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嫌疑人 吴城府衙内。 “公子,那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今日又再度现身于朱秀才的府宅边。”一名身着石青色长袍,面貌儒雅的男子立于书案前,恭谨禀报。 他话音刚落,书案后面朝玄窗背对他的公子,闻言便将手中的折扇“唰”的一收,转身直视他道,“吩咐下去,按兵不动,切莫打草惊蛇。” “是。” 整个吴城内的百姓似乎都处于惴惴不安中,原因是县城内发生了一件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杀案。东街上的朱秀才之母,前两日在夜里被歹人溜近府中,将其残忍杀害,更关键的是,该名歹人分文未取,仅仅取走了那朱母的性命。 县令遍查吴城,也没有什么线索,所有的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听说了吗,那朱家的,死了,家里一地的血!被人千刀万剐!连……”一名妇人,在馄饨摊前喉咙颇大的说着,周围坐了一圈听众。 馄饨摊的角落,身材魁梧的男人,朝身旁另一名身材娇小的男子笑道,“你看这群大婶,说的和自己真的看见了般。” 身形娇小的男子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虽夸大了些,但她没说错,确实是因颈动脉割破流血过多而亡。” “你又跑去案……那里了?”王龁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容有些苍白的苏慕道。 三月前为了躲避追查的官兵,王龁带着苏慕连夜潜逃,兜兜转转才跑来这远离京城的吴城,暂时安顿下来。可谁也没想到,两人刚住下那晚,就发生了一起血腥的凶杀案件。 苏慕低垂着眸子,纤指捏着瓷勺在碗中搅动,漫不经心道,“没事的,并未有人发现。” “若是等到人察觉便迟了,你最近身子愈来愈弱,可经不住奔波了!”王龁重重的叹了口气,但也不忍训诫。 苏慕知道王龁是担心她的身体,但自小父亲便教导她无论身处何方都须得“哀民生之多艰”,因而即便是如今身处绝境,遇到一方百姓出事,苏慕皆难以坐视不理。 “一会儿回客栈我便乖乖吃药,你莫再担心了。”苏慕仰头冲着王龁甜甜一笑,灰扑扑的男人衣衫也掩不住面容的秀美。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王龁看见她强挤出的笑容不禁心生怜惜,本是再娇宠不过的千金小姐,竟成了官场派系相斗的牺牲品,一朝沦落郊野。 “大人,下官冤枉啊!”吴城衙公堂内,吴城令头抢地跪于案下,对着手执惊堂木的青袍男子哭喊道。 这青袍男子正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包浮生,而位于他右手边擎扇端坐的便是被大荥皇帝驱逐出京的太子林毅。 听说他在皇帝寿宴上荒诞不恭,皇帝大怒,让他到这个偏僻小城反思己过。 包浮生将手中的惊堂木拍于案上,“冤枉?你身为一方父母官,管辖之内发生凶案,三月有余都未能揪出真凶,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还敢说自己是冤枉?” 县令被喝的不敢发声,浑身颤抖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倒了哪门子血霉,平白惹来这两尊大佛。先是不说明身份,手执令牌便入主县衙,再调动整个吴城的守卫官兵,分别将城门与朱府围住。若不是有京中线人来报,说太子与伴读游历至此,县令都快要以为自己被南蛮歹人挟持住了。 “回大人,下官的确平庸破解不了此案,可下官在奋力追查啊!还望大人明鉴。” 化作寻常公子打扮却难掩贵气的林毅将折扇在掌心中拍了拍,威严道,“奋力追查便是以贼人逃脱结案吗?”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清冷的令人胆寒。 见林毅发话,位于公堂前的包浮生默契的将他们入城那日,城门口公告栏上贴的告示扔于堂下,“你可看清楚了?这难道不是你派人贴出去的告示?玩忽职守该当死罪。” 一直跪着的县令恨不得将他那行动迅速的师爷拍死,他明明让师爷留到本月事件风波过后再贴出去,告诉百姓杀害朱母的歹徒狡猾逃走已离开吴城,借此安抚百姓也不必再大动干戈的调查。结果这告示竟然早早地贴上,还被这两位罗刹阎王看见,眼看这小命就要不保。 案上的包浮生见恐吓效果达到,朝林毅对视一眼,知道该给枣的时间已到,“如今有一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知你想不想要。” “要,要!”县令急忙又磕了几个响头以示忠心。 林毅再度冷声开口道,“我与包大人奉皇命游历至此,特许你协助我二人查清此案,在此期间不准泄露半点身份,吴城内众人由我调度。” 对于县令来说,这与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无疑,急忙连声道是,承诺会听从一切指令。 林毅对于这类无作为的冗官一向痛恨,之所以留着他的小命是怕一有行动会惊动歹人。一审问完,他背过双手,便朝县衙后院走去,不再理会其他。 包浮生见状,直接命县令退下,自己快步跟上林毅的脚步。 “殿下怎么突然心生不快?”包浮生自幼便入宫,作为林毅的伴读陪同在侧,对于他的情感变化,比一般人更为敏感。 林毅环顾着县令后院的雕梁画栋,偌大的莲池内锦鲤肆意游动,小小的吴城令竟有如此奢华的花园,竟连京中一些三品大员都比不过。 “我在想,连这边远郊隅的官员都是这般作风,那整个大荥到底有多少冗官贪吏。”林毅身为太子大荥的继承人见到此状不免忧忡。 包浮生知晓太子是为心怀天下之人,“殿下不必过分担忧,四海之内定是良官居多,再者有您辅佐圣上共济天下,当能拨乱反正。”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淀功绩无以成大业。 林毅清楚自己的路还有很远要走,收回心神,将注意力转到最近的案子上,“那名形迹可疑的人盯得如何了?” “发现他还有名同伙,两人在城中的一家小客栈住着,我们的人前去暗查时,发现他们正是案发当晚入住的。”包浮生禀报道。 手中折扇一挥,留白扇面展露而出,林毅冽声道,“继续查。” 吴城城本为秀丽远郊之地,如今风雨欲来。 正文 第二章 狭路相逢 熙熙攘攘的吴城街道,小商贩正热闹的卖着物品,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贩卖声不绝于耳。 因为连日奔波,苏慕本就身体孱弱,加上近日又常往位于朱府的案发现场跑,更是损了根基。所以自馄饨摊子吃完早饭,王龁便嘱咐苏慕先回客栈休息,自己去附近的药店铺子抓些药,欲为苏慕调养身子。 热闹的街道让苏慕不禁想起父亲还未出事前,她于京都同丫鬟小厮一起偷溜出府,上街玩闹的日子。吴城地处偏远,自是同京都的街巷无法比拟,但似曾相识的场景还是令苏慕想起了已经消亡的家,还有一个个惨死在她面前的家人… “好你个小叫花子,竟敢偷拿我的包子,看我不打死你。”喧闹的街市陡然生出不太和谐的声音。 此事正好就发生在苏慕要经过客栈的路牙边,她微撇过头,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给王龁惹是生非。 可就在苏慕走过那包子摊时,还是不小心瞥见了那个小叫花子可怜的神情,即便是被老板逮到,他手中还是紧紧的攥着那个包子。 苏慕终究还是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到包子摊主跟前,声音有些沙哑道,“我替他给,多少钱?” “公子真是好心肠啊,只不过您今日好心却救不了他那穷根呐。” 苏慕没再多言语,直接从银钱不多的荷包中取了五文给那老板,扭头便离开了。可身后却多了个小尾巴,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身后。 “别再跟着我。”苏慕顿住脚步,撇头看向身后的小乞丐,言语中带着冷漠与疏离。 小乞丐怯生生偷看着苏慕,那张黑黢黢的脸蛋上,一双圆眼显得格外明亮,乌七八糟的手上还捏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白面包子。 要是阿弟未死,应当同他一般大才是,苏慕想到这里不禁红了眼眶,到底没狠下心,复又转身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 “你父母呢?”苏慕问道。 小乞丐却摇了摇头,脏的尽数结在一起的发丝毫无生机的爬在头上,他却忽然伸出手,将已经带着点污渍的包子递到苏慕面前。 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似开闸洪流般再止不住,她的阿弟也会这样,憨憨的伸着白嫩胖手,嘴里不停嘟囔,“阿姊吃,阿姊吃。” 可他如此年幼,那群丧心病狂之人却将他斩于刀下,成为孤魂再不复生…… “不……哭。”小乞丐呆呆的冲苏慕摇头,喃喃道。 苏慕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这些日子她怕王龁担心,几乎没流过一滴泪,提过一句家中之事,如今积压已久的感情却顷刻爆发,但大仇未报,根本不是哭哭啼啼之时。 她从荷包中取出剩下的几两银子,放到小乞丐的手中,起身便离开了巷子,未免小乞丐再追上,苏慕加快了脚步。 如今她都是被追捕之人,尚自身难保,已无力再救他人。 街边的茶楼上,二楼包间里的两人将巷子里的这一幕尽数看在眼中。 包浮生将红木窗子关好,望向先一步坐在桌边的林毅,疑惑问道,“这人真的是嫌犯吗?竟会救济乞丐。” “你问我?”林毅闻言轻笑,悠悠的品着青釉茶碗中的浓茶,“只要派下去的暗卫没跟错人,那就是他。杀人之人 本性并非皆为大恶,有的是图财,有的是图命,图命更是分为多种,报仇有之,报恩有之……就要看此人是哪一种了。” 包浮生听后恍然大悟,“那殿下之意,是否还要派人继续跟查?” “不必,今晚直接抓捕审问。”林毅将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折扇便出了包厢门。 这个案子已经耽误两人不少时间,先是封城门,再是去案发的朱家派守卫,又是拨人跟踪两名嫌疑人。小小吴城城,似乎并不足以让太子贵胄在此费这般大的气力。 吴城一客栈内。 王龁行色匆匆的赶回,见苏慕正坐在桌边看书,心才安下大半,随即将手中的药材放在简陋的木桌上。 “怎么回来这样着急?”苏慕放下书籍,替王龁倒了杯茶。 王龁牛饮了两杯才解渴,擦了擦嘴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两日好似有人暗中跟踪我,担心你一人在这儿会出事,便急忙取了药材就回了。” 王龁是苏慕父亲的旧部之子,自小习武,耳目比常人灵敏,若非他那夜拼死逃亡,她也早成刀下冤魂了。因而 王龁说有人跟踪还是引起了苏慕的警觉。 “既是如此,我们还是早日出城吧,今日我思虑了番,我本就泥人过河自难保,的确不宜再多管他人闲事。” 王龁深知苏慕在她父亲的教导下自幼便正值侠义,只是如今他也只得暗自叹息,点了点头,“嗯,不过前两日为了查朱家的案子,封了城门,现下估摸还要多等几日。不过刚好,咱们可以继续歇歇脚,替你调养身子。” “我不碍事的,你也要多仔细你自己的身体。”苏慕边劝慰着王龁,脑子里却再度想起来朱家的案子。 一个几乎未与人结怨的中年女人,白日里惨死家中,颇为丰厚的家产,歹人分文不取,仅仅割破了女人的颈动脉,取命留财……无论作何种假设都说不通。 跟随父亲探案多年,苏慕自问看过不少冤悬疑案,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一种,毫无杀人动机便行凶作案者。 见苏慕陷入沉思,王龁知晓她该是又费脑子去想那朱家的事情,终究没打断她,自行下楼端了饭食,草草结束了两人的晚餐。 之后便苏慕在床,王龁躺地的休息下了。 可在波澜平静的夜里,客栈房门被人敲响,王龁警觉拿出藏在衣柜里的佩剑,苏慕也从床上坐起身,精神紧绷。 房门之外,是追兵,是歹人,皆不知。 正文 第三章 交手 在苏慕与王龁房门被敲响的前一刻钟前。 十五月圆时,月光清冷如霜,毫不吝啬的洒满吴城城内各家屋宅瓦檐之上,两道黑影绰绰立于客栈飞檐。 “殿下,光你我二人去抓捕会不会使那嫌疑人逃脱?派去的暗卫回来禀报,其中一名嫌犯生的魁梧,貌似是习武之人,之前跟踪差点儿被发现。”包浮生不免担忧,觉得林毅夜里前来亲自抓人的做法过于危险,毕竟他是贵胄之身,半点也不可受伤。 林毅一身劲黑夜行衣,闻言微妙笑道,“你不行?” 作为一个男人,包浮生被置疑不行觉得十分憋屈,明明是在替他安危考虑。若非两人现在都已长大,不能再像年幼一起习武时,互相拳打脚踢,包浮生真想给林毅一拳头。 “属下自是可以,只不过担心殿下。”包浮生难掩咬牙切齿道。 林毅收起笑容,沉着吩咐道,“先挟持那名女店主,让她出面,事后再封口安抚。” “为何挟持女店主?”包浮生不解问道。 纵身一跃飞下屋头的林毅不再解释,直接按计划进行。 “客官,客官您在吗?”老板娘轻轻扣门,朝屋里询问道。 屋内的王龁听到女店主的声音,同苏慕对视一眼,两人都未放松警惕。 王龁捏紧佩剑,又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匕首丢给苏慕,那匕首在光影中拉长了弧度,显得十分清冷。 随后他慢慢踱步至房门前,应声道,“何事?” “客官……您……店内好像……像出了名贼人,您能否帮我看一看。”老板娘结结巴巴的看着身边蒙面的两道黑影,身子不住的颤抖。 在此长住了数月,王龁当初就是看中这客栈离城门近,老板娘是个朴素老实的寡妇才决定住在这里,方便离开也不惹人注意。除了每日下楼点饭食,几乎和老板娘不打交道,她也从不多嘴过问来往住客的私事。 今夜却莫名其妙的出了个贼人。 王龁即便是在门后也已经猜到是有人将老板娘挟持住,本不该开门管闲事,只是本性还是忠厚义胆的汉子。 再度转头与苏慕相互对视,做好准备后,王龁打开了客栈木门。 电光火石之际,门外的林毅率先闯入门内,迅猛一记手刀劈过欲打昏王龁,而那王龁见状灵敏侧身避过,林毅心下有了估量知道王龁身手不凡,后退半步示意包浮生一齐将他拿下。 此行目的便是不惊动城内众人拿下这两名嫌犯,林毅单打独斗未必敌不过王龁,只是未免动静过大,速速拿下较好。 一直控制着老板娘的包浮生收到讯息,现将身边的老板娘劈晕,在冲进打斗中。 终归是双手难敌四拳,挣扎不久,王龁便被包浮生按压在地,不得动弹。 “你们所谓何事?”苏慕知道自己与王龁是逃不出去的,暗自将匕首藏于袖中,出声问道。 两人趁夜而来,没有官兵随后,显然不是追捕他们的那拨。挟持老板娘却不伤她,只为让他二人开门,那么应该所图非财。 此刻蒙面的林毅不禁对这名娇小的男子有些佩服,竟然毫不慌张,于是便漠然道,“需你二人随我们走一趟。” 这一行不知道去的是哪儿,苏慕脑中飞速的回忆,这两个蒙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绝处生机,化险为夷。 苏慕决定拼一拼,“你们可是为了朱家的案子而来?” 在这远郊吴城城,追捕的官兵几个月都未找到他们,也从未有过动静,父亲在朝中为官一直保持中立,也不可能有派系中人来解救他们,那些交好的友人、亲戚除了王龁一直守在身边保护她,皆是人走茶凉。 那么能让他们走一趟的,眼下这平静的吴城城中,也只有朱家的案子了。 被猜明来意,林毅心中便知晓,房内的两人不可能是这次案件的凶手了。一个身手绝佳,一个机警聪颖,配合在一起不说所向披靡,但绝不可能在作案后还傻傻的待在吴城城内,根本不像是嫌犯,倒是更似在……躲着什么人般。 见那领头的蒙面人迟迟未开口,苏慕知晓自己猜中了,从床角靠窗的地方挪至桌前,继续不卑不亢道,“若是两位当真是为了朱府的案子而来,我可以很明确告知,我与家兄并非嫌犯。不过是在此躲避仇家罢了。” 既不伤百姓,也不冒然杀了他们,又为朱府凶案而来,那定是追查此案的官府中人,抑或朱家在江湖上雇的探子。不过敢进屋捉人,那一定是已追查他们多日,又有十足的把握才来。 王龁白天里说的有人跟踪,看来就是这一行人。 “你说你不是凶手,空口无凭,我等为何信你?你又作何总去朱府门前转悠?”一边的包浮生见林毅一直不言语,只好开口询问。 苏慕见他们被说得有些松动,又望到王龁被压在地上痛苦的模样,“我自有方法让你信我,不过还请将我兄长放开,他不会再动武。” 包浮生闻言,抬头瞥了眼林毅,手慢慢松开力道。 被松开后,王龁立即退到苏慕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苏慕这才缓声道,“一来,若那朱府之案当真是我与兄长所为,那断不会放着朱家丰厚的钱财不取。二是,也不会傻傻的在此等二位大人下来彻查此案时,连城门封了都不寻法逃走。其三,则是朱府之案,我亦在观察,并可笃定乃朱府内之人所为。” 话音落,狭小的房间内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清辉于窗边洒进屋中,落于苏慕发旋之上,映得她脸色如纸苍白,而那单薄的唇紧紧抿着,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林毅一双邃眸,犀利的看向苏慕,语调极低,“配合彻查此案,我护你二人周全。” 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手,高深莫测的交易,皆化于圆月落辉中,寂静发芽。 正文 第四章 审问朱楚生 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挂于吴城府衙正中央,上书正堂肃静的朱赤示牌分别放在堂前两侧。 吴城令惴惴不安的坐于高堂之上,镇定了许久才勉强让自己不明显颤抖,一双鼠光豆眼不时往堂下的师爷椅上撇。 那本是师爷坐的地方如今却是一脸淡漠的林毅,至于始终贴身保护的包浮生,便同苏慕、王龁一起,打扮成侍卫模样,立于公堂两边,手中都执了根杀威棍。 惊堂木被胆颤的县令软而无力的拍响,府衙侍卫便齐声喊道,“威武—” “带受害人朱楚生上堂。”县令终是恢复了些中气,喊声大了些许。 身着宽大“勇”字兵服的苏慕见状,不免心生疑虑,这二人到底是何来头,不仅能随随便便的将他们带进府衙安顿,还让这吴城一霸的县令这般惧怕,定不是普通视察官员。莫非是王孙贵胄? 苏慕包含疑惑的眸光落在对边漫不经心坐于靠椅的林毅身上。若真是京都贵胄,那她父亲的冤屈是否能从他这里作为突破口? 正当苏慕考虑着自己的心思时,一名面容清秀文弱的书生人被衙兵带到堂下。 “草民叩见大人。”即使朱母丧事过了三月有余,朱楚生也还是一身白衣守孝,本就瘦弱的身子似乎因丧母之痛更加憔悴。 吴城令瞟了眼林毅,心虚的端起官腔道,“本官此次传唤你前来,是为重审你母亲被杀之事。” “大人,数月前您不是已经结案吗?如今母亲已安葬魂去,再重提对于草民来说无疑是心头剜肉。”朱楚生说的声音虽小,但情绪激动。 被人提到结案,林毅若有若无的看了堂上一眼,县令本就一直注意着那方,受到冷冽如刀的目光,忽的犹如针毡,“本官之……之前是遭庸人误导,错以为这歹人逃脱,近日有线人来报,说这歹人还在吴城城中,未免城中百姓再遭毒害,也为予你母亲亡灵一个交代,特请你来此配合调查。” 县令官腔打得足,堂下跪着的朱楚生听得激越,突然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若是真能揪出真凶,草民自当全力配合。” 县令满意看着朱楚生,这上面来人给他添堵,好在他管辖内的百姓个顶个的听话,“既如此,今日我便派两名衙役随你回府上调查一番。” 朱楚生闻言连咳嗽声都止住,但依旧点了点头,“是,草民遵命。”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县令便悄悄看向林毅,“师爷,有无要补述的?” 站在林毅旁边的包浮生憋了许久,终是不厚道的咧开了嘴,这个县令贪污乱断案的胆子如海大,碰上事儿了便比鼠蚁之辈还怯小。 “无。”林毅简短的回复后,目光带着警示意味的投向包浮生。 就这样,在县令三言两语的兜转中,包浮生和苏慕一同入住了朱府。 在临去朱府前,王龁忧心忡忡的拉住苏慕,“为何偏要你去那里,万一那歹人再回来,你怎能全身而退?我不同意。” “卫之,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那位林公子一同前往吗?”苏慕知晓王龁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即便是她自己也不敢肯定那身在暗处的歹人会何时现身,“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的,你也知道查清朱府的案子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待城门解封你我也可继续前行。” 王龁明白自打入住吴城以来,朱府凶案一直都鲠在苏慕心间,如今借着这身份不明的两人查清此案,对于苏慕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于是王龁点点头,“好罢,那我便在此等你安全归来。” “嗯,不过你也要小心,那个林公子身份应该更是不简单,关于我父亲……”苏慕打算将心中的盘算告诉王龁。 却被在马车边等待的包浮生打断,“苏兄,这马车已经按你的要求备好,不如我们便上路罢。” 包浮生不仅不理解作为兄弟,两个大男人怎会告别那般久,也不懂苏慕一个看起来虽较弱但也是“男人”为何会提出坐马车的要求。不过常年的教养与性格让他忍住好奇,礼貌的询问着。 未免怀疑,苏慕也同样礼貌回复,“多谢林兄,照顾我身子不爽利,此次查案我定当全力以赴。” 两人客气的互相拱手,正欲先后坐上马车之际,一直未出言的林毅,声调冷淡道,“事态不对立马出府,必保自安。” 带着包毅和王龁的关切与期望,二人终于到了朱府门前。 再普通不过的朱门大户,但到底是偏远之地的大户,府门前也只是比寻常人家开阔了些。 可进到内里,苏、包二人才发现别有洞天,朱府内的装饰全然不同于府门外的低调朴素,倒是颇有种欲与县令比谁奢华之感。 看来街坊四邻传闻的朱母带有一笔丰厚的嫁妆,所言的确不假。 “两位官爷。”朱楚生换了身家常素服前来迎接,整张脸沐浴在眼光之下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像是身患绝症般。 “二位莅临寒舍,实在无所待,便命人扫了两间干净屋子,请二位入住。” 苏慕闻言并未表态,倒是包浮生直接开口道,“我二人只待一夜,无需麻烦,一间便可。” “这会不会委屈了二位大人?”朱楚生看向未置一词的苏慕道。 早在来的路上,包浮生已经同苏慕商量好,晚上一同前去案发现场勘查,故不会休息太久。能尽快解决案子,提高效率自是苏慕想看见的,自是赞同。 “一间便可。”苏慕直视朱楚生道。 朱楚生也没再坚持,转身吩咐身后一位老妈子状的人,“刘妈,你带两位官爷前去安置。” 说完他又笑着和包、苏二人解释道,“刘妈是个聋哑的,不会说话,若是两位有何事宜可以直接来找我。” 苏慕点头应允,转身跟着步履匆匆像是要逃离开的刘妈身后,包浮生也告辞跟上前去。 两人并肩走着,目光都不约而同的交汇在眼前的刘妈身上。 苏慕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包浮生道,“这凶手应该还在朱府之中。”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未走远的刘妈听得分明,当然,前提是刘妈得能听见。 正文 第五章刘妈 听见苏慕的话语,包浮生赞同的点点头,“对,我也正有此意,定要好好勘查侦破此案。” 朱府虽装修精妙,但到底占地不很大,没走一会儿便到了两人今晚需要住下的地方。 刘妈因为不会说话,朝二人福了福身便转身退下。 包浮生迅速行至门前,将其锁好,而苏慕则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四处打量,整洁干净,与大户人家的客房并无差异。 确认房间无误后,两人便坐在案边,开始谈笑风生起来。 “县令大人新纳的那七太太当真是个绝色美人呐!” “是啊,若是我有福分定是死也其所。” … … 门口的人听见二人谈话,悄无声息的退下。 门内,苏慕已将碎片小纸摆在桌面上,又从袖口中拿出碳笔,轻轻在纸上书写,“刘,有异。” 对于刘妈有问题这一点,包浮生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在刚刚,苏慕故意停下脚步说凶犯还在朱府内时,在两人身前步履急促的刘妈,听闻后明显脚步一顿。 也就是说,她并非像朱楚生所言那般,是个聋哑人。 至于朱楚生为何说刘妈是个聋哑人便不得而知,到底是刘妈在作假还是朱楚生说谎,更是不清楚。 下午,两人又跟随朱楚生派来的一名小厮在整个朱府中晃悠了番,若有若无的放话打听。 “你家公子最近如何?”包浮生朝那小厮问道。 该青衣小厮叹了口气,愁眉不展,“自打老夫人去世,公子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家中生意也不景气。” “朱家有生意?”苏慕接着询问,眼里带有几分探究的味道。 小厮挠了挠头,“小的也不大清楚,听几个原在院外办事的说过,说老爷生前做的生意都垮了,赔本还欠了债,外面要债要得紧。” “你们公子真是可怜,丧母又要忙生意。”包浮生装作同情的样子。 小厮赞同点头,语气染上几丝无奈,道,“少爷的确可怜,待人菩萨心肠的一个人,如今真是……哎。” “那便是老夫人所居的院子,二位官爷要不要近些看看?” 包浮生正欲上前,却被苏慕拉了一把,后者挺身站在前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不去了,毕竟刚去世人不久,晦气,我二人也实属无奈才被分配了这么个活计,四下看看装个样子也就罢了,回去也好和县令老爷交代。” 小厮听闻笑着点点头,便转又带他二人去了别的地方转悠。 大概记下朱府院子位置后,苏慕便作疲推脱要再去前厅同朱楚生一同进餐的邀约,携包浮生匆匆回了歇脚的地方。 “刚刚为何不去朱母屋子,那不是案发现场吗?”包浮生不解问道。 苏慕食指轻叩桌角,“案发现场是凶手留下的,只要凶手是朱府里的人,该被收拾的痕迹就已经被收拾了,我们大摇大摆的进去,看见的也都是凶手想给我们看到的,并没有太大意义。” “那你的意思就不去案发现场了?”包浮生被说得云里雾里。 苏慕沉吟片刻才道,“去,但不是重点,关键是去看这入了夜的朱府,会发生些什么。” 入夜天黑,看不见人,却看得清白天里隐匿起来的妖魔鬼怪。 商议着没一会儿,屋门忽然被叩响。 因为没去前厅用饭,朱楚生倒是客气的命人将饭菜送了过来,而来送饭菜的人正是形迹可疑的刘妈。 二人见她进来,都装作不理会的模样,随意的靠在榻上,继续交谈自己的话题。 刘妈则是恭敬的一直垂头,将食盒里的菜品汤水一具整齐的摆在桌上,再朝两人休息的方向福了福身,见二人没其他吩咐才向门口处退去。 直到刘妈低眉顺眼的退出屋子,包浮生才一跃至房门口,侧耳确定附近无人后,便用极低的声音对苏慕道,“苏兄,这饭食还是不用罢,万一里面被下了药,你我…” “得吃。”苏慕解释道,“即便是动手也不会是在此刻,而且待会儿还会有人回来收拾,若是被看到饭食未动,免不得加深怀疑。” 原本包浮生并不太明白林毅为何会看着苏慕兄弟二人,甚至还以保全身家性命这样的筹码来让他们协助破案。如今一进朱府,包浮生才强烈的感觉到苏慕的机警与周全。认同的点了点头,开始坐下用饭。 果然不出所料,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刘妈又再度回来收拾碗筷,苏慕半阖眼躺在饭桌不远的榻上观察着,包浮生也坐在他身边,慢斯条理的喝着茶水。 待刘妈下去,包浮生同苏慕一齐走到刚刚部下的“陷阱”前。 就在他们刚刚用饭的那张桌子上,被苏慕用碳笔写下极重的六个楷字“吴城得梦楼”,不大不小,足以让识字的人注意到,也能使白丁忽略。 而收拾碗筷的刘妈见着,却不由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仔细观察了番。 这个刘妈居然识字。 在大荥王朝之内,怎样的一个家庭会养出一个识字的下人,起码得是书香门第或家财万贯且重视子女读书,才会花钱请一名适龄的孩子作为伴读,陪同在子女身边。 像朱家这样位于吴城的大户是不足以养出一个识字下人的,同时刘妈也不符合为朱楚生伴读的年纪。那么再联系朱家的背景,只有死去的朱母才符合条件。 也就是说,刘妈应该是朱母带来的陪嫁丫鬟,并且很大程度上是陪伴朱母自小长大的伴读丫鬟,两人一起学文识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刘妈就不可能是个聋子,恐怕连这不能说话都是由后天造成。 包浮生下意识的看向沉思中的苏慕,想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暮色霞光打在苏慕的鼻梁上,四下空气静到能听见虫鸣声。 “等天黑罢。”少顷,苏慕缓缓说道。 眼见着天色愈发沉了下去,各方人物都开始动起身来。 正文 第六章 柴房里 吴城衙内。 王龁急的团团打转,即便是快要到晚上休息的时间,也还是在县令后院的厅堂内站着。 陪在他身边的还有,面无表情的林毅和忐忑不安的县令。 尽管这县令脑子里还惦记着后院的小妾们,但是更怕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于是谄媚的说道,“两位公子不如都去歇息吧,下官已经安排妥当了所居之处,和伺候的丫鬟。” 说起这伺候的丫鬟,便是县令竭尽所能从方圆千里内寻到的美人,想要借献人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以求林毅临走时不要同他算账。 林毅闻言,将扇动的折扇一合,“收起你那点儿龌龊的心思,滚下去。” 县令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扶着脑袋上的乌纱帽,急忙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厅内顿时只剩下林毅与王龁二人。 林毅被王龁来回转的头晕,“你不必如此未你弟弟着急,不过是查案,况且浮生陪在他身边,不会出事的。” “我另外已派暗卫前往朱家周围埋伏,一有动静便尽数拿下。” 听到林毅说另外派人暗中保护,王龁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些,不禁联想到苏慕临走前说的“身份不简单”。 王龁虽然脑袋不如苏慕敏捷多谋,但身手耳目却超乎寻常之人。目光随意瞟向看似随意却不失端庄威严的坐姿,一枚麒麟青田白玉挂于腰间,按大荥礼制,唯有太子才可挂此种物件。 林毅竟是太子。 不同于县衙内的波动热闹,吴城东街的朱家府宅内,透着一股令人汗毛站立的寂静。 包浮生搬了把椅子靠在屋子门后,静静听察周围的异动,却一无所获。 那厢苏慕在圆桌上用碳笔勾勾画画,半晌出声唤包浮生过去。 待包浮生走过去,不免惊叹的张大嘴巴,小小的圆桌上,赫然是一幅简易的朱府方位图,屋子路径,甚至哪处树林都标识出来。 饶是自小跟在林毅身后,见过不少奇人异事的包浮生也再度为苏慕所折服。 没想到下午只是简单的逛了圈朱府,他竟能将朱府的布景悉数记下。 “你这是如何做到的?”包浮生着实好奇,按奈不住自己。 苏慕轻轻抬头一笑,“家父自小教导我要勤于记忆,背了不少诗文,久而久之便超于常人罢了。” 思及父亲的教导,苏慕不免感伤,只不过同包浮生撒了个谎,她背的并非诗文而是案件卷宗。 “令堂能教养出你兄弟二人这般文武双全的儿子,当真过人。”包浮生由衷赞叹道。 这个话题对于苏慕太过敏感,未免多说错多,她便转了话题,“我想先去这里看看。”纤细的手指指向简图上的朱家柴房。 回忆起今日小厮带着他二人转到此处时,那里似乎发出了一声异样,问及小厮也只是回复那里养了两条大狗。 包浮生也想到了这点,便同意下来。 天上满月不再,但清辉依旧,显得寂静之夜更加寒冽。 直到府门外打更人的声音都消失了,苏、包二人才趁着月色悄悄潜入朱府院内深处。 随着两人愈来愈靠近柴房,一种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也越发清晰,即便有恶狗的嚎叫声作为掩盖也挡不下来。 包浮生惊讶的看向身边的苏慕道,“孩子?” 苏慕下午过来时,便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本以为自己是幻听,没想到如今被证实,里面确实有猫腻。 正当两人欲进入柴房内里一探究竟时,恶狗陡然加大的嚎叫声将夜间出来方便的小厮引来。 “死狗,叫什么叫!再叫老子把你杀了!”许是睡的迷蒙,小厮并未分辨出掺杂在狗叫中的啼哭,仅仅朝柴房门边吐了口吐沫,便走去柳树边方便了。 包、苏二人却因此人出现,警觉的伏身隐匿在杂草之中。 待小厮方便完回了屋子,苏慕想起身勘查之际,却被包浮生按下脑袋,更低的爬在杂草之上。 原来是有人来了,并非刚才的小厮折回,而是一黑影拿着钥匙将柴房门打开,屋内恶狗似识的此人般,竟突然停止嚎叫,唯剩婴儿有些微弱的啼哭,那人进去后转身朝四周探了番,才关上柴门。 借着月亮冷光,包浮生在那人关门之际,模糊的看见了她的体貌,正是装作聋哑的刘妈。 二人又在原地爬了会儿,直到柴房内的所有声音都消失,才缓缓起身朝朱母的院子行去。 等离开柴房老远,包浮生见四下无人才拉停苏慕,用口型示意道,“刘妈。” 苏慕当即会意,点了点头,继续领着包浮生进入案发现场。 好像是昭示着内里无异般,案发现场也就是朱母生前居住的院落,从院门至里屋,竟没有一道门上了锁。似是等着什么人来观摩般。 包浮生见状便知晓苏慕猜的没错,这里即便是留下痕迹也早被磨光,刻意放在这儿等人瞧着。 但苏慕却依旧仔细的勘查起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至于跟着林毅走遍大江南北的包浮生也是个查案老手,立马配合起苏慕开始探查。 只不过连地毯桌椅都掀开看了,还是一无所获。 但凡是做过的,便不可能毫不留痕迹。 包浮生低头趴地弄得脖子生疼,忽然抬起头想转转脖子,眼光却聚焦到头顶的房梁之上。 纵身一跃,包浮生凭借姣好的轻功,不费事的上了房梁,蹲于其上,伸出手指抹了抹已干的血迹。他复又用手比了下横木上似被硬线摩擦过得凹痕。 在上面蹲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包浮生才跳下。 而门边像张望着什么的苏慕也有了发现,以手推门来回轻开轻合。 心里大致有了算计,苏慕便唤过包浮生,二人披着星月,雁过无痕般回到了歇息的屋子。 趁着微弱的月光,在桌前以小纸碳笔交换各自观察到的痕迹。 这朱府一门的凶案,似乎就要告破。 正文 第七章尸检 第二日,朱府门口。 灼目的晨光打在朱府大门的飞檐之上,门栓轻动,赤朱大门被人缓缓拉开。 “二位官爷慢走,我身子愈来愈不爽利,便就只能送于此了。”朱楚生单薄如纸的倚在小厮身上,才勉强撑住身体。 苏、包二人见状,拱手作揖便转身上了马车,是衙门那边一早就派过来等候的。 驾车之人正是惴惴不安了一整夜的王龁,他头戴蓑帽,就连苏慕差点都因没仔细看,而未认出他来。 王龁伸出手,扶住苏慕的胳膊,搀她上马车时,压低声音道,“一切安好?” “嗯。”苏慕点点头,未免怀疑便不赘言,直接跨进马车。 进了车厢,陡然瞧见林毅正闭目养神般坐于马车中间,手中晃着把扇面皆白的折扇。 直到包浮生也进车坐好,才听见林毅低沉的声音,“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因为不知道他问的是谁,苏慕就未冒然开口,让包浮生先说。 “朱家里面有问题,这朱母定非外来歹徒所害,已可断定是朱府内部人所为。”包浮生说道。 食指在腿上轻叩的林毅听闻也并未惊讶,像是早就料到般,阖眼继续问道,“证据?” “我与苏兄昨夜潜入朱家后院观察,发现那柴房内有婴儿,期间唯有刘妈进去过。而且我在朱母房间的梁上异样,那梁上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但有一小块地方灰尘被打乱,我猜是有绳索绕过,灰尘上还有点血迹,十分可疑。”包浮生撇头看了眼苏慕,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一个人将所察异像与情况皆复述了遍,临末又补充道,“因而我觉得凶手八成便是那刘妈。” “不一定。”进马车后未发一言的苏慕突然开口。 林毅也应声睁开了眼,眸中带着些期许的意味,落在苏慕身上。 苏慕微微抬首,分别看了二人片刻,继而说道,“往往露出马脚最多的,不一定是凶手,可能是线索或是关键人物。刘妈看起来疑点重重,但是缺少杀人动机。人非草木,七情六欲中的每一样都可促人行事。作案也是,工具、手法疑惑动机,缺一不可。依我看来,凶手是谁,尚不可断定。” “但按你的说法,杀死朱母的是留在她房间的机关,布置机关需要时间,但能在她房间布置巧妙的机关并且不引起怀疑的肯定还是朱家的人。”苏慕补充道。 包浮生闻声,思虑片刻,觉得苏慕说的有理,赞同的轻轻颔首。 倒是林毅,目光中渐渐染上疑惑与好奇,手中的折扇也合起,带着力度在腿上敲击。 吴城城本就不大,加上位于东街的朱府离县衙不远,所以不一会儿便到了。 就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刹那,林毅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浮生,你全力配合苏公子查案。” “若是需要什么,你都可同浮生提。”林毅直视着苏慕道,“想借我保全你兄弟二人,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内结案。” 苏慕闻言,垂下眼睑,低头思虑起来。东奔西走大半年,与丧家之犬无异,她因父亲之事,这些是本就应该承受的,可王龁不是,他可以有更好的前程亦或一个美满的家庭。 思及至此,苏慕对上林毅冷冽的视线,语调不含一丝情感道,“好。” 协议就此生成,要将三月未破的凶案于三日告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此一下马车,苏慕连话都没和王龁说上,便携包浮生匆匆去了衙门的卷宗室,调查案件卷宗。 由于当时县令属于潦草的敷衍结案,充斥着大量虚假捏造的内容,所以留下的有用卷宗并不多,这给苏慕查案无异于埋下了个深雷,大大加重了破案难度。 饶是看起来斯文儒雅的包浮生,在查看卷宗时都忍不住开口痛斥道,“当真是个无用狗官,这堆卷宗与废纸无异。” 说完,包浮生抬头看了眼还在凝眉翻找卷宗的苏慕,“苏兄,不如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了罢。” 苏慕贝齿轻咬下唇,无奈的叹了口气,光凭昨晚在朱家看到的东西并不足以让她确定凶手,即便她已经隐隐的有了猜测的对象,只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任谁也不会相信,连她自己都还是在猜测之中。 闭了闭发酸的眼睛,苏慕朝包浮生点了点头,这堆卷宗的确毫无用处。 可是没有有关案件的第一手记录,她又该如何下手?苏慕伸手轻揉太阳穴,仔细回忆父亲当初办案时,从头到尾的顺序。 卷宗,记录,案发现场,还有…… 还有尸检。 因为苏慕年纪小,父亲虽经常将她带在身边查案,但从来不允许她进入仵作尸检的地方,说是怕她晚上会做噩梦魇住。所以苏慕对于这一步骤,会习惯性的忽视。 可离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三月有余,朱母的尸体早在案发几天后便被下葬,现在更不可能去开棺验尸,且不提朱楚生愿不愿意,提出来怕是会被吴城百姓的口水淹死。 “如何才能尸检?”苏慕不禁头疼道。 一旁的包浮生听闻,不解的问,“苏兄是想开棺验尸?” 苏慕摇了摇头,包浮生便顺着思路说,“那咱们去找仵作?” 她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竟露出许久未有的笑容。真是被这卷宗绕的脑袋疼,既然连找仵作都没想起来。 “不过这卷宗写成这样,也不知道仵作是否有认真检查。”包浮生的像盆凉水般,浇了下来。 但苏慕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前些日子,出没于朱府周围探听消息时,曾经见到过那名仵作,他说死者是由于颈部动脉割伤造成失血过多而亡,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认真验过得。” 果然不出所料,二人到了那名年迈的仵作家里,虽然明知县令无能,这案件十有八九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他还是不愿潦草干活,这也太对不起死者。如今有人想深查,仵作自然忙不迭的地拿出了一册记录的簿子,上面详细的记在了朱母尸体所受的伤痕与致命创口。 最为重要的是,死者生前不久服过安神汤…… “这是谁说的?”苏慕朝仵作问道。 这名老仵作在吴城内已居住了大半生,想是同朱家有过交情,语气中不无悲慨的说,“是朱家主母身边的那个刘妈说的,不过可惜朱夫人去世后,刘妈发了场大病,就成了个聋哑的。唉,那个朱少爷就更是可怜,自己的爹没本事把家财败光,未婚妻不愿过门,娘也在了……” 苏慕听着,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 正文 第八章 何家 出了仵作的家,苏慕脑海里将这几日一幕幕的景象、线索慢慢串联起来,决定再去寻找下个线索。 “苏兄,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包浮生好奇的跟在苏慕身后问道。 苏慕停下脚步,转身解释道,“我们去何家。”娃娃是哪来的?最有可能的还是何家大小姐。 “何家?哪个何家?”包浮生更加不解。 何家其实就是那仵作口中的,与朱楚生自小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苏慕毕竟在吴城多待了将近三个月,街头小巷最是小道消息传播的地点,因而关于这朱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听闻不少。 其中描述频率最高的,就是这薄情寡义抛姻亲的何家。 外面的人都传言,何家与朱家本是吴城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两家老太爷更是过命交情的好友。 于是在他们那时便许下要亲上加亲的娃娃亲,可惜当时两位老太爷生的都是儿子,便将这亲事顺延到孙子辈上。 可惜由于朱老爷经营不善,朱家生意一朝败落,何家便翻脸不认人,说要朱家拿出地契房产作为抵押,才肯将女儿嫁过去。 当时朱母还未去世,大户小姐出身的她一身贵气傲骨,根本不理睬何家无理的要求,还说宁可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许他拿家产换个何家女。 两家梁子就此结下,这也是深居简出的朱老夫人为数不多的与人红脸,还是闹得众所周知的那种。 实际上,朱夫人一遭杀害,坊间的百姓私下都说是何老爷觉得被一妇人下了脸面,从而心生恨意,故从江湖雇佣杀手,对朱老夫人痛下杀手。但这也仅仅是坊间的流言,真假自是难以莫辨。 但经那仵作提醒,苏慕便突然想到这条线,觉得应该去何家查一查。 听见苏慕说去何家,包浮生虽没在吴城待多久,但知道到底不是什么善茬,于是提议道,“你我二人冒然前去,那何家未必会理会配合我们,不若我们先回衙门,找景庭商议一下再作打算?” “林兄说的有理。”可能是破案心切,苏慕竟然没有顾忌道这层,听了包浮生的劝告才醒悟。 于是两人又调转回头,先往衙门跑了趟。 那林毅正和王龁对坐着相顾无言,一听要去何家,王龁蹭的站起来,“我去。” 他着实不放心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慕三番五次的涉险。 未出言的林毅倒是悠闲的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对着包浮生道,“你又不行?” 包浮生接到来自林毅的嘲笑,再度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四人一同出发去了何家,身后跟了四名装模作样的衙役。 王龁特意拉着苏慕落在后面,将之前观察到的事情,悄悄说道,“这位林公子,应该是当朝太子。” 即便是心里早已有准备他身份定不简单的苏慕,闻言还是一怔,竟然是太子? 怕苏慕不相信也未免自己眼拙看错,王龁示意苏慕看向走在前面的林毅,腰间那块一直未曾解下的麒麟青田白玉。 在礼仪等级制度明确的大荥王朝,除了皇帝太子,或嫌自己命太长的,再无人敢配带这样的神兽玉佩。 加上林毅浑身不同于常人的气度,看来他是太子无疑,那父亲的案子,是否可以借他之手…… 一行人到了何府门前,先是有官兵敲开何家大门,再由包浮生交涉,四人便先后进了何家,另外的官兵在门口把手。 “何老爷,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向您了解朱家凶案,不知您是否知情?”包浮生恭敬问道。 面露疲态的何老爷自打这群人往家门口一站,看着为首的冷面公子,便知道他们来头不小,隧恭顺的将人请进来,强打着精神与四人谈话。 “回大人,草民家里只是个做生意的,自打朱家老爷去世,我们两家断了生意来往便没有了交情。”何老爷撇清干系道。 坐在尾席的苏慕接话道,“看来外人说何家冷血无情,果然不是虚言,原来再亲厚不过的亲家,竟被何老爷说成没有交情。” “什么亲家,你休要胡说。”何老爷突然想被踩了尾巴的猫般,激动地朝苏慕呵斥道。 随即又觉得事态,神情郁郁道,“还望大人恕罪,草民一时失言了。” 苏慕通过言语便能感受到这个何老爷并非百姓们所说的心狠手辣之人,于是声音放柔安抚道,“无事,只需何老爷向我们交代清楚到底与朱家发生了什么样的过往便可。” 经苏慕这么一说,何老爷便絮絮的诉说了两家的恩怨,与坊间传闻有最大出处的也不过是关于索要朱家地契这回事。 原来何老爷是怕自己的独女嫁到朱家受委屈,便提出将房契压在何家,由何老爷将女儿的嫁妆先借给朱楚生重操家业,能重振朱家。可却被朱夫人误解,认为何家妄想拿走朱家仅剩不多的财产。 因此两房意见不一,这桩亲事便作罢了。 林毅听闻便将目光投向深思中的苏慕,以掌轻拍扶椅,示意包浮生。 “既如此,我们该问的也都问明白了,那便告辞了。”包浮生朝何老爷作揖道。 就在所有人都站起身时,何家的后院的一名丫鬟,急切的冲到堂前,跪地哭喊,“老爷不好了,小姐,小姐她……” 一时间何家陷入混乱之中,何老爷无暇顾及林毅一行人,只命小厮先将他们送出府。 在他们回衙役的路上,苏慕突然对依旧走在他们前面的林、包二人道,“包兄可否再陪我回何府一趟,我似乎有些重要的东西忘在那儿了。” 不想惹林毅生出她办不成案子要跑路的嫌疑,苏慕便想叫上包浮生一同去何府再看看。 “现在回何府,他们或许不会再给咱们开门了罢。”毕竟何家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包浮生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苏慕摇了摇头,“不是进何家,在门口便可。” “可……”包浮生还是疑惑。 却被林毅冷声打断,“你便同他去吧。” 正文 第九章 再审 吴城衙内,县令之位后的壁画上,一轮象征光明正义的红日由波涛大海之上冉冉升起。 “威武——” “带嫌犯刘氏上堂。”苏慕身着县令官服,赫然坐于堂中,手执惊堂木,声音威严道。 原来昨晚回衙门,待苏慕向林毅说完所有想法后,他便状似不经意道,“既然你都将一切想好,那明日便由你上堂审问罢。” 还未等苏慕出言拒绝,林毅便堵住了话,声音也不觉低下几分,“之前之所以留下那个废物,不过是想稳住大局,既凶手你以确定,便由你主持。” 言毕,他便领着包浮生摇着扇子走了。 竟而造成了如今苏慕坐于朝堂的场面。 站在师爷椅后的包浮生见状还温润的笑着同王龁讲,“看不出,苏兄坐着位子倒是颇为合适。” 王龁摸了摸脑门上的虚汗,不知道他们若晓得真相会如何反应。 这时,手脚迅速的衙役已经将刘妈带了上来。 堂下跪着的刘妈已经于昨晚收监并换上囚服,本就年迈的身躯似乎经过一夜的煎熬,更加憔悴不堪。 苏慕再度拍响手中惊堂木,“刘氏,你可认罪?” 底下跪着的刘妈充耳不闻,继续装作一个聋子,苏慕见状也不再审问她,而是朝堂外喊道,“刘氏不认罪行,带证人朱楚生。” 此时刘妈的神色终于变了,开始生出惧怕惊恐的表情,手上拴着的铁链似乎因为颤抖而发出声响。 “草民朱楚生叩见大人。”和朱楚生一齐上堂的还有一名随身搀扶的小厮。 朱楚生的病好像越发严重起来,连站立跪下都无法独立完成。 苏慕扫了眼堂下,语气沾染上几分威严道,“朱楚生,你与刘妈是何关系?又知道些什么证据,速一五一十对本官阐明。” “大人,草民实在不知大人要何证据,母亲已去数月,您想让草民说什么?刘妈不过是家中仆人,与母亲的死又有何甘?”朱楚生虚弱的问道。 派去的人还未到,苏慕只好继续拖延时间,“既你不知,那便再宣一证人吧。” 只见何老爷被衙役带到堂前,朱楚生见到他礼貌的点点头,但何老爷却一副弃之如敝履的模样,不屑的跪在理他半丈远的地方。 “草民何守拜见大人。”何老爷还没参拜完,堂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原是衙门内一名衙役,怀中抱着个东西来到了堂外等候传唤。 苏慕要等的人终于来了,朝着堂外传唤,让那名衙役进堂。 跪于堂下的刘妈最先看清那个衙役怀中抱着的东西,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还向朱楚生的方向呜呜呀呀着,似乎着急诉说些什么。 但又窘迫的出不了声音,额头上顺流下几滴汗渍,一路淌到眼角,正好衬得眼底似有点点荧光。 朱楚生好像也顺着刘妈的目光猜到了那人怀中之物,仅仅抬了下头,复又低下去。刘妈看着自家少爷的反应,这才消停,恢复了刚才的沉默。 “你们可知这衙役怀中抱着的是个什么?”苏慕目光扫视堂下跪着的三人,转而语气轻松了几分,又道,“想你们也不知道,那本官便告诉你们,那是个孩子。” 见三人还能沉的住气,苏慕便继续追加砝码,嘴角滑过些许弧度,“这孩子和别的婴儿也没别的不同,只是脚底有块桃形胎记。” 此话一出,何老爷已经开始抬手擦拭脑门上的虚汗,朱楚生则唇色逐渐发紫,至于刘妈更是呜咽的哭出声。 “何老爷,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吗?”苏慕目光凌厉的盯着他道。 何老爷吞咽着口水,颤颤巍巍道,“草民……草民不知。” “哦?我以为这是令千金的孩子。”苏慕故作猜测状说出。 其实这个事实,早在昨日,包浮生同苏慕一齐回何家后院,等到刚为何家千金看诊完的大夫,便威吓询问出来了。 何老爷被苏慕的询问吓得顿时说不出话,但已老泪纵横。 家门不幸,摊上给女儿摊上一门那样的亲事,不想让女儿过苦日子的何老爷宁死也不同意女儿嫁过去。本寻思着,等女儿与朱楚生解除婚约的风波过去后,再未女儿寻个好人家,结果女儿却突然告诉他,已经身怀有孕了。孩子的父亲正是之前定亲的朱楚生。 “你这畜生!毁我女儿!”何老爷还是没按耐住自己的情绪,扑倒朱楚生开始捶打。 他放在掌心宠爱十几年的孩子,和那垮了家的朱楚生竟生米煮成熟饭,珠胎暗结。他为了外孙只好提出,让朱家抵押房契,借钱给朱家东山再起这样的亏本生意。 可朱夫人不愿意就算了,还派人来说不承认她女儿的孩子是朱楚生的骨肉。气极本欲让女儿滑胎,但女儿痴情不愿,口口声声说朱楚生会迎娶她…… 何老爷愤怒的嘶吼着,“你说要给我儿幸福,就是让她等你等到自尽吗?” 何小姐最后还是生下了名男婴,何老爷便在朱母去世后,暗自让人送给了朱楚生,哄骗何小姐孩子已死,没成想她却就此意欲,昨日还上吊自杀,幸好被丫鬟救下。 “拉开。”苏慕看到何老爷为自己女儿出头,不禁红了眼眶。 朱楚生身体本就极差,遭何老爷这么一打,更是一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大口的喘着气。 “朱楚生,这孩子是从朱府柴房搜出,何老爷也意指孩子是你与何小姐的,你可承认?”苏慕稳定好心情,沉声问道。 顺了半天气,朱楚生才缓过来,朝苏慕的方向点了点头。 于是苏慕又问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亲苦肉放在恶犬相伴的柴房中?” 朱楚生闻言,一口气差点儿没喘过来,快要死的样子,旁边的小厮急忙喊道,“少爷!少爷!” 苏慕冷眼看着堂下的人,惊堂木一拍,“肃静!” 堂上一波三折,可真相却慢慢浮出水面。 正文 第十章 真相 堂内小厮退下后,苏慕又再开口道,“朱楚生,你可不能现在死,你弑母栽赃他人的罪,咱们可还没算清呢!” “大人,您说什么?”何老爷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慕问道。 苏慕没理会,同师爷椅边的包浮生对视一眼,再次传唤道,“带证人王大夫上堂。” 王大夫正是昨日苏慕与包浮生在何家后门拦的那位。 因为吴城城地域不大,所以整个城中只有王大夫一家草药店,至于民间的赤脚医生自然都是普通穷苦人家所用,像何、朱两家定是有病症便请王大夫上门。 也正是亮明身份,半威胁半恐吓才从王大夫那里得知,何家小姐由于产后抑郁上吊自杀,苏慕才联想到朱家柴房的那个孩子。何小姐所生,朱家藏起来养着,那么这孩子只可能是朱楚生与何小姐的私生子。 而这个孩子却是由有杀害朱母嫌疑的刘妈深夜照看,说明朱楚生十分信任刘妈,并确定刘妈并非杀死朱母的凶手。 那么朱母到底由谁所杀? 好像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但绕来绕去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因素,杀人动机。 朱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她是一位来自大家,身藏丰厚嫁妆的闺秀,那是一笔足够丈夫败光家产,还能让她和儿子继续在吴城富足生活的钱财。 为何即便院外风言风语说朱家要倒,家宅内奴却不清楚?因为朱母已经挪用自己的钱款在补贴家用,才得以让朱家仆人小厮一个不遣散,才有底气和自信不接受怀有身孕的商贾之女。 所以平静的朱府之内似乎谁都没有杀人动机,但却忽略了与朱夫人矛盾嫌隙最大的人——朱楚生。 他深爱的女人怀有身孕,等着他去迎娶,迟迟不松口的母亲,手中却有一笔足以让未来岳父同意他迎娶爱人回家的钱财。开始他选择等待,可他等啊等,等到的却是母亲对外放言不准何家女进门的消息,等到的是爱人的父亲逼迫流掉他的亲生骨肉。 最后,朱楚生放弃了等,他选择了一条人人唾弃,大逆不道的路。 他用一把绑着渔线的利刃,吊在母亲的房中,把渔线末端栓死在门把上,算好母亲每日喝下安神散的时间,再去敲门。门开的一刹那,利刃封喉,母亲倒在地上随着动脉涌出的血越流越多,伴着安神散的药效,于睡眠中死去……他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渔线剪断,将作案工具收好。 一切近乎完美,唯一的意外便是前来侍奉母亲的刘妈,他苦苦哀求,真情痛诉。希望刘妈能继续留在朱家替他照看孩子,直到何小姐嫁入府中。虽然刘妈答应了,但她心中还是愧疚,自行服下哑药,终生不再言语,以此惩戒自己。 而作为亲子的朱楚生,杀死母亲后,整夜梦魇胆颤,大病连连,在自责中日渐憔悴…… “朱楚生,你听见了吗?是否是你指使刘氏前去王家药铺买的哑药?你又是否因为弑母,导致心智失常?”苏慕再从桌上拿起一物,询问道,“我从你母亲门上取下的渔线,也是你从路边老张那摊子上购置的罢。” 早已摊在地上的朱楚生身上似乎一点儿人气都没了,只是无力的用双手掩面,颤抖的哭泣着,有些要发狂的模样。 “来人,先将朱楚生与刘氏一同收监关押。”说完这句话后,苏慕突然有些无力,心中思绪混乱飘荡着。 眼看结案,连堂上的衙役都打算退下时,何老爷急切的说道,“大人,草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人成全。” “何老爷请说。”苏慕道。 何守目光落在公堂边暂时由衙役照看的孩子道,“草民想将小外孙带回,小女思他心切……” 因为这孩子也涉及到案子,苏慕一时吃不准怎么办,便转头看向坐于师爷椅上的林毅。 感受到视线的林毅淡淡的点了点头,苏慕才回复道,“准。” 朱家凶案就此结案,吴城城大街小巷之内,再度被这一惊人的消息席卷。 待苏慕走下公堂,双脚还有些虚浮,等候在侧的林毅见状,迅速扶了他一把,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道,“你做的很好,之前我承诺过你的也会算数,若是你愿意跟着我的话。” 可苏慕的脑海里还沉浸在朱楚生最后发狂的模样里,久久未回过神,于是王龁便替她答道,“我兄弟二人定当不辱信任,全力以赴。”说着,将苏慕从林毅的手中接过。 之前苏慕就与王龁说过,希望能借林毅的势力帮助父亲沉冤得雪,因而两人一同打进太子党内,似乎是最好的方法。尽管前路未卜,不知归途。 原本是打算由林毅做东,去吴城里最好的酒楼吃一顿,聊表对于苏家两兄弟为案情连日奔波表彰,也正好说一说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但没想到一审完案子,苏慕就因身子骨太弱而倒下了。 所以临吃饭的时候只剩下林毅与包浮生二人。 “殿下,你说苏兄应该无大碍吧,也不知道王兄能不能照顾的了他。”包浮生不免有些担心。 林毅闻言,手中折扇往桌上一敲,“你才和他们认识几天,就苏兄、王兄的叫上了?是人是魔还不知道呢。” 包浮生并不同意林毅的观点,通过与苏慕共事查案,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苏慕身上的正义之感,王龁也是个古道衷肠的侠义之辈,并不像林毅认为的那般不良之徒。 “你不信?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二人一个姓苏,一个姓王,是否是亲兄弟?”林毅见包浮生摇头,不禁好笑的问道。 包浮生听见后,认真的思虑了番,却回答不上来,底气颇为不足道,“或许人家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呢?” 林毅只是轻笑,慢慢的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不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