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一章 隆冬时节,细碎的雪花仿若最洁白的砂糖,簌簌下着,将宁静的坎子村一层一层包裹,渐渐掩去青阶,田梗,屋梁,唯剩无尽的纯白。 “要是真的糖就好了。” 十五岁的黑豆舔了舔干裂的唇,叹了口气,像是对着床上重病的妹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妞你得早点好起来,你弟毛豆还等着你醒过来一起吃年夜饺子。” 躺在木板床里侧的毛豆听到声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哥,咱家有饺子吃啦?” 家里哪有白面做饺子,不过是说着好听,哄妹妹睁眼的。黑豆先是摇摇头,想起屋里没灯弟弟也看不清,才问道:“你饿了?哥去给你打碗野菜汤。” 没有饺子,毛豆也没闹,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听见野菜汤就要起来,被黑豆眼疾手快地按住。 “大冷的天你别起来了,哥给你把碗端过来,就在床上吃。你姐还病着,赶紧把被子压实了,别抖了风啊。” 毛豆懂事地点了点头,冻得吸溜了几下清鼻涕,一双眼睛渴望地朝肚里还留着碳的灶台看了看,忽然改了主意。 “哥,我还是不喝了,给姐留着,等姐醒了,给姐喝。” 黑豆眼眶顿时红了,要不是大伯父一家占了爹娘留下的三亩地,三叔家趁乱把他们家能拿的都拿走了,他们兄妹三个也不会到年底了连口吃的都没有。 锅里的这点野菜,还是他之前挖了晒干存下的。村子人嫌野菜老涩,也只摘些春前的嫩芽,黑豆挖的这些,村里人连喂猪都看不上。 黑豆抹了抹眼角说道:“你只管安心吃,哥挖的野菜还有,你姐醒了也管够。” 毛豆乖巧地点点头,一笑眼睛便笑成了两弯月牙,犯馋似的砸吧砸吧嘴:“哥,那就给我打一碗吧,多了毛豆吃不下哩。” 稀稀拉拉的汤水,能有什么喝不下的。黑豆晓得这是弟弟心疼他们,故意让着,有些难受地应了一声,摸黑就着缝隙里透出的雪光,小心打了一碗野菜汤来,往床上递。 “你小心点喝,别把汤洒被子上了。” “嗯,哥,洒被子上我可舍不得,这野菜汤可好喝了。” 两兄弟正低声说着话,屋外头咚咚两声敲门响。这大过年的,还有谁上他们家来烧冷炕? “我出去看看,你喝完了先端着碗,等我回来给你拿。” 黑豆嘱咐完弟弟,摸到厨房门边放着的蓑衣披上,往外头开门去。 一看见门外站着的人,黑豆眉头皱得死紧:“你来干什么?” 荷花脸上一阵烧红,幸好天黑谁也看不见。 “哥,前头的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对,我本来没脸见你们,听说红豆妹妹病了,看大夫抓药了吗?要是没钱,我回家再想想办法。这里一点杂面,我娘不知道的,你拿着给妹和弟熬个糊糊,生病了总得吃点扎实的。” 说着,荷花一把把一路小心藏着的面袋子塞到黑豆怀里。黑豆下意识的一句“谁要你们家的东西”还没蹦出来,荷花已经转身跑得没了影。 黑豆瞪着手里的杂面袋子,好像上头长满了刺似的,最后还是没舍得扔,拿着进了屋。 毛豆听见门板的吱呀声,好奇地探出脑袋:“哥,是谁来啦?” 黑豆声音闷闷的:“你姐荷花,偷拿了袋杂面过来,说给你们熬糊糊。” 毛豆皱眉不高兴道:“大伯母家都是坏人,抢了咱们的田,咱不要他们的东西!” 黑豆还没开口,忽听得小木床上吱呀了一声,他连忙凝神看去,还道是自己恍惚间听错了音,细瞧之下,竟真是自家妹子醒转过来了,这会儿正挣扎着要起身。 毛豆也发现了,两人又惊又喜,抢着上去扶。 一个是哄孩子的语气:“好些了没有,口渴不?哥让毛豆去烧水,你荷花姐刚送了袋面,一会儿哥给你做面糊糊吃,哥给你打那么一大碗……” 一个天真浪漫,眨眼就忘记前一秒还在跟人生气,高兴地直拍手:“姐姐好咯,姐姐好咯!” 两人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欣喜话语听在李妍年耳中,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她其实醒来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前身死亡事实清楚明了,雷雨天还开着电脑网购,被兜头一个响雷劈死的,所以几乎没什么障碍就接受了自己这是魂穿了的事实。 等到再接收了原主红豆的记忆,她不禁为这一家子的遭遇叹了口气。一家子只剩了兄妹三个,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又碰上如此无良的叔伯,一没钱二没地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好在这做哥哥的有肩膀,自己宁愿饿着冻着,也先紧着两个小的,要不是今年冬天特别冷,这身子的原主被饿空了底子,也不至于这么早早就去了。 想到这里,她看看黑豆身上穿着的单衣,再摸摸自己和毛豆身上的薄棉袄,记起这是拿原主爹娘留下的唯一一件冬衣重新改的。当初李家三叔过来抢东西的时候,这件破棉袄实在破败得不成样子,又是塞在柜子最底下的,来人拿起来抖了抖,最终还是没看上,才留下了这么一颗沧海遗珠。 好在黑豆心细,大夏天的就想到了后头的严冬。趁着天还没转凉,厚着脸皮求到隔壁的王家,替人家割了十来天的猪草,人婶子才肯抽空帮着把那件破袄子改成了两件小的,落到毛豆和原主红豆身上。薄薄的一层破棉絮,虽然抵不上别家孩子的冬衣厚实,好歹能存些热气,让两个孩子不至于冻死了。 黑豆自己呢,从夏到冬,身上就那么一件他们爹娘死的那天穿的单衣。被叔伯强占了家产,兄妹三个连吃饭都困难,更没余钱买过冬的袄子。天一冷黑豆就往身上绑稻草,出门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下雨都披件蓑衣挡风,大半个冬天才这么咬牙熬了过来。 李妍年忍不住感慨,穿越到这样的人家,是不幸,却也是幸运。既然老天肯给她再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连着原主的份,好好活下去。 黑豆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子已经换了个芯子,见她不吭声,以为她病久了身子虚,没力气说话,连忙指派毛豆干活:“豆啊,你去给哥把灶烧上,哥给你们做糊糊,咱热乎乎地吃一碗下肚,也算是过年了。” “欸,我这就去。” 毛豆两腿一蹬就下了地,摸到灶台边上添柴火。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小火舔着干柴发出的哔哩啪啦响声。 null 第二章 黑豆拿着杂面袋子,在灶台边上陷入了纠结。手上惦着分量拢共也就三斤左右的粉子,家里除了锅里还剩的这点野菜根子,可是一点吃食都寻不着了。天寒地冻的,大雪封了山,外头地里也没野菜根子挖,这点杂面要是省着点吃,还能熬个十天半个月的。 可二妞才刚醒,她那身子就是饿出来的毛病,再不给二妞垫点肚子……他一咬牙,放弃了熬清汤面糊的打算,发狠把半袋杂面都倒进了凉水锅里,一边拿个削光溜了的树枝慢慢搅着杂面糊糊,一边向着小木床这头说道:“二妞别急啊,哥这就给你煮糊糊,一会儿水开了就有的吃了。” 他不说李妍年还没觉得,一说起吃的,肚里就跟空了的磨盘干磨起来一样,胃里阵阵的抽疼。这种陌生而又熟悉,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饥饿感,李妍年毕生都没有体验过,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诉她说将来有一天你会饿哭,李妍年准把那人当神经病,丢下一句“痴线”冷笑走开。别说她是个网购达人,家里常年塞满储备粮,天南地北的小吃和土特产更是难不倒她,都能在万能的某宝上买到,断水断电一两个星期也饿不着她。 再者现在社会这么发达,出门只要带个手机就哪里都能刷,兜里没钱也饿不死。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动手术,麻药醒了也能手机定外卖。这年头只见过暴饮暴食撑死的,还没听说过谁没口吃的活活饿死的。 可现在,她却正亲身体验着这生不如死的痛苦。灼烧的胃部在叫嚣着强烈的进食欲望,李妍年估摸着,要是她能啃得动木板,她都能把床给吃了。 幸好毛豆火烧得旺,锅里的糊糊很快就熟了,小屋里顿时散发出一阵阵食物的香甜味道,勾得李妍年嘴里口水止不住地分泌。 黑豆小心捞了最上面的一层糊糊,盛了小半碗,吹到碗不烫手了,才递到妹妹手中。 黑豆怕她吃出伤来,不放心地叮嘱道:“二妞,你慢着点吃,你都饿了好几天,一下子不能吃得太饱。你别急,锅里糊糊还有很多,哥煮了一大锅,够咱们吃两顿的,一会儿等你身子缓过来,哥再给你盛。” 李妍年也是从老一辈口中听到过这个说法的,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好,挤了个笑脸说道:“嗯,哥,你跟毛豆也别站着,趁热着吃。” 黑豆毛豆两兄弟却站着没动,小的那个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糊糊,饶是屋里光线再糟糕,李妍年都看懂了毛豆眼里的渴望。 她终于想起来李家只剩她手上个豁口的破碗,不禁叹了口气,朝毛豆招手道:“豆儿过来,姐不饿了,你拿碗去锅里盛糊糊吃。” 毛豆摇摇头:“姐,我不饿,你吃完了我再吃。” 话是这么说着,却无意识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说实话,这野菜杂面糊糊是真的不好吃。野菜又老又涩,杂面粗糙刮喉,简直让素来吃惯了好东西的李妍年苦不堪言,尝过第一口之后就是闭眼吞的。她深知这会儿可不是矫情的时候,被她嫌弃万分的杂面糊糊,对两兄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由是想着,李妍年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胃里终于有了一点饱足感,连着冻僵的手脚都暖和了不少。 一旁候着的黑豆见她喝完了糊糊,上前接过碗,先给弟弟毛豆打了一碗喝了,最后才轮到自己,还只盛了小半碗面糊。 毛豆眼尖,叫嚷道:“哥,你吃这么点怎么够?” 黑豆笑笑:“我不饿,你够不够,不够哥再给你盛一碗。” 毛豆舔舔唇,回味了一下杂面糊糊的味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还要留着明天吃哩,我不吃了,反正睡着了就不饿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妍年被黑豆和毛豆的懂事刺得心痛,实在无法理解这叔伯两家,怎么忍心这么苛待自己的亲侄子,古代村子里应该也有里正的吧,李姓宗族也有族长的吧,竟然能做到坐视不管,任由两家长辈这么欺负小辈。 可惜原主年纪小,年过了才九岁,被爹娘宠得懵懵懂懂的,对李家几个长辈也印象不深。李妍年盘算着只能等以后循着时机,再慢慢向黑豆打探。 只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穿到哪个朝代了。李妍年历史学得不好,又毕业工作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几个朝代的名人大事就已经不错了,就别指望还能像其他大开金手指的穿越女主一样,靠着“预知将来”的本事混到皇子身边出谋划策,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或许她可以去镇上的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对口的活赚钱贴补贴补,总不能天天都吃这野菜杂面糊糊……她正发散思维着,黑豆已经到屋外拿积雪擦干净了碗。天黑了也没什么娱乐,填饱了肚子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屋里就一床黑豆捡来的破被子,兄妹三人全躺在李妍年养病的那张小木床上,身下垫的是厚厚的稻草。她睡里面,毛豆最小睡在中间,黑豆睡在最外头,默不作声就把被子都往他们这边送,自己只不过堪堪盖住了肚子。 李妍年喉口顿时哽住了。 外头雪花还在细细碎碎地落着,积雪越深,从屋缝中漏出莹莹雪光来,更照清楚了这小屋的鄙陋穷乏,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 一个农家灶,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一件旧蓑衣,一个瘸腿柜子,再加一张门板拆成的小木床,这就是李家的全部家当了。 李妍年忽然想起经常弹出的页游广告里的洗脑神句:开局一人加一狗,装备全靠捡。自己这个穿越开局模式,看着似乎比页游还要惨。 她倾耳听着雪花落地的声儿,刚刚吃下的野菜根子在短暂满足过她饿到几乎痉挛的胃袋之后,开始露出真正面目,反复翻滚着,一阵一阵的烧心,烧得她完全没了睡意。却又僵着身子不敢轻易翻动,薄薄的一床棉被,稍有动作便是从头到脚的一阵冷风,连着前头好不容易存下的热气,都得散了。 “二妞,饿得睡不着吗?”黑暗中,李妍年手指头都是僵的,动都没动过,也不知道黑豆是怎么察觉她还醒着的。 怕黑豆真爬起来给她弄吃的,李妍年连忙澄清道:“哥,不是的。我是之前睡太久了,这才睡不着。” 黑豆放心睡下,沉默半晌,忽地闷声说道:“二妞,等过了年,哥就去镇里找找活干,等挣了钱,哥带你去看大夫,你一个女儿家,跟毛豆不一样,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心底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李妍年忍住眼中打转的热意,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话:“哥,咱家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不挨冻,不挨饿,谁也欺负不了咱们!” 黑豆想起大伯和三叔强占家产时的嘴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坚定地应了一声:“嗯!” null 第三章 清晨,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止住了。地上的积雪深及腿肚,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不说,一不小心,鞋子便陷在了积雪里头,不费些力气,别指望着能轻易拔出来。 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村民庆新年的热情。天才破晓,家家户户便迎着刮骨的冷风,迫不及待地在屋前的空地上点燃一串串的爆竹。随着每一声炸响,银白的雪地上渐渐铺叠起层层细碎的红衣,孩子们笑着闹着,整个村子是那么的喜气洋洋。 李妍年一大早就被鞭炮声吵醒了,又冷又饿,头疼得简直像有个小人在里头咚咚敲锤子,整个人跟浮在波浪上一般,迷迷沉沉的。 明明昨天睡觉的时候黑豆已经尽量让着被子了,而且她身上还比黑豆多一件袄子,这一晚上她还是冻得牙齿咯咯直抖,醒了睡,睡了醒,又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滋味。 可别又是病了,李妍年心说着,伸手探探自己的额温,还好摸着不像是发热的样子。 黑豆这会儿也醒了,听见动静扭头问道:“二妞醒啦,好点没有?哥这就起了跟你们热糊糊去。” 李妍年想起昨天那糊糊烧心的滋味就一点胃口都没,可肚子却咕噜噜地跟她唱反调,想想也是,有东西吃总好过饿肚子,只好点了点头:“哥,我好多了,你少打点,我吃不下。” 毛豆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还没完全睁开眼,肚子也跟应声似的咕噜咕噜一阵叫唤。许是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有意思,躺在床上咯咯笑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小肚子,才伸着懒腰起了来,扭头就问黑豆:“哥,早上吃什么?” 黑豆揉揉他柔软的发心:“锅里还有糊糊,热了就能吃。” 毛豆馋嘴地舔了舔唇,高兴道:“太好了,又可以吃糊糊了。” 李妍年顿时觉着脸红,跟毛豆一比,她是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黑豆动作很快,几下子功夫,就伺候着两个弟弟妹妹把早饭给解决了。 “哥,咱们今天做什么?今天是大年初一哩,外头都是放鞭炮的时候,以前娘在的时候,最怕看咱们玩炸炮,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毛豆到底还是小孩子,再懂事,还是有想不到顾不上的东西,一下子就戳到了黑豆的痛处。 李妍年见黑豆眼圈都红了,连忙打岔道:“咱们今天既然不放鞭炮,就待在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屋子吧。好歹也是过年,这家里自从我病了,哥哥就没顾得上打扫吧?今个儿新年第一天,新年要有新气象,咱们就从这屋子收拾起。” 黑豆点点头,有些哽咽:“二妞说的对,屋子的确是该好好扫扫了。豆啊,你替哥把地给扫了,行不?” 毛豆眼睛瞪得溜圆是,挺着小胸脯做下保证:“哥,我最会扫地了,都交给我!” 李妍年不知道照旧例过年这几天家里好不好动扫帚,以往自己家里都会赶在年三十之前彻底大扫除一番,但是这会儿能帮着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好。她拢紧了袄子,就要去灶台拿破碗帮毛豆洒水。 黑豆连忙拦住她,“你这病才好,还是好好在床上躺着,这屋里的活儿我和毛豆捡着做,没一会儿就得了。” 毛豆也点头说是,瘦小的手儿帮着哥哥按住她,一副李妍年不躺下歇着,他便不放手的样子。 李妍年刚刚猛地一起身还真有些晕,多半是血糖不足,底子还虚,因此也不强撑了,照着两人的嘱咐躺了下来。 堂屋本就不大,黑豆带着弟弟,利落地用芦花扫帚扫了灰,转身又去擦灶台。趁着这会儿,李妍年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这个新家来。 昨天晚上她还觉得李家的情况,可以用家徒四壁四个字完美概括,可今天看了,才明白自己还是过分乐观了。 家徒四壁,那是穷归穷,至少墙壁还都完整立着。可李家这个房子,今年夏末的时候发了场大水,不幸被冲去了半间,李家人原来住的堂屋全被泥石埋了。而他们现在住着的这间,原本是李家的厨房,情况稍微好些,只有靠山的这面土墙被冲蹋了一半,好歹撑住没垮了。 兄妹三个手上没钱,房子也修不起,拆了堂屋的门板当床,全住进了厨房。厨房是个不足十平米的红泥屋子,东面贴墙是烧火的灶台,边上堆着两捆干柴,底下原本放小凳子的地方,只有一块大石头供人坐着烧火。灶台右手边是个旧水缸,引水的竹片已经干得开裂,显然是断水很久了,吃水得另外去河里拎。她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个水桶,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李家那个叔叔给拿走了。 哎,这样的境地,黑豆这个哥哥能把两个弟弟妹妹照顾到这个地步,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妍年正感慨着,忽地看见高高的房梁上,似乎挂着个菜篮,她眼睛顿时亮了。 “哥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黑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神里也是一阵光亮。 毛豆欢喜跳着,一个劲地催促,“哥,快些挑下来看看,说不定是爹爹藏的私房钱哩!” 黑豆嗤他一声,心说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决不会背着娘偷藏私房钱,一边眼神四下里搜索,看看屋里有什么能用的,好把菜篮子从房梁上挑下来。 好不容易从屋外找了根竹子,黑豆小心翼翼地挑下篮子,一落地,屋里三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粘在上头。 “哥,里头是什么?” 毛豆和李妍年都好奇地探头过去,结果却让大家大失所望。那一篮子满满实实的,不是什么银钱,也不是吃食,却是包粽子用的箬叶,一捆一捆拿稻草扎着,早已晒干。 毛豆眨眨眼,忽地想起什么,有些沮丧地说道,“这是娘先头叫咱们摘的,姐帮着晒的。说是等过年了,再花半贯钱买肉买江米,包一回粽子。到时候煮熟了挂在梁上,毛豆要是听话,娘就给我每天煮一个……” 黑豆也想起那时他娘欢喜的样子来:“豆哥,等过了年,爹跟娘再紧巴些多做些活,多凑些钱,也送你去学里读书认字,回来你再教弟弟……这粽子做了呀,以后挂在梁上,你去学里便带上几个,自己热着吃,里头娘多给你包块肥肉……” 他当时听着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喜的是自己也能去认字了,忧的却是家里铜钱够不够使,爹娘为着送他去学里,是不是又要去镇上给大户做活了…… null 第四章 黑豆和毛豆两兄弟沉浸在对亡母的追思里,而这时的李妍年,却被脑中炸开的一道惊雷给劈傻了。 就在她刚刚看清箬叶的那一瞬,李妍年忍不住叹了一句,要是个能换钱的东西该多好。没想到念头刚落,脑海中便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这里是淘宝穿越服务部,客官初次使用,请注意以下事项,不小心违反,可是会面临封店惩罚的哦。” 李妍年已经顾不上追究淘宝穿越服务部是什么了,听到那一句会面临封店惩罚,她心里一个激灵,这么说,自己也能在这个淘宝上开店卖东西咯?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瞬息转过,李妍年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到了客服宣读的注意事项上,条条框框归纳下来,最主要的是以下几条: 第一,不得交易处方药,违禁刀具等。 第二,只能买卖包邮物品,买入物品即使存在质量问题,不退不赔;一星卖家一个自然月内可以发起四笔交易,卖出物品一旦出现质量纠纷,卖家全责,十倍赔偿。 第三,一星买家一个自然月内只能发起四笔交易,浏览页面时间为一分钟。超过规定时长,算自动使用一次交易限额。 第四,一星买家卖家一个自然月内买卖成交额最高不得超过一千,升星以后按信用适当放宽额度。 当然按照国际惯例,未尽事宜,一切解释权在淘宝穿越服务部。 对于里头包含的霸王条款,李妍年没时间吐槽,只顾着将自己所听到的一一仔细记在心里,反复琢磨。 有了这个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多粗的金手指,她心里总算安定了些。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她在这家里住着,东西变多变少,总有两双眼睛盯着,全是知根知底的兄长和弟弟,她又该如何扯谎解释?说实话以原主的年纪,所见所识也是有限,连带着自己对现在的世界也是一知半解,从淘宝穿越服务部上买来的东西,又有哪些是能倒卖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李妍年来说,着实是个大难题。要么抱着金手指跟兄弟俩一块儿饿死,要么自己一个人躲着享福,要么……和他们开诚布公。 黑豆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见妹妹和弟弟看着箬叶兀自发愣的模样,眼里的伤感倒退了些。他伸手揉揉弟弟妹妹的脑袋,低声道,“咱们会吃上粽子的,等过了年,哥哥就去里正叔家里去讨个说法,他好歹是一乡长者,总不能眼看着咱们活活饿死。” 毛豆响亮地嗯了一声,乖巧地不行。李妍年见他明明已经六岁了,看着却是不足四五岁的骨量,因着长期的营养不良,面上连点婴儿肥都挂不住,一头头发干皮皮的,枯黄无光,心里便是一痛。 再看黑豆,这会儿冻得嘴唇都是紫的,揉着毛豆脑袋的手红肿开裂着,生满了冻疮,明明同毛豆一样,都是才半大的孩子,本该是在父母膝下天真懵懂的年纪…… 罢了罢了,总不能守着金山活活饿死。 李妍年心里转过一回计较,事情先做着,看看他们的反应,往后怎么走,只看他们问不问罢。 拿定了主意,她借口趁着雪停,得赶紧扫一扫门前雪,免得来日堵住了门不得进出。黑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披了蓑衣便往外走,毛豆心疼哥哥身上衣裳薄,非得跟着去,倒是落了李妍年下怀,不用再找由头支开他来。 等着两兄弟出了屋子,李妍年心里做好计较,默念了一声我要卖东西,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装修简陋的网店——村姑山货行,只能上架四件商品,跟一星买家的交易限制一模一样。 系统之前并没有说明卖东西的时限,因此李妍年还担心了好一会儿一分钟够不够自己定价格和写宝贝描述的。还好,当她把那一篮子箬叶放到交易货架上的时候,系统自动闪过一道光亮: 商品名称:天然采集一等箬叶 数量:367张 单价:每60张25元 运费:江浙沪包邮 李妍年还来不及细看,收入栏里便多了144块钱,心算了一下,多的七张叶子系统应该是没算钱,给她四舍五入抹零了,然后还扣了她六块钱的快递费,本该是150块的,只得了144块钱。 果然是无商不奸!明明是系统,还要赚她一笔快递费! 但好歹这是她得来的第一桶金,李妍年心里溢满了兴奋,看着自己账户余额里的一百多块钱,倒好似那是百来万似的。 等等,还有余额宝?不过现在这百来块钱根本吃不出利息,而且他们一家还等着这钱救命,这大钱生小钱的生意,只能等将来身家厚实了,再来考虑。 只是这百来块钱,自己又该买些什么? 可惜箬叶这生意这时候也只能做一笔,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还产不产箬叶,而且现在大雪封了山,要打箬叶的主意,恐怕还得等雪化了才行。 也就是说,短期内她是没办法再拿家里的东西变卖一笔钱来。这就意味着,她要拿手头上这百来块钱,解决眼前的两大难题,温和饱! 白面大概要三块五往上走一斤,米也要两块五往上,关键是这两样都是吃重的东西,加上运费,还不知道要卖成什么价格。李妍年只有一分钟的购买时间,根本来不及仔细对比。再者买了米面,还要有调料和小菜来和,不然光吃这两样,也是无味寡淡。 想到这个,李妍年看了眼灶台,不出所料,盐罐和油罐果然全是空的。 要不,就买方便面?李妍年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看起来的确是方便面又经济又好吃,可她又想起来李家兄妹都是饿久了的身子,胃恐怕都饿出了毛病,还是得买一袋大米,熬粥喝着先把胃给养回来了。她想起以往聚划算里倒是经常看见有五公斤、十公斤装包邮的大米,不如就以包邮大米做关键词搜索试试。 买五公斤的还是十公斤的?李妍年下意识就想省钱先少买些,但又想到万一这系统突然不灵了呢,还是保险起见,买多点大米屯着才好。 她打定主意,打开淘宝界面,飞快地在搜索栏里打上“大米 包邮”这两个关键词,瞬间就跳出了一百多页的搜索结果。李妍年一目十行地看过首页,数着秒拍下了第一笔订单,十公斤装的黑龙江长粒粳米,51包邮。 这么一来,自己账户里就只剩了93块钱,御寒的衣服什么的是不用想了,不费些功夫搜搜,一身都买不到,更何况那些毛衣羽绒服,在这边就是奇装异服,就算买到了清仓的便宜货,李家兄妹也很难穿出门。 李妍年回想了一下以前买过的学生被的价格,最便宜的好像也要七八十块钱,而且一米八的和两米的还一个价格……如果是买七斤以上的新疆棉被,再便宜也要120、130往上。 只有一分钟的浏览下单时间,买被子和买大米不同,就算看见一个最低价格点进链接去,也不是购买的最终价格,因为被子不同尺寸重量是对应的价格也是不一样的。李妍年最怕的就是自己到时候看来看去,浪费了下单时间。 要是这个系统的淘宝有聚划算的功能就好了,她以前在聚划算上买过几次床品,基本上都是所有尺寸都是一个价格的。 null 第五章 大概她今天的运气真的算不错,李妍年试着打开系统,果然就看见了聚划算的图标。她连忙点开聚划算,在搜索栏里飞快地输入关键词“学生被”,页面上瞬间跳出了十几个品牌的冬被。 学生被多半都是化纤棉填充的,因此价格要比棉花便宜很多,而且盖着也比棉花要轻巧保暖,只是不及天然棉花健康益肤罢了。眼下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李妍年也没法讲究那么多了。 她眼睛快速掠过众多商品,顺手点了按价格排序,一下便找到了最便宜的一款。 打开页面一看,竟然是不同规格价格也不同的,正暗叹自己走了眼,好在鼠标一点,最大规格两米二乘两米四的特厚八斤被只要78块钱,连忙快手拍下,刚好卡在一分钟内,险些浪费了一次机会的李妍年大冬天的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就是不知道这系统的快递有多快。她心里正琢磨着,眼前忽地一闪,一袋黑龙江长粒粳米和一大包被子就凭空出现在了地上。 “交易已成功,您收到来自卖家的好评两个,信用度为百分之一百。” 淘宝小二的提示语刚落,李妍年还来不及拆包裹,黑豆和毛豆两兄弟便抖着身子从外头进了来。 结局自然是她意想中的大眼瞪小眼,兄弟两个脸上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 半晌,还是李妍年先有了动作。 她先是扯断了米袋上的白线封口,看见里头白花花的大米,她没忍住冲动,抓了一把在手上,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幸福感。低头闻了闻米香,李妍年这才面色平静地对黑豆和毛豆说道:“哥,你去洗锅倒水,弟,你去烧火,咱们今天熬白米粥喝。” 毛豆抬头看了眼兄长,又看了看她手上拿着的花花绿绿的袋子,十分好奇,却是没有动。 黑豆深深看她一眼,眼神闪了闪,终是开口道:“豆啊,听你姐的,去把火烧上。” 李妍年知道他这是不准备追根究底了,虽然不明白黑豆为什么忍着好奇没问,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毛豆应了一声,乖乖地坐到灶台下烧起火来。黑豆拿破碗量了两碗米,仔细洗过两遍,才小心倒进锅里,殷切地守在灶台边上时不时地搅上一回,一副生怕米粒粘底煮糊了的样子。 李妍年本来想告诉他煮粥不用这么看着,等水开了再搅上一两回就够了。但看兄弟两吸溜着口水,眼神热切黏着锅的模样,她又收住了话头。 这个开头还算不错,已经比她想象中的好上太多。这人啊绝境中有了希望,会下意识地无视一些不合理的细节,等他们喝过白米粥想起来问这米的来源,她再分辩也不迟。 毛豆把火烧得极旺,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烧开了。 黑豆搅动得越发起劲,只见锅里米粒已经吸饱了热水,变得白白胖胖的,散发出浓郁的米香味,香得简直要把人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 便是前世吃习惯了山珍海味的李妍年,这会儿也被勾得口水直冒。她眼睛盯着那一锅白粥,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该让黑豆多量两碗下去,这会儿烧出来这么小小一锅,也不知道够不够他们吃的。 再扭头往边上一看,她险些乐了。 只见素来在弟弟妹妹面前稳重沉着的黑豆正无声地吞着口水,喉口一动一动的。而本该负责烧火的毛豆,这会儿也早停了手里的动作,舔着唇儿站到锅边来了。 也难怪他们。 这大半年就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更不用说以往就是日子好过的时候,家里也是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点白米白面,现在一下子就是这么一锅白米粥在锅里翻滚着,两兄弟哪里还忍得住。 这还只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白米粥……思及此,李妍年越发坚定了要带领这一家三口脱贫奔小康的念头。她看着锅里米粒的膨胀程度,明显是已经煮得软烂了,便让黑豆和毛豆撤了火,拿碗来盛。 毛豆虽然跟着过了半年苦日子,还没磨了小儿心性,当下兴奋地又蹦又跳的,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李妍年一边看着黑豆打粥,一边留神听了,却险些笑出声来。 原来毛豆嘴里念叨的,竟是“谢菩萨保佑,谢菩萨保佑。” 果然还是个孩子。眼前吃的用的,他都以为是自己心诚的缘故,菩萨心慈,听见了他的新年祈求。 黑豆显然也是听见了,和她莞尔的目光对上,眼神闪了闪,一直愁苦下挂着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照例是李妍年这个大病号先吃。黑豆小心地吹凉了滚烫的热粥,才送到她面前。 李妍年朝他轻轻一笑:“谢谢哥,这粥熬得可真香。” 黑豆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没有吱声。 李妍年没想那么多,他们两个可还等着碗喝粥,连忙咕嘟几口就把一大碗粥给喝干净了。米粒煮得火候正好,破了骨头,却又没有烂了架子,醇厚顺喉,一口下去,满口米香,简直是她有生之年喝过的最好喝的白米粥! 黑豆接过碗,又打了一碗吹凉了递给毛豆,等他喝完了,才打了满满一碗供到灶台前,折了三根细树枝点着了,举着树枝对着灶台拜了三拜。 毛豆看着奇怪:“哥,你干嘛呢?” 黑豆脸上没太多表情,回头说道:“给爹娘上柱香,也让爹娘尝一口白米粥。” 毛豆和李妍年面上顿时黯了下来,一个是年纪小,还记挂着有爹有娘的日子,一个是心思深,肚里肠子多转两回,便明白了黑豆之前没提给爹娘上香的事儿,大概是家中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贡品,怕底下的父母有知,见了心伤。 而眼前光秃秃连个配菜都没有的白米粥,在他眼里,已经是极好极好的,能让父母安心无牵挂的东西了。 “虽然爹娘的牌位还埋在堂屋里没找着,对着灶台也是一样,二妞,豆儿,你们也过来给爹娘上一炷香,报个平安吧。” 李妍年拉着毛豆上前虔诚地拜过,黑豆把树枝插到灶台上,等枝条燃尽了,这才端了碗慢慢喝起粥来。 看着哥哥喝粥,毛豆虽然嘴巴还馋,肚子却是饱得不行,一点都喝不下了。他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满眼幸福地说道:“姐,这个粥真是太好喝了,我以后有钱了,就天天给你们烧粥喝。” 李妍年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豆儿真乖!” 毛豆得了表扬,害羞地躲到了一边。他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只觉得吃饱了连着身上都是暖呼呼的,不禁满足地眯起了月牙眼儿。躺在床上一会儿看看李妍年,一会儿又看看还在地上放着的那袋大米,咯咯笑了起来。 null 第六章 黑豆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白米粥,似乎是想把这碗粥的味道,深深刻在味蕾上。见弟弟毛豆有些冒傻气的举动,忍不住放了筷子问道,“吃饱了傻乐什么呢?” 毛豆有些神秘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道,“哥,姐,咱们家是不是有钱了?地上有好多好多大米呢,里正叔家里都没这么好的白米吃呢!” 李妍年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黑豆,才温声对他说道,“咱家有大米的事儿,可不能往外头说,以后菩萨给任何东西,你都不能往外头说,就算人家说咱们是吃不上饭的穷叫花子,你也不能争,毛豆你明白吗?” 毛豆捂嘴笑笑,脆生应道,“姐,我知道的,说了就不灵了。咱家以后不挨饿,不挨冻,谁也欺负不了,菩萨应过的。” 这话说的黑豆和李妍年面上都是一愣,原以为当时毛豆睡熟了,却原来他都听见了。 黑豆眼神闪了闪,有些哽咽道,“毛豆说得对,以后咱们关起门来吃好的喝好的,什么也不让人瞧见。” “对,尤其是大伯和小叔家,气死他们气死他们!”毛豆小拳头一握,分明把大伯而小叔家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那模样,实在是有点萌。 李妍年目前还没跟这两家打过交道,内里深浅也不好说,但从这身子旧主留下的零星记忆来判断,如果说大伯家是明枪,那么小叔家就是暗箭,总之没一个好的。 说来也奇怪,能养出这样的李家兄妹,李洪山和张三娘应该也不是什么糊涂人,毕竟家长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可偏偏李洪山的两个手足兄弟,李青山和李军山,明明一母同胞,品性竟是如此不同,真教人无法理解。 更奇怪的是,李家兄妹三人被伯父叔父光明正大地夺了家产,村里人也是跟看热闹一样,没一个站出来替他们说句公道话的。 再说李家上头也不是就没有长辈了。李洪山的亲爹娘,也就是李家三兄妹的爷爷奶奶,可就住在村头;而张三娘的娘家也离得不远,就在李家村后面一个山头,翻过一道山坎就到了,走路半天就能到。 但李洪山和张三娘都死了快半年了,大半年时间两家竟然都毫无动静,从不曾见有人来照看这三兄妹。 李妍年仔细回想了下,只可惜旧主年岁小,许多事都记不清,只记得张三娘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在他们面前提过姥姥姥爷。娘家离得这么近,照理说张三娘回娘家也十分方便,但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张三娘好像一次都没回去过。 看来张三娘跟娘家关系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断了来往。以至于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兄妹三个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张家也没有来人替帮他们撑腰。 相比起来,同住一个村的爷爷奶奶就更显得有些不闻不问了。李妍年以往也见过这样的人家,一头一尾的孩子大人疼得慌,赶在中间落地的就跟捡来的似的,爹不疼娘不爱。 李妍年不赞同地摇摇头,这李家两个长辈也真是偏心的厉害,竟连嫡亲孙子孙女都不顾了。这样没良心的人家,要是以后被他们知道自己系统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李妍年连忙正了脸色,郑重同黑豆和毛豆嘱咐道,“哥,弟,这些东西的确都是菩萨给我换的,像今天的米和被子,就是我用娘攒下的箬叶换的。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我生病后见到菩萨的事情,千万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以后咱家像这样的东西还会有很多,咱们三个年纪都还这么小,哥哥你就是再要强,也拦不住那些黑心肝的说把东西拿走就拿走了。道理还说得那么圆,咱就是想上门说理,都说不过人家。” 听到这里,黑豆扶着粥碗的手就因激愤握成了拳,眼里强自抑着怒意,就连毛豆也是皱着眉头,一脸深思的模样。 当初他们大伯李青山就是拿着一张欠条,硬说他们爹问他借过二十吊钱,把李洪山留下的几亩中田地契全给抢走了。红豆和毛豆年纪还小不懂事,可黑豆不是。 村里人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谁家过年的时候还能拿出一两吊余钱来,就算是好人家了。大伯家哪来的二十吊钱借人!至于欠条上写的什么三兄妹更是一个字都没看见,谁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可即使这借条满是疑点,里正还是当场就把田契判给了大伯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李家的几亩中田根本不值钱,能拿来抵债偿还欠条上的借款,都还是看在了他们没了爹娘可怜的份上! 这可不就是妹子口中说的,想抢就抢,抢了东西道理还比别人说得圆,苦主却连争都争不过?! 李妍年仔细观察着两兄弟的脸色,见他们明显已经被说动了,才放心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也看到了,菩萨给的东西,都不是我们这里能买得到的。一旦被外人知道了,来抢东西还是轻的,说不准就往我头上套个妖怪精邪的名头,活烧了都有。要不是咱家日子实在过不去,我也不会冒险,把这些东西抖在你们眼前。” 黑豆和毛豆闻言眼里都是一阵慌张。毛豆竟然说哭就哭,上前紧紧抱住李妍年胳膊,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拖了她走一般。 “毛豆谁也不说,不烧姐姐,不准烧!” 黑豆显然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被李妍年点透,面上也严肃起来。他盯着她仔细看了足足有一刻功夫,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末了,才摆了正色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二妞你放心,以后家里的事情都听你的,我跟豆儿会看好了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往外头蹦。” 说完又问了一遍毛豆:“豆儿,你说是不是?” 毛豆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还打着嗝,听到黑豆问他,连声说道:“我不说,不说,打死都不说。豆儿不要姐姐死,姐姐你别死。” 眼见他都要哭背过气去了,李妍年连忙把人抱在怀里,轻拍了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姐这不是还好好的?以后只要豆儿和哥哥一起守住家里的秘密,姐姐就什么事都没有,一直陪着你。” 黑豆怕她抱不住人,伸手把哭成了泪人的弟弟接了过去,又是哄又是逗的,好半天,才把毛豆给哄好了。 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得到了完美解决,这下李妍年心里吊着的这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今天他们家算是迈出了温饱第一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看他们怎么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null 第七章 平静了一下心神,李妍年对黑豆说道:“趁着这会儿灶里还有些火苗,咱们把装米和被子的外包装给烧了。” 她指指地上放着的两样东西,外头包装的无纺布,塑料袋,可都是这时代的异物,要是被人瞧见了没办法解释。 黑豆本来想问这些袋子是什么东西做的,看着精致不说,还挺结实,花花绿绿的怪好看的。 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问,把刚刚装箬叶的大菜篮子拎过来,一股脑地把大米倒了进去。幸好这菜篮子编得又大又紧实,十几斤米倒进去硬是一粒米都没漏出来。 毛豆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大米袋子,外头的那个糙糙的(尼龙编织袋),里头的摸着却很滑(透明塑料袋),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说要烧掉,他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姐,这些真都要塞灶台里烧了?” “嗯,一会儿烧的时候会有点臭,现在也是没办法,以后再说。” 毛豆只好放弃了珍藏的念头,埋头替李妍年“毁尸灭迹”去了。 黑豆这会儿眼睛落在被子包装外头的快递单上,好奇地摸了摸,又动手撕了一小片下来,才确定眼前的东西真的是纸做的,看向李妍年的眼神就有些欲言又止。 “二妞,这个也要烧了?” 李妍年点点头,快递单上可是打着简体字的,而且留着也没什么用吧。 黑豆便是一副肉痛的表情:“这可是纸做的哩,费好些大钱。” 李妍年听着心里便是一动,纸很贵? 她一边拆着被子的包装,一边问黑豆:“镇上纸要多少大钱一张,哥你说来听听,我有用处。” 黑豆不知所以,回忆着答道:“听人说一刀纸就要一贯来钱,前头还要贵,要千八百钱,眼下是做纸的多了,才贱了价。” 哎,早知道纸张在这里能卖的这么贵,她就多留些钱先买一些半生熟的宣纸了! 李妍年有些懊悔,这地方一贯钱是八百多个大钱,这点她是有印象的。一贯钱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同一些种田文所说,定数一千,实际生活中经常有变动,有时近千,有时还不足七百。但大致上一贯钱能兑一两银,一斤是十六两,一两合着现代度量衡差不多是37.375克。 而淘宝上一克纯银是4块2往上走,有品牌溢价的价格就不好说了,七八块到几千块一克的都有,但按照银子本身的价值来说,这里的一两银子,暂且不论成色的话,淘宝价是157块左右,假设能换八百个大钱,那么一文钱就等同于人民币两毛钱不到。 但和现代不同的是,这里的金银比例只有一比六,六两银子就能兑一两金子。可要放淘宝上,黄金剥除了品牌溢价后是将近三百块一克,金银比价高达一比七十…… 李妍年脑子转得飞快,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她一时没有抓住,连忙停了拆包裹的动作。 黑豆看她面色怪异,正要说话,却见李妍年啪地一下用力打了一下自己脑门,“我怎么这么笨,多好的赚钱路子,竟然都没想到!” 那一声响亮的,黑豆光是听着都替她觉着疼,虽然不清楚她在懊恼什么,但他相信,妹子有了菩萨的照看,钱是赚不完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明明该是自己担着的养家责任,妹子一病醒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大有全力扛过去的架势。 黑豆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你病才好,家里现在有吃有穿的,先别急那些没影儿的事,养足了精神才是正经的。” 李妍年听出他话里浓浓的关心,笑道:“哥,你放心,我晓得的。” 说完又回头去铺床。李妍年把兄妹几个原来盖的那条破棉被收拾平整了,铺到稻草上做垫被用。这床要是铺的厚实了,也是暖人的。然后再把新买的学生被抖擞开来,结果贪心买大了,被子一半都要耷拉掉到地上去。李妍年只好又把被子对半折了,等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再扯开。 毛豆这会儿已经烧完火,看见床上铺了簇新的被子,小脸上满是欢喜,想伸手去摸摸,又怕自己手脏把被子摸坏了,小手伸了又缩,看在李妍年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可就算摸不到被子,毛豆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抬着小脸冲黑豆直乐呵:“哥,晚上咱们有新被子睡啦!” 黑豆应了一声,看着那床被子,脸上也不无激动。 毛豆又献宝似的跑到李妍年跟前,拉拉她的手,捂嘴笑道,“姐,晚上咱们有新被子睡啦!” 这下兄妹两个绷不住了,都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黑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摸摸毛豆的小脑袋:“看把你给嘚瑟的。” 李妍年却是一把把毛豆推到了床上去,龇牙笑道:“豆啊,不用等晚上,你现在就有新被子睡了。” 毛豆开始还不敢动弹,生怕弄脏了被子,但被李妍年挠了几下咯吱窝,就是想绷着也绷不住了,索性满床打起滚来。 “好软啊,姐,这被子太舒服了,还暖和!哥,姐,你们也上来,好暖和的,啊呀,我都要热出汗来了。” 大冷的冬天,又没热炕烧着,就一床八斤重的被子,说盖着能热出汗来那可真是说笑话了。但兄妹两个谁也没笑,也没戳穿他,黑豆侧过身去抹了抹眼角,便跟李妍年一左一右地钻进了被窝。 毛豆睡在哥哥姐姐中间,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身上暖呼呼的,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自从爹娘去世以后,他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开心高兴过。 毛豆捏着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脸边蹭了蹭,这被子可真软啊,软得跟天上飘的云朵似的。菩萨可真好,给了姐这么好的东西。他心满意足地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小孩子累得快,又没心事,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功夫,就睡得十分熟了。 这个冬天,黑豆是第一次盖到被子,他激动地摸了摸还十分富余的被子,在陌生的暖意侵袭之下,竟扛不住困倦,跟着毛豆绵长的呼吸声,也闭眼睡着了。 李妍年听着耳边一长一短两道呼吸声,身上总算是暖了些,但早上刚起,她这会儿完全睡不着,索性睁着眼儿默默翻起账本来。 null 第八章 要是早知道纸张能卖出大价钱,一开始卖完箬叶赚来的144块钱就该全换成宣纸。这东西在淘宝上买可便宜了,她还记得以前帮单位的大姐给孩子买练书法的宣纸,半生熟的好像一百张才十几块钱,还包邮。 只可惜自己刚刚太震惊了,还没来得及细问,这里的一刀纸到底是几张。 李妍年转念一想,哎,其实就算知道倒卖宣纸能赚钱也没用。眼下正是过年的时候,镇上的书局纸铺都放假没有开张。家里总不能没吃没穿的硬扛到人家开门,自己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要先买大米和被子的,毕竟温饱才是生存的第一位。 再想到自己账户余额里那可怜的十五块钱,顶多也就看些九块九包邮了……说来说去,尽快找到路子挖出人生第二桶金才是硬道理。 等有了钱,除了倒卖宣纸,还要存钱买些碎银来倒换金子。淘宝上她买过的一家银铺是要30克才起卖的,全是国际银块上剪下来的碎块,999的纯度,但银子上面没有投资银砖银币上的纯度和品牌标识,更加方便她出手。以前她们单位的大姐经常托她买了拿到打金店去打小孩子的长命锁和小手镯,一个是图便宜,一个是图放心,怕打金店里自用的银块搀东西。 但这银子她没办法出得太多,毕竟小地方生活起居使银子的机会极少。村里人到镇上去买卖东西,要么以物易物,要么是用大钱买,很少看见有人拿着银子买东西的。 再者,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她真三五回地拿了碎银去银钱铺兑金子,保不齐就落了谁的眼。他们这一家子连个成年男丁都没有,说白了谁都能往他们头上踩一脚,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是自己招的惹的? 李妍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一会儿愁银子的销路,一会儿愁银子的来路,这一家子穷得响叮当,能有几张箬叶换点钱,都是冥冥中有张三娘庇护,沾了她的光。接下去还能卖什么? 李妍年愁得叹了口气,要是这会儿不是冬天也好些,去地里挖些野菜,河里捞些鱼虾,山里摘些野果,可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好东西,相信多少也能卖点钱回来。 还有就是今天这一买一卖的,她已经使了作为一星卖家的一次交易机会,和一星买家的两次交易机会,接下来一整个月,可只剩三次卖东西和两次买东西的机会了。这一星的信用实在太低,限制也太多,只有一分钟的浏览拍单时间,保不齐一个失手就把机会给浪费了。 她正想着,忽地听见外头有人叫门。李妍年怕吵醒了床上睡着的两个,连忙披好棉袄应门去。 “虎子哥,你怎么来了?” 李妍年认出门外的少年,他们家就是当初肯借钱帮凑着办丧事的其中一家,因此捧了笑脸,对他十分客气。 虎子面上一红,显然没料到会是她来应门,嘟哝了一句:“你不是病了么,黑豆哥怎么没出来。” 还不等李妍年回答,虎子又顾自递了个篮子过来,上头盖着块蓝粗布,也不知道底下放的是些什么。 “喏,这是我娘叫我带的。” 说完也不等李妍年反应,只一股脑把篮子往她手上一送,哧溜一下就跑了,耳朵上还带点可疑的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跟女孩子说话羞的。 李妍年无奈笑笑,冷风跟长了眼似的往脖子袖口里灌,便也顾不上看篮子里头的东西,连忙关了门往屋里躲。 黑豆却是醒了,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奇怪了一句:“这是谁送东西来了?” “虎子哥拿来的。啊呀,这里头还有半副腿呢。” 李妍年说话间已经掀开了篮子上的盖头,里头整整齐齐地码了十二个鸡蛋不说,还有些咸菜和米面,最贵重的就是那半副腿了。 黑豆接过手一看,眼神闪了闪,半晌才开口:“李叔家也不好过,前头还欠了他们三百个大钱没还,这次又……” 李妍年想起虎子刚见着她时的那句咕哝,心想大概是知道她生病了,才特意送的东西来,心下也有些感动:“叔和婶子的心意,咱们记在心上,往后再还回去。对了,哥,这个是什么腿啊?看着不大,还长毛……” “哦,这个是跳子。叔估摸着是又进山了,这大雪天的,能打到这个也是不容易。” 李妍年不确定他口中的跳子是不是受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一秒就打消了放系统里卖的念头。再说这一家三口也太缺油水,还是晚上熬了汤,给大家好好补补身子算了。 “这要是有萝卜就好了,和跳子腿一块炖了,弄熟了一定很好吃。” 黑豆听她这样说,面上就有些难过。要是前头爹娘给他们留下的三亩地还在,自家妹子要吃个萝卜青菜,又有什么难的…… “等过了年,我就去大伯三叔那儿要口粮!” 黑豆打定了主意,拼着面子不要,也要把他们该给自己的给讨要回来。 李妍年摇摇头:“这口粮一定是要不来的。里正这回这么偏心,里头应该还有些什么事情咱们不知道,闹起来咱们三个半大孩子,谁把咱们当真?就怕东西要不回来,人倒有什么闪失。说到底,还是咱们命贱,人踩了便踩了,连回头咬一口都不怕。哥,你听我一句话,咱们先把帐记着。人在做,天在看,总有该还的一天。” 黑豆看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妍年笑了笑,说道:“哥,你放心,咱们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倒霉,永远这么命贱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时半会儿的吃亏上当都不算什么,咱们只管慢慢往后看,看他们占的这点便宜,能吃到什么时候。” 此刻李妍年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流年华彩,黑豆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朝她点了点头。 李妍年见他不再惦记着去李青山家里闹了,松了口气。三亩田拿回来他们也不会种,全靠黑豆一个人撑着可怎么行。另外她也真的担心黑豆会在李青山家吃亏,李青山不管再怎么混蛋,到底是他们的伯父,黑豆去他们家闹就是不敬长辈,村里人说起来闲话来,黑豆落这么一个名声总归不太好听。 null 第九章 打消了黑豆过了年去闹事的念头,李妍年眼睛又溜回到了虎子家送来的篮子上,到底心里还惦记着买宣纸这回事儿,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十二个鸡蛋能卖。 她犹豫地看了黑豆一眼,商量道:“哥,我想咱们晚上就把这跳子腿切一半给炖了,熬了汤给毛豆好好补补。你看这几个鸡蛋,放着吃也不过一人四个,没几天就霍霍完了。我这会儿手上倒有个赚钱的门路,卖了这几个鸡蛋或许就够了,你看咱能不能……” 黑豆本来就没打算吃鸡蛋,想紧着弟弟和妹妹,两个小的每天吃一个,眼下天气冷,左右放不坏……没想到妹妹算鸡蛋的时候很自然地把自己也算在里头了,心底跟吞了蜜一样的甜。 虽然他对这个自从病好之后,就变得十分不同的“二妞”还有些顾忌,但这两天看下来,她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跟原来的二妞一模一样,况且她说的做的,全都是为着这个家,为着他和毛豆……或许真的跟毛豆说的一样,妹妹是菩萨显灵,点化了来帮家里渡过难关的。 “哥都听你的,有用处就先卖了吧,等赚了钱,咱们再买。” 得了黑豆的允许,李妍年也没浪费时间,立刻就把那十二个鸡蛋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本来是想着要不就留一个下来给毛豆解解馋,转念又一想,这万一就差那么一个鸡蛋的钱凑不到买宣纸的价,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毕竟这个月里系统就给了她四笔交易权限,眼下只剩了三次的交易机会,这会儿才卖十二个鸡蛋就又要用去一次,李妍年想想就觉着肉痛。 罢了,就跟黑豆说的一样,等卖了宣纸换了大钱,再给毛豆买些好吃的就是。李妍年这么一想定,心里默念一声“我要卖东西”,眼前便又出现了自己的“村姑山货行”,店铺虽然简陋并无装修,看在眼里却十分亲切。 她刚把手放到鸡蛋上,眼前便是一花,跳出几行大字来: 商品名称:纯天然绿色生态土鸡蛋 数量:12枚 单价:每枚3.5元 运费:江浙沪包邮 这里的土鸡蛋竟然能卖到三块五一个!李妍年原本还以为顶多卖个两块钱一个,没想到成交的价格竟然比她预期的高出了这么多!看着账户里头新增加的34块钱,她先是一阵高兴,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价格不对啊,总价应该是42块钱,去除江浙沪的6块钱邮费,怎么也应该是36块啊! 要是以前,两块钱她根本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但是眼下这生活条件,容不得她不分毫必争。系统大概感应到了她的疑问,先前出现过的女声这会儿干巴巴地解释道,“鸡蛋属于易碎商品,出售时每十二只另收包装费用两元,如出现破损,不需要卖家另外偿还,系统会自动赔偿客户损失。” 李妍年听她这么说,想起之前的交易规定里有一条,如果卖家出售的商品出现质量问题,卖家需要十倍赔偿买家损失。这么一比较,倒还是额外交两块包装费来得比较划算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以后倒是可以上淘宝买那种一整箱的养殖鸡蛋,或者是聚划算里的低价土鸡蛋绿壳蛋,拿去换村里人自家养的鸡蛋,或是拿到镇上去卖,最好是自己家到时候也多养一些鸡下蛋,又或者可以问村里人收鸡蛋…… 李妍年一下子想法太多刹不住车,一想到以后低调赚钱的好路子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然而这个场景落在黑豆眼里,却是比村口那个见人叫傻笑的大毛妞好不到哪里去,怎么看都像是魔怔了。 黑豆连忙叫了她一声,李妍年回过神来,又问了下黑豆这里的宣纸大概是什么模样的,毕竟自己这个原身连镇上都极少去,更不可能见过读书人才用得着的纸张了。 黑豆回忆了下纸张大小和纸质,李妍年听着便是一阵欣喜。原来淘宝上一刀大多是一百张,而这里的一刀才三十张,竟比自己原来想的入账又翻了三倍。 打听清楚了行情,她连忙叫出系统,在搜索栏里打进“半生熟宣纸”一个字,一按下回车,满满的搜索结果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一分钟时间有限,她直接买了推荐位上的宣纸,四尺四开的是一刀13.8包邮,四尺三开的是19.8包邮。李妍年手上只有49块钱,再多也是买不起,尺寸一样的又怕货行收不去,飞快地一阵心算,买了两刀四尺四开的,加上一刀四尺三开的,一起放进购物车里结了账。 三刀宣纸买完,李妍年的账号上就只剩下一块六毛钱,这回可真是山穷水尽了。 黑豆虽然之前已经见识过她凭空换出东西来的本事,但这会儿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三大扎宣纸,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才觉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妹啊,这纸我看着是比纸墨行里卖的还要好些,摸着更细,看着也更白。” 李妍年心里打了个鼓,迟疑道,“那咱们这是卖得还是卖不得?” 黑豆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才慢声回答道,“咱们不去清水镇上卖,再走远点,去隔壁镇上试试,咱们脸生,不怕人家记着。” 李妍年有感于他的细心,心里顿时也安定不少,又问黑豆,“哥,隔壁镇上什么时候才有集市,有多远,咱们到时候怎么去?” 黑豆摇摇头,“这个你就别问了,这事儿交给我办,去的人多了反而扎眼,你就在家待着,好好看着弟弟。” 李妍年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但是黑豆自己拿定了主意,任她怎么劝也不肯改了心思。李妍年见真的磨不动他,末了也只好作罢,多嘱咐几句路上多少要小心些,卖了纸张立时就回家来,别拿着钱在镇上买东西,反正家里这会儿也不缺口吃的,等过些日子,再慢慢到镇上填补些生活用品。 黑豆一一应了,点头道,“这些我都晓得,你就放心吧。” 李妍年被这事一闹,到晚上心神都有些不定,忍不住又想,连倒卖个宣纸都快把自己整出被害妄想症来了,这日后要是再去倒卖个什么,还不得把自己给吓出毛病来?说到底还是这地界太小,村上镇上住的都是老人,脸儿都不生,一点点动静,人都还没从镇上回来,消息恐怕已经从村头传到了村尾,整个村都没有不知道的了。 null 第十章 李妍年又看了看他们住的这个房子,破得连风都挡不住,到时候赚了钱肯定是要叫人重新修的。村子里人要是打听起来,他们兄妹三个,又拿什么借口说是自己挣的钱?别到时候谁谁谁家丢点什么东西,都说是他们家偷的。 这么一想,她连晚上那顿肉汤都没心思好好喝。黑豆也瞧出她的心思重,夜里趁着毛豆睡熟了,两兄妹一说破,黑豆也觉出这事儿的确是有些难办。村里人最便宜的就是那一张破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扯着说上十天半个月的,他们家现在要地没地,要钱没钱,忽然一下富起来,任谁看了都要“咦”一声,说道说道的吧? “哥,有件事其实我一直都不敢问。咱爷奶为啥这么偏心大伯和小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爷奶不问一句也就算了,怎么连外公外婆都没个声儿影儿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公外婆长啥样呢。” 黑豆叹口气,说道:“你年纪小,连娘跟咱们说过的都不记得了。咱们家以前也是跟着爷奶一起住的,爹娘勤快,活干得最多,爷奶却还是偏心得厉害,容着大伯娘和三婶婶欺负咱娘。要不是这样,娘也不会有了我之后,隔着六年才有了你,都是怀孩子的时候又做活又跟着爹下地,折腾坏了身子。这些娘也都忍了,就指望着爹能硬气一回,跟爷奶提分家。可任凭娘怎么说,外公一家跟着怎么劝,爹就是不肯。” 李妍年先前猜的果然没错,李洪山两口子也实在是倒霉,碰上这么偏心的父母。但更倒霉的是张三娘,嫁个男人偏偏这么愚孝,为着大家,连小家都不顾了。她咋舌道:“外公外婆原来跟咱们家还是有来往的呀。” “是啊,你三岁前,外公外婆家还是常来走动的,几个舅舅待我们也十分好,回回来都给咱们带吃的玩的。可到你三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病得快死了。爹去求爷奶给几个钱好去镇上请大夫,爷奶不肯,说女娃娃养着就是费粮食,病死了也就算了,哪有花钱看病的道理。娘那次就闹着要分家,大房三房平时活干得少,钱还拿得多,哪里像爹,只晓得干活不晓得藏钱。爹听了生气,打了娘一个巴掌,娘就拉着我,抱着你,收拾了几件衣服回了娘家。” 李妍年听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哎呦我去,什么叫女娃娃养着就是费钱,病死了也就算了!这是做爷爷奶奶的人该说的话吗! “那后来呢?” “娘到了外婆家,几个舅舅凑钱给你治了病,说是等你这回病好了,由外公外婆出面,去家里把娘和爹的婚事给结了,以后再给娘寻门亲近点的婚事,有娘家照应着,总比到别人家吃苦的好。” “娘当时也应了,外婆其实心里也有相看好了的人家,就差去家里要和离书。结果爹一求上门,娘又心软了,带着咱们就回了家。外婆那回是气得狠了,把娘用的东西全扔了出来,让娘一辈子都别回去了,以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黑豆回忆完旧事,面上有些郁郁的。 李妍年看着他没有吱声。当年他还不满十岁吧,那样的年纪亲眼看着妹妹濒死,爹娘争吵,外家反目,如同一个扯线木偶一般,无助地随着大人们的情绪四下游走,又会是怎样的惶恐。 她小心问道:“哥,你当时觉着害怕吗?” 黑豆楞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回想,半晌才点了点头:“我其实心里怕极了。你那时候病得厉害,小脸烧得滚烫滚烫的,娘整夜拿沾了水的帕子给你擦脸都没用,哥真怕你就这么死了。夜里总是要伸手摸一摸你身上还有热气,才敢合眼睡一会儿。后来娘带着咱们回了外婆家,终于有钱请大夫来瞧你,你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几个舅舅也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娘再也不用整天干活,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一点都不想娘回爷奶家去。到后来爹上门来接娘回家,我都不敢抬眼看他,怕爹瞧出我的这点心思。” 李妍年安慰地拍拍他的手:“你是心疼娘……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话音一顿,接着问道:“那后来呢?咱家既然现在已经搬出来的,肯定是爹跟爷奶提了分家的吧?” 黑豆点点头:“回来以后也不知道娘是怎么跟爹说的,过了几天,爹就跟爷奶提了要分家。爷奶当然不肯,大房三房也不肯。后来爹就请了族叔过来,叫我带着你,还有荷花他们几个到屋后头玩。几个长辈在堂屋里说了一下午,我在屋后头都听见咱奶叫骂的声响,又摔盆子又摔碗的。我就担心这次分家大概又要分不成,没想到那天傍晚,爷奶就把咱们一家赶出了门。” 李妍年心想就这么个分家法,一家子都闹得撕破脸了,也难怪李洪山和张三娘死后,李家长辈对二房三个孩子一直不闻不问的,大房和三房这么趁火打劫,想来也是宿怨积深。 “爷奶这么狠心?是因为族叔做主分多了家产吗?” 黑豆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摇头说道:“族叔来了也只是劝爷奶为着底下儿女着想分家,怎么分族叔就不愿管了,毕竟是爷奶自己的东西。咱奶那个人,闹起来谁都吃不消,要分家已经是要了她的命了,没了咱爹,谁来白白养活大伯三叔两家?哪里肯分多少东西给爹娘!结果当年就是一卷包袱,给了几个破碗,就把爹娘赶出来了。” 李妍年心说李洪山大概就是个捡来的,这做爹娘的心也太黑,不给东西也就算了,快晚上了,还分家当天就把人一家子给踢出来了,也不给人缓一缓,连找个落脚的时间都没有。 黑豆越说越气,妹妹是年纪小不记得小时候吃过的苦头了,自己可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族叔看爹娘实在可怜,晚饭没得吃,还拉扯着一大一小的,就发善心带着咱们回了他家。后来族叔借了爹半吊钱,买了咱们现在住的这屋,破是破些,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处。然后又给爹在镇上找了个活,娘就待在家做些绣活拿镇上卖,起早贪黑得做了两年,爹娘才把欠族叔的账都还清了,后头又慢慢存下三亩田。” 李妍年问:“那个族叔呢?还住在村里吗?他好歹帮过咱们一家,等日子好过了,咱们得替爹娘上门去谢谢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