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嫁给两个男人 “嘿!你这娘们,这时候还会笑!” 有粗糙的手,在棠海月面上拍了拍。 力道不重,不像是在打,而更像是在吃豆腐。 果不其然,男人下一句话说道:“嘿嘿。不过你也应该笑啊!毕竟么,你呀,一天之内可以嫁给两个男人了!” 两个男人? 棠海月缓缓睁开了双眼。 破败的房间,幽暗的灯光——整个房间只靠着木桌上的一盏煤油灯点亮。借着这昏黄的光,棠海月看到了地上仍带着泥巴的锄头。 嗯,是个农户。 “想什么呢?想我死去的大哥?嘿!他死都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似乎是不满意棠海月对自己的忽视,男人不耐烦地拍了拍棠海月的脸。这一次,比上一次要重些。 棠海月这才抬起头瞧向了男人。 只见得那人一脸胡子拉碴的形容,凌乱的眉毛,瞧上去脏兮兮的。而他此时正穿着泥土色的短衣、紧腿——这衣服倒是好,叫人分不清楚他这上头是否真的沾染上了泥巴。 一见得男人这服饰,棠海月不由得微微扬眉,眼底闪过了一丝玩味。 莫非……穿越了? 她一低头,果真见得自己此时着百花裥裙,一双血红绣花鞋,有一只只趿着。她跪坐在地上,双手也被麻绳紧紧绑着。 棠海月的脑袋跟着疼了起来,原主的记忆冲撞了进来。 原来原主本是县城里的姑娘,因得父亲好赌欠债,这才将自己的女儿卖进了这山村中。这家一共七口人——一个奶奶,六个兄弟。奶奶将原主买来嫁给老大,李大龙。 这成亲的当晚,李大龙喝得烂醉,一回房,便强行要跟她行房事。她挣扎了一顿,反被李大龙打昏,等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李大龙已经被人用柴刀砍死在了自己身边。 李二龙与奶奶冲进屋里,认定了是她砍死了李大龙,气极之下,将她关进了柴房。李二龙跟着奶奶离开时,还说等李大龙安葬之后,便要棠海月嫁给他。 原主只觉得饱受屈辱,生无可恋下,一头撞死了。 “蠢女人,你以为你砍死了我大哥,这事就算完了吗?”李二龙的面目扭曲起来,“我们家一共六兄弟,你杀了我大哥,还有我!我也是个男人!一样的!” 棠海月的眼睛眯了起来。原主只怕也是不堪忍受这般毫无尊严人权可言的生活,这才愤然离世的。 “……总而言之,你是我们的人了,跑不掉了!你是我的!他李大龙的东西也都是我的——全部全部都是我的!你明白吗!” 李二龙的眼睛开始充血。情欲的滋味与扭曲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使得他整个面目开始扭曲了起来。 这副样子,真不像是个刚死了大哥的人。 “明日,或者是后日,你就会嫁给我!你是我李二龙的人了。” 李二龙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眼睛更是充血的可怕。 过了今晚,不仅仅是李大龙的妻子会属于他,还有曾经属于李大龙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全部全部…… 说着话,李二龙低吼了一声,大手猛地伸上前,一把将棠海月搂在了怀中。 棠海月面上仍旧是淡淡的,似乎是一点也不害怕李二龙会对她做什么一般。 忽地,棠海月眼睛瞪大了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便叫道:“李大龙!你怎么来了?!” “什么?!”李二龙身子猛地一僵,手攥紧了棠海月的胳膊,不敢回头去看。 “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棠海月牙齿跟着打颤,呜咽着说,“大龙他、他浑身是血……他一直瞪着我们,你不信便回头看!” 说着话,棠海月这身子也跟着往后缩,好像是真真见着了李大龙一般的。 但其实,她这眼前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冷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吹得纸糊的窗哗哗作响。 “你、你别躲……”李二龙紧紧抓住了棠海月的手臂,然而这脖子却僵硬得没法转过去。他吞了一口唾沫,尚感觉脖子一凉。 “李大龙、李大龙他来便来了,怕、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老子没杀人!老子不怕!” 棠海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跟着又颤声问:“大龙问你,当真不是你拿起砍刀杀他吗?” “没……没有……” 李二龙一张脸煞白,冷汗跟着流下了。 “那为什么李大龙要来找你索命?” “我还不知道——啊!” 李二龙哀嚎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去,手忙捂住了下身。 原来棠海月趁着李二龙这神经高度紧张,已然屈起了腿,狠狠踹向了他的下身。 棠海月收回了腿,便迅速站了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她眯起眼睛,望向了这门。 这柴房本就狭窄,李二龙挡在这前头,想出去势必会经过他,而经过他,势必会给他拽回来。 她如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哪里是李二龙的对手? 为今之计,硬闯只怕是不行。棠海月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来,心头想到,她今日若想出去,只怕得叫李二龙随他那倒霉哥哥一块去了才行。 棠海月目光落了下去。原来方才趁着李二龙说话之际,她已然捡起了地上一块瓷碗的碎片——在碎片身边的,还有一堆菜饭。 这是方才家中老三李青泥来给她送饭,她给打碎的。 棠海月缓缓将这碎片从身后移了出来。只要李二龙敢冲过来,那么他只有撞上这碎片的份儿。 “臭娘们!你好样的,还敢踢老子!” 李二龙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撑着手,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耍老子是吧?李大龙呢?他妈的人呢?他死了,你是不是要去给他陪葬?!” 李二龙怒吼着这话,噔噔噔几步便向棠海月冲了过来,那架势像是要将棠海月生生打死一般。 棠海月眼眸一凝,更加握紧了手中碎片,只等着李二龙冲上前。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声低喝:“你在做什么!” 棠海月循声望去,只见得大门已开,门口正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他穿着水蓝色短衣,手中端着一钵热气腾腾的饭菜,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正盯着李二龙。 不知怎的,棠海月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干净得如清风明月般的人。 咣啷一声,那少年扔下了手中饭菜,大步流星上前,一把便拽过了李二龙扬起来要打棠海月的手。 只听得咔擦一声,似乎是骨折的声音。李二龙大叫一声,忙跟着转过了身来,红着眼睛瞪向他,口中大叫道:“疼!疼!你做什么!” 棠海月将碎片藏回了手心,心下一沉,这才认出这是这家的老三,李青泥。 李青泥冷冷扫了李二龙一眼,冷声问道:“你做什么?” “我……”李二龙吞了一口唾沫,显然有些心虚。 “大哥尸骨未寒,你竟然又打起了大嫂的主意?”李青泥眉头跟着蹙紧,手上也跟着加了几分力道。 李二龙还未答话,李青泥却又冷笑了一声,“自然了,你连更过分的事都做得出,又何惧这个?” 李二龙有些心虚,吞了一口唾沫。 “你……别告诉奶奶。”李二龙抽回了自己险些脱臼的手腕,低垂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吱呀一声,柴房门关上。 柴房中只有李青泥与棠海月二人了。 李青泥抬眼,望着背靠着墙的棠海月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的晚饭又没了。” 说罢,他便弯下身子,开始捡这些碎片了。 棠海月瞧了他一会,这才慢慢挪动脚步,向他走了过去。 “三叔,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歇息?”棠海月问道。 李青泥摇了摇头,跟着苦笑了一声。今个儿家里头出了这种事,喜事变丧事,他哪里能睡得着? “那……李大龙呢?” 说话间,棠海月已经渐渐走到了李青泥身前。 “他……现今被奶奶安置在房中。也就是你们的新房中。明日我再去操办他的丧事。” “哦。” 棠海月轻轻“哦”了一声,目光下放,望见了蹲着身子的李青泥的脑袋,目光再往外挪一点,便能见到他削葱般的手与洁白的瓷碗碎片。 “我没有杀你大哥。” “我知道。”李青泥淡淡回道。 “你信我?” 李青泥不说话。 棠海月轻笑一声,“小叔既知我清白,何以不放我离去呢?” 李青泥手上动作一滞,待要回答时,却听得棠海月的笑声自个儿头顶传来。 她笑声又娇又媚。李青泥听得心头一沉,忙抬起头来,只见得棠海月这双手早已解放,而此时这芊芊玉手上正握着一根木柴。 李青泥眼睛倏地瞪大,将将往后退了一步,这木柴便猛地砸上了脑门。 他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砰一声,便向后倒去了。 原来方才棠海月与李青泥说话间,已经用手中的碎片割破了麻绳,拿起这木柴缓缓逼近了他。 “嘻。”棠海月轻笑了一声,蹲在李青泥跟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一张白面,“多谢小叔啦。” 他这皮肤倒是不错,白嫩细腻,像豆腐一般。 棠海月又捏了一把,这才舍得松手离去。 正文 第二章 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一出了这李家,棠海月便急切地开始逃命。 然而,这刚转出了李家的门,她便开始懵了。 眼见得这四周皆是遮天蔽月的树,弯弯曲曲的小道又不知该通向何方。 “嗷呜——” 这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这阴森的夜晚显得极其悲凉恐怖。 这莫不是狼嚎? 棠海月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道,这若是还在现代,她一把AK47便足以灭了整个狼群,然而这是在古代——她现今只是一个被卖进山里的苦命人,别说枪了,连个强健一些的体魄都是没有的。 正寻思间,却忽地听见了人声。 “……唉,罢了罢了,你拉我出来就是来说这个?我不想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眼下正心烦着,你莫来烦我!” 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听她这语气,疲惫中带着不少的烦躁。 棠海月寻思着,要不要同她去问个路?然而又想到,买媳妇这事,只怕是山里人约定俗成的一样事。都是这一根绳上的蚂蚱么,自然是团结的。 “有什么话,等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这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 粗糙中带着痞气,听着刺耳,语气中亦无半点尊重。 并之……棠海月听着这声音很是耳熟。 “难不成要等到他李大龙下葬之后?行行,奶奶,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给我个准话,之后这老房子与田地,是不是我的?” 李老太烦躁,想要绕过李二龙离开,谁知李二龙抢先一步,抢在了李老太前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二龙又叫了一声奶奶。 李老太气得直跺了一跺脚。她这大孙子刚死,李二龙便这般急不可耐地将她拉出房来,非要同她说这家产一事。 “唉!你大哥尸骨未寒,你究竟想要怎样!” 李二龙却无辜的摊了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怎样。我就觉得,你不能越过我,把这些东西都给李青泥。”说着,摇头叹息,“反正么,奶奶你偏心是出了名的,除了大哥,就最喜欢老三了。我这个老二啊,最不受宠。” 棠海月听得这话,忍俊不禁,眼前莫名浮现出李青泥的面容来。 “怎会!”李老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将你大哥那媳妇给你了吗?她叫啥来着?” “棠海月。”李二龙悄悄吞了一口唾沫。 “哦!她人呢?那个天杀的死丫头呢?你不看着她吗?” “她在……” 李二龙说着话,便忽地转过头去,想指一指身后自家柴房的方向。不想,也正是这一回头,视线不期撞上了一直偷窥着的棠海月。 “……柴房。” 棠海月干干笑了两声。 李老太也望过来,压低了眼眸,阴沉地说道:“好丫头,还会跑了?!” 棠海月心头猛地一跳,急忙一转身,便发足狂奔。 这哪有这么倒霉的事?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事实证明,有的。 只听得砰一声,棠海月这右肩便直直地撞上了树干。 一时间繁星坠入棠海月眼底。她晕晕乎乎地,整个人连忙往后退去。然而,这将将退了半步,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她猛地往前拉去。 强烈的阳光在棠海月面前炸开了。 “欸——这人呢?” 李二龙与李老太冲到这颗树下时,却早已不见得棠海月踪影了。 他们将才分明见着棠海月撞上了这树干啊! 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关于这一点,棠海月也是同样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扶着自己被树干撞痛的右肩缓缓站了起来。可当她抬起头时,却委实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了一大跳! 眼前竟是一轮巨大的正缓缓转动着的摩天轮。而在四周,是各种摊贩——有卖棉花糖的,有卖各种零食小吃的,还有卖一些小玩意儿和花环的。只不过,此刻早已没了摊主。 这不正是她穿越前所在的那个游乐场吗? 棠海月心头猛地一跳,环顾四周,只见得海盗船、跳楼机等等应有尽有。除却此时无人之外,与她之前见到的完全没有任何分别! 这是怎么一回事? 饶是镇定如棠海月,此刻不由得也有些糊涂了。 便在这时,她听到了李老太的声音。 “……这个狐媚的丫头究竟死哪里去了?哼!我早该知道她是个不祥的东西,指不定就是狐狸精变的——要不然怎么这一来,便将你哥哥害死了?而现在更是凭空地不见了!” 棠海月循着这声音,渐渐走到了这栏杆处。 这声音似乎是来自这下头…… 在棠海月记忆中,这摩天轮的下头一层,便是平地,也便是这游乐场的入口。相连着的是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 然而如今…… 棠海月望下去,却见得是方才她跑过的树林!而李老太与李二龙还围着她方才撞上的那树四处寻找着她的踪影。 乖乖……棠海月不由得扶了扶额,心头暗酌,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你别说了!那是他李大龙没福分这才翘辫子了!”李二龙烦躁地啧了一声,“唉,棠海月人呢?找不到我们明个儿去老棠家再要一个。” “要要要!要什么?他们老棠一家说不准都是狐狸精变的,晦气!我得去报官!告他们家的狐狸精害死我大孙子!” 狐狸精?呵! 那她今个儿便要做一做这狐狸精。 她凤眼微微眯起来,趴在栏杆上,便出声说道:“报官?你们买卖良家妇女,还好意思舔着脸去报官吗?” 棠海月的声音清脆,却在这夜空中很是清晰。 “谁、谁在说话……” 李老太心头猛地一紧,匆忙望向这天——然而,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人? 李二龙眉头一皱,低声说:“似乎是棠海月的声音。” “棠海月?”李老太警惕地环顾四周,攥紧了拳头,喝道,“你这死丫头还有脸说话!你砍死大龙,这笔账,我要你血债血偿!你给我滚出来!” 棠海月轻轻一笑,不理会李老太,反而向李二龙问道:“李二龙,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二龙吞了一口唾沫,转而向李老太软声说道,“我觉得可以让海月嫁给我。毕竟,大哥已经死了,就算……” “你便是为了让我可以嫁给你,这才杀了你哥哥的吧?” 李二龙正说着话,突然间被棠海月截断,有一瞬间的呆滞,待得他反应过来了,这火气立刻便涌了上头,对着这漆黑的四周便吼道:“你这死娘们!我好心为你说话,你竟然反来诬陷我一口!我杀了大哥?笑话!我怎么可能杀了大哥!” 李二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猛地转头,向李老太说道:“奶奶,我同你说,当时他们在房间,我听到了争吵声。这臭婆娘不愿意同大哥行房事,还扬言要杀死大哥!” “哦?我与大龙要行房事时,你来做什么?” “我……” 李二龙一噎,跟着吞了一口唾沫。他当时来自然是因着他见到了棠海月的美貌,对于李大龙可以娶她这事心有不甘,特来瞧瞧。 “老子自然是听到你们吵架,这才来的!” 宁静的夜空中又传来了棠海月的娇笑声:“呵呵,二叔是听得我同大龙争吵,这才来的吗?我们吵得这样大声吗?奶奶,你可有听着?” 李老太喷出一口重气,并不答话。 李二龙急忙抢道:“奶奶耳背没听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踢飞了脚边的石子,跟着啐道:“你这个臭娘们,你别跟老子耍花招!你就是不愿意跟我大哥好,情急之下直接拿了柴刀砍死了大哥。老子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吗!?” 棠海月轻轻一笑,又问:“那二叔,我砍大龙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怎么没有来阻拦?” “我哪里来得及?老子赶到你们房门的时候,你这婆娘已经将大哥砍死了!”李二龙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棠海月生吞活剥了,却怎么也找不着她人,只得独自气恼,“我能做的只是冲进来将你这婆娘打昏,然后去叫奶奶罢了!” 棠海月当时确实是昏迷着的。原主当时因着不愿行房事同李大龙发生争吵,李大龙失手便将原主打昏了。她猜想,这李二龙这一点上也没撒谎,多半是真的听到了李大龙与她争吵。 而她昏迷之后的那段时间,应当便是李二龙砍死李大龙的时候。 李二龙做了案后,便立刻跑去叫了李老太,将这事嫁祸给了棠海月。 这事本应该天衣无缝的。只不过…… 棠海月唇边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意。 “二叔,我是在新房中拿起柴刀砍死大龙的吗?我根本没有出房吗?” 李二龙听得这话,心头忽地咯噔一声。 “可是……我们新房中根本没有柴刀啊。” 棠海月记得,原主当时进新房时,便四处找过这房中有无利器可以防身,然而这老李家只怕是早就预防着这一手,早早将新房收拾了个干净,像柴刀这样的凶器自然是不能放在房中的。 那么,棠海月当时又如何可以找到柴刀杀人?若是她出了新房来找柴刀,岂不是同在门外偷窥的李二龙撞个正着? 正文 第三章 家庭伦理剧 咕咚一声,李二龙紧张地吞下了一口唾沫。他感受到一股阴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不消看,那自然是来自于李老太的。 “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大哥怎么死的?” 李二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将涌上心头的害怕全压下去,“这是个意外……我……我也不想他死的。虽说,他的确该……” “啪!” “混账东西!我从小怎么教你们的!他是你大哥啊!” 啧,好一出家庭伦理剧。 棠海月瞧着这下头发生的一幕,唇角荡起了一抹冷漠的笑意。 如李二龙这般的蠢材,实在是不值一提。 棠海月转回头,望着这还在缓慢转动着的摩天轮,心头便又是一沉。她站起身,缓步走去。 她回忆起今天发生的种种。 她原本是准备在家宅上一天的,北瓜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便要她赶紧去游乐场。他语气很紧张,像是被绑架了一般。 北瓜是个技术宅,整日里窝在家里爱胡乱搞些发明。甚至扬言说,自己定然是下一届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如果那群没眼光的老家伙不把奖颁给他,那么他就要去找诺贝尔他老人家评理。 北瓜是个疯子。 然而,也正是这个疯子将棠海月叫到了游乐场,也正是他要棠海月上了摩天轮。 然后…… 当摩天轮转动到最高点时,他们所乘坐的观览车厢掉落。 棠海月的意识被抽离。待她再次醒来时,便被绑在了这柴房中。 她凝视着摩天轮。 她这不是穿越了吗?现今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穿回来了吗?可是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耳边接连不断的传来了李二龙与李老太的争吵声: “……您怎么教我们的?呵呵,你从小就偏爱李大龙!我们兄弟几个都恨他!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你!全是怪你!” “混账!你们几兄弟一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废物,我不偏爱大龙,偏爱谁!” 棠海月又听着几声巴掌声。不过这巴掌声是越来越小的,因为她在这过程中又向摩天轮走了好几步。 “死老太婆,你打够了没!” “嘭——” “啊——” 一阵风猛烈的刮了过来。 棠海月眉头微微一皱,接着这脑袋也跟着胀痛了起来。 各种画面冲撞进了她脑袋里。 一会是她在靶场练习枪法的画面,一会又是北瓜在家里的实验室中配置药品,幽幽同她说,自己在研制一款最新型的麻醉药,可以小到只有一颗糖的大小。不消说,这是组织叫他去研发的。他们这样的地下组织,枪林弹雨的,麻醉药自然是长需的。 这些年来,北瓜一直为他们做着这样的事。棠海月则是拿着枪,出去为组织卖命的。 这样的事,北瓜同她早已经做乏了,只想离开。 棠海月面前画面跟着一转,变成了组织通知她,做完最后一单,便放她与北瓜离开…… 棠海月头疼欲裂,踉跄了几步,再也走不上前。 她眼前的世界跟着扭曲,摩天轮跟着缩小,直到没有…… 嘭—— 棠海月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脑子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她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望向前方。 只见得李二龙此时正表情奇怪的站在原地,手上正紧紧握着一块尖角的石头。此刻夜深,棠海月只隐约觉得这石头面上一圈颜色有些深,似乎是沾了血。 而奶奶…… 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上受了伤,血跟着汩汩地淌了出来。她眼睛瞪得老大,只是不再动弹了。 李二龙的手微微颤抖,带血的石头滚落到了地上。 棠海月眉头一跳,忙环视四周——乖乖,她怎么又回来了?摩天轮呢?游乐场呢? “你……方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棠海月干笑了两声。 李二龙面目忽然狰狞了起来,还带着李老太血的手攥紧,大步向棠海月冲了过来。他今日已经一连杀了两个人了,两个人都还是他的亲人。 他已经不在乎再杀一个人了。 棠海月既然见到了他杀人,那便一起下去陪葬吧! “你也去死吧!” 李二龙攥紧了拳头,猛地向棠海月面上打去。 便是在这时,只听得咔擦一声,那本要冲到棠海月身上的拳头猛地被人往后掰了过去。 李二龙哀嚎一声,生怕自己这手被掰断了,急忙顺着这力道转回身子——谁知这正狠狠捏着自己拳头的人竟然是李青泥! 只见得李青泥白面冷漠如霜,一双眼睛更是仿佛千年寒冰一般的,叫李二龙看着心头发怵。 他冰冷的情绪下面,是压抑的愤怒。 “三弟……”李二龙慌了,辩解都不会了,“这……这……是个意外……” “我今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闻言,棠海月睨了李二龙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奶奶已经去了,你也没机会再来这么一次了。” 李二龙回过头,以猩红的双眼狠狠瞪向了棠海月——起初他恨李大龙夺走了这个女人,现今他更恨这个女人。 “都是你!都是你这臭婆娘搞出来的这些事!” 李二龙咬牙切齿,眼睛猩红一片。他恨她,恨她的冷漠,更恨她一点也不体谅他的一片心。他若不是看着李大龙动手打昏棠海月,又怎么会上前同李大龙发生争执?又怎么会一时失手砍死了他?更莫说如今他又杀了李老太…… 这一切的事都是棠海月引起的!可她如今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却叫李二龙感到万分的委屈。 李二龙低吼一声,便要挣脱李青泥的钳制,冲上去掐死这个笑容明媚得刺眼的女人。 李青泥察觉到李二龙的动作,冷声说:“二哥,今日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正当这时,寒光一闪。李二龙眉头突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却见得李青泥正手持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三、三弟……” 李二龙声音微微颤抖,不敢动弹。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李青泥是何时摸出匕首的。 李青泥冷着一张面,只说道:“滚吧,离开这儿。” “离开?你要我去哪儿!”李二龙声音拔高。 “去哪儿都好呀。” 棠海月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彼时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斜斜倚靠在树干上,正笑看着这一出好戏。 “你若是找不到去处,那便去大牢吧,管吃管住,可舒服了” “你这死女人!” 放心,有我与青泥在,保证能送你进去的。”棠海月甜甜笑着。 “青泥?”李二龙听着棠海月话里的这两个字,面上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冷冷笑着两声,嗤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对付你二哥,原来是着了这女人的道儿。”只是这声音不免有些心酸。 李青泥沉默着,没说话。 “呵呵,好哇,好哇!这事有趣了。奶奶说她是个狐狸精,嘿嘿,果然啊……” “二哥。” 李青泥将这刀尖往前送了一寸,刀尖穿破了旧衣,抵上了李二龙的皮肉。 冰凉的触感叫李二龙不敢再说一句。 “滚。” “我……那我的衣服……” “都不是你的了。”李青泥抬眸,面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只有两条人命是你的。” 李二龙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再没了话说。他低垂下头,暗暗捏了捏拳头,终是妥协了。 黑夜渐渐吞噬了他。 李二龙走后良久,李青泥终于吐出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眸,呆呆地望着地上躺着的奶奶。 人死如灯灭。 事情发生得有些迅猛。 李青泥蹲下身,拉过了奶奶的胳膊。还是温热的。他背起了奶奶,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李青泥走,棠海月也跟着他走。 李青泥没有问她为什么还跟着他走,棠海月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李青泥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大哥是他杀的?” 海月不答,反睨了他一眼,问他:“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李青泥不语。 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棠海月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些。终归是觉得在这时候笑有些不地道,于是又低下了头,掩饰了过去。 李青泥以余光扫了一眼棠海月,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无从下口。 “你怎么醒了?” 李青泥淡淡说:“我昏了一会,就醒了。你下手太轻了。” “那是我舍不得向你下重手。”棠海月笑得有几分暧昧,不等李青泥反驳,她又发问了,“你怎么带着匕首来的?” 李青泥转过头,目光在棠海月面上流转,没说话。 棠海月凑近他一些,眉眼弯弯,嘻笑问道:“难不成……这是带着刀来找我的?倘若我敢反抗,便一刀杀了我?” 李青泥也笑了:“这样我们都安全。” 夜空静谧,除却他们二人的谈笑声外,再也听不着任何的动静了。 正文 第四章 福来旺四兄弟 这李家人的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昨个儿一天,李家一连没了三个人——老大先走了,奶奶也跟着没了,至于罪魁祸首李二龙逃了,棠海月也姑且将他当作没了。 遭此巨变的李家人,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起了这丧事。 你要说这家人是凉薄的,棠海月第一个不同意,毕竟么,这三兄弟忙活起来这丧事,可积极得不行。 大清早的,棠海月便给他们三人吵醒了。 “……胡说,棺材是老张家做得好吗?你可别忘了老张头上回卖给人家的棺材,还没入土,便自己裂开了,可怜老太爷爱惜面子大半辈子了,死了还当众‘滚’了这么一遭。” “这都是谣传!谣传!你可知道那个三人成什么老虎!” “呵!我瞧着你就是看中了老张家的那闺女,这才巴巴地给他们送钱去……” 送钱去…… 棠海月被这话给逗乐了。 这李家两条龙走了,便只剩下了李青泥,与福来旺三兄弟了。 不过这三人也是青涩得厉害的。 家中一连走了三个人,老四李福却总念叨着跑路的李二龙。老五李来呢,总想着将丧事交由他的心上人张芳芳一家来办理。 老六李旺倒没这般不成器,反反复复地否决了李来的想法,只是这言辞未免有些生硬了。 棠海月向他们走了去,微笑问道:“你们三哥呢?” 李福睨了棠海月一眼,抽动了下嘴角,不说话——他向来同李二龙亲近,此番李二龙出逃,他只觉得都是这个女人赶走的。 这当口儿他便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李来张了张口,正要回话,然而余光瞥见李福那一张阴沉的脸,便也闭紧了嘴巴不回话。 李来同李青泥一般,生得白净,看着舒服,只不过他一直嚷嚷着李老太与李大龙的丧事要交给张芳芳一家操办,不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倒是老六李旺最没心眼,嘿嘿一笑,便回道:“后山呢。他心情一不好,就会去后山冲凉。” 棠海月点点头,便提裙匆匆去了。 迈出门槛时,听得这三兄弟就着这丧事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 哗啦啦的流水声。 后山这里基本没什么人,很是寂静。 瀑布的声音很大,仿佛能冲刷干净人所有的烦忧一般。 李青泥此刻赤裸着上半身,闭着眼,正坐在这瀑布底下。 冰凉的瀑布狠狠地冲刷下来,耳边除了哗哗的水声外,再无别的杂音。 这样的时候,却总让他回忆起尘封的往事。 尚不到凳子高的自己,尚未花白头发的奶奶,还有……那位一直照顾他的“婶子”。 “……哎哟,你行行好,便将这孩子也收了呗。”婶子极力劝说着奶奶。 小青泥低头扒着饭,装作听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对话。 奶奶上下打量着小青泥,啧了一声,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她叹声道:“这孩子的爹呢?” “别提了,大户人家的老爷在外头的孩子,哪里敢带回府?且不说家里头那母老虎会不会将这小娃娃给生吞活剥了,就是那老爷,只怕也有性命之虞。” “这样严重?”奶奶一吓,凑近那身子一些,压低了声音问她,“那老爷莫不是入赘过去的?” 小青泥面上微微僵硬。 他想着“那老爷”的形容,可惜,他总记不住。 奶奶又问:“孩子娘呢?” “起先还是孩子的娘在照看着,如今他娘两腿一蹬走了,这……唉!” 奶奶听罢唏嘘一阵,又反复打量起了小青泥。面上已有几分动摇。这份动摇多半是出自怜悯。然而,她终究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家里已经收了两个孙儿了。” 小青泥接着听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僵硬着脖子,更加不敢抬头。 他太熟悉婶子这是在拿什么了。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感到羞耻。 “……收下吧,照顾孩子也需要银钱的。” “这……”奶奶推脱了一下,仍旧是收下了——只是还叹了一口气,似乎仍是有些不情愿的。 她又瞧了几眼小青泥,微微皱眉,啧了一声,又说:“唉,这孩子有些干瘦啊。我有些担心养不活,还是……” “奶奶。”小青泥忽地抬起头来,冲着奶奶粲然一笑。 奶奶被小青泥给叫傻了。 “奶奶,”小青泥跳下了凳子,从怀里摸出一块通透的玉佩来,小跑了几步,跑到奶奶跟前。他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眸望着奶奶,脆声说道,“奶奶,这个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现在给奶奶。” “哎哟……”奶奶欢喜地哎哟了一声,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摸着小青泥的脑袋。 如此,他便被奶奶留下了。 他在奶奶家生活到了现在。 但现在奶奶离开了,永远离开了。 心涩涩痛着。 有声音在喊他:“青泥。李青泥?李青泥——” 没反应。 “小叔子!” 咚一声,棠海月捡起石子,扔进了水里。 李青泥从回忆中抽身,缓缓睁开眼。他望见棠海月正蹲在瀑布边上,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看这样子,不知是来了多久了。 棠海月生得极好,鹅蛋似的脸上五官都是极其精致的。尤其是她那一双媚眼,美艳又很清澈。这种清澈不同于小姑娘的不谙世事,而像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平静。 “你在想什么?” 棠海月歪着头,温和笑着。 “你还在想什么?” 李青泥在想奶奶。 奶奶同意收养小青泥后,小青泥便将婶子拉到了一边说话。 婶子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她眼睛一瞥,往里头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同你道个别。”小青泥扯了扯嘴唇,露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毕竟……今后兴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吧?娘。” “嘘……” 她小心翼翼捂住他的嘴,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李青泥沉浸在过往中,忽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出来。 “哈哈,小叔子,你将我看入迷了,是也不是?” 他抬头,见得棠海月此时正吃吃笑着,眉眼弯弯,像是天边的月儿。而阳光照在她面上,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温暖了。 “你别拿我取笑。” 李青泥轻咳了一声,匆忙转开了视线,只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瞧。他觉得,自己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热。 “咦,你害羞啦?” 棠海月含笑,继续打趣着李青泥。她素手在水中轻轻搅动着,然后掬了一抔水,便轻轻向李青泥泼了过去。 只听得她轻轻笑说:“你就是害羞了。” 李青泥这上半身是赤裸的,此时棠海月这一抔水,便正是泼在了他这腰腹上。 也不知是冷得,还是热得,李青泥没由来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上却也愈发地热了。 他回头,瞪了一眼棠海月道:“我没穿衣服。” 棠海月扑哧一乐,单手撑着自个儿的脑袋,笑眯眯地瞧着他,说:“对呀,我看见了。” 他不仅是这面容生得白净,这上半身也是白白嫩嫩的,与这泉水倒是很相衬。 棠海月心头暗暗想着,这不是小叔子,是小白脸。 李青泥听得棠海月这坦然地一声“对呀”,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张了几次口,却总说不出话来,终是抿了抿嘴角,只说:“你也不羞。” “我为什么羞?” 棠海月歪着脑袋嘻嘻一笑,“是我将你全身上下瞧了个遍,又不是我赤裸着上身被你瞧。” “你……” 李青泥向来不善言辞,此时只是觉得棠海月说话大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说道她。 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往草地走来了。 哗啦啦一声,李青泥带着一裤腿的水走上了岸。 棠海月也转过头来了,盯着他便笑眯眯地说:“你怎么不问我来找你做什么。” 李青泥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好笑,摇摇头,说:“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与棠海月虽只认识这么短短一天,却对她的秉性略略有些了解了。李青泥想着,伸手去抓衣服。 “你错啦。我这次是有件天大的好事同你说。”棠海月这话还没说出来,自己却先乐了,“我是来同你说咱们的婚事的。” “什、什么……” 李青泥大骇,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服。 按理说,他二哥这下子跑了,是该李青泥娶亲了才对,可是、可是…… 李青泥却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 后山这儿平时倒没有什么人来。 除却李青泥在这瀑布底下冲凉外,倒没什么人了。 棠海月逗完了李青泥后,便独自哼着小曲儿下山了。 她一想到李青泥满脸红透的形容,便不禁又是一乐。她心头想着,李青泥只怕现今还在琢磨着这桩“婚事”呢。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现今只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个安身之处罢了。她看得出,李青泥是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的,于是她便刻意以成亲来做文章,先留在李家再说。 至于成亲?她还没这个念头呢。 像他们这样子被组织困住的人,哪里能够好好地去过日子? 她想着《名侦探柯南》里头那个灰原哀,都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模样了,还是被组织给追上了。上山容易下山难。 只不过…… 棠海月心头咯噔一声,忽地想起来北瓜同她说过的话:“小月,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里,彻底摆脱组织的控制,你能不能嫁给我?” 正文 第五章 被误伤的吃瓜群众 正想着,突然间眼前飞过来一团银色的东西。 棠海月一吓,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挡。一支簪子便稳稳被夹在了她的指缝中。 那簪子上还镶着一颗又圆又大的珍珠。 耳朵一动,便听着一阵脚步声。 棠海月一抬眼,便见得两个小女娃跑了过来。 两个女娃看上去均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红衫的女娃长得胖,跑起来面上肉一抖一抖的。绿衫的女娃倒没怎么跑,只沉着一张小脸,疾步走着。 兴许是红衫女娃长得胖了些,身体负担重了些,这跑得还没有绿衫女娃走着快。 只听得红衫女娃气喘吁吁地说道:“唉唉,不跑了,我好累……”话说完,倒真的不跑了,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 “云妨,我同你说了,不要扔我的珍珠,你……呼呼。” 云妨回头瞪了她一眼,便道:“又没有丢,急什么。” “没丢……我簪子呢?” “在她这。” 说着话,云妨便站定,向着面前站着的棠海月摊开了手。 “我知道,簪子被你接住了。” 得,她倒是不说是她们用簪子差点刺中了棠海月。 幸亏得棠海月会武的,不然这下子,被扎中了眼睛就完蛋了。 棠海月倒也不恼,只是迎着阳光微微眯起了一双眼睛。 谁知云妨等了一会,没等着棠海月回话,竟然开口说:“若你不还给我们,我们便报官了。” 旁边的冬梅一听得这话,连忙点头,跟着瞪着眼睛冲棠海月凶道:“对,你这臭女人若是不还给我们,我们便报官抓你!说你偷我的珍珠簪子!” 棠海月轻轻一笑,佯装受惊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我压根没见着你们说的什么簪子呀,这可怎么还?” “你没见着?”冬梅听得这话,眼珠子都快蹦出眼眶了,跟着双手一叉,粗声喝道,“我告诉你,你别跟我耍花样!我认得你,你是李家的寡妇。我爹爹是村长,你欺负我,会死得很惨的!” 这还是个官二代。 云妨白了冬梅一眼,便说道:“啰嗦这么多做什么?去搜搜她的身便知道了。” 冬梅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抡起袖子便气势汹汹的向棠海月走了去。 棠海月余光扫了眼冬梅,暗暗觉得好笑。她若是今日被这两个小毛孩给欺负了,岂不是太窝囊了? “不交出来姑奶奶今天就开始搜了!哼!搜出来你可别哭!” 冬梅一张包子脸皱成了一团,猛地伸出手,便要去抓棠海月的手臂。 怎知她气焰虽然嚣张,然而终究是个小娃娃,站到棠海月面前,不过到她这柳腰处。 棠海月还不等冬梅近自个儿的身,便伸出手来,一把按在了冬梅的额头,阻止了她前进,然后无辜的说:“我这不是说了嘛,你们那什么簪子不在我这儿,你们怎么这般欺负人呢?” “你!” 冬梅气得咬牙切齿,额头被棠海月按着,怎么也上前不了。她双手急切的挥舞,却怎么也打不着棠海月半分! 棠海月手上使了点劲,往前一推。冬梅便“哎哟”一声,直挺挺地往后摔去。 “嘭’一声。 尘土飞扬。 冬梅摔了一个大屁墩。 这一摔,直把冬梅这眼泪给摔出来了。 “你这死寡妇!偷我簪子!你还欺负我!呜……” 棠海月是个见不得人哭的。旁人一哭,她便头疼。 她幽幽叹了一声,蹲下身来,温声道:“我当真没拿你簪子。” 说着话,棠海月便摊了摊自个儿的双手——上头自然是空空的。 冬梅望着棠海月这双手,却愣住了,抽噎了两下,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了棠海月,“真的?” “嗯!”棠海月郑重其事地点了一点头,继而指了指身后的草地,说道:“你瞧瞧,它会不会将才飞到草地上去了。” “好,好,我去找找。” 冬梅匆忙擦了擦泪珠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头的土,便急忙向草坪跑了去,跑了两步,又转回头来。 “那……我方才冤枉你了,对不起大姐姐。” 棠海月笑盈盈的,挥了挥手,“大度”地表示没关系。 一转眼,却见得云妨仍站在原地。 云妨不为所动,定定地望着棠海月。只是她的目光已经由一开始的漠然,变得有几分玩味了。 棠海月那招牌式的温柔的笑容自然是没有退散的。 她笑问云妨:“咦,你不去陪你朋友找吗?” 云妨不语,一丝嘲弄在她这张小脸上一闪而过。 她嘴角微微一勾,轻呵了一声,便说道:“簪子还在你袖子里吧。” 话音方落,云妨左手便猛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棠海月的手腕。棠海月凤眼微眯,顺势将那只被云妨抓住的手往后一带,云妨人小,自然跟着她的力道扑去。 可她并不惊慌,眼中却闪过了一丝银光,右手猛地探出,一只金针已夹在了她指缝间。 云妨银针对准了棠海月的手腕——青色的经脉暴露在了阳光下。 她猛地扎去,却听得叮地一声。 原来在云妨要向棠海月手腕扎去之际,棠海月这另一只手便迅速伸了上前,手腕上的银手镯撞上金针,力道震得云妨手与金针均是一抖。 云妨被震得急急往后退去。 棠海月余光一瞥,只见得银手镯方才被银针扎到的地方已然有了一个黑点。 这银手镯是棠海月娘省吃俭用给她攒下来的也是唯一的嫁妆。不想,此刻竟给她验了毒。 云妨手中捏着紧着,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棠海月——按她原本的计划,棠海月此刻已经倒下了。 云妨瞧着自己手中的金针,又瞧了瞧棠海月手腕上的这银手镯,忽地笑了出来:“看来,李家这是嫁进来了一个难缠的主儿。” 棠海月也跟着笑:“我瞧着你也不是一个听话的乖丫头呢。” 她说着话,凤眼却微微眯起来,目光定在了云妨身后的方向。只见得李二龙正站在云妨身后不远处。虽瞧不清他的相貌,却也能感知到他阴毒的目光。 他兴许是怕有人认出他,将他扭送去官府,是以只敢隐在这树荫下头。 便在这时,云妨一张小脸下来,手中蓄力,便将手中金针向棠海月飞了过去。 金针在这阳光下成了金色的一点,不断地翻转。 棠海月目光凝在这金针上。 待得金针翻转的针头背面朝向自己之际,她素手一扬,食指与中指稳稳地夹住了这金针。不过一瞬,她便猛地将这金针飞了出去。 那力道又急又猛。 金针带着疾风刮过云妨耳畔之际,她的心跟着漏了一拍。 好在,金针的目的地并不是她。而是树荫底下的李二龙。 李二龙眼见得金针直直地向自己飞来,不由得瞪圆了双眼,连连后退,后背已抵上了树干——退无可退。 只听得叮一声,金针穿过李二龙的头发,直钉在了树干上。 李二龙惊魂未定,背靠着树干,身子却滑了下去。 棠海月见了,在不远处笑道:“哈!二叔看热闹这种事可不太好,容易被误伤呢。” 此时阳光正好,棠海月走过的路皆是金灿灿的。 李二龙隐在树荫底下,面目可憎。金针在他头顶,熠熠生辉。 “毒妇人!你们好狠,赶走我就想独吞家产,现今还要我性命,是也不是!”他语气虽凶,却怕惊动了人,声音是压抑的。 棠海月素手微抬,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笑问:“二叔昨个儿出去过得可好?睡得安稳吗?” 瞧他这样子,只怕也是露宿街头了一晚。 “少废话!我的东西,你们一个子也不能吞!吞了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一道光晃得棠海月眼睛疼。 她眯着眼睛一瞧,原来是阳光打在了李二龙的匕首上头所致。 看来,他这次也是有备而来了。 棠海月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说:“这个自然。我们定然不会叫二叔受苦的。” 云妨目光始终望着棠海月与李二龙的方向。 她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此时却对这事没由来的起了兴趣。 方才冬梅还在给她传老李家的惨案。最后说是罪魁祸首李二龙,逃了。 如今……李二龙竟然又回来了。 云妨冷笑:只怕,这里将会有大事发生了。 “呜呜……云妨,我找不到我的簪子啊……” 云妨转头,却见得冬梅哭丧着脸地跑了回来。 她一哭,云妨便觉得心烦,愈发的觉得冬梅不争气。 云妨白眼一翻:“关我何事?” “可是,这是你叫我拿出来瞧的!” “我是想瞧瞧这假东西长什么样子,跟真的有多大的差别。” 冬梅眼睛倏地瞪大,指着云妨大叫道,“啊!你说我娘的珍珠簪子是假的!你怎么敢说我娘的珍珠是假的!你!你!” 突地,冬梅眼前一亮。她见着一束光正在云妨发髻上闪动。 那似乎…… 云妨嗤道:“真的珍珠却岂会轻成这副样子?” “你起了歹心,偷了我的珍珠!” 冬梅大叫一声,一把扯过了云妨的手,小胖手伸上前,便从她发髻上取下了那珍珠簪子来。她紧紧捏着这簪子,怒道:“这还不是你偷的!?” 云妨瞧着那簪子,眼眸一沉,却不说话。她只是瞧棠海月那方向望了过去——而此时那树荫下早已没了棠海月与李二龙的身影了。 正文 第六章 温水煮青蛙 老李家的人做事挺利索的,这丧礼很快便办起来了。 自然了,选的还是老五李来看中的张芳芳那一家人来办的丧事。 因着这老李家的爷爷是村子的打虎英雄,而李老太更是村子里的善心人——一连收养了六个无家可归的孙儿便是她善心的铁证。老李家在村中很有威望。 是以李老太与李大龙丧礼这一天,家里来了许多人。 有诚心诚意来哭丧的,也有大骂李二龙的。连村长也出动了。 自然了,村长其实是棠海月专门去请的。 “你一个人来的吗?你爹爹呢?” 棠海月微笑,轻轻抚了抚冬梅的碎发。 “我爹爹在外头呢!他是村长,一出现,便许多人要找他说话!” 冬梅扬着小脸巴巴地望着棠海月。 冬梅只七八岁的年纪,因家中伙食不错,便生得珠圆玉润。到底是个小孩,心思纯净,上回她以为自己上次误会了是棠海月,便对棠海月很是歉疚。 棠海月笑而不语。 冬梅这才想起一事,叫了一声,又匆忙捂住了嘴,凑上前一些,在棠海月耳畔说道:“姐姐,我昨个儿已经将这事同爹爹讲了。爹爹很生气,说定会帮你的。” 棠海月眉眼弯弯,待要说话,一抬眼,却见得李青泥已然缓步走了过来。 他今个儿披麻戴孝,一身上下皆是素白。眉间紧锁,心事重重。他走到棠海月面前,却不开口,仿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棠海月微笑,便问他:“你找我有事?” 李青泥呼出一口气,“好像是你找我有事。” 方才李旺来找过他了,叫他未时三刻上后山上说话。 李青泥一听得是去见棠海月,心头便已是对她要说的话猜着了几分。 新近李家这几兄弟一直在撺掇着他们二人的婚事。 棠海月虽未明说,李青泥却也感受到了她亲近的意思。 这几日李青泥总睡不安稳,日日夜夜想着这事。原本他便是对这买媳妇的事有些不满,如今自己又怎么能够做这事? 思来想去,李青泥决定同棠海月说个明白。他想让棠海月不必顾及这些破规矩。如今奶奶大哥相继离去,二哥出逃,李青泥算是李家的当家人了。 李青泥想,作为当家人,他得放棠海月自由才对。 棠海月见得他来,当下低眼一笑,说道:“可我是未时才找你有事。现下,我可没什么事要同你说。” 李青泥一噎,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既然棠海月不说,那么只得他来将话挑明了。 “其实,我知道你到时候要说什么。但、但……”李青泥微微抿了抿嘴角,整理着措辞,“现今奶奶与大哥已经相继离去,其实你不必下嫁……” “姐姐,”冬梅拉了拉棠海月的衣角,歪着头,“青泥哥哥是不是害羞了呀?你瞧,青泥哥哥的耳朵都红啦。” 棠海月嘴角微微扬起,眯眼瞧向了李青泥,上下打量了一番,“咦,还真是。” 听得她们这番调笑,李青泥面上不由得一热。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再则,昨日我也听着姑娘趴在桌上小憩时,唤了一人的名字——北瓜。”他顿了一顿,接着说:“这是姑娘的心上人吗?若是的话——” 不等李青泥说完,冬梅又扭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棠海月。 “姐姐,哥哥是吃醋了吗?” 得,这小姑娘知道的词儿还不少。 棠海月微笑,摸着冬梅的小脑袋说:“姐姐不知道。这事你得去问哥哥。” 于是冬梅便真转头望向了李青泥,脆生生地又问了一遍:“哥哥,你是吃醋了吗?” 李青泥面上又是一热,眉头更是拧成了山川。他叹了一口气,向棠海月说:“你别玩我了。” 棠海月以素手掩唇,扑哧一乐,微微抬眼,望向李青泥,问:“小叔,你觉得这当口说这事合适吗?” 李青泥一怔,不语。 “还是等未时三刻,咱们后山慢慢谈,可好?” 李青泥原本是拒绝的,见得这冬梅始终在这儿,自个儿一开口,便又会被冬梅打断。如此反复,只怕这事说不清楚。 唯有依着棠海月的意思,等到没人之时,再慢慢来说了。 未时一刻。 日头高挂,将树叶晒得滚烫。 棠海月提裙向后山走去。 她呼出一口气,掖着袖子擦了擦汗。虽则此时是汗湿了衣衫,但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出好戏,便不禁得笑出了声来。 棠海月加快了步伐。 而后山的瀑布旁,也早有人等着了。 那人穿着又脏又破的褐色短衣,双拳攥得紧紧的,似乎是来了许久了,此番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棠海月迎着阳光,轻轻笑起来,扬声叫道:“二叔。” 那人回头。 一脸的功利与狰狞便暴露在了阳光下。 李二龙见是棠海月,呼出一口气,快步走上前:“你可算是来了!钱带来了吗?” 棠海月盈盈笑着,不着急答话,提着裙悠悠走去,只以唠家常的语气问:“二叔,你直接来的后山吗?没去瞧瞧奶奶和大哥吗?” “瞧?呵!”李二龙冷笑,“我敢去瞧吗?你这女人,趁着老子不在,就大肆污蔑我,搞得全村子的人都恨不得打死我!我哪里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棠海月轻笑:“二叔倒是有自知之明的。”接着,又啧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唉,那多可惜。我本想约着二叔今个儿来,也正好可以见见奶奶与大哥最后一面的。毕竟么……” 她眯起双眼,笑容人畜无害:“二叔拿了钱后,只怕便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吧?” “回来?!我回来做什么!”李二龙声音拔高,“回来看这个落到李青泥手上的李家吗!”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想再提!”李二龙咬牙切齿地说,“咱们拿了钱就走,今后再也不回这个劳什子地方了!” 说着话,李二龙便想去拉棠海月的手。 谁知棠海月素手却一躲,避开了。 李二龙只得撇撇嘴,酸溜溜地将自己这送出去的手改成了摊。 棠海月瞧着李二龙这只空空的手,有些不解地嗤笑了起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钱啊!你不是说好了今日拿到了钱,便同我离开这儿吗?” “哈?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棠海月微微蹙眉,做出了为难的样子,并好言相劝着,“二叔,我是劝你及早投案自首,以慰奶奶、大哥的在天之灵。” 说这么说,她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了嘲弄之意。 “你!你什么意思?你没拿钱来!你从头到尾就是在玩我!”李二龙一听棠海月这话,脸与脖子瞬间涨得通红,那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满满当当皆是难以置信,仿佛要从凹陷的眼眶中飞出来。 一把匕首被李二龙紧紧攥在了手心中。 而他另一只手上,却是一只银镯子。 上头还有被云妨用金针扎过留下的黑点。 棠海月瞧着他这形容,心头想着,亡命之徒倒是很能形容他。 “唉……” 李青泥想着新近来发生的事,仰天怅叹了一声。一抬袖子,擦了擦额间细细的汗珠。 他摇了摇头,向后山走了过去。他心头想着,棠海月也是个苦命人,多少被卖进山里的姑娘,这一生便这么葬送进来了。 棠海月方嫁到李家,便出此祸乱,也不知于她是福是祸。 李青泥胡思乱想一通,终究是加快了步伐。他倒也不希望棠海月久等。渐渐走近,却忽地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想再提……咱们拿了钱就走,今后再也不回这个劳什子地方了!” 这声音……是李二龙? 他回来了? 李青泥眉头一跳,加快了脚步。 迎着风声,他听着李二龙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没拿钱来!你从头到尾就是在玩我!” 透过稀疏的树叶,李青泥瞧见李二龙正拿着一把匕首要向棠海月刺去。 李青泥大惊,忙叫:“小心!” 李二龙未曾料到会有人来,心头猛地一跳,忙回头望来,却见得是李青泥冲了来。 棠海月望去,只见得李青泥朝自己飞奔而来。他眼底的惊慌显而易见。 棠海月只觉得一阵疾风猛地从自己耳畔刮来,而下一刻,自己便被人猛地攥住了胳膊,用力往后一带。 她顺着这力道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中。 李青泥因得跑得急了,气息紊乱,胸膛起伏不断。 他眉头深锁,瞪着李二龙,质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杀了奶奶与大哥还不够?你非得叫李家灭门才行?!” 李二龙对于李青泥的突然出现显然是有些惊愕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他见得棠海月此时依偎在李青泥怀中,心头怒意便是更甚,怒吼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也知道我已经杀了奶奶与李大龙,如今不在乎再多杀两个!” 说着话,李二龙便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阳光打在刀背上,反射出金光来。 棠海月冷冷一笑,只说:“只怕,今日是你的死期。” 盛怒之下的李二龙哪里听得见棠海月的这话? 正文 第七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眼见得李二龙的匕首便要向他们刺来,李青泥忙拉着棠海月的手臂便要向后逃去。 “啊——” “吁——” 李二龙的怒吼与棠海月的口哨声同时响起。 李二龙左手抓住了棠海月的手臂,右手持刀便要向她刺去。匆忙之下,李青泥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接。 刀刃瞬间割破了李青泥的皮肉,更是要向他的骨头寻去。 李青泥却将这匕首握得更紧,不让他落下。 也正在此时,如雷般的脚步声传来。 声势浩大中,有一人喝道:“李二龙,你作恶多端,到此时还一错再错!” 这声音…… 李二龙心头突地一跳,双眼瞪圆,意识到这似乎是村长的声音。 棠海月趁着李二龙发神之际,抬腿便向他裆部踢去。 李二龙哀嚎一声,捂着下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带血的匕首也应声而落。 “青泥……” 棠海月蹙眉,忙去查看李青泥的伤势。 李青泥此时手上满是鲜血,血直接将伤口淹没了。而他的眉头仍打着结,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 棠海月叹了一声,忙撕破了自己的衣衫,拿着这布条给李青泥简单包扎了起来。 李青泥吸了一口气。 “我弄疼你了吗?” 李青泥不语。他耳畔是急促的风声与杂乱的脚步声,转头一瞧,浩浩荡荡的村民已经将这儿包围了起来。 显然,他们来了许久了。 李二龙慌了神,望着这围得严丝合缝一个圆,便知道自己是跑不出去了。 只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二龙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了棠海月。 棠海月正专心致志地给李青泥包扎伤口。 村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李二龙,是一副嫉恶如仇的形容。他朗声说:“李二龙,你先杀了你的兄长,又将养你数十年的奶奶杀害,此番,连你三弟三弟媳都不放过!你可还配做人吗?!” “我、我……” 李二龙心头砰砰跳得极快,冷汗也跟着直流。他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地,他感觉到自己下腹一热,低头一瞧,原来是自己竟尿了裤子。 “姐姐,哥哥!” 冬梅向李青泥与棠海月跑了过来。她低眼一瞧见李青泥手上的血,便啊了一声:“哥哥,你受伤啦!” 她忙拉着李青泥的手,便要往村子里回去。 “哥哥,我们先回去好好包扎吧!” 冬梅拉着他左手走,棠海月也扶着他右臂走。 李青泥微微垂眸,一言不发,只跟着她们走,渐渐走出了这个由村民围成的圈。他转过头,望向棠海月,神情有些复杂。 他轻叹一声:“你早就叫了他们来,对吧?” 棠海月浅笑,承认了:“不然今天我们就命丧于此了。” 李青泥苦笑:“可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不是吗?” 棠海月这回不回话了,只是浅浅笑着。 这时远远传来村长高亢的声音:“你这畜生,今日我们便将你就地正法!” 接着,似乎是类似于“杀啊”的声音。 只是人太多了,听不清具体的话了。 李青泥低下眼眸,再走得远一些,便也听不着后头的声儿了。 他苦笑了一声,转头瞧向棠海月,说:“其实,你不必多做我这一环的。” 说罢,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快步下山去了。 冬梅望着李青泥的背影分外的不解,皱着眉头,噫了一声,问:“姐姐,哥哥怎么啦?他好像生气了。是不是伤口太疼了呀?” 棠海月驻足,望着李青泥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语。 忽地,冬梅瞧见这路边上站着一人,脸色一变,撅着嘴,扭过了头去。 原来是云妨站在路边。 瞧她这样子,似乎是在这儿等了许久了。 云妨一见得棠海月,竟歪着脑袋,嫣然笑了起来:“似乎是大获全胜。” 棠海月扬了扬眉,不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云妨也笑,自个儿玩着发绺,说:“恭喜。” 像李二龙这般无忠无孝,屠杀至亲的人,村里人自是不能容他的。 村长带头,审判了李二龙。 村民群起而攻之。 至于李二龙有没有落得个全尸,棠海月便不知道了。 但瞧着悲愤欲绝的李福,便明白,李二龙只怕走得很是凄惨。 福来旺三兄弟回李家时,棠海月将将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清炒白菜。 只听得噔噔噔几声,李福已经冲到了棠海月面前。 “你这恶婆娘,我二哥现今死了,你便开心了是不是!”李福说这话时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暴跳。 棠海月瞧着李福,失笑:“四叔怎的这般冤枉人?杀害二叔的人又不是我。” “你少给我装蒜!我知道,是你这婆娘提前去给村长诉苦!你恶人先告状,这才害死了我二哥!” 李福越说越气,攥紧了拳头,直直地向着棠海月的脸打了过去。 棠海月眉头微凝,往后弯下腰身。李福这拳头打来,直直地从她这面上滑过,拳风擦过了她精致的面容。 棠海月脚一抬,对准了李福的下身便踢了过去。 与男人打架,攻其下盘。 这一点,棠海月弄得很是清楚。 “啊!” 李福哀嚎一声,被踢得急急往后退去。 “四哥!” 李来与李旺忙扶住李福,免得他摔倒在地。 “哼!”李福呼出一口重气,挥开了李来李旺的手。他忍着下身的剧痛,咬牙瞪着棠海月。 “你这恶婆娘……”李福气得牙关发抖,吐出一口浓痰,一擦鼻子,便指着她喝道:“奶奶是瞎了眼睛,才让你这个丧门星进了门!我告诉你,我们李家容不下你!” 说着话,他便指向了自家大门:“滚出去!” 李来瞧着自家四哥的架势,清了清嗓子,也跟着说:“嫂,咳,你现在也不是我们嫂子了,你走后,我奶奶给你们家的钱理应退给我们才是。” 李旺望了望气势汹汹的四哥李福,又瞅了瞅一脸淡漠的李来,本想着为棠海月说句话的,眼下却也说不出来了。 棠海月听得这三兄弟这般表态,心头冷笑,看来这是在逼着她走了,还顺道儿要讹她一笔。 她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四叔,奶奶、大龙这前脚刚走,二叔也将将受了处决,你们便这般急匆匆的赶我走,便不怕落人话柄吗?” 她轻轻笑起来:“若是让人传得你们都是偏帮你们二哥这样大逆不道的人,那可就不太好了。” 这是在古代,何其注重孝道? 便是这么一个小村庄里头,也是同样的看重。 若是被这村子里的人知道有人还向着李二龙这般的恶人,只怕也会落得同李二龙一般的下场。 “你!”李福气得整张脸通红,余光一瞥,便瞄见了一旁挂着的镰刀。他气红了眼,三两步向那镰刀冲去,一把便夺了下来。 “那我今日便将你一并砍死,说你是下去给奶奶大哥陪葬。如此,便不怕落什么话柄了!” 棠海月急忙一旋身子,左手一扬,将手中这盘菜往空中一抛。跟着左手背到身后,躲开了李福的镰刀。 那盘菜上升了一会,便向下坠落。便在这时,棠海月右手一伸,稳稳地接住了那盘菜。 李福扑空,大怒,握紧了这镰刀便照着棠海月这张俏脸砍去。 棠海月侧身闪躲,忽地余光一瞥,却见得里屋门前一抹白色衣角。她心下一寻思,这端着菜盘子的手便一侧。 只听得哐当一声,菜盘子碎成了渣。 青菜兀自冒着白气。 随着这菜盘子落地,一声沉重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还要做什么?” 李青泥一袭白衣,正定定站在里屋的门前。 他一张白面上尽是漠然,叫人不寒而栗。 他本是在里屋歇息,听得外头吵闹,这才出来查看,不成想,竟见得李福手持镰刀向棠海月砍去。 “三、三哥——” 李福见得李青泥,面上显然有些慌乱。 李青泥扫了一眼李福手中这镰刀,寒声说:“还举着这镰刀做什么?” “我……”李福下意识地想放下这镰刀,可手方放下一寸,却又不甘心地捏紧了把手。他瞪着李青泥,扬声说:“三哥,这女人不能留!她害死二哥,她该死!” 说完这话,李福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李来。 李来会意,忙帮腔:“对!即便是不让她死,也应该让这个臭婆娘滚出李家才是!” 他说完话,迅速站到了李福身边去。 李旺也忙站了过去。 这是兄弟三人连成一气的意思了。 李青泥唇角微微抽了一抽,眼眸微凉:“我看今天谁能赶她离开。” “三哥……” 李青泥余光一扫,李福眉头倏地一跳,不敢再说。 李青泥冷脸,继续说:“李二龙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又干棠海月何事?棠海月既然嫁进了李家,便是李家的人。” 他说着话,目光扫过了福来旺三兄弟的脸,喘了口气,苍白的唇微动:“她既无过失,你们又凭什么赶她离开?” 听得这话,李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李来本也是个墙头草,对于这事也没什么看法,此番听得李青泥出来做主,当下也不再多言。 李旺瞅瞅李青泥,守着这一屋的静默,也不再开口。 正文 第八章 一地鸡毛 便在这时,村长到了李家。 村长感知到这一屋凝重的气氛,不由得哟了一声,问:“哟,你们这是怎么了?” 余光又瞥见李福手中这镰刀,眉头微皱,“这是在做什么?你也要学你二哥不成?” 这话已经有了几分压迫之意。 李福心头一跳,连忙将这镰刀收了下去,额头上一滴冷汗也跟着滚落下来。 “我……我……” 李福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村长,”棠海月微微一笑,站了出来,“四叔这是想去外头割草呢。” 不等村长答话,棠海月又问:“村长,你怎么来了?” 听得棠海月这温言软语的,村长的眉头也松了。 “我来同你们谈谈这李二龙的身后事。” 棠海月凤眼便望向了李福,说道:“四叔,你来同村长谈吧。” 李福身子一僵,抬眼望着棠海月,一时间有些茫然。 棠海月温婉一笑,同村长说:“我们这家里啊,现如今便数四叔最能干……” 于是,村长拉着僵硬的李福,开始谈论着李二龙的身后事。 李二龙作恶多端,是被村里人合伙处死的,这丧事自然是大办不了。村长看着李家爷爷从前是打虎英雄的份儿上,这才特地恩准了李二龙可以偷偷下葬。 李福还想为李二龙求情。 谁知村长眉毛一扬,一拍桌子,便喝道:“看在李老太爷的面儿上,这才给你们破的这例!你们还想怎的——你们几个本只是李老太四处捡来的野娃子,连李家的面子都不配的!” 这话说得李福这脸煞白,再不敢说话。 此后村长说一句话,李福这冷汗便跟着流一滴。除了“是”之外,李福不敢有半句多言。 李青泥听着他们谈论,只觉得心烦意乱,微微一叹,转身回了里屋。 棠海月也跟着进了屋。 李青泥听得声响,转过身子,望着棠海月,也不问她。 “我瞧着你这伤口又流血了。” 棠海月朝着李青泥这手努了一努嘴。 李青泥这方才为棠海月挡刀而受伤的手,又开始往外冒血了。 血渗透布料直沁了出来。 棠海月拉着李青泥坐到了茶桌旁,细细地给他拆了布,又用茶水给他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李青泥盯着棠海月的头顶,久久不语。 他这是心里压着事,棠海月明白,开口说:“你还在生我气。” 李青泥不语。 “为着李二龙?你觉得我不应该这般对他?” 李青泥抿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一番,才说:“他此番满手沾满鲜血,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吐出一口气,瞧了眼棠海月,又道:“你有你自己的法子。你也做得很好。”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人。 棠海月笑了下,低声说:“那你是怪我不该设计你了。” 李青泥不语,沉默代表了一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拉上你,我兴许会没命。” 说话间,棠海月已经包扎好了,抬起小脸,微笑着瞧着他,“我只是一个外来人,我可不敢担保我这一声口哨吹下来,他们会真的出动。再者……” 她眼波流转,一丝笑意闪过眼眸,“我也想瞧瞧,你会不会来救我。” 李青泥的心不知怎的,漏了半拍。 只听得棠海月继续笑:“谢谢。” 她突然来的真诚,叫李青泥有些不自在。他转过脸,错开了棠海月的视线,深呼吸一口,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跳过了棠海月说的事,转而说:“其实,方才四弟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哦?”棠海月柳眉微扬,“赶我离去一事?” “嗯。”李青泥沉眸,“这里是非太多,本也不适合你呆下去。” 棠海月浅笑不语,缓缓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茶。她素手握着茶杯,凤眼望着茶水,轻声低喃:“你想我离开吗?” 李青泥不语。 棠海月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冰凉的,让她的声音也有些凉了:“如果你想我走,那我便离开。” 李青泥仍旧是不语。他向来如此,面对不想回答的事,总是选择回避。 自打村长来过李家之后,李福倒是安生了不少。 这几日来,李福整个人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做什么事都没兴致。 他心头估摸着也是怕了,不仅不敢再为李二龙多说一句话,连带着对棠海月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嫂嫂,前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棠海月瞧着眼前一脸凝重的李福,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无妨,只是小事。” 李福头低下去一分,又说:“嫂嫂,我看中了后山一块闲置的地,想将二……李二龙埋在那儿。我带嫂嫂去瞧瞧位置,嫂嫂看可行不?” 棠海月凤眼中映着一脸歉疚的李福。她沉默了一瞬,便颔首:“你带我去吧。” “好!”李福倏地抬起头来,面上欣喜不已。 李福带着棠海月向他看中的坟地走去,越走,这路便越偏,村民也便越少。 棠海月心头咯噔一声,脚下动作一顿,心思婉转间,终究跟了上前。 一抬眼,却见得另一条小路上,云妨正用弹弓打着天上的飞鸟。 云妨感知到棠海月的视线,转过头来,瞧了眼她,又瞧了眼她面前的李福,心思一沉,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棠海月却冲着云妨浅浅一笑,笑容温暖和煦。 “你认识她?”李福也顺着棠海月的视线望了去,原本紧张的情绪因视线触碰到云妨之际,便也松了下来。 哦,是个小娃娃。 “不认识。”棠玥微笑摇头,视线没离开过云妨,“她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是,但是……”李福挠了挠头,“是个外来户,老唐家两口子半辈子没得儿孙,本自己独身过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远房侄女。啧,这女娃只怕不祥,来了不到七日,老唐两口子便都哑了。” 李福说着话,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棠海月听着这话,面上神色不变,仍望着云妨。 云妨也早已停了手上动作,平静地与棠海月对视着。 “走了!别理那个丫头!那丫头晦气得厉害!” 李福推了她一把。 她跟着李福往这后山走去。越到里头,越无人烟。到得无人处,李福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大骂棠海月谋杀李二龙,还扬言要将棠海月卖到县城里给人做小。他拿出早已提前放好的木棍,便要将棠海月打昏。 出奇的是,棠海月却没怎么反抗。 她合上眼时,心头只想着,云妨那丫头估计会去通风报信的。 等棠海月再次醒来之际,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 而自己这双手,又被麻绳绑了起来。 棠海月不由得冷笑。 棠海月吸了一口气,缓缓坐起了身来,环视着这屋里头的环境。 宽敞的房间,雕花的屏风,还有漆木桌椅。 看来…… 这还是个富贵人家。 如今她的处境不一般,因着李老太与李家那大龙二龙的事,自己与李家人总有嫌隙。虽则有了村长镇压,但这李福还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这一点,棠海月心头自然清楚。 再一个是李青泥。如今奶奶大龙二龙相继离世,他算是李家的当家人了。可他总是死脑筋,一心想着给棠海月再找户好人家嫁了。 棠海月能嫁过去? 正巧这李福再来生事,棠海月便想着将计就计——经此一役,只怕家中形势会有转变。 有时候,吃亏是福。这点道理棠海月自然明白。她嚣张了这样久,吃眼下这个亏,也是应该的。 正寻思着,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少爷,这回我挑的是一等一的美人,送去给老爷冲喜,自然见效的……” “去!这年头什么女人也敢自称一等一的美人了?” 听这声音,是个少年郎的,声音带着几分轻狂。 “是是,我这还没给完那小子钱呢,便想着先让少爷验验货再说。毕竟这也是送去伺候老爷的。” 那少爷哼哼唧唧了两声,也不再说。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阳光泄了一地。 棠海月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中,见得来人穿着一袭墨绿袍子,华贵得厉害。他双手叉着腰,目光大喇喇地在自己身上打量着。 那少爷挥了挥手,便叫带路那人退下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阳光又被关在了门外。 棠海月这眼睛这才好受了些。 那少爷叉着腰大步走了过来,在棠海月面前站定,声音高傲:“抬起头来。” 棠海月依言抬起头。眼见得面前这墨绿袍公子雍容华贵,腰间配着三枚玉佩,再往上瞧,袍内露出银色花纹镶边。 所幸这男人眉眼生得好,剑眉星目,眉宇间尽是张扬。一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盛满了戏谑的笑意。虽则他整个人衣着富丽,却不让人觉得他油腻。 “你看我做什么?”那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棠海月,继而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要嫁的又不是我,而是我家老爷子。我可先提醒你一样事,像你这般下贱身份的,本也不配嫁进我们江家。若不是老爷子病重,生命垂危,这等好事又如何轮得到你头上?” 棠海月心底暗暗觉得这人好笑,言语间也是一派年少轻狂的形容。 正文 第九章 比较擅长吃 少年说着话,双手叉腰,俊脸微扬,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意思。 他心头是另有一盘计算的。 虽说这女人是送给老爷子冲喜的,但待她嫁进了江家,入了江家的大门,按辈分上来说,自己还得尊称她一声二娘。所以,若是这女人将来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那还了得? 再者说老爷子如今重病,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找的人自然也是得挑贴心的,乖觉听话的,那些凶恶的,他是断断不敢引进家门的。 是以,他便要先给棠海月一个下马威,让她怕了自己才是。 “叫什么?” “棠海月。”她依言回答了,反问他:“你叫什么?” “我叫江海平。”一语方落,他便立刻皱起眉来,指着棠海月喝道:“ 你算什么东西?怎敢问我名字?” 江海平呼出一口重气,仿佛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的,猛地一挥袖,便以教育的口吻说道:“你究竟明不明白何事是你该做的?” “不明白。”棠海月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作为一个女子,竟然不知你应当做些什么吗?!” 江海平剑眉倒竖,星眸中盛满了不可思议。 “你!你身为一个女子,本该三从四德,谨记德、容、言、工,言行万万不可如此轻挑轻浮。《女戒》可有读过?” “未曾。” “《内训》呢?” “未曾。” “那你可读过书?” 闻言,棠海月狡黠一笑,缓缓说:“我读过《牡丹亭》。” “荒唐!” 果不其然,江海平一听得这书,面色大变。 “这等淫书你也看得?” 江海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果不其然,你们这等人家里头……唉。” 他欲言又止,挥了一挥手,便又说:“罢了罢了!将来你嫁进我江家之后,好好照顾好老爷子便行了。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棠海月低着头,偷偷笑着。 果不其然,以这年头人们的思想,对于《牡丹亭》还是抗拒的。当这世上出现一样他们还不能理解的事物时,他们总是下意识地去否定,去贬低。 “你女红总会吧?如你这般家境来的女子,应当很会伺候人才是了。” 谁知,棠海月却摇头:“这个……我也不会。” 开玩笑,棠海月在现代时便没怎么动过手操持家务,女红?伺候人? 别闹了。 她比较擅长吃。 “你……” 江海平这眉头早已拧成了山川,满眼写着惊愕,瞧着棠海月这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你!你竟然什么都不会!你还是个女子吗?” 一向自诩无所不能的棠海月,此番到了江海平口中,竟成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主儿。 棠海月不由得有些气闷,微微垂下头,抽了两下鼻子,竟抽噎说:“海月……什么也不会。” 只见得棠海月半张鹅蛋般的小脸泛着些许红霞,一双凤眼盛着水汽,红唇给她贝齿轻咬着,欲语还休。 江海平瞧着她这一副楚楚可怜的形容,一时间满腔的怨言却也说不出口了。 只听得棠海月低声说:“海月家贫,爹爹娘亲一直叫海月去做些喂猪赶羊的事儿,海月稍有异议,便招来一顿打骂……” 她说着,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江海平:“少爷方才所说的什么?《女戒》?《内训》吗?” “是。”江海平眉头松了,微微颔首。 江海平见得棠海月这模样,心一下子便软了。他本也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此番目的达到,也不想再让她受惊。 “海月之后一定潜心学习……” “罢了。”江海平叹了一声,挥了一挥手道:“我晓得你这家境……唉,这也不是你的错。我家老爷子这两年来了染上了邪病,总不见好。你嫁进我江家之后,好好服侍他便是了。至于女红云云的,慢慢学,不着急。” 江海平又道:“今个儿我先领你回江家,之后再慢慢商议这婚事。”说着话,他便上前去给棠海月松绑。 “这里不是江府?” “自然不是咯。”江海平嘿然笑了两声,回头,环视这房间,语气有点轻蔑:“江府可没有这般简陋的房间。这是我们家百戏团里的房间。小海月,待会我领你回了江家,你便知我家有多阔气……” 他这话还未说完,一回头,却见得棠海月正一脸笑意地打量着自己。 她这眼神……怎的跟恶狼见着食物一般的? 江海平意识到不对,一低眼,却见得自个儿这手已经给棠海月绑住了。 棠海月笑道:“江少爷,海月得了空会去拜访江老爷的,便不劳烦您了” 与此同时,李家也并不太平。 只见得柴房门紧闭着,金灿灿的阳光照上去,晃得人不敢直视。而柴房内,是一阵又一阵的笑声,笑声凄惨,听着还有些渗人。 房门外却站着两个风轻云淡的人。 李青泥笔直着站在门外,面朝阳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云妨站在他身旁,打了个哈欠。听着里头传来李福的笑声,只觉得刺耳,抬了抬手,掏了一掏自己的耳朵。 “哎哟,你们在做什么?四哥!你们怎的将四哥绑了起来?” 李旺听得笑声寻来,一瞧,却见得李福被绑在凳子上,张着嘴不停地大笑。这笑声,听得还有些诡异。 李青泥抿着唇,一言不发。 却是云妨悠悠说:“你放心,我只是用了些许的笑笑粉,不会死人的。” “笑、笑笑粉……”李旺听得这词儿,一愣一愣的。 李青泥接着说:“他只要将棠海月的位置说出来,我们自然会放了他。” 他这话声音说得高,似乎是有意说给里头的李福听的。 李旺仍是茫然,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李福在一串笑声中,终于说:“哈哈哈——我说——哈哈哈——我将她卖给县里的百戏团——哈哈哈哈哈,百戏团的老板江津年冲喜了……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到最后,苦涩异常。 云妨微微一笑,从袖口中摸出一包药粉,向李旺说:“喏,拿去给他闻闻便好了。” 也不等李旺反应过来,云妨便将药包直接塞到了他手中,接着推了一把李青泥,便道:“你还愣着?不救人了?” 李青泥如梦初醒,赶忙跟着云妨往县里赶去。 李旺挠了挠头,疑惑得不行,终是拿着药包进了屋。 云妨诚然没有骗他,这药包管用,李福一闻,便止了笑了。 “他娘的……”李福一抬手,抹了自己笑出的眼泪,跟着呸了一声。 “四哥,这是怎么——诶诶,四哥,你去哪儿?” “我去江家的百戏团!” 李福自然得去。 他还得抄小路,赶在李青泥之前到达百戏团。 “莫名其妙……” 李旺瞧着李福像脱靶的箭一般飞了出去,眉头不由得皱得跟山川一般。他摇了摇头,忽地见得这椅子下头竟有一个黑色的小瓶子。 “这是什么?” 闻一闻…… “哈哈哈哈哈哈——” 李福直笑得头掉在了地上。 他可算是明白了方才云妨说的“笑笑粉”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阳光愈发的灼热,晒得江门百戏团的匾额滚烫。 而这百戏团里头,也正上演着一场追逐战。 只见得穿着一袭墨绿袍子的棠海月正四处找着这百戏团出口。虽则她心里紧张,脚下步伐却是有条不紊的——她这当口儿自乱阵脚,匆匆逃窜,只会惹得这百戏团里头的人怀疑。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自她身后响起:“棠海月,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棠海月自然知道是谁的。 她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得江海平这白嫩的一张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吾爱妺喜。 这四个字分布均匀,天庭一个“吾”字,下颚一个“爱”字,“妺喜”二字,脸颊各分一个。而他这本穿的墨绿袍子也早已被棠海月扒了下来,他如今是穿着下人的短衣便匆匆跑出来的。 棠海月一瞧得江海平这副气得脸颊通红的形容,便止不住地发笑。 这妺喜作为夏朝最后一位君王夏桀的王后,自然是有名的红颜祸水,这地位么,自然同妲己一般。如江海平这般自命清高的人,只怕也是对妺喜嗤之以鼻的。 将才江海平方给棠海月松了绑,她便立刻反客为主,反将江海平给绑了起来。更是大笔一挥,在江海平面上留下这“吾爱妺喜”四个大字,存了心要去戏弄他。 果然,江海平此番气得脸都要裂开了。下人将才听的动静跑来给他松了绑,他便直杀了出来。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江海平气得牙关发抖,大手一挥,挥开了挡路的婢女,大步向棠海月杀来。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棠海月一激灵,发足便奔。心道,这要是被江海平逮住了,还能活命吗? 猛烈的风声嗖嗖地从棠海月耳边刮过,眼前的人在她面前都模糊了五官。 如今,棠海月只有一个念头——跑出去! 正文 第十章 五百岁的江门小少爷 “站住!我叫你站住!” 站住?那是送死! 便在这时,棠海月听着一阵雷鸣般的响声打外头响了起来。棠海月心头咯噔一声,望向眼前这四四方方的一块大红布。 方才,江海平说这里是百戏团?那这外头想必便是戏台子? “棠海月!” 江少爷又杀来了。 棠海月眉头一跳,便向着这红布的位置跑了过去——这人越多,评理的人便越多,便越好逃脱。 赶巧这台子外头正走来一男一女,手中各拿着一柄剑,只怕是刚刚表演完剑术。 他们二人一见得神色匆匆的棠海月,皆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阵风刮来,江海平也从他们面前窜了过去。 “棠海月!” 江海平追了这么一路,可算是伸出手来攥住了棠海月的袖子了,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轻易了? 棠海月怎么不跑,反而笑脸盈盈地瞧着自个儿? 江海平眉头一跳,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是在哪儿? 他忙转过头,见得这台下一张张疑惑的面孔,猛然惊觉这是在自家的戏台子上!他还是这副样子上了台! 意识到此事的江海平脸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配合着面上这四个大字,好不精彩。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便想要离开,谁知他方准备抽身,一只素手就搭在了他这手上。 顺着这玉手望上去,便见得棠海月一张灿烂的面容。 “怎么临到了台上,还打起了退堂鼓?”棠海月一双凤眼满是玩味,目光在江海平面上打了一转,便转过头去,望向了台下的观众,扬声说:“我这小兄弟打小内向害羞,还希望诸位能给他一些鼓励。” 话音方落,看客们便立刻鼓起掌来。 还有“好心人”跟着鼓励道: “别害羞嘛小兄弟!” “是呐是呐,大方些!” “哈哈,我们绝不轰你下台!” …… 一时间江门百戏团很是热闹。 这看客越是鼓励,江海平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他狠狠瞪着棠海月,那架势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的!按他的身份,他此时大可叫人来将她拿下,狠狠打上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他如今顶着脸上这大喇喇的“吾爱妺喜”四字,又如何去自证身份?让大家都来瞧瞧这江家大少爷被一个女人这般戏弄吗? 不,他还要脸。 而棠海月赌的便是他要脸。 江海平憋着一口气,咬了咬牙,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方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得咣当一声,有茶杯碎在了地上。 他心头一惊,待要去查看这声音来源之际,棠海月又拉住了他的衣袖了。 只听得她含笑说:“你再矫情一点,这杯子又得碎上几个。”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就连这坐在最后排的锦袍公子也不由得莞尔。 自然,方才那个杯子也是他碰掉的。 他睨着台上的棠海月,黑眸如星,薄唇微微扬起。他侧目,问道:“这也是今个儿的戏目吗?”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身便服的知县。 一听得他这问题,不由得诚惶诚恐,擦了擦汗,含糊回道:“这戏目上接下来是吐火,不过这江门有时并不按常理……” 那男子目光落在这台上,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知县说话。 知县捉摸不透他意思,小心试探着:“若是侯爷不喜欢,卑职……” “不,有趣。”那男子薄唇扬了起来,接着转过头来,斜斜睨了一眼知县,“还有,这里哪有什么侯爷?” 这台下的看客起哄得越热闹,这台上的江海平脸色就越难看。 他一双眼睛瞪得都快从眼眶飞到棠海月脸上了。 偏生得棠海月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看热闹的形容。 江海平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棠海月:“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棠海月笑得人畜无害,“就是想帮你们唱一出好戏。” “一出好戏?” “对。你只需要附和我便行了。”她说罢,还冲江海平眨了眨眼,“放心。” 江海平被棠海月这一声“放心”闹得心惊胆战的。 戏嘛,棠海月自然是不会唱的了。 可她会说相声啊! 确切的说,她没说过相声,但好歹也是看了许多德云社的相声的。 这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而今个儿,她便要来这戏台子上跑一跑了。 如是想着,棠海月红唇一扬,面向着诸位看客,便脆生生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小兄弟不愿意上台,其实是跟他这身份有关的。” 身份! 江海平一听得这词儿,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了,心道:自己今个儿若顶着江家大少爷的身份,在自家百戏团中出这么一个丑,只怕他老爹江津年得活活气死。 江海平心头一紧张,便忙说:“这是胡说。” 棠海月啧了一声,便反问:“我会胡说吗?我问诸位一个问题,诸位可知这百戏团老爷的大公子叫什么?” 台下有知道的,跟着叫了一声“江海平”。 江海平这冷汗跟着往下颚流。一时间只希望这脸上的字儿大一些,好将自己的五官遮得完全。 “对了!江——海——平!”棠海月刻意将这名字拖长,跟着不怀好意地睨了江海平一眼,“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江海平攥紧了拳头,冷汗直流。 他如今只能靠自己微弱的眼神威胁她。 棠海月接收到了江海平的威胁,继而笑道:“这位小兄弟呢,便是叫江——海——,诶,没有平。” 江海平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长呼出了一口气。 虚惊一场。 棠海月斜斜睨着江海平,暗暗觉得好笑。她镇定自若地继续说:“所以诸位看,这一字之差,身份可真是天差地别咯。那位路走得平,是百戏团的长公子;而这位呢,路不平,只能与小女来这儿办办丑,说说笑话,还希望能博君一笑。” 棠海月这话音方落,台下看客便热切的鼓起掌来,很是捧场。 她回了一礼,便又继续笑:“当然了,我们也希望那位路走得平的主儿能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江海平哼了一声:“活一百岁?” “活两百岁!” 江海平一愣,忙摆摆手:“那不成。” “成,五百岁。五百岁的江门小少爷,那也是小少爷!”棠海月面向着看客,绘声绘色地说着,“将来我们领着孩子去看他——看见了吗?那盆里的是江海平。当心他咬你。” 这——是将江海平比作了王八!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而台上这江家大少爷脸色也是愈发的难看了。 棠海月抿唇偷乐。这是老郭早年间相声的一段,按理说,江海平这接下来该接一句:“留神那小个儿的,那是逗哏的。” 那这也将棠海月给骂了。 可怜这江海平对这相声一无所知,此番只得吃了这哑巴亏,干巴巴地瞪着棠海月了。 李青泥与云妨赶来时,便正巧赶上了这一幕。 一闯进江门百戏团,便听得这轰动的笑声,吓了他们一跳,一抬眼,却见得他们要救的棠海月竟然好端端的站在台上——身上还穿着一件男人的袍子。 李青泥这一双黑眸沉了下去。 但这还不是让他们最为愕然的。 正当大家伙笑得起劲的时候,却有一小厮,高呼着“不好了”从幕后跑了出来。 “大事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小厮此言一出,众宾哗然。 那小厮绿豆般的小眼睛忽地往台上一瞄,一见得棠海月便瞬间睁得仿佛有大豆般大小。 “是她!我方才有见过这女人进过江东的房,还与他发生过争执!此番杂物房中失火,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小厮直指棠海月,众宾的目光也全聚焦在了棠海月面上。 江海平喷出一口重气,剑眉倒竖,一把便抓住了棠海月的手腕,便咬牙道:“走吧,去见官!” 台下坐着的那位锦袍公子见得这一幕,薄唇扬起的弧度不由得更大。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木桌,悠悠说道:“有趣。” 一旁坐着的县太爷倒是因着他这句“有趣”冷汗连连,清了两下嗓子,终是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说:“不消了,本官在此。” 这案子,本是小事,赶巧在侯爷给目睹了。 县太爷擦了冷汗,想着,这必须严查。 起火的源头是江东所在的杂物间。 所幸众人来救得及时,江东呛了几口浓烟,昏死了过去。 那小厮说,之前见到过棠海月与江东在杂物间发生争执。他本想叫人来将棠海月拿下,谁知江东却轰他出去,还关起门来,与棠海月谈话。 这江东是何人? 正是这百戏团中跑腿打杂的,江东。自然,也是他与李福做的交易,买来的棠海月。并且,这江东袖口中还有一枚发簪——是棠海月所有的。 县太爷调查到这一点,愈发觉得棠海月可疑。 棠海月却始终对此保持缄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眼下棠海月不急,着急的任务便落到了李青泥头上了。福来旺三兄弟说他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青泥不理会这凉薄的三兄弟,凑了些钱,便来到了这大牢,上下打点一通,可算是进来见着了棠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