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一章 兵临城下 引子 1, 北燕国这个地方,虽是地处偏僻,也是大周王朝下一个小国,但在自有封地的一百三十多年里皆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民虽无大财,但也生计无忧,生活自在闲乐。 也许是安逸的时间久了,现任的北燕国国君生出几分懒散,太平的日子过得久了,朝中那些商议国事的臣子,也都背着君王勾着脑袋养着精神打着瞌睡,即便是没有多大的功业可邀,隔三差五的挑个美人送给君王,就算再无才无用,仕途高官赏钱厚禄自当是一件也不会落不下的。 君王久坐朝堂高处,听着臣子一日复一日的歌功颂德我主圣明,自是觉得自个儿正是名贤圣主,功耀古今,而年前的一场大旱,君王更是及时的开仓放粮,救济难民,百姓对君王更是歌功颂德,捧做了真神。 北燕国位于横河之东,国域不及三百里,还不过一条横河的长度,按理是不该大旱的,且北燕国自有封地一来的一百多年里,一向都是风调雨顺,事事昌和,横河以东的北燕国一片焦土旱地,而那条横河却是碧波荡漾,哗哗流水,这番景象着实令人费解。 连着大半年的大旱,国库日渐空虚,屯粮也快告磬,正快要到山穷水尽之时,北燕国王都深处,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她的出生带来一场绵绵秋雨,拯救了整个北燕国。 这便是北燕国的小公主,现任北燕王唯一的一个女儿。 北燕王虽是姬妾众多,塞十来间屋子不是什么难事,但子嗣并不繁茂,稀稀疏疏一个巴掌就能数个明白,民间推测,许是北燕王在某个方面能力不足,但却偏好那一口。 2. 据传,北燕国的这个小公主生下来模样并不好,只在还可接受的范围内,谈不上美,北燕王除了三个儿子之外,并无女儿,得了这一女,虽是长相模样并不好,北燕王也只得如此安慰于自己:“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等长开了自然是个美人,再如何说也是王族血脉,总不会太骇人吧?” 北燕王将这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取名叶凝,因一出生就为北燕国带来祥瑞,三岁之时便赐封号康宁,取盛世康泰,长乐安宁之意。 随着岁月的增长,事情并非是北燕王所预料之中的那样,叶凝虽然是有着王族的血脉,受的也是王族礼仪的教导,除了有着王族子女该有的知书达理和端庄之外,却没有王族子女该有的美貌,模样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成反比例的骤减,别的女子都是越长大越俏丽美貌,而叶凝却是越长大越丑,北燕王最初宽慰自己的话落了空,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极其看重自己的颜面和威严,他觉得,这样一个丑女实在是有失王族的颜面,若是传出去堂堂北燕王却生了一个丑八怪的女儿,不仅仅是自己脸上没有什么光彩可言,就连北燕国,估摸着也要沦为天下诸多诸侯国的笑柄,顾虑到这些,北燕王逮着个机会,找了个借口将叶凝囚禁在王都里最为偏僻寂静的紫竹苑。 叶凝虽是容貌上委实抱歉,但是却天赋异禀,有着不凡的才能,在琴画之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而随着年纪的越来越大,她渐渐发现,自己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一些不小心受的伤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不药而愈,而一场巨大的变故发生在她十五岁的那年,就那场变故,几乎是让整个北燕国付之一炬,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正文 紫竹苑这个地方,坐落在晋宁王都里最偏僻的角落,向来都是座无人问津的僻静院子,不过最近这两日,倒是热闹得很。 沐沐推开紫竹苑大门的时候,我正坐在铜镜前整理刚刚带上的人皮面具。 沐沐脸色焦急的跑到我身前,急急忙忙又吞吞吐吐的与我说:“公主,王上,王上他,打算,打算……”我看见铜镜里她咬了咬嘴唇,话到了喉咙口,却磨叽了半天也不见吐出来,裙带在她的手中打了圈又解开,看上去很慌张。 沐沐是紫竹苑里伺候我的婢女,我天生是个不祥的人,样貌也极为丑陋,自小就无人安愿与我相处,沐沐自小便同我一块长大,也唯有她见惯了我长满龙鳞的脸颊,故而才没被吓着。 脸上的人皮面具敷的妥帖了,看着铜镜里那张精致的脸蛋,心情也畅快了不少,没有女孩子是不着紧自己颜貌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了。 我见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话吐出来,便站起身拉起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沐沐,父王是打算把我交给那靖国太子了吧?” 她泪眼巴巴的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抽着鼻子哭哭啼啼的说道:“公主,是奴婢无甚用处,半个时辰前,王上写了妥协书差那羽林军都尉绑在箭弩上,射进了城外靖军的大营里,王城里那些拿厚禄的大臣们近来更是日也奔走,夜也奔走,说,说……”她泣不成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 我偏着脑袋问她:“说什么了?” 她接着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呜咽着对我道出下文:“他们说公主左右不过一个妖孽,为了你而至江山社稷于不顾,导致万民哀怨,社稷存亡安于一线,朝不保夕,实是不该,若是让北燕国上百年的基业毁在公主这么,这么一个女人手里,那王上将是个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黎明百姓,中间还对不起一干妻妾儿女的昏君,望王上别在惦念着公主的生死,社稷是正经,黎民百姓是正经,宫里一群嫔妃臣子们是正经,王上的生死更是正经,起先王上也犹豫不决,可是,可是……” 我咋一听这话,脑子先是一阵嗡鸣,感觉双腿瞬时间失去了气力,沐沐赶紧上前搀住我坐在身旁的圆木桌上,手忙脚乱的倒了杯凉茶与我,哭着说:“公主,不管是生是死,沐沐这辈子都跟着你……” 我端着她递过来的凉茶,房间里烛火如豆,屋外冷月潺潺,紫竹摇摇,我双目泛起一层水雾,却冷笑了起来:“沐沐,他们说的,也全是在理,我左右不过一个不会死的妖孽罢了,晋宁城被围了一十三天零六个时辰,父王挣扎了这么久,也,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一十八年的父女情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挤出一丝笑出来看着沐沐,“我们自小就是在一块长大,也只有你不嫌弃我这么个丑陋的主子。” 沐沐赶忙打断我的话,“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沐沐愿意一辈子都跟着公主,不管生死。” 我笑着安慰她:“可惜,那靖国太子要的,可是我这颗不死的心。”我站起身,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沐沐,你跟着我这许久的日子,也应该知道,我有多恨这颗不死心!” 沐沐说道:“奴婢自然是晓得,公主这颗不死心是多大的负累,奴婢也晓得公主是有多想摆脱这种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更不会死的魔咒,如今,如今那靖国太子有办法取了这颗不死心,可是,可是公主你也要想明白,一旦你没了这颗不死心,可,可……” “我当然知道。”我笑着对她说:“沐沐,我当然晓得,没了这颗心,我也活不成。”我抬头看了一回房梁,沉默了片刻,说道:“也许这个世界,本就不属于我这样的异类,沐沐,你说我一直都这样恨这颗不死心,有人能够拿掉,我,我本该欢喜才是,可是为何,为何我现在愿望要成真了,却怎么,怎么还有些害怕了?是父王抛弃了我么?还是,还是我,我害怕离开这个也许本来就不该属于我的世界?” 沐沐低着头,摇了摇,又偏着头问我:“公主,我们逃吧,好不好?” “逃?”我提高了音调冷笑一声,反问她“怎么逃?这紫竹苑外有三千羽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个蚊子都飞不进来,怎么逃?即便是逃出了这紫竹苑,整个晋宁城外可是有着八万的靖军把晋宁城围得更如铁桶一样,我们又能逃到何处去呢?”我继续抬头,透过雕花的古窗看见今夜的皎白月色,一直未有好好看看晋宁城的月色,第一次觉得,它离我这般近,就那样挂着窗头,近的好似我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沐沐听了我这番话,没了言语,我想,既然父王已经应允了那靖国太子的条件,用不了多久,那父王差来的人就会造访这所王城里最为偏僻寂静的紫竹苑。 这个念头刚刚冒上心尖上,就听得屋外飘来一阵熟悉到陌生的声音:“凝儿。” 紫竹苑的大门并未关,想来是沐沐疏忽了,不过这也不能怨她,这间里,常年也不见半个人进来。 父王披着月华迈进这间他十八年来从未迈进过一步的院子,沐沐连忙上前行礼,犹记得我还是在三年前见过他一面,那时的他,可不像今夜这般苍老。 他对沐沐摆了摆手:“本王与凝儿有话要叙,你先且退下。” 沐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对她勾了勾嘴角,笑道,“你先下去吧。” 她迟疑了刹那,点了点头:“那奴婢且先退下。” 沐沐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我和父王还有一支摇摇晃晃的灯烛,他宽硕的身子直直的站在大门口,屋子里烛火摇摇晃晃,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晃晃悠悠的,身形也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凝儿。”他往前两步,声音深沉且沙哑。 我双腿微曲,拜在他面前,“康宁公主叶凝,拜见燕国公。”虽是父王自小便不欢喜我,可是这王城里的礼仪倒是少不得的,而我也一直都将那繁杂的礼仪印在脑子里,却一来少对父王行过礼,二来少与母后行过这等礼仪,因为,他们都从不见我这个丑陋的女儿,若是没有这次靖军围城,点名要我,估摸着他们连是否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也忘却了吧。 他见我拜在他身前,急急忙忙的过来把我扶起,我抬头看了一眼他,模样与三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只多了几根白丝。 他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我,嘴角掀起一丝淡淡的弧度,笑着说道:“三年不见,你也出落得这样标致了。” 我先是楞楞的看了他一眼,他这是在寻乐子还是怎的?这北燕国里谁不晓得我的样貌有多丑,虽是我从未去过民间,但这趣事估摸着早已传遍这大周各个诸侯国了罢。 我很勉强的笑了起来,轻轻地将刚刚才弄好的人皮面具扯下来,满脸微笑的对他说:“父王觉得,这个模样也是标致?” 他的眼眸在我长满鳞片的半边脸上瞪了好半响,像是被吓得呆住了,脸皮子都抖了几下,好半天过去才干咳一声把脸转向一旁,坐在圆桌上自顾自的倒茶,我索性也不再把人皮面具带回脸上,就这样露着一张长满了鱼鳞似的脸直直的站在他身后。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自在,杯沿好几次碰到嘴唇边,又被他放下了,想是我这张脸影响到了他的食欲。 他好几次拿起杯子又放下,我就拿着一张恐怖的脸在她身旁毫不掩饰的站得规规矩矩,巴巴的将他望着,他终于是长叹口气放下了茶杯,形容颓废的用手撑着脑袋靠在圆桌上。 “凝儿,我们北燕国是小国,乱世里难保周全,之前因得靖国庇护才得无恙,苟存乱世,如今靖国太子看上了你这颗不死心,要拿了去救他病危的父王,暮辰被挡在了衡谷关天堑外,王城孤立无援,靖国大军短短一月连陷我北燕国一十六座城池,如今的北燕国空余这晋宁一座孤城……” “这靖国太子着实是个带兵的好手。”我打断他的话,偏着脑袋问他:“父王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也不回头看我,持着茶杯饮了一口,声音低沉,“凝儿,你可知,你值这一十六座城池?” 我抿着嘴唇笑了笑:“自然是晓得,准确的来说,是我的这颗心,值这十六座城池,父王的决定很英明,拿我这个妖孽换这一十六座城池,细细算下来还是父王赚了。”我打量了他一眼,道:“父王可还有话与叶凝说?” 他依旧不回头看我,我自心里了然,对他再次拜了拜,“父王即已无话,那叶凝便退下了。” 陪我走出紫竹苑的,只有铺的白白的月光和习习夜风,沐沐被父王差人扣了下来,出不得苑门送我最后一程。 圆月隐在云层里,晋宁城上空云层皑皑,守门的十个军士合力拉开了紧闭的城门,露出一丝缝来,刚好够我出去。 护城河对岸,雾气袅袅,依稀可见一排站得极为整齐的军士,吊桥缓缓放下,无人陪我,也无人送行,月亮从云层里撒下一束冷冷的月光下来,将将好的铺在身前的吊桥上,照亮了我的去路。 这个王城里,再也没有丑陋的康宁公主了,心里不知为何,兀然涌出一股深深的害怕,夜风凉凉的吹在裙衫上,罗裙摆摆间我打了个哆嗦。 薄薄的雾气笼的视线一片模糊,吊桥走过大半,我才终于看清对面站着的那一排整齐无比的军士们,那是靖国迎接我的军士。 “你便是康宁公主,叶凝?”雾气深处飘过来一声极好听的声音,我在那群军士的面前停下脚步,见着列成方阵的军士们让出一条道,从中走出一名紫衣男子,他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一头黑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只在发尾处寻根丝带绑着。 他的这张脸,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男子中,生的最要好的一张,白白净净,很有几分秀气,不过那眼神宛若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我抬着眼皮打量了他一眼,屈膝行了一礼,“尊上可是靖国太子羽华?” 他在我面前三步距离停了下来,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优雅的伸出手中折扇挑起我的下巴,我顺势站直了身子,对他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划过他的手指时,白,嫩,细,宛若无骨是给我最深的印象,这,的确是一双美得不该是男人该有的手指。 他的唇角掀开一道很完美的弧度,笑着对我说,“闻听康宁公主是个异人,不仅画得一副好山水,弹得一手好琴,更是有着一颗万古不死的心,不知可是真假?” 他收了挑起我下巴的折扇,我重新低下头,对他弯了弯身子,回道,“太子谬赞了,谁人都知太子的萧技与琴画乃是众诸侯国佼楚,小女子这等浅薄的技艺实受不起太子这般抬赞,再说这万古不死,古往今来,虽也有过几颗不死心,可就目前而言,好似还真没哪颗心真的是可以做到那万古不死的。” 他手中折扇敲着左手掌心,大笑一声说道:“康宁公主这话可真中听,生死轮回这档子事,谁敢说逃得掉?” 他的话阴阳怪气,似有深意。 我低头笑了笑,“羽华太子用兵入神,以雷霆之势占了衡谷关天堑外唯一一条出关索桥,逼得暮辰数万大军难进分毫,致使我北燕国无兵可调,再以重兵短短一月横扫北燕国十六城池,围了晋宁王城,当真是好手段。”我抬起头,偏着脑袋笑着问他:“可是叶凝这厢有一事不明,既然之前羽华太子这般焦急,连着一月连攻十六城,可为何偏偏到了晋宁王城之时,却命手下军队只在晋宁城外架锅做饭,练军操练,围了晋宁一十三天零六个时辰也不攻城,难不成羽华太子不怕靖王公的病况撑不过这许久的时辰?或者说羽华太子的目的,并不在救父?这先急后懈,叶凝实难理解……” 羽华太子拿着折扇敲手的动作在我这番话之后猛地一滞,他忽然抬起眼眸,额前的几缕青丝无风自动,那眼眸之中忽然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杀气直朝我扑过来,心头一惊,只感觉心头像是被一股磅礴的气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狠狠的击了一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起来,夜风撩起雾气弥漫在我们之间,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致。 “康宁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他一开口,顿时那种让我胸口发闷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手,而且还是一个可怕的高手,就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可怕杀气,像是连温度都瞬时降到了冰点,那种感觉,很可怕。 他微笑着来到我的面前,很优雅的弯下身子,做出一个很正统的请的姿势,“康宁公主,车马已经备好,此番回靖国路途遥远坎坷,又山路崎岖,我们需要即刻动身,耽误不得。” 面前列队整齐的军士们再次分开一条道出来。 “好,劳烦羽华太子了,只是不知,羽华太子之前的诺言,可算数?” “自然是算数,明日起,北燕国的一十六座城池定会不少一砖一瓦的重回北燕国。” “如此,叶凝也就安心了。” 我坐进羽华备与我的马车里,天色渐亮,一轮红日遥遥的挂在晋宁城上空一隅,金色的霞光铺满了天边,整个王城像是渡了一层金粉,在霞光中金光四溢。 三匹骏马拉着马车,缓缓前行,靖国,退兵了…… 马车摇摇晃晃,心头思绪千百,宽敞的马车里像是一所屋子,可是却只有我只身一人,我生下来就是不会哭的,可是在马车车轴转动的那一瞬间,我撩开帘子,这是我第一次见着晋宁城的轮廓,隔着那条护城河,百丈城墙上,一个渺小的身影宛如一颗小小的豆子站在那,我天生视力远超常人,我看清了那如豆子般渺小的身形,那是,抛弃我的父王,北燕国的国君。 眼泪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眶里,我放下帘子,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康宁公主,叶凝,在马车车轴转动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前方等待我的,是死亡,还是一番别样的天地?这颗不死心,能护我多久?是否真的能让我,万古不死? 我从未有过,像此时这样的害怕和恐惧,不死的传说,是否真的会在这条道路的终点,被终结?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二章 太子羽华 阳光很好,正值人间四月芳菲,靖国的军队分八路相继撤离了北燕国的疆土,余下八千最精锐的铁骑护送着羽华太子押解着我,缓缓行驶在山野深处。 五日昼夜不歇的赶路,已经出了北燕国的疆域。 黄昏渐近,我们在一处山谷之中停下了征程,士兵们埋锅做饭,八千人的士兵军马布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羽华太子差了近身的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作为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的俘虏,我没有丝毫的人身自由可言。 浑身银白盔甲腰佩宝剑的护卫将我请出了马车,叮嘱说:“康宁公主,此间名为雪狼谷,向来不大太平,野狼成群,猛兽成堆,还望安分着点。” 我有些不以为然,颔首回道:“军下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你们这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倒是不想安分也不行啊。” 他勾起嘴唇微微一笑,我只是明白他这笑中含义,若是我不安分,哪里还会这般乖乖的随他们行这五六日? 我绕开他,半山腰上的桃花朵朵殷红,从茂密的绿林之中冒出,红绿相称,格外登对,很是养眼,羽华摇着扇子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声音温柔得能够让人骨头都化了,“康宁公主,这几日的昼夜兼程,可有不适?” 我被他这极度温柔的关切话问得有些走神,等回过了神来才笑着回道:“还好,羽华太子惦念了,只是这身后跟着两条尾巴,甚是不自在。”我偏了偏头,觑了一眼站在我身后三米外的两个银甲护卫,只见到他俩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当做没看见,迅速的将头转回来,羽华也偏着脑袋看了他俩一眼,笑了两声把头转过来望着我的侧脸,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康宁工作莫往心里去,这乱世里不安全,他们两个是我贴身的侍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康宁公主地位尊崇,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羽华可担当不起。” 我也附和着跟着笑了两声,“羽华太子真是费心了,反正也没有几天活头了,想来这乱世虽乱,也没有谁嫌肩膀上扛着的脑袋重的过了点,敢来截了羽华太子弄来救靖王的药物。”我顿了顿,接着说道:“羽华太子,叶凝已是太子的阶下囚,公主二字实是担待不起,叶凝左右不过太子的一味药物罢了,还请太子换我叶凝便好。” 他抚摸着手中折扇的扇面,笑道:“叶凝?嗯,那你以后也别羽华太子的唤我了,就直接唤我羽华吧。” 我转身打量着他,“羽华太子觉得,跟一个要死了的人不论尊卑,很谦逊?” 他并未回答我,手中折扇被他抛了起来,调了个个,我的眼神在白日里极为管用,虽然他抛扇子的动作极为缓慢,但是,在我看来,并非慢,而是,快到了极致!! 他的手中,除了那把折扇,还多了一朵殷红的桃花。 山谷中的桃树长在半山腰上,最近的一株距离我们也至少三十丈的距离,能够在这样远的距离翻手间隔空摘下一朵桃花下来,而且桃花还无半分伤损,这手段非一般常人所能拥有。 他把玩着手中桃花,似笑非笑的将我望着,“叶凝,这季的桃花,开得如何?” 我笑着回答:“自是艳丽妖娆。” 我摊开了手中的折扇,折扇两面皆是空白,他把那朵桃花放在摊开的扇面上,递到我面前,“听说你的山水画得不错,可否能为我填个扇面?” 我诧异的将他望着,他却拉起我的手,将折扇和桃花硬生生的塞进了我的手里,用不容反抗的语气说:“明日一早,我便来取。”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却双手背在背后脚步款款的离开了。 出门在外,伙食自然不好,这几日下来,日夜奔波,食欲也不佳,侍卫端来饭食茶水,我只叫他留下茶水,饭菜则退了回去,我因有着不死心,十天半月不进米水也丝毫不碍事。 夜里,便在山谷扎营,火光重重,照得山谷一片通明,黄昏之时侍卫叮嘱的并无半点掺假,这里的确是虎豹豺狼聚集的地方,阵阵狼嚎声时不时就会在山谷之中响起,直叫的人心里发寒。 马车里很宽广,点着蜡烛,我将将把羽华太子的扇面画好,画的正是这雪狼谷中红绿的桃花树,手中的毫笔才放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高喊:“大伙儿都精神着点,这处虎狼成群,当值的两个卫兵失了两个,想是被虎狼拖了去喂了崽子,都把眼睛给我瞪大点!” 我揉了揉鼻子又揉了揉眼睛,困意袭来,只当这句话是只蚊子的嗡嗡声,靠在桌案上撑着脑袋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连着好几日的昼夜奔走,身子疲乏得很,可外面时而狼嚎生生,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很是吵闹,加上成群的战马都窝在这雪狼谷里,嘶鸣声更是不断,还有夜里巡逻的士兵,吵闹得我怎么也睡不沉。 正当我介于半醒半迷糊的时候,马车外却响起了一女子的声音:“不知康宁公主可歇息了?” 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一边搓着脸一边发出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还不曾。” 外面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不知奴婢能否进来?” “奴婢?是个女人?”我脑子渐渐的清醒过来,这靖国大军行军在外,军队里什么时候有女人了?蹙着眉头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应该是羽华太子带的那两个女侍,这几日我见过她几眼,虽然同是女子身,但并未与她打过招呼。 心中想着都这个时辰了她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应了下来。 她推开马车的木门,弯身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件白色的裘袍,她在我面前屈膝跪下,“康宁公主,太子吩咐说山间夜里寒凉,更深露重,嘱托婢女抱了件太子贴身的袍子过来,还叮嘱说此间多野狼猛兽,公主行榻外的两名银甲护卫都是太子贴身的护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请公主安心入睡。”说完双手将怀里叠得整齐的袍子举过头顶,递到我面前。 我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那侍女递过来的白色裘袍,不知羽华太子此举却是为何。 侍女见我半天没个响动,便将裘袍放在我面前的桌案上,抬起头来接着对我说:“另外,太子托婢女问公主一声,白日里他向公主所求的扇面,明日可能取得?” 我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上墨迹已经干涸的扇面,黑白山林桃枝夭夭,扇面上还搁置这一朵他隔空取下来的那朵殷红的桃花,回道:“自是取得。” “那便好,夜已深,婢女便不叨扰公主安歇。” 我挥手示意她退下。 车子里的红烛燃到了尽头,差来外面的银甲护卫换了一支,桌案上的那件白色裘袍,将我的睡意完全消磨得干干净净。 山林之中的月色明亮明亮,高高的挂在山头上,我撩开帘子站在趴在窗台上,看着那轮圆月,脑子里不知为何,忽然出现白日里羽华问我的那句话,“叶凝,这季的桃花,开得如何?” “自是艳丽妖娆。” 正当我愣神之际,忽见得山尖上的皎月上,有着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朝我这方向飘过来,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像是一条丝带,那条丝带像是有着一团轻气托着,宛如一片叶子在风中飘摇一般,可诡异的是,今夜的山林中,并未有风。 山林之中的狼嚎之声也忽然间变得更加的多了,成片成片的狼嚎之中响彻寂静的深夜山林,可只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后,又诡异的变得稀少了起来,零零散散的响着。 就在这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条丝带就已经飘到了我的面前,我伸手抓住一看,顿时惊愕无比,脑中顿时出现数年前,紫竹苑里的荷花堰岸的亭子里一身白裙的暮筝对我说的话,她说:”叶凝妹妹,你这面纱也忒素了一些,等改日我有了空闲,给绣朵海棠花在这上面可好?一定能绣得极好看的。“ 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劈在头顶,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手中的这条丝带,正是当年我交给暮筝,让她给绣朵海棠花在这上面的面纱。 可,可暮筝已经死了,这条面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的疑问占据了我的脑海,死静一样的马车里,却又响起了倒水的声音,我迅速的拿着面纱转身,起先就我一个人的马车里,这会儿,竟,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他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一身蓝色的袍子正坐在我的桌案前若无其事的倒茶,看他的身形,应该是个少年,可一头的白发又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那般花白,他的头发跟羽华太子一样,披在肩上,只在发尾处寻根丝带绑着,身旁,还放着一把青色的古剑。 “你可识得此物?”他吹了吹杯里的茶,抿了一口,头也不抬的问,他的声音,竟然比羽华太子的还有委婉动听。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三章 是走是留 他是谁?竟然能够在八千靖国最精锐的铁骑的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的进入我的马车,而且,竟然连一直在我马车外寸步不离的两个羽华太子的贴身护卫都没有发觉?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谨慎的把他望着,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素白面纱,这是暮筝留给我唯一一件有念想的东西,我不能让它再消失,死也不能。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印着红色的烛火,妖媚且诡异,因为他脸上有面具挡着,我看不见他有什么表情。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并没有回答我他是谁,只是伸出一只雪白粉嫩的手指了指我手中的素白面纱,“自然是故人相赠。” “故人?谁?”我连声追问。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暮辰……” “暮,暮辰?”我又一次愣住了,“你,你说什么?这,这面纱是暮辰给你的?” 他笑了两声,说道:“当然,暮辰怕你不愿跟我走,便给了我这件信物,说你只要见到了这个东西,自然会乖乖的跟我走……” “跟你走?”我皱着眉头打量着他,往前两步,在脑子里好好的将他的话过了一番,发现了端倪,昂头提高了音调,“你撒谎,暮辰被堵在衡谷关外,距此少说也有五千里之遥,你怎么敢说这面纱是暮辰给你的?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是偏过头来看我,不知为何,我竟然在他转头的时候生生的退了好几步,重新靠回了窗棂上,很谨慎的盯着他,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这个人能够无声无息进入戒备森严的靖军营地,绝对是个恐怖的角色。 他又笑了起来,“五千里怎么了?对我而言,也不过就一天的工夫。”他站起身来,我吓得继续后退,可,已经是没地方可退了。 他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青色古剑,说道,“走吧,暮辰让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不动,声音颤抖着,“暮辰呢?让他来见我!不然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站在原处,叹息一声,“暮辰,已经死了。” “什么?”我惊愕无比,声音都沙哑了,一时间没能控制住情绪高声吼道“暮辰死了?” 刚把这句话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吼出来,顿时感觉到不妙,外面,可还有这两个高手在监视着我。 “公主,出了什么事?快快快,快进去看看。”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高喊声。 我斜着眼角觑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身形忽然间消失在原地,我先是一惊,而后便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一把青色的古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他平稳的呼吸声响在我的耳畔,“别怕,得罪了!” 怕?古剑刚开始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有点,可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且还是吃惊居多,怕还真没有多少成分,我最不怕的就是死,因为,我根本就没法死。 马车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两个银甲护卫手持宝剑直闯进了我的私人空间,银面人勒着我的脖子,他的身上有着一丝淡淡的梅花幽香,宛如梅林深处清风过,片片纷飞落红尘的印象里,他淡淡出声,“两位,若不想她出事的话,还请你们让开一条路来。” 两个银甲护卫面带怒气,相视一眼之后,竟然不为所动,我心里咒骂道:“你们就退一退要死啊?!” 不过回过神来细细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都是受过苛刻训练的护卫,自然是晓得我胸腔里的这颗心到底是什么心,银面人手中的古剑,即便是穿透了我的身体,我也是死不了的。 他们既然能够在羽华太子身边做护卫,自然是晓得不死心的作用,没了我人身安全的顾忌,他们缓缓的向我移动步子,谨慎的走过来。 银面人勒住我笑了一声:“当真是个狗腿子。” 我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俩向我靠近,声音带着几分惆怅:“我虽然是不会死,但是,我也会疼。” 他俩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银面人手中的古剑在手腕上漂亮的绕了一圈,“狗腿子始终是狗腿子,记住我的名字,大周人看得起我,给了个外号,唤我雪狼,到了阎罗殿,别报错了名字。” “雪,雪狼??”其中一个银面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恐惧,牙齿都在打颤:“你,你是……” 银面人放开了我,那一双宛如璞玉般洁白的手拉起我朝外面走,我有些发蒙,等他走到两个银甲护卫的面前的时候,那两个银甲护卫依然没有丝毫的动作,我很疑惑。 “别愣着了,他们死了。”说完用空着的手轻轻的推了推他们两个,之前还站得妥帖无比的两个护卫,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我的眼神远超常人,但,依然没发现他到底是如何出的手。 山林之中,响起了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狼嚎声,比那只出现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失不见的成片狼嚎还要密集。 他推开木门,拉着我的手,语气有着几分笑意,“阿狼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山林之中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篝火处处,他推开房门后,挥了挥蓝色的袖子,那成片的篝火诡异的瞬间全部熄灭。 山谷里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薄薄的月光铺在山谷里,无数的狼嚎声吵得我耳根子都疼,士兵们也在篝火熄灭的同时慌乱了起来,由于我的眼神好,在夜黑里只要有光就能看见很远的东西,我忍着那让人难以忍受的狼嚎声,四下一望,吓得腿的软了。 无数的灰狼从山林之中发疯似的冲了出来,它们冲进人群里,一顿狂撕滥咬,数不清的灰狼们将一个个士兵扑倒在地,很干脆的咬断了他们的喉咙,动作极为迅猛快捷,咬死了一个士兵之后,瞬间又扑向另一个士兵,几个呼吸之前还一片宁静的山谷中,在无数的灰狼冲出来之后,变成了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饿狼从山林之中凶猛的窜出,它们动作迅捷,即便对手是人类,它们下手也毫无半分迟疑,而且它们还懂得合作,遇到身手还不错的人类的时候,总是成群结对的攻击那一个人,直到把那人咬死为止。 山谷之中,片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在我震惊的工夫,忽见的一头体型比一般灰狼大出三四倍不止的白狼竟然一跃跳过数十丈的距离,在明月下画出一条优美无比的弧线,稳稳的落在了我面前。 三匹拉马车的马儿吓得四下奔逃,我一时间没留意,身子受到惯性作用本能的往后倾斜下去,心想这下肯定会摔得够呛,却没想到那银面人一把搂住我的腰际,将我掰了过来,他声音委婉动听,听得我心神晃荡,“小心着点儿。” 我手里握着素白面纱,呆呆的望着那银色的面具,“没,没事。” 马儿发疯似的往前奔跑,一路横冲直撞,那头毛色雪白的白狼一直跟在我们的侧边,银面人的手从我腰际挪开,转头看向那头白狼,低喝道:“阿狼,将车停下。” 他的身子像是一阵风,优雅的跃入空中,山谷中一片漆黑如墨,忽见一道青光乍现,宛如惊鸿一般直射而出,将前方密集的树木砍倒。 我定睛一看,这马儿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了密林里,要是在这样奔跑下去,就撞上了。 我吓得心脏扑扑直跳,还没回过神来,一声比那群灰狼还要嘹亮的狼嚎声又在耳旁响起,只见那头白狼竟然跳到马背上,硬是把三匹马儿活活的给咬死了,马车撞上一块山石,停了下来。 银面人轻飘飘的落在马车顶棚上,手中的青色古剑呲的一声收入剑鞘里,那头白狼也跳上车棚,立在他的身旁,警惕的望着远方。 我惊魂未定,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面纱,夜风起了,吹得银面人的衣角呼呼的响,我朝他吼道:“喂,你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看我:“自然是带你离开。”他语气忽然一变,“不过,要想走的话,还有些时辰。” 我从马车里爬到车顶上,看着远处依然满是杀戮的山谷,月正高悬,凄凄凉凉,我偏着头看他,问道:“那群狼是哪里来的?怎么这般凶狠?” “这是阿狼的部族。”他话语冰冷,没了之前的温柔气,我退了两步看了看那头差不多跟我一般高的白狼,咽下去几口唾沫。 远方响起了箫声,低沉婉转,是我没有听过的曲子。 我愕然至极,这满是杀戮且充满血腥气味的场景里,谁还有心情吹箫?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诡异的安静,像是一切都死了过去一样,四周的空气宛如都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凝固了起来,压得人心里直发慌。 只有那嘹亮的箫声响在像是死了过去的山谷里。 “来了!”银面人看着远处的夜空,缓缓的拔出了手中青色的古剑。 “什么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血蝠,一种专门吃死人血肉的蝙蝠。” “吃,吃死人血肉?”我感到头皮发麻,“世界上还,还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却笑了起来:“连不死的心都会有,还有什么稀奇的?”他摸了摸阿狼的狼头,说道:“阿狼,带着你的部族先走,等紫鹏过来后,我自会赶上你。” 阿狼跳下车顶,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在这里站好,我去去就回。” 他蓝色的衣袍被风掀起衣角,脚尖一点,像是一只蓝色的鹏鸟,飞入夜空,消失在了夜空里。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逃?还是留?如果我走了,便不会被羽华太子带回靖国,做那救他父王的药物,也无性命之忧,而且,如果那银面人真的回来了,我还能弄清楚这面纱究竟是怎么落到他的手里的,还有暮辰,他到底是怎样死的,甚至于,我还能弄明白,暮筝死了之后,被安置到了哪里。 而不走,等待我的,极有可能会是,死亡……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四章 逃出生天 自从我晓得我的这颗心脏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不死心后,死对我而言,也就是一个名词而已,并无多少可怕之处存在,可是当我真的感觉到死亡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却感到了害怕,我出现在这个世界并不久,也不过须臾十几年的时间,先前,由于日子过得孤苦,我想到过死,但当死真真的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感到了恐惧,虽然,我不知道羽华太子是否真的有手段将我弄死,取了心脏,可就是这种不确定,才增加了我的恐惧感。 不确定的,才是最可怕的,这就好比你看上了一个人,但却不晓得那个人的心思究竟是如何,那种忐忑不安,远比对方拒绝你的倾慕更加的让人难以忍受。 我在车顶上站了很久,心底无限的挣扎,一边是暮辰和暮筝,一边,又是生和死,要说这个世界上,除开沐沐,也就暮辰与暮筝待我最好,我很珍惜他们这份情,可是,他们,却都死了。 皓月之下,多了一群黑色的小点,铺天盖地的在月光下飞舞,渐渐的遮住了那轮雪白的月亮,像死了过去的山林之中,传来成片成片咿咿呀呀的怪叫声,甚是扰心。 因距离太远,我看不大清,不过想来那应该是银面人嘴里所说的血蝠了。 成群成片,数量之多,比之前出现的狼群多海里去了,它们遮住了大半个夜空,势如铺天盖地,遮天蔽月。 箫声还是那般婉转悦耳,我通晓音律,这是极好的曲子,可惜对于箫这种乐器,我并不精通,若是有方九弦的琴,我倒是很想同这个吹箫之人比一比,看是他的箫声更好,还是我的琴音更佳。 在我听过音律这行里,箫弄的最好的人也就是那羽华太子了,他的箫声传说能让人进入幻境,能让人忘生忘死,当数大周王朝弄箫第一人,不知他的萧技同这人的箫声相比,谁能更胜一筹? “羽华?”我脑中忽的一道灵光乍现,“从群狼围攻到现在,我竟没看到她一眼,难不成这箫声,会是,会是他吹奏的?这般多的血蝠,怎会无缘无故的聚集在此处,莫非,莫非是因为,因为这箫声??” 虽然我久居深宫高墙里,十几年也未出过宫门,但也听过羽华除了萧技之外,并不会武功玄术,不过同他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他绝对是个高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手。 心里忽然有些担心那银面人,虽说他的身手也数一流,又极为神秘,可是,和那羽华相比到底谁强谁弱,我心里还真是没底。 “他不会死吧?”我看着远方夜空里铺天盖地的血蝠,心底浮现出一丝担忧,他要是死了,我到何处去弄清楚暮辰到底是怎样死的?暮筝死后又被安置到了何处?还有,他和暮辰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只因暮辰一句话便不惜冒着得罪靖国的风险来截我? 须知,要是靖国想结果了谁,普天之下,不管那人逃到了何处,也是逃不过一死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反正我又不死心,谁也杀不死我。”胸腔里的这颗不死心给我壮了胆,暮辰与暮筝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不能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顶多不过一死,这样倒也随了我愿。 明明之前还很怕会死,可是一想到暮辰暮筝,我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我跳下马车,刚要准备往回走,想起先前羽华叫我给他画得扇面还在马车里,便折回去,去了折扇,把那朵被压在翻到的桌案下有些变形了的桃花夹在折扇里,开始朝之前群狼围攻的山谷里跑过去。 山林之中漆黑得很,阴风阵阵,月光被成群的血蝠遮了个严严实实,加上树叶深深,我只能摸黑前行。 那三匹被阿狼吓得发了疯的马儿拖着马车往前跑了好长的一段距离,我在山野之中摸索了好久,才回到之前的山谷里。 眼前的一切,血腥而又恐怖,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山谷之中,尸身铺了厚厚的一层,带血的长矛勾戟立在尸体之中,其中更是不乏被那群饿狼们咬死的马儿,马车没了之前的模样,四分五裂,却只有一辆马车完好的站在成堆的尸体之中,连拉车的五匹骏马,也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只是马身上沾满了飞溅出的鲜血。 那是羽华太子的马车,我认得。 头顶是铺天盖地的血蝠,它们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蓝衣人围在正中,不顾生死的朝那银面人扑过去,却被他手中的青色古剑一只一只的斩杀,掉了下来,宛如下起了一场血蝠雨。 箫声是从羽华太子的马车里飘出来的,果然是他!! 我踏着遍地淌血的尸体,拿着折扇朝羽华太子的马车走过去,箫声停了下来,马车的木门被推开了,可是头顶的血蝠还在对着银面人发动自杀式的攻击。 “羽华太子。”我在他的马车前停下脚步,朝他弯了弯身子屈了屈膝,将手中折扇双手举过头顶,“太子,你要的扇面,叶凝已经画好。” 他紫色的衣袍在夜风中飘荡,看了我一会儿,笑了起来,“叶凝,不是说我明日一早边就找你取?你怎亲自送来?” 我回道,“天子吩咐,叶凝不敢拖沓。” 头顶忽然炸开一道青色的光圈,将山谷照得一片青光皑皑,我的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腾空而起,身旁一只只被斩杀的血蝠掉落下去,血腥味令人作呕。 “故人不远千里赶来,怎就这般心急?”羽华的声音带着笑意,飘荡在山谷中:“舍下这里备好了良茶,何不叙一叙?” 银面人搂着我的腰际落在一颗桃树的花枝上,站得稳稳当当,在身前筑起一道剑光将我和他围起来,外面无数的血蝠撞上剑光,却怎么也近不得身,视线顷刻间就被无数的血蝠筑成的血蝠墙完全挡住了。 冰冷的话语从银面人的嘴里响起:“羽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总有一天会做个了结!你等着!!” “十三年了,我找了你十三年,怎能不聚一聚?” “哼,羽华,总有一天,我会报十三年前的仇,我会拧着你的脑袋,给我一家八十五口祭灵!” “呵呵!”羽华的笑声依然平稳,“既然来了,还是留下吧,你若是一个人,许是还能闯的出我的血蝠阵,可惜,你还带了一个。” “哦,是吗?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血蝠阵,能不能困得住我们两个。”他搂紧了我的腰,我只感觉我的身子变得格外的轻盈,像是一片在风中摇曳着的花瓣一样,他轻轻的点了点脚下的桃花枝,身体像是一阵风,轻飘飘的升入空中。 “御风术?”身下响起了羽华太子诧异的声音,而后就是一声冷哼,“呵呵,别以为有了御风术,就能闯得出血蝠阵。” 箫声再次响了起来,无数的血蝠忽的撤开了,绕着我们两个,围得宛如铁桶一般,我的脚下,是悬空的,身子还在上升中。 已经是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那群血蝠依然紧紧的跟着。 无数的血蝠开始发动进攻,银面人放开我,我的身子少了他的托付,直线下落,忽然的失重吓得我惊叫一声,将手中的折扇甩了出去。 血蝠朝我扑过来,啃咬起我身上的血肉,身上的肉被它们咬下一块又一块,但是瞬间又愈合如初,好在他们没有咬我的脸,不然我的人皮面具可就毁了,这人皮面具可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到时候必然会露出我那张长满了龙鳞的脸,我想想就觉得恐怖。 双手死死的捂着我的脸,它们不能咬我的脸,银面人在圆月下和无数的血蝠厮杀,而我却在急速的下坠,身上的裙衫早已被咬的破烂不堪。 我虽然不会死,但是,我会疼,它们咬破血肉的一瞬间,带给我的是锥心的疼痛。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我一边大叫着一边还不忘想着这下摔不死也得疼死,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鸣叫声。 听得银面人大吼了一声:“紫鹏,接住她!” 只感觉一阵狂风直扑而来,我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掉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面,感觉到平稳了,我拿开手掌,睁开眼睛,天呐,我,我居然在一只巨大的鹏鸟的羽背上! 这只鹏鸟的羽毛是紫色的,同我身上的裙衫是同一颜色,原来银面人嘴里所说的紫鹏,就是这只紫色的鹏鸟。 这银面人到底是什么怪物,先是那头和我一般高的雪狼,现在又是这头巨大无比的紫色鹏鸟,天呐,这人不会是训练动物的吧? 银面人劈开围住他的血蝠,落入紫鹏的背上,手中的青色古剑上沾满了鲜血,一头的白发也粘上了几处血滴,紫鹏嘶鸣一声飞入云霄里,身后无数的血蝠跟着。 “叶凝!”他忽然唤我的名字,我本能的啊了一声,却见着他竟然离开了紫鹏的背上,紫鹏飞得极快,几乎片刻就把他抛在了云层里。 我慌忙的从紫鹏背上爬起来,大声朝后面喊:“喂,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却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好像就在我的耳边,”你先走,紫鹏,护着她,别让他受伤!“ 紫鹏呦的低鸣一声,声音凄凉无比,飞行速度陡然间直线飙升,我见着他的身形被无数的血蝠吞噬,一道华丽的身影踏着一只血蝠,出现在云层里,他左手拿着一支黑色的竹箫,右手拿着一柄黝黑的弓箭,站在云层里。 那是,羽华太子! 他搭上箭,拉开弓弦,一支漆黑的箭羽穿破云层,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直朝我身下的紫鹏飞来! 箭羽整根没入了紫鹏的身体里…… “呦。”紫鹏一声哀鸣,巨大的身体直线下落,它努力的扑打着翅膀,艰难的稳住巨大的身体往前飞,绕过山峰,飞过河流,它带着伤,一路哀鸣,飞了半个时辰,流了半个时辰的血,终于,落在了潺潺的流水里。 银面人被无数的血蝠吞噬,还有羽华太子与他作对,生死难知,紫鹏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山河里,巨大的双翅扑在河流中,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哀鸣声,像是等不到谁来,它闭不上眼睛。 我泅入水里,绕过紫鹏扑在水面上的巨大翅膀,来到它的头前钻出水面,它宛如灯笼一般巨大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哀鸣一声,巨大的头颅埋进水里,又忽的从水里抬起来,将我从水里抛到了岸上。 我倒在河岸上咳水,抛我的那一下像是用尽了紫鹏最后的力气,它巨大的头颅转了好半天才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低低的呦了一声,像是在叫我赶紧离开这儿。 我浑身无力,今夜,太惊心了。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五章 紫鹏 紫鹏在水里扑打着翅膀,激起层层浪头,浪头浸过我的身体,寒寒凉凉,等我的身体回复了一些气力,我重新钻入水里,它是救我才受伤的,我不能让他淹死在这儿,即便是它要死,那,也必须等到那银面人过来。 尽管它的身体大出我几十倍,但是我还是要试一试,看能不能将它挪挪,至少别让它的脑袋浸在水里。 我泅水到它的头颅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它比我自个身体还重上好几倍的脑袋往上举,即便是水有浮力,可我终归是个女儿身,没有那把子力气,我在水底支撑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让它的脑袋露出水面。 它还是扑打的翅膀,可是,没了那力量,只荡出一圈圈涟漪,连浪都算不上。 我露出水面,换了口气,爬到它的脑袋上,倒了下去。 我知道它还活着,可是,我救不了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或者无法呼吸而死。 我不能让它在银面人还没回来之前就死去,即便我不知道银面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者还能不能回来。 它的血染红了整条河流,暮色深深,我也搞不清楚此间是何国界,我现在有落在何处,紫鹏的动静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落气,我无奈之下,泅回岸上,搬来几块大石头,将它们运到紫鹏下面,一块一块的垒起来,直到把它的脑袋露出水面为止。 等我弄完这些,天,已经亮了,我钻出水里,露出个脑袋,面前的紫鹏颤抖着眼皮把我望着,我笑着教它:“唉,你可不要乱动,要是把这几块石头弄垮了,我可没有力气在把它们一块块的垒上去给你垫脑袋了,要死还是等到那个怪怪的银面人回来了你再死。” 说完,我泅回岸上,倒上沙地上睡了过去,紫鹏飘在水面上,也不哀嚎了,安静得很,我们这一人一鸟,就着这一弯浅滩,入了梦。 银面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那时候我还在睡觉,他却把剑直插进了我耳畔的沙地里,把我给拧了起来。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杀了它?” 我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我反问他:“杀谁?” 他把我扔在沙地上,指了指飘在水面上的紫鹏,“它。” 我的瞌睡醒了大半,倒不是因为摔的,而是他的话,“你,你要我杀了它?杀了紫鹏?杀了这头鹏鸟?”我难以置信的朝他吼道。 他的话语冰冷,却满含怒气,“对,你让它受了整整一天的痛苦。”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我让它受了整整一天的痛苦?我救了它,要是没有我,紫鹏早就被淹死了,他怎么会见得到紫鹏?要不然,这会儿,它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愤愤不平:“那可是你的鹏鸟,你要我杀死它?你这主人是怎么当的?怎么狠心杀了一个这样忠心你的,的鸟儿!?” 他却踏着水面走到紫鹏面前,蹲在它的头颅下面,接下来的一幕,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摸了摸紫鹏的眼睛,睫毛,将身子轻轻的靠在紫鹏的头颅上,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凉,“对不起紫鹏,你受苦了,下辈子,我做你的鹏鸟!” 紫鹏张开嘴壳子哀嚎了一声,在那哀嚎声中,我听出了凄凉,欢喜,悲鸣,见到了紫鹏巨大眼眶里装满了泪水,它的脑袋在银面人的身子蹭了蹭…… 画面到此,嘎然而止,银面人手中的青色古剑,刺进了紫鹏的喉咙里,那捅破血肉的噗嗤声响在我的耳畔,像是一记闷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浑身忽的一颤,他居然亲手杀死了紫鹏,杀死他自己的鹏鸟…… 离奇的是紫鹏没有哀鸣声,格外的平静,它只是轻轻的闭上眼睛,倒在了已经成了血色的河流里。 银面人还在水面上站着,我也站在岸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直到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河岸的沙地上点燃了篝火,银面人坐在我面前,他说,他要在此处停三天,陪紫鹏。 我没说什么,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沙地上,点了点头。 他擦着手中的古剑,头也头抬的问我,“冷了吗?把自己抱成这样?倒是像个小兔子。” 我也不看他,实在不能理解他为怎么要杀掉自己的鹏鸟,那样尽心的鸟儿他怎么会狠心亲手结果了它,我把头转向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也怕你会一剑杀了我。” 他却笑了起来,“你有不死心,我杀不死你。” 我不理他,倒在沙地上睡了,这几天的奔波也没好好休息休息,我在北燕国的时候在紫竹苑里无事,便捂着被子睡觉,虽然白日里睡了一整天,但还是犯困,就算条件不佳,睡得是沙地,比不得柔软的床榻还有舒适的锦被,但片刻也睡了过去。 夜里,我冷得发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之后一片暖洋洋,眼前似有红光闪动,片刻,我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夜里的篝火已经燃尽,我醒来之时发现我距篝火的位置进了一些,而且,身上也多了一件蓝色的袍子盖着。 是那银面人的,我拿着袍子四下打望,却没见着他的人,我以为他走了,可是看到那还飘在水面上的紫鹏,心想他也走不了…… 等我看到那立在水岸边的青色古剑的时候,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把袍子叠好,放在那把古剑的剑柄上,在紫竹苑的时候,我只有沐沐一个随侍,叠被这些简单的杂事,我还是会做的,不过像浆洗衣物,炒个好菜我就不成了,不过,我很能吃的!! 没有镜子,也就只能就这河水简单的整理一下仪容,这是我每天的习惯,睡醒了之后都要整理整理的。 水里的女人形容有些憔悴,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紫裙也破破烂烂,好在脸上的人皮面具还算完好,没出什么岔子,我也就安了心,别的我都不怕,就怕这张人皮面具毁了,这荒山野岭了无人烟,我到哪里去找人皮面具替换? 我就着河水洗了一把脸,再理了理乱乱的头发,河水经过一夜的清洗,已经恢复了清澈,当我抬头见着飘在河面上的紫鹏的时候,心底涌出一丝心酸。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六章 东海登桓 这是个乱世,生离死别的戏码每天都在无尽的上演着,可能是我在王宫里住的太久,没见过生死,可是,银面人一剑捅破紫鹏的喉咙的场景不时就会冒上我的心头,紫鹏没有哀鸣,安安静静的倒在河水里的瞬间,我真的很想看看,那遮在银色面具里的那张脸,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我坐在河岸边,看着紫鹏巨大的尸身飘在河面上发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你就这样在乎自己的容貌?才睡醒就要整理整理?”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怀里抱着一堆干柴,一头白色的长发披在双肩上,脸上还是带着那张银色的面具,右手提着一只还在淌血的野兔。 我把头转回来,不理他。 他自顾放下干柴和野兔,踏着水面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昂着头看我,我鼻腔里哼了一声,不爽的将头转开,不理他。 他笑了起来,伸手把我头转过来,声音还是那样轻柔,“怎么了?还使性子?” 我撇开他的手,“没有。” 我欲起身走开,却被他拉了下来,“想不想要一张,好看的脸?” 我巴巴的将他望着,“你能取了我脸上的龙鳞?” 因为我的不死心有着修复的能力,即便是把脸上的龙鳞都扒光了,依然能够在短时间里自行愈合,因此,这龙鳞,是取不下来的。 他没有给我回答,脸上带着面具,我也看不到他究竟是何表情,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朝我脸颊伸过来,我本能的往后缩,又听得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别动。” 他的声音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不知为何,我竟会那样听他的话,竟然真的没动,就那样坐在那里,他揭开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我竟然也没有放抗,要是换成了别人,我早骂娘了。 等到他将人皮面具完全从我脸上取下来,拿在手里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捂着脸,“还给我!” 我极度丑陋,这张长满了龙鳞的脸哪里见得了人,而他却掰开我捂着脸的双手,此时我恨不得我的脑袋能够转到背后,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我尽可能的将脸转到最大限度,声音带着哀求,“别,别看。” “叶凝!”他又唤我的名字,我愣了愣,他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别怕,转过来,看看这张脸,可还满意?” “看看这张脸,可还满意?”他的这句话听得我云里雾里,身前像是多了什么东西,闪着光,我心跳到了极限,一顿一顿的慢慢转过头,面前,是一面水做的镜子。 水镜里的女人,脸上没有龙鳞。 光滑的皮肤细腻而红润,宛如羊脂一般的皮肤没有丝毫的瑕疵,这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蛋。 “这,这是我的脸?”我颤抖的手抚摸上脸颊,果然细腻光滑,龙鳞呢?我脸上的龙鳞哪里去了? 我忽的站起身,那面水镜也跟着往上升,我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脸颊,心花怒放,欢喜得不得了,龙鳞没了,长在脸上好几年怎么也去不掉的龙鳞没了!! 他也从水面上站起,一句话就让我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别以为龙鳞真的没了,幻术而已。” “幻术?”刚刚还雀跃无比的心情又掉进了冰点,“这是一张,一张假脸?”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点了点,绕开我取了放在古剑上的蓝色袍子穿在身上,“以后,你也用不着这玩意儿了。” 我亲眼见着我的人皮面具在他的手中化成了飞灰,面前的水镜也化成了一滩水,掉进了河里,我长叹一口气,“虽然这是张假脸,但是总比我整日担心这人皮面具会被损坏的好。”想到这里,心情也畅快了不少,也明白了过来,他用了一张假脸,讨了我的欢心!摈弃了对他杀紫鹏的成见。 他坐在篝火前烤兔肉,我衣衫破烂的坐在他对面,他翻转手中叉在古剑上的兔子对我说,“下午你便就在此处,我出去看看这附近有无镇集,好给你换条新裙子。” 我看了看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裙,点了点头,问他:“你昨夜是怎么逃走的?那羽华太子好像不是什么寻常人,还有那么多的血蝠围攻你,还有,你到底叫什么名字?雪狼是你的名字吗?对了,你好像跟那羽华太子认识?你们之间有仇?雪狼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我知道大周有个杀手就叫雪狼,而且我听说他身上有着两把剑,可是世人能见到的只有一把,还有,你和暮辰真的认识吗?” 他一时间忘了翻转手中的野兔,我觉得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太密集,不由得尴尬的底下了头。 “我就是那个你说的那个杀手雪狼,雪狼是狼族的王者,而阿狼是雪狼族的狼王,它自小跟我一同长大,跟我形影不离,因我杀人都会带上阿狼,所以大周人便唤我雪狼。” 我长大了嘴巴…… “至于昨夜我究竟是怎样逃走的,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而暮辰,十三年前他救了我一命,我此来截你,也不过是为了报他的恩罢了。” 提到暮辰,心里又涌出浓浓的酸楚:“暮辰他,是怎么死的?” 他抬头看着我,“想知道?” 我连连点头。 “那好,等我们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我自然会告诉你,还有那条的面纱,暮辰的女儿暮筝,她的事,我也会一一告诉你。” “为什么要到了目的地你才能告诉我?” 他笑了笑,“这是暮辰的吩咐,再说,我也怕当你知道暮辰究竟是怎样死的之后,会逃的。” 我气急败坏,“你,你……”我想,这时候我还不能得罪他,他估计是唯一一个知道暮辰是怎样死的人了,他的脾性我还不是很清楚,要是他真的不告诉我,我估计永远也别想知道了,想到这一层,我压下心头怒气,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东海,登桓。” “东海?”我难以置信,“为什么要去东海?” 他不慌不忙的说道:“靖国势力太大,鹰爪遍布各大诸侯国,东海的登桓相传是座海上仙山,有古兽白泽守护,羽华的爪牙触不到那里,你也可保安全。” 他又接着说道:“别以为我们现在逃脱了羽华的手掌心,靖国有支秘密的杀手团,名唤黑流星,是羽华一手建立,黑流星里的杀手个个身怀绝技,且杀人如麻,此番,我们要绕道韩国,而后借到黎国、卫国过端河之滨下道沧海城,之后乘船出海直至登桓,行程遥远。” 我弱弱的问他:“有多远?” 他想了一会儿,“要论直线距离的话,八千多里吧,而若是我们这般绕道,一万多里应该是有的。” 我感觉双眼一黑。一万多里,天呐…… 我忽然响起一件事,我这厢是逃走了,可,可北燕国可怎么办?羽华太子不会因为我的逃走而迁怒与北燕国,把北燕国给灭了吧? 我把这个顾虑说给雪狼听,他听完之后大笑一声:“你还真以为羽华会对你们北燕国有兴趣?” “难道不是吗?” 他连连摇头,安慰我说:“放心吧,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羽华的性子,也就是我了,他的目的在你,而不是你们北燕国。准确的来说,是你的那颗不死心。” 我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有道理,之前羽华太子抢先占了衡谷关外的天堑,以致暮辰的数万大军被挡在横河以北,王城晋宁无兵可调,短短一十三天下来,父王便将我交了出去,我才发现,原来我竟然这样值钱,居然一人换了北燕国一十六座城池! 我倒是忘了,羽华太子要的仅仅只是我而已,或者说是我胸腔里的这颗不死心,虽然羽华太子此番出兵攻打北燕国有名有据,可我总觉得有些不正常,北燕国是个小国,相比靖国而言不过弹丸之地矣,在这乱世里,北燕国每年都交给靖国一大笔贡金税款以求靖国庇护,若真是靖王有令,一纸令喻下来便可,何须如此大费军力。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七章 就这样吧 如今靖王卧床已有三年,朝中大事皆由羽华太子打理,此次出兵攻打北燕国也是他一手策划,真弄不清楚他为何会这般,莫非真的是救父是假,其实出军,别有用意? 大周王朝里的众多诸侯国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明里暗里的斗,这各种缘由也非我一个小女子能够猜想得明白,竟然羽华太子的目的是我,如今我逃了,那么他的注意力自然是会落在我身上,至于北燕国,估计还真如雪狼说的那样,他才没工夫搭理呢。 雪狼将烤好的兔肉递给我一半,我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好几日没有进食,只喝水,腹中还真有些空荡,三下五除二便啃了个干净,雪狼手中的兔肉还没开动,半只兔肉下肚,肚子里竟还觉得空荡。 我眼巴巴的把他手中的兔肉望着。 他笑着摇头,将剩下的一半兔肉也递给了我,我老实不客气的接过,盘腿啃起来。 临近正午的时分,雪狼提着青色古剑离开了,说是要给我找条好点的裙子换上,我满心欢喜,问他打算去哪里找? 他一点水面,荡起细细的涟漪,身子忽的一声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里,飘回来一声温柔话:“这千八百里还弄不来一条裙子?在这里好生候着,我片刻就回。” 于是我便坐在河岸边等,紫鹏巨大的身体飘着河面上,似乎在往下游漂,我叹下去一口气,“雪狼啊,你可要早些回来,不然紫鹏可就漂远了。” 我左等右等,苦等不到他回来,待到日头西落的时刻,我还没等到雪狼回来,但是却等到了另一头巨大的野兽,阿狼! 它从山林之中忽然间窜出来,差点没把我吓死,阿狼身形也极为庞大,四个爪子着地就能到我胸口位置,雪白的毛发蓝色的瞳孔,威武得很。 它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直接跳到了紫鹏的背上,它撕咬着紫鹏头颅出的毛发,像是想要把它从水里拉出来,嘴里嗷嗷的叫着,带着呜咽声,声音凄凉悲惨得很…… 见到这一幕,我僵住了,畜生尚且如此,雪狼怎会捅死一直跟随着他的紫鹏?如是有一天,阿狼也受了重伤,他是否也会用不能让他承受痛苦为由,捅死阿狼? 我不敢去想,将将才因为得了一张假脸而好了些许的心情,又凉到了极点。 阿狼拖咬紫鹏的这一幕,看得我很揪心。 阿狼没能拖动紫鹏的尸身,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那双蓝色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我,带着滔天的怒气,他龇着牙咧着嘴,忽的一下跳到我的面前,二话没有只朝我扑过来,一口咬住我的大腿…… 锥心的疼痛瞬间沿着大腿传入脑海,阿狼的两颗獠牙宛如两把森白的匕首,深深的咬进了我的骨头里,我甚至于感觉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赶紧用手推它,一边推一边高声喊着:“阿狼,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杀的紫鹏,不是我,不是我……” 它却不为所动,依然死死的咬着我,一双凶恶的蓝色眼眸眨也不眨的望着我,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阿狼,住口!!”一声暴吼伴随着一道青光将我和阿狼分开,我噗通一声摔倒在沙地上,腿上的伤口开始自行愈合,在阿狼的身前,一把青色的古剑深深的插在沙地里。 雪狼的身影从天而降,白色的青丝无风自动,四下安静得出奇,阿狼见到雪狼,平静了下来,朝他吼了两声,又朝紫鹏吼了两声,而后龇牙咧嘴的蹬着我,像是不把我一口给吞下去它心里不甘。 雪狼摸了摸阿狼的浪头,收起古剑放入剑鞘里,声音带着忧伤,“不是她,是我杀的。” 阿狼龇牙咧嘴的恶狠狠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雪狼。 夜里,篝火噼里啪啦的响声有些扰,阿狼误以为是我杀了紫鹏,每一次看见我都会龇牙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虽然雪狼已经跟它解释了,杀死紫鹏的是他不是我,紫鹏的死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但是它依然对我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雪狼在篝火旁烤鱼,对我说:“阿狼以为,虽然不是你杀的紫鹏,但是紫鹏也是因为救你才死的,紫鹏的死跟你有着直接关系,这头狼脾气很倔,有时候我的话都不听,也许他跟紫鹏都是畜生,感情深,过段时间等它想通了就没事了。它会对你放下成见的。” 我打着哈哈:“那是自然,整个狼族的王嘛,自然是有些脾气的。”心里却是百般惆怅,“你说的倒轻松,那可是头狼啊,你以为是人啊,这也是你在,要是你不在,它还不一口把我给吞了?要一头狼王对我放下成见?说什么梦话啊?这语言都不通,怎么让它对我放下成见?” 看来以后,我得一步不落的跟着雪狼了,要是被阿狼给嚼碎了,这不死心还能修复吗? 接下来的两天,不管雪狼做什么我都跟着他,好在自从他给我拿回衣裙之后,就没走过,我心里很庆幸,每次见到阿狼看我那恶狠狠的眼神的时候我就更加庆幸雪狼没有丢下我。 他守着紫鹏的第二天晚上,我借着篝火看到他踏着水面在擦洗身子,解开蓝色的衣袍露出健硕的胸膛,阿狼在篝火旁趴着,我不敢靠近,我看它一眼他都会露出森白的獠牙凶一凶我,吓得我赶紧远离它。 他肌肤若雪,今晚月正当空,白白的月光洒在河中央雪狼的身上,使得他的肌肤更加的白皙,不过,便宜了我的这双眼睛,见到了一道道血窟窿东一处西一处的遍布他的前胸后背,这血窟窿是新的,应该是才受伤不久。 他像是发觉了我的存在,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得妥帖,正在系腰带,那张银色面具依然妖媚诡异。 我偏着脑袋问他,“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伤?” 他系腰带的动作顿了顿,笑着说道:“管那么多做什么?早些歇着吧,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动身前往韩国。” 说完,他拔起插在沙地里的古剑,转身要走,我在身后说道,“是不是被血蝠咬得?” 我被血蝠咬过,知道被血蝠咬过后留下的伤痕是什么模样,正是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他没有说话,一头发白被夜风轻轻的掀起,一声不吭的走了,我在身后朝他吼道:“我的血可以让你的伤快些愈合,再重的伤顶多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愈合如初。”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儿,飘过来一句很淡漠的话,“这些伤算不得什么,早些睡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心里五味陈杂,这两日,他可全然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该有的模样,在那银色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夜里,我怀着心事,很晚才睡去。 第三天下午,雪狼站在河岸边看着紫鹏,阿狼站在他身旁,我不敢靠近阿狼,隔着半近不近的距离,我问道:“你打算将紫鹏怎么办?不筑个坑埋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苦笑一声:“还能怎样?”他声音沉了下去,叹了一声后,缓缓开口,“就这样吧。” 我难以置信,“你,你就这样让它在这里漂着?就这样让它腐烂?喂鱼?” 他抚摸着阿狼的脑袋,声音凉凉的,“不然呢?” 我提高了音调,气急败坏的吼道,“至少,你也该帮它收收尸吧?” 而他却说:“要是把紫鹏埋了,黑流星的人,可就找不到了……” 我还没弄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走过来,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我,“叶凝,走吧,天黑之前,我们还要赶到韩国边境。”阿狼跟在身后,一步三回头,我们一把剑,一头狼,两个人走进了山林里,开始了我们的逃亡路。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八章 雪狼雪狼 山路崎岖难走,我自小都没怎样挪过步子,雪狼一路都牵着我,对我说此间距离韩国边境城池离桑城大约还有五十多里的山路,翻过两座山,也就到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栽倒在地。 阿狼一路下来一声不吭,一双蓝色的眼眸盯着雪狼拉着我的手,怒气腾腾。 为了这一路走得不无聊,我和雪狼聊起了天。 “诶,我听王城里的一些闲侍们无事的时候闲磕牙,聊起你的时候,说你随身都会带着两把剑,可是为什么我只见到这把青色的古剑?”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将我从一块大石头上抱下来,阿狼四腿一蹬跃过我和雪狼的头顶,呼呼的跑到了前头去,雪狼笑了笑,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语气中有几分笑意,“这把古剑名唤青冥,是我师傅相赠,你们王宫里的侍从消息倒是灵通,在我身上的确还有另一把剑。” “哦。”我追问道:“怎么没见着?” 他说道,“另一把剑是一把死亡之剑,其造就的年月比青冥还要早上个几百年,天下人唤它魔剑,曾一剑屠城,是把旷世凶器,我一般不用。” “魔剑?”我小心的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疑惑的问,“为什么不用?你怕拿着它也发了魔怔,一剑屠城?” 他笑了笑,拉起我继续往前走,“是这样,它的确能迷人神智,让人入魔,不过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魔剑刚出世,便被铸造它的铸剑师给碎成了九截,封印了起来,因而后世的人也唤它九劫剑。” 我问道,“为什么要毁了它?又为什么要封印起来?因为,一剑屠城??” 他点了点头,“魔剑刚刚问世,便是整整一城的人被它吞噬了精血,给它祭了灵,铸造它的铸剑师拼了性命将它碎成九截,传说将自身灵魂融入九截断剑里,成了剑灵,一并埋在了被屠的城池废墟里。并让城中古兽守护,不许任何人染指。” 他追问道,“那怎么又到了你的手里?” 他忽然间停了下来,我一时间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身上,他转身过来看了我一眼,我低着头退了两步。 他用手中青冥剑的剑柄挑起我的下巴,笑着问道,“你的好奇心好似很重?” 我干笑两声,“还成,还成,比如你的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我就很好奇。” 他挑起我下巴的剑柄放了下去,阿狼停在远处的一块巨石上将我俩望着,吼了一声,他把我抱上一块山石上,而后一个跃身跳了上来,也不拉我的手了,一头白发在风中飘动,“快些走吧。” 他已经抬起脚步往前走,我在他身后喊道,“喂,雪狼!” 他停下脚步,拿着一张后背对着我,话语轻飘飘的,“怎么了?” 我快走两步赶上他,“雪狼这个名字我喊的别扭,我想这也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能换一个吗?” 他转过身,看着我,沉默了半响之后,声音沉沉的响起,“姬澈,你可以唤我姬澈。” “姬澈?”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偏着脑袋问他:“你的真名叫姬澈么?” 他已经抬起脚步往前走了,留下我还在原处发呆,“不,这是我师傅给我起的名字。” 我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雪狼,姬澈都不是他的真实名字,难不成他还有第三个名字,或者第四个?第五个?…… 我从未觉得,要想弄明白一个人到底叫什么,也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 “还不快点?”他已经在前方催我了,我赶紧追上去。 等到达韩国离桑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爬了二三十里山路之后,已经累得筋疲力竭,姬澈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离桑城,很好心的背着我爬了剩下的几十里山路,我很开怀! 他的后背很宽广,很温暖,阿狼在姬澈屁股后面跟着,恨不得一口把我给活吞了,我累得要死,没管它,在姬澈的背上晃晃悠悠的睡了过去。 到达离桑城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姬澈把我摇醒放了下来,我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在放下我的时候,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子有些不清不楚,但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应该是我弄疼了他的伤口,先前只顾着自己轻松,完全将他身上还带着重伤这回事给抛在了脑后,现在想想,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因这一路上睡得太沉,也不晓得这几十里山路他带着重伤还背着我是怎样走过来的。 离桑城市韩国边城,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夜间城邸都是有着重兵把守,现在城门已关,要想进去看来是没有什么可能了。 除非,能够飞过去。 不过看着这个足有二三十丈高的城墙,我也只能无奈的摇头,“看来,今晚上,我们又要睡草丛了。” “谁说的?”他有些不以为然,呲的一声将手中的青冥剑拔了出来,阿狼偏着巨大的狼头等着他,他用力的将手中青冥抛入天空,朝阿狼吼道,“阿狼,跳过去!” 阿狼龇牙咧嘴的吼了一声,一声咆哮过后忽的一下跳了起来,这一跳,足有四五十丈的高度,完全跳入了云层里,身子达到最高点的时候,那把青冥剑正好出现在它的脚下,它把青冥剑当做跳板,竟然,竟然真的跳过了城墙。 我难以置信的长大了嘴巴,完全傻了。 这,这哪里还是狼啊,简直就是飞狼啊…… 青冥剑飞了回来,准确无误的插入剑鞘里,姬澈的手环抱着我的腰间,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走吧,今晚你不用睡沙地了。” 身体像是变成了一片落叶,又是这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只要有风,我就能够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我们飞过城墙,落在了城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房屋密立,看上去极为繁华,巷子里梆子声声,但却不见打更人,阿狼已经在巷子里等着我们,若是白日,阿狼这巨大的身形绝对能够吓跑整条街的人,我心想,这若是要去投宿,有阿狼在的话,绝对够呛。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九章 取血 我正想着姬澈今晚会如何安置阿狼,总不能带着这样的凶兽去投栈吧?那还不把掌柜的吓死?最好还是让他流落街头的好些。 这个念头将将冒上心头,就听到姬澈摸了摸阿狼的脑袋,说道,“阿狼,自己找地方歇着去吧,明天一早再来找我。” 我心底连连感叹:“真是知己啊!!” 阿狼极不情愿的低着狼头消失在了漆黑的巷子里,等到阿狼完全不见了的时候,姬澈这才拉着我找住的地方,我笑着问他,“诶,你就不怕阿狼找不到你吗?” 他笑了笑,“怎么会?阿狼从小就和我玩在一起,怎么会找不到?” 我闷着鼻子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他只是笑了笑。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窄窄的,蜿蜒曲折得很,拐来拐去,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一连问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有余下的客房。 姬澈领着我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走了好长一段,终于有一家客栈有多出的客房。 白胡子掌柜靠在柜台上打瞌睡,店里的伙计正在打扫。 “这家掌柜,可还有空房?”姬澈领着我进了客栈,开口就问,忙碌的伙计见着有客人来,笑脸盈盈的过来接着,“有的有的。不知你客家是要几间?” 我抢先一步说道,“两间!” 姬澈,“一间!” 我:“啊?” “啊什么?”姬澈摸了摸我的脑袋,将带着面具的脑袋凑到我的耳边,“身上银钱不多了。”他直起身子朝伙计笑道:“一间就好。” 我耍起横来:“不成,就要两间!” “你这会儿要两间也没有了。”在打瞌睡的掌柜像是被我们吵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今日从赵国来了一行好几百人的驼队,城里的客栈大多都客满了,我这里也不过是将将有客人退了房,才腾出来这么一间,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将就一晚,房钱也可便宜一点。” 我刚要说不行,却被姬澈抢先一步,“好,有劳掌柜的。” 我又要耍横,却直接被姬澈捂着嘴巴拖上了二楼。 房间,真的不大,就一张床,一个人睡的话,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可要是两个人的话…… 我看着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心里那叫一个苦,姬澈也像是走累了,坐在圆桌上倒茶,还不忘给我倒了一杯递过来。 我这会儿心里苦的要命,哪里还有心情喝茶,笑着说:”我不渴,你自己喝吧。”走过去推开窗子,月光撒进来,屋子里得了半扇光明,夜风徐徐,凄凄凉凉,我趴在窗棂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今晚可要怎么睡?出生这十几年来,还从未同个男人在一间屋子里困过觉。 听到姬澈放下茶杯的嗒嗒声,他的声音戚戚然的在身后响起,“今晚你睡床,我靠一靠就好。” 说完我见着他抱着青冥,依在了根柱子上,我无奈摇头,“也就只能这么着了,难不成还要我一个小姑娘熬夜不成?” 忽然有些口渴,便走过去圆桌倒水,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是说不渴嘛?” 碍于面子,我又只能将还没提起来的茶壶放了回去,视线扫过桌面时,我发现了几处异样。 基底殷红的鲜血滴在黑得发亮的圆桌桌面上,那正是刚刚姬澈坐过的位置! “他身上的伤口在出血了?”我抬起头,痴痴的把他望着,“他的伤口在出血,难道他都不知道吗?”他的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我看不见他什么他什么表情,是若无其事,还是龇牙咧嘴? “怎么还不睡?明天的路可还长着呢。”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丝毫听不出是受了伤。 “哦,茶壶里没水了,我下去提一壶。”我提着茶壶走到他面前,将他抱在怀里的青冥抢了过来,呼呼的跑过去拉开了房门。 “诶,你拿我的剑做什么?”他站直了身子,朝我吼道。 我笑嘻嘻的说道:“你不是说我们现在不安全么?那靖国的杀手组织黑流星随时都会找上门来,我拿着防身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 客栈的厨房里正烧着开水,我拿着青冥提着茶壶找了个最黑暗的角落,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解开了衣衫前襟。 我身上流着的血,能够让人的伤痕在极端的时间里愈合,但是别处的可不行,单单只有不死心里的心头血方可有用,别处的,并无此效用。 我曾幻想过用我的心头血救父王,救母妃,救暮筝甚至于救沐沐,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朝自己的胸口捅上一刀,去给一个才将将认识不过几天,连他长得是何相貌都还不清楚的杀手。 我找准心脏所在的位置,将青冥剑拔出剑鞘,紧紧的闭上眼睛,锋利的剑锋刺进血肉,刺断肋骨,青冥剑的剑身有着凹凸不平的诡异刻痕,磨得我的肋骨疼得要死,当剑尖捅进心脏里的那一瞬间,那种疼痛更是达到了极致,这是我第一次捅破不死心,捅破自己的心脏,那种疼痛像是要把我带入死亡,极致的疼痛迫使我呻吟了起来,但却不敢太大声,只能发出低沉沙哑的呜咽声。 脸上的龙鳞开始发烫,同时还伴着金光在脸上流转,整张脸都像是被扔进了炉子里一般,火辣辣的疼,并且这种疼痛从脸上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我的身体都像是被扔进了炉子里,整个身子都像是着了火,疼得我满地的打滚。 这是我第一次捅破心脏,没想到竟然能够疼到这种境地,我像是被放进了地狱里的油锅炸了一回,我咬着牙忍着浑身到了极限的疼痛,将流出来的心头血引进茶壶里,见着差不多够了,便将青冥剑从胸口拔出来,这剑,又在我的肋骨里磨了一回。 我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浑身的灼烧感开始渐渐的褪下去,胸口处的伤痕也开始缓慢的愈合,脸上的龙鳞放出的金色光晕也慢慢暗淡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一次我好像真的是触及到了死亡。 第一集 乱世离殇 第十章 浮生梦(一) 我在地上躺了约莫得有半柱香的时间,身子才恢复了一些气力,厨房里烧得热水已经开了,冒着腾腾雾气,我将胸前的血迹擦干净,将衣衫整理好,又把青冥剑上的血迹在衣袖上擦干,好在这是件紫色的裙子,即便是沾了血也丝毫看不出。 我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没想到捅破心脏竟然会这般难受,将烧开的水倒进茶壶里,见着灶台上有些枸杞,便抓了一把扔进茶壶,缓缓吞吞的朝楼上走去。 来到房门前,我停下脚步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推开房门。 姬澈的话立马就在耳边响起:“怎么去了这许久的时辰?闯见鬼了么?” 我从善如流的走带圆桌旁,将茶壶放在桌子上,笑着回道:“厨房里没开水了,店里的伙计也不见个人,想是困觉去了,我只好自己动手烧了一壶,许是太倦了,竟靠在厨房里的柱子上打了会儿盹儿,这才回来晚了。” 我有些心虚的瞥了他一眼,他靠在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面具,我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啥表情。 我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对他笑道:“我将将在厨房里见着有些枸杞,想起先前在王城里沐沐对我说过,用它泡茶喝晚上能够歇息的安稳一些,你要不要来一杯?” 我将倒好的茶递到他面前,不知是因为撒了谎心里犯虚还是怎的,托着茶杯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这茶因为加了我的心头血还有枸杞的缘故,红的也像血一般。 他看了我一会儿,笑了一声,伸手接过,望了一眼杯中的红红的茶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哪里来的一股腥味?” 我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跳的厉害,赶忙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会有腥味?哦,想是这枸杞放得时日久了些吧,放心,毒不死你的,快喝吧。” 他笑着摇头,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下去,我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血?茶里哪来的血?” 我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糊涂了吧,哪里来的血?”我转过身不敢看他,脸上不知怎么竟有些发烫,“我困了,先睡觉去!”说完就要往床上爬。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叶凝!!”他的声音里满是怒气,吓得我浑身一颤,我动作缓慢的转过身,堆出一脸僵硬的笑容,“干,干嘛?” “别忘了,我可是个杀手!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血的气味我再熟悉不过。”他松开拉着我胳膊的手,摊开胸前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左肩处,那恐怖的血窟窿再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我低下了头。 “我,我……”我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语气冰冷的质问我:“你捅破了自己心脏??” 我低着头:“我,我……” 我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他是来救我才受的伤,而紫鹏也是因我而死,打心眼里,我只是不想欠他的情,既然我救不了紫鹏,也就只好在姬澈的身上给良心找些填补,我不怕捅破心脏的那种痛苦,只怕,我是一种负累,这之后的千万里路,又有靖国黑流星的追杀,我只能在他的羽翼下庇护,却什么也做不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拿出那条面纱,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姬澈坐在窗棂上,抱着青冥翘着腿,满头的白发在夜风中丝丝飘动,皎白的月光透过打开的半扇窗子投入屋子里,他的影子就铺在我的床前,犹见得根根发丝飘动。 他跟我说起了不死心的传说,我也才明白,不死心为何能不死的秘密。 他说,不死心之所以能不死,正是因为那龙鳞以及不死的心脏,龙鳞和不死心都有着修复伤势的神奇效用,若是心脏受损,脸上的龙鳞能够修复,而若是龙鳞受损,则心脏可以修复,因而,有了这双重的庇护,即便是我脸上的龙鳞或者说胸腔里的心脏其中一个受到了致命的创伤,或者龙鳞没了,或者心脏被摘了,同样能够依靠留下来的心脏或者龙鳞修复。 正常人的身体有着七百二十道穴位,而拥有不死心的人却是有着七百二十一处穴位,比寻常人多出一处,那就是不死人的死穴,唯一一处能够至不死人死亡的穴位,名叫命劫,若以银针刺入命劫五寸三分,便能让不死心连同龙鳞一并进入睡眠状态,让不死的效用失效,到那时候,不死人将进入沉睡,没有心跳呼吸以及脉搏,同死人没有什么二样,若是有人乘机毁了龙鳞取了心脏,不死人,也就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叶凝,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死心并不是真正的能够保你万古不死,若是你这一剑捅到了命劫,并且又刚好在五寸三分处……” 他说道这里没了下文,我心里纷乱如麻,看来羽华太子真的是有手段将我弄死,不死的秘密,原来就在此处。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不死心的心头血只要一滴,就足以让濒临死亡的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你这番取的心头血,也太浪费了……” 我撇了撇嘴巴,这是我第一次取自己的心头血,没有什么经验,早知道不死心的心头血有这这般神奇的效用,我就少放一点了,现在想想那小半壶的心头血,让我很欲哭无泪。 姬澈没了声音,我撩开床帘,见着他侧着脸望着窗外高高挂在夜空中的圆月,满头的白发飘飘摇摇,虽然他带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上有怎样的表情,但是从他这副模样就不难猜测·,他现在应该有着重重心事。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始终都是那个动作,坐在窗棂上,抱着剑,翘着腿,望着夜空中遥遥的圆月,一动不动,活像一尊木头,我放下帘子,拿起了手中的素白面纱,此时,我想起了暮筝。 这一夜,我们两个隔着帘子,三尺距离,他看着圆月,我抚摸着面纱,各怀心事。 终于睡了过去,梦里,我见着了暮筝,回到了三年前,北燕国王城晋宁城里,那最偏僻寂静无人问津的角落,紫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