,我停了下来,仔细一听,好像是一个人在呼救。 “有人吗,救救我。” 声音就来自不远处,我平复了一下,四周已经没有了危险,循着声音走过去,扒开一堆植物,看见阿霜仰着头斜靠在一颗树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道,发现了队伍里第一个活下来的正常人。 阿霜没有回答,把头靠在树上,看着我艰难的喘着气。我这才发现她的唇角发白,脸上流得全是细密的汗,眉宇之间充斥着痛苦,看上去整个人都极度虚弱。 我走过去,看了下她的情况,她的右手一直捂着肩后,我把手拿开,发现那个地方有一个核桃大小的伤口,这处皮肤已经微微隆起,还开始生出脉络状的纹路往肩头四周延伸开去,明显是中了什么毒。 我看着她说:“你肩上的伤还在扩散,得赶紧离开这里。” 阿霜点了点头,我把她抱起来朝外面走去,一直走到了开始休息的地方,把她放在树桩前,慌忙从背包里取出多用军刀、绷带和酒精,我揭开她左肩上的衣服,看见那块皮肤上现在已经赫然长出了一颗肉瘤,伤口恶化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出乎意料,于是边忙边问她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阿霜此刻气若游丝的样子,跟往日那副冷傲的形象有鲜明的反差,她嗫嚅着说,队伍在赶路的时候突然有人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他们都没看清那是什么,张大烟袋让他把被蛰的地方切下来,其他人觉得这只是一点小伤,上点消炎药就没问题,但是没走多久这个人就失控了,突然袭击了队友,其他人在制止他的时候也被咬了,相继变得狂暴,攻击起别人。 她看见张大烟袋把手抓向自己的时候,被迫拔出了剑,一路下来,本以为队伍里的人都这样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我。 我听完心说不好,这个伤口要赶紧切除才行。阿霜咬牙忍着痛,等我把肉瘤切下来后,看见创口上的血已变成乌黑的颜色,那脉络状的毒血还在向皮肤四周延伸,不由得心里一怔。照这种蔓延的速度,如果不将伤口的毒吸出来,那她很快就会没命。但是在对这种毒素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采取这种方法救治,很有可能让两个人都送命。 阿霜发现我一脸的严肃,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救救我。”她细细的说。 我抬头正好看见她苍白的脸,痛苦的五官上分明带着乞求的神情。这是我认识阿霜以来,第一次看见她柔弱的一面,显然被这样的她刺激到了。情况刻不容缓,他妈的,我心里一横,打算就这样豁出去了。 我凑到她肩头,顾不得其他什么庄重体面,张嘴贴着伤口就吸起来,用双手把毒血集中往伤口的地方挤压。 我感觉她的身体一阵阵的颤抖,但还是强忍着剧痛没有出声,一瞬间紧张,恐惧,兴奋,惊惶各种心情涌上来,我很难形容这种莫名又极其复杂的情绪,只是用力将那些血吸了出来,吸出来一口就吐在地上,如此反复了几次,发现地上的血还是黑的,不免着急,我努力吸了一阵子,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阿霜身体里的毒血到了我的嘴中变得凝滞了起来,我原以为这是淤积的毒素快被吸完了,但是血液很快变成了一种固体的物质,在我的空腔里迅速成型。 我从没有饮过血,但是我知道血是什么味道,以前经常磕破皮弄伤腿,那些皮肤流了血之后,就是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但是我现在嘴里的血不一样,这血又厚重又苦,明显是发生了什么质变。 我正要惊呼这是什么东西,突然从阿霜肩头吸出来的血开始变黑变硬,直挺挺地扎到了我的嘴巴里,我忙想抽身离开,但是这些东西像是有生命一般,刺入我的皮肤,刺入我脸上的肌肉,我感觉整个脑袋一阵密集的疼痛,叫都叫不出来,就被这玩意儿给牢牢封堵了嘴巴。 这种像金属又像植物的东西长满了鳞片,从伤口源源不断的长出来,通过我的口腔冲进食道,我感觉一阵窒息,想吐也吐不出来,活生生被逼着吃了下去,眼前的阿霜的身体已经慢慢地变异成一团这样的东西,要把我给同化一样,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被这玩意儿活活扎成一只刺猬。 我狂喊着不,不! 但其实被胀的死死的喉咙,咕咚咕咚发不出一个字来。 不——! 我拼命的摇头,突然感到脸上挨了很重的一击。 “不要。”惊慌的睁开眼,我发现一张胖脸横在我面前,胖子一脸焦急的看着我。 “老弟,你这是中什么邪?” 我呆呆看着他,捂了下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原来是做了场梦。 “我再不把你抽醒,看你丫的都快断气了啊。”胖子道。 我张了下嘴,感觉一股苦到家的难受,接着就吐了,一些树皮和杂草叶被我吐到了地上。 “妈的,这都是什么东西。”我嫌弃的看了一眼,一想到自己刚才不知道吃了多少,胆汁就不自觉的翻了上来。 胖子一脸的愠怒:“我还问你呢,做梦都在吃草?我才刚赶回来,就看见你靠着树桩啃草吃,赶快帮你掏出来一点,你他妈还跟老子抢呢,这要稍微回来晚一点,你就得被这些草给噎死了。” “这么邪乎。”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他说完刚才的事,简直对自己的行为不敢相信。 听完胖子跟我一细说,才知道队伍里不只我一个撞邪,同样情况的还有罗旋金,当时就我们两个人守在这地方没走,等大家回来的时候都看到了我们两个的异常,兀自不停地拔了草吃,嘴里全塞满了杂草树皮,众人都惊呆了,忙把我们拍醒过来。 我看了罗旋金一眼,这兄弟也是忙不迭地在漱口,把胃里的酸苦给倒出来,坐在地上一副悻悻的样子,俨然也是被刚才一番折腾累的够呛。 张大烟袋在一旁点着旱烟,嘴里嚅动着,看着我们靠坐的那些树桩若有所思:“你们这是招了山冲子了。” “什么是山冲子?”我和胖子等人都是一脸迷蒙。 正文 第九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山野荒僻之地,多发奇怪迥异的现象,据说在树林里死去的人,魂魄在崇山峻岭里挥斥不去,积蓄的怨气就会化成山精野怪祸害往来的行人。这磨盘一样的树桩,就是这些东西常常憩居的地方,他们管这些寄附在树桩里的灵体叫山冲子。 其实细想之下一个广袤的树林,突然冒出几个光秃秃的树桩,确实是不寻常的事情,很多当地人看见了都会绕道而行,只有不知情的旅客会靠坐着休息,这一来就等于把自己投身进了迷魂阵里。 川地的密林里有许多这样的事情,张大烟袋听人说起,当年有两个山下的妇女进山挖药材,进了丛林之后便从此失踪,再也没回来过。还有一位林业专家带着队伍进山,不知在林中遭何情况,整队人的手表、罗盘和定位仪器全都失灵,在山里面绕了几天几夜,人都开始神志不清了,最后愣是用镰刀和工具砍出了一条路,才从山里一路惊惶走了出来,却发现走到了邻近另一个县城的地界。 这里的山说起来有头有尾的,但就是让人着不透,以前有人在山里试着放信鸽出去,结果鸽子都不敢飞走,屡屡几次往返落回了肩膀上。 我一听觉得确实有些离奇,这大山里面蹊跷得很,再说我们这一队人里就我跟罗旋金出了状况,我们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靠着这些树桩休息了的,而其他人当时都离开了,想到这点不由得一阵发毛。 山岭广袤的地方,云遮雾绕的,遍布毒虫,又有动植物的尸体腐烂在沼泽里,产生的气体叫做毒瘴,这种气体人只要闻到或者是接触到,轻则缺氧眩晕,严重的会身中剧毒,倒地昏迷死去。以前诸葛亮率军南下,平复蛮夷的时候,南蛮王孟获就是倚仗着云贵地区森林里这种特殊的地利,敢于跟蜀国军队抗礼的。 我曾经会觉得不就一些破树林吗,还有这么厉害的地方,只道是演义夸张,如今是自己着了道,才知道什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又开始难受的咳了起来,阿霜走过来,递给我一支水壶,我打开猛灌了自己好几口,清凉的水润了进去,才感觉口腔和嗓子里的难受好多了。 我跟她道了声谢,看了她清朗的脸上,一副不着风云的样子,想起刚才做梦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大窘。想想来也是,要看到阿霜像个柔弱姑娘那样跟我说话,怕是只有在梦里了。 如今已到了夜晚,天边只有白月亮挂在丛林上空,张大烟袋说,我们赶到井嘴寨还有三个小时的山路要走。不管如何,休息或者赶路都要往前深入,把队伍带到别处,这个鬼地方反正是不能再待了。 我跟胖子带上自己的东西,早早溜在了在最前面,我们俩都觉得这迷魂阵一样的邪门地方,还是早点离开早踏实。 队伍几个人都挺精神的,大山里走了这么久,也没人说个累字,这白家花钱找的人还就是专业,相比之下,我刚才还算是睡了一觉的。 急着赶路的另一个因素主要是见过了这林子里的环境,山谷里是一个内低外高的地势,树林和空气里的潮湿水汽在这里始终是一个积蓄的状态,无法散播,凌晨到正午之前的时间是山里的瘴气聚集最多的,我们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加快速度,才能顺利安全的到达目的地。 深入之后,周边的植物越来越茂密,在这种不毛之地穿行,几乎都是在没路的地方开出路来走了,我紧跟着胖子,靠他的粗壮身材和腰围在前面挡了不少野生植物的刮擦。 阿霜用汉剑扒拉开眼前的视野,突然望着前方停了下来,那个退役的特种兵走到旁边,抬起望远镜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接着就说到地方了。 山谷外沿有一个斜面朝下的坡崖,目测比我们所处的位置要高个三四十米,我们找了条最短的距离走过去,井嘴寨全是一些形状各异的岭头,说高并不高,但每个岭头都露出厚厚的岩壁,互相簇拥着中间最大的崖体,在这看到如此奇秀怪异的山体,不觉令人啧啧称奇。 之前我们经过的河水像一条巨蛇一样蜿蜒绕过这几座山岭,最终河道流入这座巨大崖体之下,我们爬上这座山崖,在岩壁中段往下坡度较缓,有一个很大的截面,在这位置上被之前的人凿出了一个五尺见方的洞。 之前被白家收购的那批古兵器,就是从这里面盗出来的。 张大烟袋说这些兵器样式众多,斧、戈、钺、矛、锯、削、凿应有尽有,除了陕西的兵马俑,他从没在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兵器。这些东西只要保存完好,流落到市面上都会是引起骚动的古物,有志人士会上缴国家,但是识货的往往都想独自吃大头,就怕万一被举报,上面派人来收,最终的待遇都是放到博物馆里展览,个人钱财打了水漂。所以圈子里能接这个货的人,至少都有一定的背景和势力,卖家急着销赃,找到买主转手换钱,白家势力强大,正巧又好这些奇珍异宝,所以两边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胖子用电筒扫了扫洞下面,里面被搜罗的没什么东西了,看着几块兵器上落下的残片,七零八落的掉在坑里,不悦道:“这些家伙手脚还真利索,一点残羹冷炙都没留给你们。” 罗旋金听着,在一旁笑道:“当然了,这些东西就是钱,想想你自己的钱掉了,有不捡留给别人的道理吗?” “那要看是零钱还是毛爷爷,像胖爷这种大方人,几块零钱还是愿意施舍别人的。” 见待在这里已没什么进展了,那个退役的特种兵走出来跟我们说道:“现在走到兵器坑了,这暗中的大墓藏在何处,就到了两位显身手的时候了。早听金先生说你们都有观山岳知风水的底子,我们下一步行动怎么走,还请两位指点。” 大伙同一时间纷纷朝我看了过来,我一时间紧张的不行,心说坏了,这可不是让我出丑嘛,随便我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导致的后果都不是开开玩笑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胖子,这犊子可真能坑人,在老金面前胡聊海吹了些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摸金校尉了。我在四舅书上看来的那些东西,还是些深入浅出的道道,还从来没在这方面学以致用过。 得了,这次不用也得用,死马当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