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身死 晏昭昭死了。 她还记得晏府背后的小团山,大房的热闹艳丽,二房的清净雅致,三房的乌烟瘴气。 但是这些和她通通没有了关系,她已经死了。 女帝已死,如今在位的是女帝的第五子,前世一点儿名声都不显的梁喑。 梁喑是她青梅竹马的五哥哥,晏昭昭对他情根深种,自以为能和他白头到老。 但是没有。 晏昭昭的娘亲爹爹死后将他们手上左右的势力都交给了她,就连病死的女帝都将手里一半的金吾卫送给了她。 晏昭昭把这些拱手送给了梁喑。 梁喑说他想做皇帝,说这天下不能没有主人,晏昭昭信了,尽心尽力地帮他做了皇帝。 她以为自己能抱着一颗真心等来凤冠霞帔,却只等到屏风后的梁喑身着明黄锦袍,带着一个下手又快又准的刽子手。 梁喑的鞋上绣着好大的一对东珠,晏昭昭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只能看到这对明晃晃的圆亮珠子。 有香风缓缓而来,衣袍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擦出沙沙的轻声:“陛下,金吾卫与公主旧部已经全数策反,留着她已经没有价值了。晏府谋图呼之欲出,再不杀她,恐怕不妙。” 温和的嗓音,是晏昭昭的堂姐,大房嫡女晏芳华,娴静温柔,倾国倾城。 谁记得当年大房因巫蛊之事触怒女帝险些满门抄斩,是晏昭昭顶着杀头的大罪跑进宫里去求女帝收回成命? 她自小金贵,在漫天大雪的金銮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膝盖落了病根,终于求得女帝收回成命,将大房之人留了下来。 可晏芳华现在叫她去死? 晏昭昭觉得困惑,她想问她为什么,可嗓子已经哑了。 她十二岁的时候帮梁喑挡了一杯毒酒,万幸人没死,却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了。 那时梁喑被贬为庶人,满脸憔悴,他抱着为他挡了一杯毒酒自此不能再说话的昭昭,说以后一定立她为后,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饮。 此刻,梁喑薄唇轻启,声音里透尽冷意与漫不经心。 “杀。” 心口钝钝的疼,晏昭昭终于知道,爹爹晏珩骂她错了是为什么。 她恨梁喑翻脸无情,利用她登上帝位之后便弃之不顾,送她去死。 她也恨嫡姐表里不一,恩将仇报,竟要她去死,还踩着她的尸骨嫁给梁喑。 她更恨自己被所谓郎情妾意冲昏了头,父母尸骨未寒就急匆匆地带着他们留下的势力奔赴已经变成庶人的梁喑身边,机关算计,夙兴夜寐,为他铺好了一切前程,最后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看着晏芳华那高贵威压的云鬓上乌压压的凤凰步摇,晏昭昭忽然就觉得头晕目眩了起来。 她的仇人们怎么可以这样毫无良心地富贵一生? 她这一生本来可以潇洒快活享尽荣华,最后竟然败在自己的愚蠢上,真真是笑话。 晏昭昭的意识开始涣散,晏芳华的容貌已经瞧不见了,眼前倒闪过大段大段的回忆。 琮阳公主,也是她的娘亲,正拿着戒尺要六岁的她背书。 她贪玩,背不出书,挨了打,手心明明一点都不痛,却非要作天作地地哭,惹得一向没有什么神情的娘亲心疼了,拿了果子蜜饯来哄她高兴。 她还记得一个人,是她的二表哥南明和。 那时候她还很小,闹着要出府去看灯会,他便偷偷地带了昭昭出去,那一夜灯火如昼,在他身后的昭昭吹不到一点寒风,襄城万千富丽景色,亦不及他倾城一笑。 可惜世事难料,好时光总难再得。 娘亲在她十岁的时候战死沙场,从那以后,她那写诗作画,世间第一顶顶风雅的爹爹晏珩,没日没夜地只记得喝酒,没有半年就病死了。 灵堂的白幡随着风飘飘荡荡,墙角的杏树早已经枯萎了,晏昭昭终于成了孤儿。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张灯结彩的金銮殿,梁喑牵着晏芳华的柔荑,冷淡俊秀的脸上稍稍带了一点温和的笑容。 他亲自将皇后册宝交到她的手里,昭告天下,这是他的皇后。 传闻新帝过往被贬为庶人之时,卧薪尝胆,运筹帷幄,苦苦支撑,是晏家嫡女给他送去银两,支撑他活下来继承大统。 传闻晏家嫡女是命定贵女,做得了温柔小意的解语花,也做得了机敏无双的小智囊,更做得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梁喑后宫再无一人,只有这名动天下的晏芳华。 仇人们脸上笑得快活。 没有一个人记得晏昭昭,梁喑亦然。 原来她肖想了一辈子的皇后册宝不过如此,她喜欢了一辈子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这人世间值得她留恋的事物早已经逝去,爱她之人已经逝去。 若有来生,晏昭昭不想再做一个蠢蛋。 负了她的,伤了她的,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隐约听到策马奔腾的马蹄声,有人痛呼来迟,心碎地喊她的小名昭昭。 可惜她也再没法子睁开眼,看一看是有谁在为她鸣冤,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 大雨倾盆,雷声震震。 雨点自天际轰然而下,寒冷冰凉的水汽儿争先恐后地从人衣襟边往身上钻,淡色衣角上沾染的血迹渐渐被雨水泅染。 沾了血的宝剑落地,与雨声混在一起,叮叮当当,哭声呜呜咽咽。 襄城的雨季开始了。 正文 第二章 回魂 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吵闹尖叫,闹得晏昭昭不得安生。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周围在说什么,就感到一股大力推了她一把。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铺天盖地的水将她往下拉扯,和着更多惊惧的叫声,最后归于沉寂。 晏昭昭是被一串细碎的响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是她的贴身婢女小翠正挑了她闺房里那串价值连城的东珠门帘进来。 东珠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仿佛还在梦中。 她还是金尊玉贵的晏家五小姐的时候,最常听的就是这个声音。 比环佩清脆的叮当声要沉闷很多,却意外地令人心头柔软。 晏昭昭可记得这串东珠,当初梁喑被贬为庶人,梁喑问她要银子,明里暗里说自己没钱兴许就得死在了外头。 她一时之间拿不出那样多的钱财来,就将这门帘给拆成了好几份,七拐八拐地将它当了,将银子寄给梁喑。 现在想来,甚为可笑!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绝,如同晏昭昭心里的恨意一般,像冒了头的野草一样疯长。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正躺在一张挂着淡金色软烟罗的架子床上,那时候襄城只有琮阳公主和晏昭昭能用淡金色,那是她的姨母,女帝梁惠赐给她娘俩独一份的荣耀。 架子床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貔貅的香炉,点了少时的晏昭昭最喜欢的鹅梨香。 晏昭昭抬头就能看见罗汉床黄花梨的顶板上画着一个胖娃娃,旁边用极秀丽的瘦金体写着“吾儿昭昭,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那个娃娃是晏昭昭的爹晏珩亲手画的。 能让连中三元的晏家小公子晏珩画床板的,这天下也就只有晏昭昭一人。 晏昭昭看着那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又觉得难受起来。 上辈子她怎么就死了心眼一门心思想着梁喑那个混蛋,连自己的爹死了都不见得多难过。 小翠轻轻地将软烟罗打起来,就看到那个金雕玉琢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流眼泪。 “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翠额头上的大包还没消,看上去有点儿可怜,她却顾不得自己,看向晏昭昭的目光之中满是愧疚担心。 “是小翠不好,让姑娘和大姑娘吵起来了,小翠下次不会了。” 小翠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自己还是个丫头,却要照顾垂髫之年的晏昭昭,属实不易。 晏昭昭还没反应过来。 她眼里还有泪,偏过头去看小翠的时候,只看到一张年轻天真的脸。 小翠也死了很久了,她没跟自己几年,就被晏芳华的小厮失手打死了。 又是晏芳华。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晏芳华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她留下一条活路。 她可真是瞎了眼,又蠢又笨才以为她是自己的好姐姐,还将她引见给梁喑。 那时她为了梁喑累得形容憔悴,又残又哑,而晏芳华却是一朵悉心照料的金贵花儿,将她碾压地体无完肤。 兴许梁喑从那时候就开始与晏芳华暗通曲款,最后还一起杀了她。 妙,太妙了。 晏昭昭将手握地死紧,修剪圆整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小翠,别哭。” 晏昭昭不由自主地想要说话,须臾又想起来自己也哑了很久了。 但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稍微有点儿口齿不清。 晏昭昭并不是喜欢做梦的人,捏在手里的锦被既柔软且温暖,眼前的一切都真实极了。 她不由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肃起脸色问一边的小翠:“是什么时候了?” “申时一刻了,小姐仔细些,起的凶了头晕,您烧了两天了,滴米未进。” 小翠将晏昭昭扶起来,往她身后放了个软枕,又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替她换上。 “不是这个,今年是舜德几年了?” 舜德是她姨母的年号,晏昭昭知道这位精明的女帝会在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忽然病故,那一年是舜德二十三年。 小翠年纪还小,并不多么机敏,只觉得姑娘应当是病懵了,便一边替她换衣裳,一边说道:“舜德十七年,姑娘起来要喝粥还是用点心?” 晏昭昭已经反应过来了,她低头看自己藕节一般白嫩嫩的手,又左右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尤其是看到远处那晃悠着的东珠门帘,心里已经有了谱。 若非是她上辈子太过愚蠢下了地狱,就是如同那些哄骗小娃儿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她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 屋子里的陈设比她后来去陪伴梁喑的时候好太多了,到处是雕工精致的海南黄花梨,被贬为庶人的梁喑可从来都用不起这些。 昭昭转头又看到一边眨巴着眼睛的小翠,她额头正中央有一块儿淤血大包。 她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什么时候了。 她回到了垂髫之年,离上一世她死的十六岁还有八年。 三月初,她和大房的嫡姐晏芳华闹了矛盾,争执中不小心落了水,发了风寒,连续烧了好几日才好。 小翠也在这件事儿里被打了几巴掌,跌破了额头。 虽说时光倒流重生年少时是多么荒谬离奇的一件事情,晏昭昭却觉得庆幸。 她还小,娘亲爹爹还没死,也还没有遇到混球梁喑,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究竟为什么重生,晏昭昭的心里都是高兴的。 她压了压自己的心口,平息了一下急跳的心,唇角便不禁漫出一丝冷笑。 苍天开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上辈子那些混账渣滓,这辈子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药和膳食都一块儿上了罢,喊翡翠去安排,你替我梳妆。” 吃药病才能好,用膳才能有力气,她才有本事去把那起子不要脸的人一个一个地揪出来。 半大的女孩儿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那张幼软而娇俏的脸,抿出一个酒窝。 正文 第三章 曹操 少女容颜生嫩且乖巧,脆弱地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殊不知这张满是稚气的漂亮皮囊下已经换了一条千疮百孔的灵魂。 小翠觉得晏昭昭身上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但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飞快地去打了水过来替她梳洗。 晏昭昭一醒,外头备着的二等丫鬟们便从容有序地进来布膳上药,连甜口的蜜饯都备好了。 小翠梳头极为麻利,晏昭昭懒懒地任她动作,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小翠,娘亲去哪里了?” 她脸上看着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娘亲是大羲当朝女帝梁惠的胞妹,琮阳长公主梁琮,十二岁便入军营,十五岁领兵打仗,二十五岁名满边疆,是有赫赫威名的巾帼大将军。 但前世娘亲在她十岁的时候便战死边疆,算一算她与娘亲几乎阔别近十年。 许是近乡情怯,晏昭昭眼底带了一抹小心翼翼的恐惧。 她格外想她。 “回姑娘的话,公主去了梁北大营,还要半月才能回来呢。”小翠将绒花簪在晏昭昭的丫髻上,给她披好了大氅,便算是梳洗好了。 晏昭昭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不过娘亲总归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身,走到一边的水银大镜子前打量这具年轻的躯体。 镜子是舶来品,西洋一共才进贡了三件,一件在女帝梁惠那儿,一件在荣国公府闫家,还有一件,就在晏昭昭这里。 镜子里的少女还未抽条,矮墩墩的,却生得格外秀气娇美,她年纪还小,不点妆粉,格外清新。 晏昭昭抿了抿唇,她脸颊上的酒窝便若隐若现,可人疼的厉害。 她生的肖似生父晏珩,晏家三房唯一的嫡公子,也是大羲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清流学子做梦都想成为的人物。 这同样是她一个难以触碰的梦。 前世她的灾难,就从爹爹因思念娘亲,积郁成疾病故开始, 若说十二岁之前的晏昭昭是被人宠上天的明珠,十二岁以后的她就是零落成泥的鱼目。 晏昭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黑暗都止于一刹那,藏于眼底——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辈子,自然不会与从前一般。 小翠替她打帘子出去,她便稳稳当当地往外间走。 晏昭昭已经很久没有走的这样稳当的了,前世她为将晏家大房从巫蛊之事中救出来,在金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大雪纷飞,那以后她的膝盖就坏了,再没有能好好走路的时候。 想到如此,晏昭昭不禁一笑。 这辈子没了她,晏府大房恐怕难逃死罪,她倒想看看晏芳华能翻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伺候她用膳的正是翡翠,她与晏昭昭的关系向来不错,见昭昭走到食案之前忽然展颜一笑,忍不住打趣道:“姑娘这是觉得今日的膳食不错?” 晏昭昭点头,如何用膳自然不提。 膳后喝药,小翠照例拿了蜜饯来哄她,却见她一口气将那一整碗黑漆漆的药喝了,脸都呛的通红,却没喊一句苦。 上辈子最难的时候,晏昭昭和梁喑躲在贫民窟里,每日只能吃隔壁商户卖剩下馊了的腌苦瓜,又酸又苦,实在难以下咽。 可她不吃便要饿死,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苦实在不算什么,留着命好日子就在后头。 压着嗓子眼翻涌上来的干呕感,晏昭昭擦了擦嘴角。 前尘往事均已过去,如今的晏昭昭有了新生。 “对了姑娘,您未醒的时候,明和公子差人从白马寺送了这个来。” 小翠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昭昭的闺房,在一边的八宝盒子里拿出一个护身符,递到晏昭昭的手里。 明和公子? 前世和他有关的记忆实在太多,却被她强行压在心底,此时骤然听到他的名字,那些回忆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南明和是她的表兄,在晏府行二,虽口不能语,却与她一同长大,兄妹情深,一直待她如同亲胞兄一般,若说宠爱,他对她的宠爱简直比起爹爹娘亲还要多。 可惜后来她满心都是梁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听闻南明和已经病故了。 晏昭昭看着手里的护身符,认出是白马寺的方丈亲手开光之物,轻轻地嗅了嗅,又发觉里面掺了安神退烧的药粉,眼中不禁有了些泪。 她上辈子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竟如此不珍惜对待身边这些爱她如命的人? 晏昭昭将护身符系在了腰间,将泪意压了回去,吩咐小翠将自己去岁得的一对极为贵重的翡翠天珠作为回礼。 她想的很明白,爹娘,还有对自己如斯爱护的二哥哥,她这辈子都想要保护。 其实这次落水,就和晏芳华与南明和有脱不开的干系。 年前她在宫中见到一对敕造的白玉鹦鹉甚是精巧可爱,想到自己的表兄不能言语,便求了女帝将那对鹦鹉赏赐于她,回来便转手赠给了南明和,寓意他也能如同鹦鹉一般能说会道。 晏芳华垂涎那鹦鹉精致,忍了好几个月。 三月初南明和去白马寺替公主上香未归,晏芳华便派人悄然将它偷盗,又偏偏沉不住气,在大房的庶女面前炫耀,被晏昭昭撞了个正着。 两人当即争吵起来,晏芳华没理,就拿小翠开刀,小翠被打的跌破了头,晏昭昭低头去扶她,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便直接摔进了一边的池塘了,发了风寒。 公主不在府里鞭长莫及,晏珩也因皇子的学业问题被女帝留在了宫中好几日未归,倒没有个人管管此事。 等晏珩回来,这件事情已经由老太君盖棺定论,晏昭昭只能活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辈子,她还真不肯吃这个亏了! 晏芳华欠她的,她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晏昭昭刚想起身,就听到晏芳华温婉非常的嗓音:“五妹妹,你可还好?姐姐错了,不应当因着一个小物件就和你置气,你让姐姐进来看看你可好?” 正文 第四章 金鞭 小翠听到这个声音,当即皱起了眉头,小小声地抱怨道:“她来做什么,当初还不是因为她姑娘才会落水?” 丫头与自己一条心,晏昭昭当然高兴。 不过她忽而有些莫名地问道:“你可看到是谁推我了?” 小翠摇头,晏昭昭便将若有所思藏在眼里。 她有九分可以断定是晏芳华推了她,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就算再看不惯她,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动手。 没有人证,要压死了她倒得费些心思。 不过这等小事儿于现在的晏昭昭来说轻车熟路,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便叫小翠去开门。 晏昭昭端坐主位,即使只有八岁,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晏芳华被小翠请进来,抬眼就看到晏昭昭打了个哈欠。 虽是不雅,她来做却格外娇憨。 晏昭昭病好了大半,脸上稍有病容,小小的一团坐在那儿,脸小小一捧,粉腮杏眼,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眉目之中隐有些许戏谑。 她坐在主位,就仿佛是这周遭一切的主人,光是气势就压了晏芳华一头,竟令她有些隐隐约约喘不过气来。 晏芳华对于她的长相已是深恨,今日昭昭又换了一身用金线绣满了花儿的大氅,脚登一双东珠绣鞋,那两颗东珠又大又亮,一看就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写满了主人的身份贵重。 她当然忿忿不平,怎么就晏昭昭这么好命? 晏昭昭再看到晏芳华,也不禁细细打量。 当年她与晏芳华感情尚可,因她惯会做戏,和晏昭昭起的正面冲突也不过白玉鹦鹉这一回,后来时日长了,她又惯会用些好话哄她,她是个没脑子的,还真就以为晏芳华与自己姐妹情深。 如今的晏芳华年岁尚轻,刚刚抽条,身形瘦长弱柳扶风,容貌和昭昭有几分相似,一双杏眼如同小鹿一般清澈委屈。 她银牙紧咬,脸上却挂着泪珠子,柳叶眉弯弯,很是我见犹怜。 不过她还青涩的厉害,没有日后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紧绷着的嘴角还是漏出一丝妒意。 “姐姐,你牙酸么?” 晏昭昭忍不住笑道,她脸上的笑意纯良可爱的很,仿佛当真是个八岁的孩童,天真无邪。 天真无邪个鬼,上辈子大房踩着晏昭昭吸干了她的血,还给晏芳华博了个娴静淑德的好名声,这辈子还有这样好的事情,晏昭昭就把头砍下来给他们踢。 晏芳华闻言,脸上有些尴尬,总觉得晏昭昭意有所指。可昭昭已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才刚刚好,姐姐来找我做什么?” 这话正中她的下怀,晏芳华脸上的泪马上就落了下来,十足委屈:“妹妹,我知道你因那小玩意儿的事情恨我,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 晏芳华身边的婆子马上接话道:“是啊,五姑娘,咱们姑娘一开始也不知道,左右都是亲姐妹的,也犯不着为了一件小玩意就和咱们姑娘置气。” 又是老套路,这婆子和晏芳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明明晏昭昭什么事情都没做,倒被扣上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名声也渐渐坏了。 这说话的婆子看上去笑眯眯的,实则刻薄的很,当时动手打小翠的就是她。 晏昭昭抿着唇笑着点头:“说的是。” 晏芳华心中暗喜,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却不料晏昭昭忽然转头吩咐道:“小翠,取我的金鞭来。” “阿文阿武,把这对陛下大逆不道的妖女抓起来!” 晏昭昭的声音掷地有声,正巧外头一声炸雷,雷声轰隆,闪电张牙舞爪地划过天际,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竟隐约透出邪气来。 雨声即刻就到,外头的湿冷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晏芳华当真从晏昭昭的笑意之中看出几分刻骨的冷。 晏芳华心头不禁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又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雷声作祟,晏昭昭这个蠢丫头有什么可怕的。 她才不相信晏昭昭真的敢叫人抓她。 晏昭昭一眼就看到晏芳华眼里的轻松,实在忍不住笑意。 她当真以为自己不敢抓她? 在自己的碧雪馆里,除了杀人,晏昭昭还真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上次晏昭昭会着了她的道,完全是因为她在大房。 如今在她自己的碧雪馆之中,满院子都是琮阳公主安排下的人,甚至还有两个女帝拨过来的暗卫,就是她刚刚喊的阿文阿武。 这两个护卫只听她的话,别人的话一改不听。 听晏昭昭提及女帝,他们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晏昭昭面前,一下子就把晏芳华给捆了起来。 晏芳华以为晏昭昭会骂她,最好是再扇她两个耳光,她乌泱泱地带了十几个丫头过来,就是为了让旁人看到晏昭昭是如何辱骂亲姐又动手行凶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晏昭昭敢叫人捆她,当即脸色就变了:“晏昭昭,你做什么?”竟是连妹妹都不叫了。 七八年后的晏芳华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可惜现在的她却年轻的很,耐性属实差些。 晏昭昭懒怠理会她,小翠已经将那条金鞭取来,昭昭手腕一挑便将金鞭取出,朝着那婆子脚下就是一鞭,清脆裂耳的鞭声将那婆子吓了一跳,尖叫着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陛下御赐,见鞭如见陛下御面,尔等竟敢不跪!” 阿文阿武已经即刻跪下,横眉冷哼道,吓得晏芳华背后一串丫鬟婆子全跪了下来。 晏昭昭又甩了两下那条金鞭,看也不看旁人,只吩咐阿文阿武道:“你们就抬着她,咱们进宫去。” “备马,就带上次姨母赏的半副公主仪仗!” 晏昭昭的声音还软糯,眼神却格外戏谑冷硬。 晏芳华最眼红姨母对她的宠爱,这半副公主仪仗恐怕能直接把她气昏过去。 果然晏芳华一听此话,眼圈就更红了,她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也要转过头来狠狠地剜晏昭昭一眼。 正文 第五章 不敬 晏昭昭才不理会,她在前头开路,小翠已经拿了伞过来替她撑伞避雨,身后阿文阿武抬着被捆成粽子的晏芳华,一路往外头走去。 左右廊下伺候的丫鬟见晏昭昭手缠金鞭,纷纷跪下避让天子威严,众人皆不注意之时,那刚刚跌倒的婆子已经站了起来,飞快地离开了。 其实刚刚闹将起来的时候,晏昭昭就一直注意着那婆子的动向。 那婆子是晏府老太君的陪嫁孟氏,人不聪明,找靠山却一找一个准,回回出事,这老婆子就第一个开溜,一哭二闹地回去找自己的老主子。 晏昭昭今日忽然发难,目的之一就是逼着孟氏去把老太君喊来。 老太君晏刘氏是晏昭昭的太奶奶,也是大羲朝的一品诰命夫人,是整个晏家说一不二的人物。 晏刘氏原本就偏疼大房,对晏芳华这个重孙女更是宠爱,前世每每晏芳华和谁起了冲突,晏刘氏不由分说地都保晏芳华。 兴许晏芳华的巧舌如簧就是从晏刘氏身上遗传来的,晏刘氏不仅要偏袒晏芳华,还要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为晏芳华开脱。 孟氏这回肯定又是回去找晏刘氏哭诉去了,可惜这辈子的晏昭昭根本不害怕这位老人。 再过两年她便作不起来了,大房的巫蛊之祸让她一病不起,没两月便病逝了。 她本来就没有真的要把晏芳华就这般绑去宫里的意思,只是想吓她一番,再把晏刘氏给逼出来。 晏昭昭早已算好了,那婆子脚底抹油,通风报信的速度快得很,等晏刘氏过来的时候,昭昭这一众还没出群芳园的侧门。 她等的就是晏刘氏。 晏刘氏虽然宠爱晏芳华,可在她眼里,没有比晏府的荣耀与名声更宝贵的东西。 她乐意抬举晏芳华,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自己最大的重孙女儿,更因为晏芳华给晏府带来了许多艳羡与荣耀。 晏府头顶一个侯爵之位,却日渐衰弱,袭爵的大房不争气没作为,若非三房出了晏珩这么个新科状元又娶了公主,晏府恐怕就要这没落了。 晏芳华在襄城之中已经小有名气,连带着晏府面上都有光。 晏昭昭刚刚已经叮嘱过阿文阿武了,若是有人拦着他不让他们出去,只在原地等她就是了。 只有一点,谁都不许把晏芳华放下来,就算是老太君发话,也不需理会她。 晏昭昭特意走的慢些,等她走到群芳园侧面附近的时候,晏刘氏和阿文阿武已经对峙许久了。 好几个婆子在晏刘氏身边替她撑伞,晏刘氏气得脸都红了,阿文阿武却和石头一样,静静地抬着晏芳华,什么话都不说。 这就是晏昭昭特意抬出女帝来的一个缘故,府里其他的侍卫再听她的话,难免要受老太君的压制,可阿文阿武不用。 他们是女帝拨过来的暗卫,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女帝。 晏刘氏一偏头就看到了晏昭昭,她在丫头环伺下静静站着,仿佛一朵悠然盛开的兰花,通身气派十分馥郁,和她的娘亲一模一样。 “小五,你这是做什么?有你这么做妹妹的么!” 这句话晏昭昭上辈子已经听倦了。 晏刘氏身后带着一长串婆子,看上去气势十足。 她的身体一贯非常硬朗,就算如今已经七十多岁,却依旧气如洪钟,若非巫蛊那件事杀人诛心,上辈子她至少还能多活十年。 “小五,快叫他们把你姐姐放下来!这要叫旁人看见,就丢了晏府的脸面了!” 晏刘氏心疼地看着晏芳华,才后知后觉地叫婆子们去给她撑伞。 可惜她刚刚这一路上已经被雨浇了个透心凉,发髻歪歪扭扭,脸上的妆容也全花了,十分狼狈。 “老太君,您可要为华儿做主!华儿原本是去找妹妹道歉,不料她竟叫人将我绑起来好一番折辱,求老太君为华儿讨回公道!” 晏芳华也适时哭了出来,言语之中满是委屈,一副以老太君为天的样子。 这令晏刘氏心中威风大涨,转过头就对晏昭昭怒目而视。 晏昭昭冷眼旁观两人一唱一和,心中不耐,脸上却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昭昭见过老太君。” 前世她在晏芳华的挑拨下极讨厌晏刘氏,见了面便没有好脸色,就算是行礼也不情不愿,常惹了不少不必要的斥责。 虽说这辈子她还是讨厌晏刘氏,但她又不傻,可不想听那些废话。 晏昭昭拱手弯腰行礼,姿态极佳,身上那点子气派一下子就扑面而来。 她前世跟着被贬为庶人的梁喑受了许多刁难,这行礼就是其中一项。 到了后来,她就算腿站不稳当,面对的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却依旧能够姿态优美地行礼,任是谁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晏刘氏觉得意外,从前晏昭昭行礼极为敷衍,今日她这样乖顺,倒令她觉得离奇。 “五妹妹,你叫我绑了我也就罢了,可见了太奶奶也不行跪安礼,你是不把太奶奶放在眼里么?” 晏芳华伶牙俐齿的很,靠山已经到位,她说的话便句句诛心,三两句就将晏刘氏的怒火挑起。 确实,按大羲伦常,晚辈见长辈须行跪安礼,晏刘氏又是格外在意这些礼数的。 但晏昭昭不用。 她和她的娘亲琮阳公主有独一份的恩宠,就算是见了女帝都不用下跪。 让她跪晏刘氏?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心中鄙夷无比,晏昭昭脸上却愈发天真可爱得厉害。 她有些迟疑地看了晏刘氏一眼,又万分为难地说道:“姨母让我不得下跪,这是天子律令,我虽有心,却也不敢违抗君令。” 晏芳华心中大骂晏昭昭狡诈,晏刘氏的脸色也瞬间难看了起来。 晏昭昭却不给他们发难的机会,又道:“姐姐已经对陛下大不敬了,如今又在老太君面胡言乱语,要拿我晏府与君令相对,是要陷我晏家于不忠不义之地吗?” 晏刘氏还来不及生气,就被她的话语给惊了一跳,对陛下不敬可是大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六章 天真 她对府中发生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知道两个小辈的矛盾不过是因为一对白玉鹦鹉而起,至于南明和,她压根不把一个被休弃的庶女的哑儿子放在眼里。 “小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刘氏沉着脸问道。 “老太君。”晏昭昭走到晏刘氏的身边,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泪水立马就涌了起来,满脸的担惊受怕,“姐姐将陛下御赐的白玉鹦鹉故意丢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听她提到那鹦鹉,晏刘氏就皱起了眉头。 晏芳华还不明白晏昭昭这时候提它做什么,就听到她继续说道。 “那白玉鹦鹉,原本就是我替二哥哥从姨母那求的,也是见他天生哑巴可怜,希望他能沾沾姨母的帝王之气,早些日子好起来。 不想大姐姐竟趁人不在,偷偷将那敕造之物偷了去,还在二姐姐三姐姐面前炫耀。 这东西是姨母赏给二哥哥的,姐姐恶意去偷,本就是不敬君意,若是被姨母知道了,咱们晏府可讨不得好。” 晏昭昭哭的梨花带雨,玉白的小脸上全是泪水,该说的话却一句没少。 她回头看脸色陡变的晏芳华,抽抽搭搭地哭道:“老太君,这起子事情要是这般也就罢了,可姐姐竟把那白玉鹦鹉给扔在了白玉湖里,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若是被外头那起子言官知道了,参晏府一本.....是以我也没有法子,只能大义灭亲了!” 晏昭昭熟知晏芳华的德行,那鹦鹉她得了没两日就腻味了,前世她和晏昭昭起了冲突,回去就恼羞成怒,直接将那鹦鹉从窗口扔了出去。 那外面就是白玉湖,也正是晏昭昭落水的地方。 这件事情也是晏昭昭后来发现的,如今正好拿来做做文章。 晏芳华震惊不已,脸上的心虚却已经大于愤怒,晏刘氏一眼就能看出晏昭昭说的都是真的。 童言童语,不可尽信。 但有一点是绝对的,女帝梁惠极其讨厌阳奉阴违,晏刘氏可以确定,这件事情若传出去,晏府大房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最可怕是,女帝的暗卫就在这里,这件事情恐怕很快就要传到女帝的耳朵里去了。 一顿斥责少不了,何况晏府的侯位本来就十分不稳,如今朝中已经因为清河王的事情开始商讨削爵之事,如果女帝借此对晏府开刀,可就彻底完蛋了。 别人晏刘氏还不在意,她最金贵的长孙——也就是晏芳华的亲爹晏玮——读书本就一事无成,若爵位没了,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想到这里,晏刘氏身上一凉,看向一边不敢说话的晏芳华,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以前一直觉得这个重孙女乖巧懂事识大局,怎么这次竟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晏昭昭见晏刘氏火速翻脸,心里不禁冷笑。 晏刘氏在意的只有自己和大房的晏玮,其他人什么也算不上。 晏芳华已经被晏昭昭给说懵了,她见晏刘氏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失望,不禁开口为自己辩解:“五妹妹,姐姐并非有意,姐姐并不知那是陛下赏赐的物件,也是见它好看,借来赏玩两日,又失手掉进了湖里,姐姐知错了。” 可惜这借口和她的脸上一样苍白。 晏刘氏已经失了耐心,她警告地看了晏芳华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晏昭昭:“你姐姐属实做的不对,只是小五这般被捆进宫里去,难免叫旁人笑话。陛下宅心仁厚,想来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她心乱如麻,尤其身边阿文阿武的目光十分冰冷,叫她如坐针毡。 晏昭昭见好就收,更知道来日方长。 晏芳华也并非完全的蠢蛋,若是压得紧了,说不定适得其反。 她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全,昭昭都听老太君的。我只是生怕姐姐惹了姨母不快,连累到老太君和咱们家里,才出此下策。” 晏刘氏觉得今日晏昭昭说的话句句顺耳,只觉得往日最讨厌的丫头今天还格外机灵点,看向她的眼神也稍稍温和了一些:“昭昭听话。” 小翠见晏昭昭满脸泪痕,便走过来替她擦脸,又朝阿文阿武点点头。 他们这才为晏芳华松绑,将她放回老太君身边。 晏刘氏看晏芳华的眼神简直能把她杀了,说出口的话更是如同这绵长的雨季一样冰冷无情:“把大姑娘带回去,问问她娘是怎么教养她的!” 晏昭昭心中不禁冷笑,这事儿要是换了她,一顿祠堂紧闭是少不了的,晏芳华不过是挨两句骂。 不过以她那死要面子的个性,这一次当众被晏刘氏骂了,恐怕气都要气死。 晏芳华本想为自己多争辩两句,可她还是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地跟着孟氏走了。 她虽狼狈不堪,可冷下脸来转身走的时候,晏昭昭还是能看出她身上露出来的一两点狠毒果决,和那日叫梁喑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她也不是那样蠢,至少知道能屈能伸。 晏昭昭就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果然在即将转角的时候,晏芳华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之中满是怨毒和不甘。 晏昭昭只是垂下眉眼微微笑了一笑,仪态从容。 小翠替她打伞,晏昭昭身上一点儿没湿,一身的精致华贵,风吹起她金线织就的大氅,她背后连天的雨幕灰暗,反而衬得她浑身气派超然,小小年纪便可窥见日后的风华万千。 这般风貌反而令晏芳华更加生气,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 晏芳华走后,晏刘氏却并未离开。 晏昭昭已经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便朝阿文阿武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先下去。 晏刘氏见她这般机灵乖顺,与自己印象之中的那个娇蛮不讲理的丫头相去甚远。 想了想,她自个儿因看不惯琮阳公主,十分不喜这个重孙女,实际上却没有多少相处,反而大部分事情都是听晏芳华所说。 晏刘氏的眼里有些若有所思,说出的话却并不客气:“昭昭,你今日做的好,只是那两位大人尚在,这事儿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未免扰了陛下清净。” 她十分上道地接话道:“老太君说的是,姨母日夜忧思国家社稷,这等腌臜事儿没得脏了姨母耳朵。” “那昭昭觉得如何是好?”老太君谆谆善诱,“如今闹得这样大,陛下定然知道你与华儿闹了矛盾,若是问起由头,岂不又连累了咱们家里?” 昭昭知道,不外乎就和前世巫蛊之祸的事情一般,让她去女帝面前为晏府求情。 果然如此,却正中晏昭昭下怀。 可惜这辈子她决计不会做这种蠢事。 于是她唇角一勾道:“不如另想个缘故罢?” 正文 第七章 少年 晏昭昭的笑容又乖又娇,晏刘氏察觉不出一点儿不妥。 被老太君勒令送回去的晏芳华却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委屈的很,满脑子怒火噼里啪啦地在她肚子里烧,恨不得转身回去扇晏昭昭两个耳光。 等回了她自己的院子,晏芳华就再也绷不住了,给她守门的小丫头正在打瞌睡,她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地叱骂道:“人是死了么!” 丫头吓得半死,她看了更生气,回自己屋子里又摔了好些东西,这才觉得消了气。 她的丫头正给她重新洗漱,便听到她母亲王氏身边的大丫头水荇姑姑来请,说是她母亲想见她。 晏芳华心里一下子便打起了鼓,若说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自己的母亲王氏。 尤其等她到了王氏房里,见她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边,鬓角梳得一丝不苟,妆花马面裙熨烫得整整齐齐。 王氏脚边的小香炉里袅袅轻烟升起,将她的面容遮住。 晏芳华的心里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至于王氏如何教训晏芳华,晏昭昭不知道,也懒怠知道。 她与晏刘氏刚刚将话说完,状似恭敬地送了晏刘氏走,便晕在了园子里。 她身上的大氅早已被冷汗浸透了,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晏昭昭一晕,整个碧雪馆就炸了锅。 好不容易请了大夫过来,那清瘦矍铄的老者逮着几个伺候的丫头就是一顿痛骂。 他先看了昭昭先前吃的药,大骂庸医,收了些药渣去; 又说是晏昭昭前些日子落水的风寒才刚退,身上虚的厉害,这下着连天儿的雨又出去吹冷风,是想活生生把自己作死不成? 老大夫脾气虽不好,可开的药却极佳,第一碗药下去,晏昭昭浑身的烧便退了下去。 小翠要送大夫走,那老者却犟的很,愣是一个人离开了碧雪馆。 出了群芳园,老者七拐八拐地回了自己的医馆。 几日后,一只白鸽便悄然飞出了庭院。 襄城城郊的大金山,白马寺。 巍峨大气的寺庙隐在绿树丛中,背后的一片灰白雨幕尽成了远景。 一处安静整洁的禅房之中,静静地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胖乎乎的老和尚,看上去十分慈眉善目,仿佛弥勒佛一般。 两人正在对弈,身边的桌案上摆着精致的小香炉,檀香袅袅,一室静谧,唯有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轻轻,岁月竟也能如此温静。 少年约莫才十四五岁,穿着雪白的宽袖长衫,玉冠束发,身形颀长,姿态清贵。 他才这个年纪,身上的气质却已经如沉水碧玉一般,脸上稍有病容,肌肤如雪一般白,拿着白棋子儿的手指亦是如此,仔细瞧瞧还能看出肌肤下的血线。 须臾他落下一子,那胖和尚满脸的笑意便如同悬崖勒马一般停了下来,换成了满目惊愕:“你怎么又赢了?” 少年便抿着唇微微一笑,墨染的瞳孔之中深不见底。 “可见公主和驸马爷教养的好。”胖和尚输了也不觉得难堪,他笑嘻嘻地拿着手里的佛珠,一点儿也不见外的拿少年身边的李果吃。 胖和尚见少年脸上的神色一点儿波动也没有,转了转眼睛,又说道:“也可见你那小表妹当真可人疼。” 少年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的双眸之中带了些暖意,唇边仿佛有些笑容。 胖和尚一见他这模样就大笑了起来,却什么也没说,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便出去了。 少年垂眸静静地看着戴在他手上的那串翡翠天珠,唇角的笑意仿佛大了些。 窗棂上忽然传来极为规律的敲打声,他站起身将小木窗打开,便见一只白鸽冒雨而来,正站在他的窗边啄弄身上的羽毛。 少年动作熟练地从白鸽的脚上解下一卷纸条,打开之后,脸色便骤然阴沉下来。 晏昭昭只觉得自己晕的蹊跷,她的身体自小就不大好,可到底也没有虚弱到吹吹风便晕了的地步,怎么会这般? 可惜她如今年纪还太小,不能大动干戈地查,手上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人手,只觉得憋闷。 她倒是听说了,这回请了个面生的大夫,虽然脾气臭的很,医术倒是高超,她喝了药便立即觉得好了起来。 晏昭昭难得有这样安稳的时候,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软塌上,听小翠说老太君已经彻底将晏芳华推她入水的帽子按在了晏芳华的头上,关了她三个月的禁闭,还停了她的月例。 小翠高兴地不得了,晏昭昭也觉得快活。 算起来这还是她重生以来对上晏芳华的第一次胜利。 这也是那天晏昭昭问小翠,究竟有没有看清是谁推了她入水的缘故。 虽是没看清,也没有证据,但晏昭昭就是想把这个帽子按死在晏芳华的头上——她上辈子总是这样羞辱于自己,昭昭总要让她尝尝这个滋味。 其实她一开始大张旗鼓说的那些“忤逆君意”,吓得周遭的人都害怕了起来,原就不是她的根本目的。 她知道老太君会怕女帝,就算她知道削爵一事还没有定下来,可谁不害怕女帝第一个拿自己开刀? 晏昭昭说那样多,就是要拿女帝吓唬地晏刘氏方寸大乱。 晏刘氏怕要死,必定要像上辈子一般拿些话来哄骗她,让她心甘情愿地把“忤逆君意”的事情原委瞒住,不让女帝知晓。 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整个晏府都知道晏昭昭忽然就和晏芳华闹翻了脸,叫人把大姑娘给捆了起来,还拿出了金鞭,要把她带进宫里去告状,女帝没理由不知道这场闹剧。 所以昭昭挖好了坑等晏刘氏跳,才抛出一句“换个缘由”,又在暗中说了两句,前些日子就是晏芳华推了自己下水。 晏刘氏马上就把两姐妹的冲突定性为此,毕竟失手推人如何也比打碎御赐之物的罪名要小,姐妹间的事儿,也连累不到晏府。 老太君严厉地斥责了晏芳华做事不小心,竟不小心将自己的妹妹推到湖里去,又关又罚的,恐怕能活生生将晏芳华气死。 这一切都好,只是还有唯独的一个问题——晏刘氏以为只要晏昭昭答应了就能瞒过这一切,却没想到阿文阿武都是宫里的人,只要女帝想要知道,她便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晏昭昭却早就知道这一点,也没想过要瞒着女帝,她既用了女帝做跳板,可得进宫去好好给自己的姨母赔罪。 正文 第八章 闹事 姨母梁惠十分疼爱昭昭,上辈子姨母不幸病故,病逝前却还记得孤女昭昭,给她留下一半的金吾卫,要保她周全。 千算万算,姨母到底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梁喑早已在暗中盯上了昭昭,这一半的金吾卫没能保住她的命,反倒被她自己拱手送了出去。 昭昭记挂着进宫见姨母的事情,却没料晏府从来不会让她这么松快。 大房的庶女晏芳月忽然就病了起来,上吐下泻的,找了大夫不见好,一两日竟就闹得快病死了。 晏芳华的生母周姨娘没了办法,只得请了个道士入府来看,那道士咋咋呼呼地作了半天法,竟是说三房隔壁的群芳园里有妖魔作祟,惊吓到了晏芳月。 群芳园正是晏珩和琮阳公主如今的住所,当初二人成婚原本应当另修住所,公主怕晏珩不适应,女帝便下旨将晏府三房旁边一荒废了近十年的皇家园林重新修葺,打通了其中与晏府的高墙,让晏珩和琮阳公主居住其中。 琮阳公主与晏珩住在最大的碧霄馆里,晏昭昭住最精致的碧雪馆,里头还有些雕梁画栋的院落,譬如南明和就住在瀟湘阁里。 那道士竟也知道捧臭脚,说是那妖凶气四溢,若是再不处理,恐怕要先冲犯到府中的老太君。 晏刘氏最怕这些妖魔神怪的,晏珩还在宫里头还没回来,公主更是在梁北的大营里,她竟当真胆大,在昭昭养病期间便开了三房和群芳园的小门,一溜子莫名其妙的道士鱼贯而入,在整个群芳园摔摔打打,吵闹非常。 只是群芳园到底还有公主的人在,这起子人没能进碧雪馆和碧霄馆,竟跑到只有几个小厮的瀟湘阁里去滋事。 南明和平日里的东西全被翻了出来丢的到处都是,什么字画书册被摔打得乱七八糟,那老道士更是说南明和的卧房里有妖,直接将他的卧榻给烧了。 他们来得极快,晏昭昭得了消息的时候,整个群芳园都快被他们给拆了,瀟湘阁更是一片狼藉。 可他们偏偏打着孝道的由头在前,闹个不休。 小翠几个气得厉害,晏昭昭的眸底更是一片冰冷。 晏芳华现在年纪还小,还不会这种手段,晏刘氏更是没理由做自己吓自己的事情,那便只有一个人——晏芳华的生母王氏。 王氏出身名门,教养极好,乃是秦国公的嫡孙女,花容月貌,秀丽非凡,嫁过来之后相夫教子,伺候祖母,安排姨娘,事事亲力亲为,十分有贤良之名。 旁人不知道,已经活过两世的晏昭昭可知道这贤良的皮囊下藏着如何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恐怕是自己狠狠地打了晏芳华的脸,这位忍不住了。 王氏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竟亲自出手,也算看得起她。 知道直接朝晏昭昭来没用,便拿软柿子南明和下手? 晏昭昭唇边漫起一点儿冷笑,她身上已经好了大半,难不成还看着仇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闹不成? 更何况,他们闹的是瀟湘阁,南明和的住处。 晏昭昭已经打定心思,这辈子一定要对爱护自己的人好,如今父母双亲与二哥哥都不在府里,那她也应当拿出主人的气势来。 “小翠,更衣。”晏昭昭慵懒地垂下眉头,眼中却有杀意浮现。 “翡翠,去取我的金鞭,喊上阿文阿武,带十个侍卫过去,我倒要看看今日竖着进来的,有几个能从群芳园横着出去?” 她的声音萧冷无比,如同冻着冰碴一般,她一个八岁的小娃,身上竟也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晏昭昭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谁也不怕。 “嗡嘛呢叭咪吽!” 晏昭昭到的时候,瀟湘阁已经一片狼藉。 今日天气难得不下雨,却也没有出太阳,四周又湿又冷。 地上到处都是踩烂撕烂的书籍和字画,秀气的字体融在地上的水里。 左右都是数不清的碎瓷片,甚至有一方砚台被摔烂了。 晏昭昭认得那是爹爹送给南明和的徽州砚台,二哥哥平素里很喜欢。 他们竟如此胆大妄为? 不得不说,若是王氏的意图是为了恶心晏昭昭,又要激化她和晏刘氏之间的矛盾,无论如何,至少她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了。 晏昭昭只觉得怒气在心中翻滚非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杏眼里满是生冷的恨意。 那几个不知是神明牛鬼蛇神的道士还在兀自大吼大叫着,瀟湘阁的四合院中间,南明和原本的书案卧榻正在熊熊燃起着。 一群穿着道袍的小童正在到处撒符篆,看上去倒像是人死时撒的明纸。 南明和的身体并不好,王氏这是咒南明和死?! 真是杀人诛心。 “阿文阿武,带头那两个婆子,即刻杖杀。” 晏昭昭笑了一声,语气平淡的仿佛像是在何处赏花一般,一点儿也不着急。 她就那般站在瀟湘馆的门口,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无端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 连阿文阿武都凝了会儿神,见这昔日一团软和的小主子脸上冷硬无比,便明白她并未夸口。 有丫头转过来,看到晏昭昭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却直发憷。 若她没听错的话,晏昭昭说的是“即刻杖杀”? 她顿时抽了一口气,手上却不敢再动了。 那几个道士一看是个金雕玉琢的小娃娃,顿时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在喊道:“妖气又至,大家抓紧了!” “哗!” 一大桶不知从哪儿运来的鸡血瞬间往瀟湘阁里一泼,到处都是血糊糊的,令人作呕。 原本清净雅致的院子被弄得乱七八糟,如同砍头的菜市口一般。 好,好得很。 晏昭昭手上的金鞭用力地往地上一甩,直击院落中间熊熊燃起的火堆,也不知她一个小娃哪里来的那样大力,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木榻瞬间炸裂,火星瞬间四分五裂开。 有个婆子离得近,被那火花烫着脸,脖颈上一片水泡瞬间便燎起,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正文 第九章 冲突 阿文阿武却已经动了。 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直接就将为首的两个婆子掳到晏昭昭身边。 这两个都是晏刘氏身边伺候的,晏昭昭看着便不由得厌恶起来。 “姑娘,请转过身去。” 杖杀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当真动起手来,打板子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顿板子下来,必定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姑娘金贵,哪看得了这些? 等到阿文阿武真的动手了,这些婆子才反应过来晏昭昭不是在开玩笑。 “姑娘!您要打老身,老身自然没有二话,只是老身托一句大,您若是与老奴们一般担忧老太君的身子,打了老身也就罢了,妖怪还是要找出来的!” 这人是晏刘氏的另外一个陪嫁婆子杨氏,晏昭昭上辈子与她没有多少交集,倒不知道她这样牙尖嘴利。 只是晏昭昭绝不可能让人在她的院子里骑到自己的头上去。 “给我打,院子里其他人,通通捆起来。” 晏昭昭气着,语气反而冷淡了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之中十分浅淡。 “姑娘!您也是老太君的亲重孙女儿,如今老太君被那妖怪吓的心悸不已,您却阻拦着,是如何居心!” 有个看着年轻一些的大丫头也不满地朝晏昭昭叫道,语句里听着很是担忧晏刘氏的身体,晏昭昭倒认出来这个是晏芳华房里的。 既然是晏芳华房里的,那就是王氏的人,她们这样闹哄哄地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恶心她,激化她和晏刘氏的矛盾,还要给她冠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果然是王氏,出手便是一石三鸟。 可惜今日她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晏昭昭并不搭理那丫头的话,说了反而落了自己的身份,倒是小翠看不下去,掐着自己芊芊细腰,柳眉倒竖地骂道:“你若当真担忧老太君的身子,不如去请个大夫,请这起子阿猫阿狗在咱们院子里神神道道,又是何居心?” 周围那些人小道童和牛鼻子闻言也是动作一滞,心中想着这小丫头身边的侍女看着年纪小小,嘴皮子竟如此厉害。 可阿文阿武才懒怠管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婆子已经被阿文一下子掀翻了,跌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晏昭昭转过身去不再看了,那婆子还要叫唤,其他的侍卫已经走了上去,齐齐将院子的道士等人全捆了起来。 他们虽然有些惧怕老太君,可群芳园才是他们的主子,今时今日晏昭昭就在这里,她的话才是金科玉律。 不时打板子的声音便噼里啪啦地传了过来,那婆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只顾着鬼哭狼嚎着喊疼。 两个婆子平日里在晏刘氏身边耀武扬威惯了,如何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磋磨,如今当着一群人的面挨了打,又疼又气,立即晕了过去。 “姑娘,还打吗?” 阿文见两个老婆子都晕了过去,手上稍稍停了一下,侧身请示晏昭昭的意思。 晏昭昭冷笑:“这才打了几下便晕了?” 小翠接了晏昭昭的眼风,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嘴上不由自主地说道:“这起子老东西还敢在咱们姑娘眼皮子下糊弄装晕,当真是不将姑娘放在眼里!接着打!” 晏昭昭方才说杖杀时便不是开玩笑,要是今日压不住这起子人,日后大房的人还不得来群芳园上房揭瓦了! 不过王氏之后定然还有后招,今日这几个人,她也没想着真能杀成。 晏昭昭眼底一片幽暗,仿佛深深幽潭,唇边一点笑容,小小一捧脸儿上尽是寒冰一般萧冷。 果然这里才将将闹起来,那两个老婆子挨了不到三十板子,大房那头就来了人,说是老太君心悸越发厉害,恐怕是有妖怪冲犯,催促这头加紧除妖的速度。 大房来人之中还有个晏昭昭意想不到的人,晏芳华。 原本以为她被晏刘氏关了禁闭会老实些,想来还是个蠢的,巴巴地来她手下送死。 晏昭昭将自己满腹的讥讽怒气一压,化成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姐姐怎么来了?” 晏芳华方才分明看到晏昭昭脸上寒露愈重,这会儿见她笑的亲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准备好的满腹斥责卡在喉咙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妹妹!如今老太君愈发难受,你平日里与月儿不亲也就罢了,可老太君到底才是咱们府里的老寿星,那妖魔如此冲犯,妹妹如何要拦着!” 晏芳华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记起自己来的目的,说着说着泪便滴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如何担忧晏刘氏,可真是关怀心切! 晏昭昭唇边冷淡,脸上却一派天真,有些受伤的模样:“我如何与月姐姐关系不亲昵,原是姐姐说月儿骄纵,叫我不要与月姐姐争执。” 这样不疼不痒的一句话让晏芳华心中暗喜,以为晏昭昭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好拿捏,不料她话锋又是一转,十分正气的模样。 “如今老太君身上不舒坦,姐姐不在老太君身边伺候,来我这儿做什么?我听闻老太君心悸难受,便早早地拿了我娘亲的帖子去宫里请张太医,姐姐可有帮月姐姐请大夫?” 晏昭昭这般说,不亲不孝的帽子便被丢回到晏芳华的头上,她不担忧老太君的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要知道,张太医等闲可不好请,这随叫随到,除了宫里的女帝,也就琮阳公主的群芳园有这个便利,他能来给老太君看诊,已经是晏家天大的福气了。 晏芳华被晏昭昭一句话给堵死了,方才来的路上想好的指责之话被噎得说不出口,两人僵持不下。 两个挨打的婆子已经各打了一百大板,这回可当真是血肉模糊,已然昏死过去。 晏昭昭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便一下子涌到晏芳华的面前,将她吓地倒抽一口凉气,连退数步。 而这时候,瀟湘阁外也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众人只听到一个有些不耐的嗓音:“群芳园的下人拿着公主的帖子来京兆尹报案,说是有人强闯群芳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文 第十章 完败 晏芳华还没从那可怖的场景之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这声音,身上又是一凉。 谁把京兆尹大人喊来了? 先是用张太医堵住了府里众人的嘴,后脚就把京兆尹请来了,从大房的人过来生事,到现在打了两个婆子也不过半个时辰,谁做事这样缜密? 如今群芳园就一个晏昭昭,难不成还是她安排好的? 晏芳华心里突突地跳,她忽然觉得身边的晏昭昭变得陌生起来,可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晏昭昭一个黄口小儿有这样的本事。 她从心底里便看不起晏昭昭,也全然忘了,是谁逼得她一步也进不得,反而被晏刘氏关了禁闭,若非今日她自己偷偷跑了出来,还不知要憋闷到什么时候。 京兆尹刘大人已经带着两个师爷过来了,身后跟着晏昭昭身边常伺候用膳的翡翠。 今日早上事发紧急,昭昭如今身边也没有几个得用的人,阿文阿武要跟着她镇场子,请张太医的事情马虎不得,给了年纪最大的碧玺,请京兆尹大人的事情便交给了年纪稍小一些的翡翠。 看她回来的这样快,可见做事麻利,是个能用的妙人儿。 翡翠领着刘大人进了瀟湘阁,便看到整个院子被打砸成如今的不成样子,墙角还丢着两个婆子,背上全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刘大人掩了鼻子走开,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他是读书人,也是进士出身,当了二十二年的京兆尹,为官清正,虽然算不上功业显著,却也兢兢业业。 翡翠拿了琮阳公主的帖子在手,他还来不及洗漱,就亲自带着人来了公主院子里。 晏芳华还不等晏昭昭说话,立即抹着眼泪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要添油加醋,说晏昭昭是如何不孝,自己的姐姐和太奶奶被妖魔冲犯了,不帮衬着除妖,倒在这里胡搅蛮缠,还打了人。 晏芳华哭的梨花带雨,看上去很是惹人心疼。 刘大人的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看着哭哭啼啼的晏芳华,眉目之中很是不耐,噙着一抹怒火,晏芳华心中暗喜,这下子她倒想看晏昭昭如何收场! 晏昭昭在一旁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洞若观火。 这小算盘,晏芳华恐怕打错了。 “你来说!” 刘大人看向一边的晏昭昭,丝毫不因她是琮阳公主唯一的女儿而态度恭谦。 晏昭昭先是福了福身,再寥寥数语道:“早间我听闻大房的姐妹病得厉害,老太君也病了起来,便叫了丫头去宫里请张太医来替二人看诊。 不料我的丫头才出门,便见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院子里闹成这般。 这是我表兄的住处,读书人最是清净,如今却被搅和成这个样子,这些人我平日里没见过,心里难免害怕恐惧,这才叫人去请了大人来,是我不好。 我娘亲和爹爹都不在,偌大的一个院子没有个主人,这一起子奴婢都仰仗着主子说话,如今闹成这个模样,我心里也有愧。” 晏昭昭说话的语速慢,却字字清晰,与旁边说一句哭三次的晏芳华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自有一股端庄大气的风华。 说到末了,她是当真觉得委屈,大房这些人果然是看着她爹爹娘亲不在,便觉得她好欺负,将整个群芳园搅和地乌烟瘴气,不由得红了眼眶。 晏昭昭转过身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沁出的泪花,有些抱歉地看着刘大人:“大人见笑了。” 刘大人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晏芳华脸上还有泪,笑却快要憋不住了,她心中发了疯似地想要看晏昭昭被斥责吃瘪的模样。 一点儿家中的破事儿便叫得京兆尹大人过来,看来她之前的机灵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晏昭昭还是之前的小蠢蛋。 “谁教得你这样的,满口谎言!” 刘大人对所有的权贵都是这般,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这也是女帝为何如此满意他做京兆尹的缘故,就算对方是世家子弟,他也照骂不误。 晏芳华低头擦泪,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晏昭昭,我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晏府大姑娘,你这般大一个人了,听闻来年还要上太学,难不成还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贵府娇客和老太君生了急病,那便应当去请大夫,如今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 看看好好一院子闹成什么模样!我非要去陛下面前参晏小侯爷一本不可!” 刘大人看着满院子摔烂的笔墨纸砚,还有烂了地上一地的书册,满脸都是痛惜。 晏芳华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僵在了脸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竟然是斥责自己,不是斥责狐假虎威的晏昭昭? 晏昭昭早已经看到自己那好姐姐满脸的不可置信,她脸上的得意慢慢换成了涨红的难堪,虚假的泪水也换成了真的。 晏昭昭可知道这位刘大人,否则也不会早早地就叫翡翠去请他过来。 刘大人一身清廉,只娶了自己寒窗苦读时青梅竹马的姑娘,琴瑟和鸣,偏偏有人不长眼,非塞了个清倌儿进他后院。 那瘦马作的厉害,一哭二闹得不到宠爱,竟在后宅之中扮妖,吓得刘大人的独子生了急病,好些日子才好。 刘大人本来就是读书人,十分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尤其后宅之中有人用这借口害了自己的孩子,更是对其深恶痛绝。 说来也是歪打正着,这些道士将南明和的字帖书册丢得到处都是,正正是刘大人最看不得的,再加上刚刚晏芳华口口声声说自己害怕妖魔冲犯了老太君,已经是踩中了刘大人的雷区,将他彻底激怒了。 “来人,叫外头的捕快进来,把这几个扰乱公主府邸的乱贼抓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是当真的道家弟子,还是坑蒙拐骗的骗子!” 刘大人是真动了气,这地上烂了的字帖清秀非常,他是当真痛心,看向晏芳华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她剐了。 晏芳华顶着刘大人火辣辣的视线实在难堪,忍不住掩面大哭落荒而逃,而晏昭昭便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一抹冷淡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