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你是灾星 浓黑夜空如泼墨,肆意宣张如鬼魅。偌大的沈府,树影斑驳在阴风中摇曳,好似张牙舞爪的鬼影。满府挂着凄白缟素随风飘飞,屋子里昏暗的烛火忽明忽暗,纸窗上剪影诡异万分。只听吱呀呀的声音,好似磨刀声,啪的一声,灵堂的两扇门齐然打开,那横放着的一口森然的棺材就直直出现在人眼前,莫不令人汗毛倒竖。 突然一阵凄厉吵闹的声音响起,一群穿着白色丧服的人押着一个发丝凌乱的女子,边走还骂骂咧咧。 “沈清澄,都是你这个灾星,扫把星带来的祸患,就该让你下地狱去赎罪。”说这恶毒话语的人不过是个十三岁少年,面容精致俊俏,但那恶毒的表情却令人胆寒。 被押着的女子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盛着满满的错愕和痛苦。她双肩被蛮横粗暴的家丁绑着,胳膊脱臼骨头错位的疼痛,令她整张脸惨白。她面容只算得上清秀,甚至还有些普通,唯有右眼下方一颗红色朱砂痣平添一丝韵意。 “清诺,我是你的姐姐,你真要如此对我?”沈清澄眸子里几分哀怨,几分心伤。她是不受宠的庶女,其他人可随意凌辱她,可沈清诺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为何要听信他人谗言也污蔑欺辱她? “本少爷怎么会有你这种扫把星姐姐?惹得本少爷一身晦气,快把她押到灵堂。”沈清诺虽年少,但心性却是极为狠毒和坚定,连语气中都带有一丝威压。 沈清澄垂眸,苦涩一笑,饶是她不在意他人污蔑和陷害,也不得不为亲弟的厌恶和辱骂伤心难言。 “二少爷,您不能这样对小姐,小姐是您的亲姐姐,您这般实为不妥。”随后跌跌撞撞赶来的是沈清澄唯一的丫鬟,秋月。 “本少爷做事,还用得着你这丫鬟来教,滚。”沈清诺一脚将秋月踹倒在地,小小年纪显露出的狠毒和那些羞辱沈清澄的人如出一辙。 沈清澄心寒又懊悔,不知何时曾经天真可爱叫着她姐姐的弟弟,变得如此傲慢狠毒?是她做姐姐的失职,没有保护好他。 被押到灵堂门口,刚一打开门,扑面跌倒在她身上的就是那脸若纸白,两颊诡异红晕,嘴角嗜血,似笑非笑,一身蓝色的纸人。那纸人比沈清澄还要高大,猝不及防将她压倒在地。那纸人好似面对面看着她,沈清澄整个心脏剧烈跳动,吓得不轻。 一旁的沈清诺,指着她,肆意大笑,满是羞辱,“胆小鬼,你这幅狼狈样真是好笑。你和这纸人倒是很相配,等你死了,本少爷给你多烧几个童男纸人。” 沈清澄敛下心中愠怒,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只能忍着。自己爬起身子来,将身上的纸人推开。不刻便剧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身子摇摇欲坠。 “少爷,你就放过小姐吧,小姐重病缠身,身子虚弱,你这样会要了小姐的命啊。”秋月恳求,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小姐受罪。 “哼,晦气。”沈清诺颇感不悦,离得沈清澄远远的,生怕她身上晦气传到他身上。 他们这般折腾,自然惊动了府中人。一时之间府内灯火通明。沈家家主,也是当朝丞相,沈修文,神色凝重不悦,身后跟着一众家眷,步步逼近。 府内家眷,大夫人李氏携着嫡女沈若云趾高气扬,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而后便是二夫人秦氏和庶妹沈从雨以及兄长沈从筠,一脸不耐。还有一身形瘦弱妇人,看向清澄,满脸责备,便是沈清澄和沈清诺的亲母,沈府的三夫人林氏。 “诺儿,你在做什么?”沈修文语气冷硬,自是端着朝堂上的气势,令众人心惊胆战,但他从始至终都未看向沈清澄,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回禀父亲,诺儿半夜拉着这扫把星来是给祖母陪葬。夜里诺儿梦到祖母满脸哀伤,说她在底下一人孤寂,还缺个童女侍奉。诺儿为表孝心,就将这扫把星带到祖母灵堂,准备将她同那纸人烧了,给祖母陪葬。”沈清诺说的一板一眼,颇为自豪,还等着父亲表扬呢,说完还冲着嫡姐沈若云会心一笑。 沈清澄一听这亲弟说的这般恶毒话,两眼发昏,心血直涌。到底是他年幼不念亲情,罔顾性命,还是他本就这般残忍恶毒? “混账,怎可这般胡闹。你祖母若缺童男童女,自有纸人烧,何要她这灾星?烧死她,岂非让人非议?”沈修文,当朝宰相,声名显赫,向来看重门风,做事依理,最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评论。他怒骂沈清诺,并不是为了沈清澄,而是担忧因为沈清澄这灾星一事,惹得他人说他堂堂丞相,肚量何其小容不下一个庶女,非要弄出陪葬一事来借刀杀人。 沈清澄是灾星一事,众人皆知。的确因她的出生给沈府带来接连不断的祸患,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全府上下对她厌恶也是事实。他的确很想让这个灾星庶女消失,但他也绝不会蠢到亲手杀了她,这只会令他沈府被天下人非议,他身为宰相,如何以理服众? 正文 第2章 陪葬 沈清澄,嘴角苦涩一笑,她怎么听不出这个亲生父亲话中的意味。他在意的是丞相一职,并不是她的命。亲生父亲,随口叫她灾星,可还记得她的名字呢? 沈清诺因为沈清澄这个灾星被父亲教训,心里非常不服气。“你这个灾星,都是你害的,祖母肯定也是被你克死的,否则怎么托梦要你陪葬当纸人童女?” 沈清诺口不择言,说出如此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痛恨厌恶仇视着沈清澄,抬脚用力直接将清澄踹倒在地。沈清澄体虚多病,深受折磨,被他一踢,猛烈咳嗽起来,嘴巴里呕出一口鲜血,这般脸色苍白真如纸人了。 沈修文气急扬起巴掌就要教训沈清诺,如此明目张胆痛打自己亲姐,传出去了,沈府颜面何存?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家嫡女沈若云,身姿优雅,上前将沈修文的巴掌挡下来,她一双美眸流转,冶容多姿鬓,自是颜如玉,长袖广舞,装饰精美,身上穿戴对比之沈清澄破缕烂衫,俨如云泥之别。 她将沈清诺护在胸前,低头垂眸看似关心担忧沈清诺这个小弟,实则她美目斜睨透露出阴狠和得意,只一抬头,又恢复了那端庄得体的嫡女风范。 “父亲万不可激动,小诺年幼,说话虽有冲撞,却也是孝心一片。梦中可怜祖母无人侍奉,祖母生前最是疼爱若云,可惜若云是沈家嫡女,有责维护沈府名誉,教化府内家眷,若非这嫡女身份,若云定然是要陪伴祖母,遥想祖母在世时对我们小辈的疼爱,今日不过是头七,府中这般惊扰了她老人家,实在非若云所愿。”沈若云说话温柔似水,一言一语顺畅自然,配合着她一双噙着泪水的美眸,完全表现出了她对死去祖母的敬爱。 沈若云这话让沈修文非常的受用,沈修文是出了名的孝子,这般看到沈若云如此孝心,天见犹怜,越发对这个嫡女看重,果然是有大家风范。 而一直未有出声的二夫人和自己的女儿对视,眸间带着嫉妒和不满。她沈若云嚣张过甚,端着嫡女的身份,还口口声声说要教化府中家眷,实在太过分。 清澄匍匐在地,听着沈若云的话,喉头郁结着淤血,嘴角自嘲一笑。她今日才看清楚了沈若云的真面目,她说的话冠冕堂皇,三言两语表达了她自己对祖母的孝心,勾勒出贤良嫡女形象,却将她狠狠推入了火坑。她是嫡女,不能陪葬。而祖母对小辈关爱,地下凄惨一人,那么就该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下去陪葬。果然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随意一把火就可烧掉的纸人。 沈修文看向沈清澄那狼狈模样,厌恶之极,心中还有些犹豫。“诺儿,你果真梦到了祖母,需要烧童女相伴吗?” 沈清诺眸中带着算计和狠毒,自然回答,“千真万确。”看向沈清澄,满眼恶毒,他们真的是血缘至亲的姐弟吗? “从筠,这事就交给你了,将她烧了陪葬。”沈修文冷漠下令,转身拂袖离去。他堂堂丞相,竟因为沈若云的一句话就要火烧了自己的庶女,心思何其歹毒,不过是因为一个术士的预言。 沈若云嘴角勾起一抹狠毒笑意,拉着沈清诺的胳膊,温柔言语,“小诺,可不要看,会做噩梦的。” 沈清诺这个缺根筋被教坏的家伙,竟然还转身冲着自己的亲姐姐做着鬼脸。 沈清澄全身无力,满嘴的污血,白皙的皮肤上刮痕点点,她腰间肋骨疼痛,许是刚才被沈清诺一脚踢断了,她无力瘫在地上,深深感受到无力和怨恨。以往她忍耐所有的不公和诬陷,可今日她深深的明白,无论她怎么小心翼翼的活着,只要沈若云的一句话便足以置她于死地,她甚至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她步步退,时时忍,换来如今的结果。亲弟辱骂她为灾星,生父要她陪葬,而生母却是冷眼旁观。 沈清澄,无力的抬起胳膊,伸开手,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怜惜的亲情,可她的生母林氏对着她无奈摇头,撇过眼睛不去看她,任由她火烧陪葬。终是手臂垂落,似是认命一般。眼角朱砂痣黯淡不明,整个人颓败。 “能给祖母陪葬,也是你的福气,要好生珍惜,心怀感恩。”沈若云如花娇俏的面容,温柔的话语中满是恶毒。 沈清澄狠狠的瞪着她,目眦欲裂,她不懂为何嫡姐要如此待她。 沈若云看着沈清澄垂死模样,在她耳边低声言语,“今日是我教导小诺如此,以后小诺是我的弟弟,你和你母亲都得死。沈清诺会是沈家大少爷,对我言听计从。” 她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沈若云,她第一次发觉嫡姐美丽外表下是多么狠毒的心。她是要让小诺当傀儡,要小诺杀了她,还要杀了她的母亲。她要利用小诺少爷的身份掌管沈家,借机除掉二姨娘和兄长。沈若云,她不过十六,小小年纪,竟然布局如此之深,深谙权术之道。 正文 第3章 偷听到的话 “你太过分了。”清澄用尽气力,愤恨言语。她不甘心,她要救母亲和小诺,小诺绝对不能成为她争权谋划的傀儡。 “云姐姐,走吧。和她在一起多晦气啊。”沈清诺不耐烦催促道。 “好,我们走。”沈若云对沈清诺温柔有加。 好一副姐弟情深的画面,狠狠刺痛了清澄的双眼。 而一直未有言语,笔直挺立站在院中间的男子,沈从筠看着沈清澄痛苦凄惨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兄长,救我,救救我。”沈清澄竭力嘶喊,她现在不能死,她要努力活下去,看清了沈若云的真面目,她绝不能让自己的亲人被她利用残害。兄长,为人正直,幼时对她有几分关爱,虽这几年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她相信,兄长绝不会做出这般草菅人命之事。沈从筠,是她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她要努力抓紧。 二姨娘秦氏和庶妹沈从雨怨恨的看了清澄一眼,赶紧说道,“大哥,不要帮那个贱人,会惹祸上身的。” 沈从筠在犹豫,身在宅门大院,权势名利才是真正的依仗,手中沾染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但他向来正直,领兵作战杀过敌军,却从未杀过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之人。 “兄长,救我。”清澄嘶声力竭,嘴角鲜血直流,眼睛紧紧看着沈从筠,是对生的渴望。若沈从筠救她,她定将这恩情铭记于心,随时回报。 沈从筠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看来这个懦弱不争的妹妹,今日终于看清了形势,懂得向他求救,留下她在沈府,往后也许会是一个得力助手。 他随即转身离开,一时之间众人都搞不清眼前的情况。而沈若云唯恐事情生变,紧随着沈从筠,快步离开。 沈从筠去了沈修文的书房,走到父亲面前,郑重地说道,“沈家刚与太子结盟,尚在互相审视和试探阶段,若此时因为沈清澄陪葬一事被他人抓住把柄,只会让太子厌弃沈家,视为麻烦。万不可因小失大,巩固沈家势力为重。” 沈修文深思熟虑,不耐说道,“让那灾星自生自灭吧,一年后她就会死。你说得对,现在刚与太子搭上线,不可在当下出事给太子添麻烦。你在军中,定要刻苦,为父等着你手握重兵的那刻,届时你我父子在朝野内外,权势滔天,无人敢敌。” 沈修文野心勃勃,他贵为一朝丞相掌握朝野形势,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手握兵权,朝野内外都是他沈家的天下,这其中隐隐还有扭转大祁王朝,造反登基的野心。 比起权势,沈清澄的事根本不值一提,自然沈从筠是将清澄救下了。 在书房外偷听的沈若云,气的牙痒痒,一双眸子尽显毒辣,她好不容易设的局,被沈从筠三言两语就给破了,实在太过可恶。沈从筠,早晚都要死在她的手里。 她心有不甘,胸腔内压抑着嫉妒的火苗。无论她如何端庄贤良,有大家风范,依然改变不了她是女子这一事实,尽管她是嫡女,可这沈从筠风头太盛,威胁到她和娘亲在沈家的地位,必然除之,而沈清诺就是对抗沈从筠的一颗棋子。 沈若云愤恨抬眸,猝不及防便看到沈从筠直直站在她面前,而她脸上嫉恨之色还未敛去,她神色有些慌乱,但还是装作温柔一笑,竟还能厚着脸皮向沈从筠问好。 沈从筠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离去。沈若云愤恨嫉妒眼神直直盯着他的后背。 如此,清澄的生死,在一夜之间,辗转因由几人的寥寥几言决定下来。生容易,死也易,只不过她的生死是掌握在很多人手中。 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她早已经昏迷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秋月这个小丫鬟,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艰难的背起自己主子,踉踉跄跄的走在雪地上,两人背影凄凉。 灵堂门外,一个颤巍巍的身形,一双浑浊又精明的眸子看着沈清澄离去的方向,刹时又诡异消失,无影踪。 而这夜里,沈清诺是真的梦到了祖母,这次祖母说要一个童男下去陪他,梦里祖母一直说要带他走,去下面看看。吓得沈清诺惊醒数次,想着去找云姐姐寻求安慰,可却被云姐姐的丫鬟挡在门外,他只能蜷缩在被子里不敢闭眼。 而在破败的别院里,寒风呼呼作响,扯碎了薄如纸张的窗户纸,冷冽狂风席卷着躺在榻上面如死灰的沈清澄,恍若死人一般,气息微弱。昏暗耗尽的煤油灯在寒风中摇曳,映衬着清澄的脸上忽明忽暗。 “小姐,是奴婢没有照顾好您,小姐千万要撑住,若小姐死了可真如了他人的意。小姐,小姐你能听到秋月讲话吗?”秋月慌了神,一张小脸布满泪水,放肆的喊着小姐,可小姐的身子越来越冰凉,鼻息几乎不可闻。 秋月真的害怕,小姐熬不过就这么去了,可怎么办?小姐的命为何这么苦? 沈清澄面若死灰,艰难的咳嗽几声,竟大口吐血,染红了衣衫。 秋月霎时,大声哭喊着小姐。将小姐的手握住,可小姐的手凉如冰,手腕无声垂落,滑过她的手心,就那么毫无生气的垂落。再探鼻息,秋月手指颤抖,喉间剧痛,哭声压抑着心痛,小姐的鼻息是冷的。 正文 第4章 命绝十六 “小姐,你不能死,秋月不相信,上天会这样对待小姐。秋月一定给小姐找到大夫,小姐定要等着。” 秋月狠狠擦去脸颊泪水,她一定要为小姐找到大夫。小姐命不该如此,即使知道小姐如此已是断香零玉,但她依然执拗不肯相信,甚至期望那术士所说小姐命绝十六的荒唐言语是真的。小姐刚满十五,还有一年的时间,所以小姐不会死的。这般绝望之际,只能寄托于曾经痛恶的术士之言。 床榻上,全身冰冷的沈清澄梦魇中,走马观花的掠过她这短暂悲惨的一生。她的痛苦源于大祁王朝一有名巫师的卜卦算命之言。 大祁王朝,百年来世袭的国师,在朝廷中地位崇高。出兵打仗,祭天登基如此大事,都会先由国师卜卦占吉凶。以国师为首的一众巫师深受百姓敬重,而一些大臣府中还将巫师奉为座上宾,专门为其占卜。 沈家,沈修文作为当朝丞相,府内也有几名巫师。在沈清澄出生后,巫师为她占卜,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因她一出生就沾染阴邪鬼气,会给周围亲近之人带来灾难。而这偏偏还应验了,清澄出生不久,沈修文这个丞相被朝中大臣弹劾,手中军权被削,差点没保住丞相之位。而后,大夫人也就是嫡女沈若云的娘亲,第二次临盆时孩子难产而死,那孩子是一个男孩,若成活便是沈家的嫡长子,沈若云的亲弟弟。在此后,大夫人再无所出,所以大夫人和沈若云对清澄恨之入骨。 沈若云堂堂沈家嫡女,才会和清澄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作对,恨不得她早早死去。沈若云,心思狡诈恶毒,在沈清诺幼时便亲近于他,令沈清诺对清澄厌恶至极,才有了今日火烧童女陪葬之事。 沈若云要将清澄的弟弟占为己有,要利用沈清诺报复清澄,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沈若云心思阴沉,歹毒至极,在她的指使下,清澄的日子很不好过。 清澄六岁时,独自住在颓败的别院,远离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无依无靠,身边只有秋月一人相伴。她们主仆食不果腹,经常被无故惨打。前些日子,沈若云指使庶妹沈从雨将清澄推进彻骨冰水里,昏迷了三日才醒。清澄的身子虚弱不堪,今日一事,令她血气上涌,病入膏肓。 十五年来,沈清澄一直隐忍着,为了母亲和弟弟,她一直忍受,不想给亲人带来麻烦。可她心里却是看的清楚,沈府内每个人的面目和心性,她再了解不过。 直到今日被亲弟弟所害,被母亲所弃,她想改变,她知道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人得寸进尺,她想要变强,保护母亲和弟弟。可她现在连呼吸都这么艰难,何言变强,是何报仇? 她眼前一片黑暗,全身好似被禁锢不能动,无力和挫败感压得她心痛。忽感扑面而来的寒风阴冷彻骨,如同身在冰窟中,萦绕在周围的气息阴冷无比。 冰冷黑暗中,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近,他的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却是依稀可见他深刻如雕琢的五官,淡薄嘴唇紧紧的抿着,深邃的眉眼如浩瀚星空中的星辰,散发着彻骨寒冷,神情冷漠倨傲,高贵如君王。 他一身黑若夜的衣衫,随着寒风扬起,衣诀飘飞。随意散落的发丝,如墨发丝飞扬,发梢处却是寒光乍现,恍若刀锋。 一见他,身子就越发的冰冷,无端生出的恐惧和寒冷。他身上散发的阴冷高贵的气息,比之大祁王朝的皇帝还要浓烈,压迫逼视,让人不敢不低头。 清澄的思绪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是来到了哪里?怎会看到这样一个五官精致,英俊无端,却满是寒气和尊贵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子俯下,快速来到她的身边,他目光如鹰,寒光乍现,静默的审视着她。那种冰冷的目光,只是一触及,她的心就颤抖不止,却还是强忍着恐惧,目光无惧,她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轻易不在他人面前显露,她心中倔强,不低头服输。 就在她思索男人身份之际,只见那俊美无斯,阴冷异常的男人,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如寒冰初融,眸底里跳动着莫名的喜悦,一双促狭细长的眸子承载着莫名的爱意,仿佛见到他心底里最牵挂的人。 他看着清澄的眸子里倒映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好似穿透了几百年的情意。他眸子里的光彩仿佛真的可以跨过山河,越过时间,贯穿世界。让清澄一时失神,清澄觉得他好似在通过她看向另一人。 就这样和这个陌生诡异,全身寒气的男子对视着,他深邃如星辰的眼眸好似是漩涡,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时之间脑子有些昏沉。 似乎还听到男人低沉呢喃,“寻了几百年,这一世,终于没让你死。” 这时突然响起一阴沉的声音,“主子,要天亮了。” 正文 第5章 朱砂痣,心头血 清澄被这声音瞬时拉回理智,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人隐在黑暗之中,一紧身白衣,衣袍下竟看不到双脚,悬浮于半空之中。他面目阴沉,双眼竟然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手腕上缠绕着比胳膊还粗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恐怖的碰撞声,那铁链还散着发寒的冷气,冒着白烟,场景有些诡异恐怖。 忽然,与她对视的男人,单手抚摸摩挲着她眼角的朱砂痣,逐渐敛去眼眸中的情意,瞬间便恢复了冷漠,再看清澄仿佛陌生人一般。 他的手非常冷,落在她的脸颊上,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她出声质问,“你是谁?为何在女子闺房?” 男人阴冷的看着她,手指着力刮擦着她的朱砂痣,火辣辣的疼。 男人眼眸里掠过寒光,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他面色不改,轻抿双唇,一刀滑过手心,鲜血模糊了掌纹脉络,鲜血滴答直流,可男人却丝毫未有察觉,好似感受不到痛。 沈清澄惊愕,男人手心直接落在她的脸颊之上,她吓得想要逃开,却发现身子完全动不了。 这男子到底是谁?他满手是血放到她脸上,这让她心中膈应非常不舒服。她现在肯定是满脸血污很恐怖吧。 男人的手极其寒冷,可是他的血却如火焰一般燃烧,灼烧着她的脸颊,尤其是眼角,那种痛灼热好似要将她的眼角撕裂。她忍不住痛的喊叫,身子依然动不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她和那男人对视着,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眸认真而专注,目光里倒映着她的面容,尽管看起来平静如潭水,可他眼底里莫名泛起的悲伤夹杂着冷漠,有些纠结的意味。她再眨眼,便再也从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男人的手拿开了,原以为他手心的血会留的满脸都是,可她却丝毫未感觉到异常。她没有看到,男人手心的血全部被她眼角的朱砂痣吸收,颜色越发的鲜红。 “你到底是谁?”她开口发现自己可以讲话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眼角的朱砂痣,是本尊的心头血凝结而成,你说本尊是谁?”男人开口,嗓音冷漠听不出其中意味。 “什么意思?朱砂痣怎么会?”沈清澄惊讶无比,这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素未谋面,怎么会有关系? 男人并未理会清澄的疑问,从袖间轻拿出一红玉如血的手镯,不由清澄反应,直接将红玉手镯带在她手上,动作直接霸道,不容抗拒。 “遇事若想见本尊,只需对血镯默想本尊。”男人冷声说完,抬眸望着天际破晓。 俯身低头,英俊阴寒的一张脸越来越靠近清澄的脸,轻抿着的双唇微微启动,好似不经意间擦过清澄的脸。他唇角带着冰凉,寒澈。幽深的瞳孔慢慢缩小,注视着她。 清澄全身紧绷,她从来没有和男人有过这般亲密接触。男人的嘴唇竟然轻轻落在她的眼角,她全身战栗,手指拉扯着被子,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并暗自欲将手镯脱下,她不想戴这不明来历的手镯,可手镯竟像长在她手腕上一般,始终脱不下来。 男人竟然伸出舌头在她眼角用力啃噬,这暧昧又恐怖的举动。男人终于从她身上起来,他优美弧度的唇角还带着血丝,竟有种说不出魅惑,却也邪魅诡异。 男人拿起那把古铜色的匕首,舌尖一扫,舔食着匕首刀锋上的鲜血,他眼眸里闪过寒芒的冷意。全身散发的气息矛盾冲突,高贵如神祗,邪魅如恶魔。 清澄瞪着眼睛,惊愕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思索,正常人怎么会舔舐锋利刀剑,这男人好食鲜血,甘之如饴,鬼魅至极。他到底是普通人还是? 男人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清澄极力隐忍的模样,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仿若从前,倔强隐忍。今世终遇,护你一生。” 他说完,便转身,高大修长的背影将沈清澄完全笼罩,他越走越远,步步走入黑暗。 清澄错愕,这个陌生男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恍惚之间,听到院子里一清冷的女声,“孤魂野鬼,也敢在此作祟,打你魂飞魄散。” 随后一冰冷男声响起,清澄记得是刚才叫‘主子’的那声音。“无情,给她小惩便是。” 清澄清楚的从门缝里看到,那人手腕上的铁链如毒蛇一般,迅速缠绕在一个老人的身上,那老人的头颅就掉落在地,而那头颅竟然是死去的祖母。 清澄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祖母的头跌落在门缝前,而祖母的脸恐怖吓人,干瘪如树皮的脸,两个眼珠子轱辘在一旁,如黑洞的眼窝,而祖母竟然还冲着她笑,那笑诡异极了,清澄全身毛骨悚然。 而后一身红色如血衣的女子,容貌清丽,可眼珠子却是血红色。她冲着清澄神秘一笑,手中长鞭利索的将祖母的头颅卷起,放在胸前,修长的手拍拍祖母的头颅,嘴里还说着,“老不朽的东西,不听话。” 而祖母的头颅,空洞的双眼,唯有嘴巴张开,掉光了剩几颗的牙齿一张一合,发出咔嚓的声音,大致再说,“鬼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现在就随你们入地狱去。” 清澄捂住自己的嘴巴,克制不叫出声音来。 正文 第6章 她是霉女 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祖母是鬼,而这一男一女也是鬼,而且是比祖母更厉害的鬼。她从来不相信鬼魂之说,可现在却看得鲜明。 虽说有些害怕,但她莫名觉得好笑,从未看过祖母这般求饶狼狈样。平日里祖母刁钻刻薄,永远都是昂着下巴审视人。说实话,这是清澄第一次看清祖母的脸,还有那掉光了的一口老牙上面还沾着泥土,滑稽有趣。 手缠铁链的男人见清澄表情有些奇怪,只当是她有些害怕。 “无情,不要吓着她,主子不喜。”那缠着铁链的男人冷声说道。 红衣女子还有些不乐意,她冲着清澄一笑,“以后我们会经常见的。” 清澄全身冰寒,她这是被鬼缠上了吗? “情儿,天亮该走了。” “绝念,我知道了。你真罗嗦。” 清澄就看着他们一白一红的身影,铁链后锁着祖母,瞬时消失在黑暗中,而后便是天明。 白衣男鬼是绝念,红衣女鬼是无情,那么他们的主子,那长相俊美,浑身冰冷,诡异万分的男人也是鬼?今夜完全颠覆了清澄的认知,她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今日之事太过真实。 这时,从门外传来慌张痛哭的声音,是秋月。“小姐,小姐。” 秋月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脸上青紫一片,胳膊上的衣衫都沾染着血迹。当秋月看到自家小姐,半依在床榻上,竟清醒着。 “小姐,真好,小姐你没有死。秋月以为小姐会扔下秋月走了。”秋月双眼朦胧,虽惊讶小姐本是气若游丝,现在竟能坐起来,但总归是开心,只愿这不是回光返照。 “秋月,你如何落得一身伤?”清澄担忧,紧张询问。 秋月用衣袖擦干净眼角的泪水,“秋月去给小姐请大夫,求了府里上下,夫人和老爷闭门不见,还差人将秋月打了几板子。秋月无能,想出府寻大夫,可秋月出不了府门。偏偏秋月回来时,迷了路,四周黑暗,不小心碰到了胳膊。秋月无用,竟然还能迷路,久久未能回来,心中担忧小姐安危,幸好小姐醒了。” 沈清澄一双清丽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秋月,紧紧抿着双唇。 看到秋月为自己付出这般,秋月是真心为她好,比她的母亲和弟弟还要亲厚。她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艰辛,可秋月在她面前很少哭。一次是沈清诺拉她去陪葬,第二次就是现在。 秋月是个倔强的丫头,流泪了也会用衣袖擦干净。而她反思自己曾经的懦弱,竟还比不过秋月。以前都是秋月照顾她,从今天开始她要变强,给这个丫头一个依靠。 “秋月,我对不起你。以后,绝不会让你受苦。总有一天,我沈清澄会让那些蔑视我的人付出代价。我会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们。沈府欠我的,定要讨回来。今日起,你我二人,情同姐妹,宛如树藤,荣辱与共。”沈清澄的话严肃,带着丝丝的冷意和傲气。 秋月第一次见自己主子这般冷傲和坚定,不再隐忍,不再退缩。秋月很清楚,自家主子聪慧冷静,十几年来面对那些屈辱和折磨都能隐忍,她所磨练的心性远超他人。如今,主子终是想通了,不再顾及其他,厚积薄发,终于等到了。 “秋月,定当生死相随。小姐,你终于想通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好了,傻丫头,先给你包扎伤口。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身可靠。”清澄语气淡然,动作娴熟的为秋月处理伤口,用手帕擦干净秋月的脸。 秋月看着小姐为自己轻柔的包扎伤口,感动的红了眼。“小姐,您之前都昏迷了,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清澄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中思索刚才发生的诡异一幕,那个满身邪气的男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他舔舐刀锋上的鲜血,还将血玉手镯套在她手腕。可她现在极力想拿下这手镯,依然不能,索性不管先戴着。 仔细垂眸,看到这手镯处处有裂痕,像是摔碎之后又被重新粘合在一起似的,而那裂缝处红若血,这手镯半旧不新,裂缝遍布,实在诡异。 而清澄同样疑惑,她身子羸弱本要断气,可那个男人的鲜血滴落在她眼角时,她好似身子变得好了起来,毫无病弱之态。 “或许是天可怜见,许我重生。”清澄不愿说起那诡异的男人,毕竟听之诡异,充满疑问。 “秋月,你回来时有听到奇音或见到异事?”清澄疑惑,此前她被那邪魅男人禁锢,全身不得动弹,她有发出喊叫声。 “没有啊,说来也奇怪,秋月明明已进了院子,可始终找不到小姐的房间,好似被困在黑暗中。”秋月想起此前的经历,也有些害怕。 “秋月,你可相信巫师所言,我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清澄语气淡然,她从来不相信巫师所言,甚至是痛恨,可偏偏发生的那些事情不容她不信。 秋月一直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会摔倒磕破手脚,而秋月向来是谨慎行事之人。甚至此前还有几次她和别院丫鬟讲了几句话,那丫鬟就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破了脑袋。就连沈清诺也不可幸免,只要跟她挨近了,也会碰巧摔个跟头破个相。长此以往,除了秋月,就没人愿跟她亲近。 正文 第7章 势利眼 但仔细想想,在府中甚少因她倒霉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人是兄长沈从筠,另一人是嫡姐沈若云。 这般想来,她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灾星,霉女,倒霉家伙呢。清澄思及此,唇角弯弯,自嘲一笑。 “小姐,秋月从来不觉得小姐是灾星。虽然秋月经常走路就摔跤,用膳就咬舌,有时还会被石头砸,被野狗追,但那都是秋月不小心,和小姐没关系。”秋月极力要安慰自家小姐,不自觉说了那些倒霉事,可让沈清澄脸色有些凝重。 秋月紧张看着小姐一直不言语,突然听得扑哧一声,小姐竟然笑了。 “傻丫头,这还不倒霉啊,简直是飞来横祸,倒霉连连,听之不忍。以后,我们会摆脱霉运的,你这可怜的丫头啊。”清澄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清澈的眼神里泛着感动,有秋月的陪伴是她人生之幸。 秋月愣神,随后羞恼,嘴中嘟囔言语,“小姐,竟然还取笑秋月。小姐这样可不好。” 秋月心里很开心,多少年来第一次见到小姐笑容如此灿烂,经过昨夜的事,小姐因祸得福,想通了许多事情,以后只要是小姐要做的事,她定会万死不辞。 清晨一缕阳光从窗隙挤进来,窗台前一盆素心蜡梅攥起的花骨朵悄然绽放,红色妖冶,柔软的花蕊噙着艳丽,添了一丝风采,恍若沈清澄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如血如涂。朱砂痣,心头血,花正浓,意飘然。 “置身沈府,谋权固位,暗中凶险,我们必须要计划好每一步。如今我孤立无援,当前一步是要挽回小诺。他是我亲弟,已然十三,心性塑定时,最为关键,务须要他认清沈若云的恶毒,归到我身边,重新教导。此前是我疏忽于他,该是弥补时。我不想再出现他拉亲姐陪葬的险恶之事,追悔莫及。”清澄苦涩一笑,她现在可是要讨好亲弟弟,防止他将谋害亲姐。 沈清澄容貌清秀,五官精致,柔和闲淡,如玉发丝倾泻流落,落在初晓朝辉之中,好似端秀仕女图。清澄容貌比不上嫡姐沈若云的绝艳佻魅,不如庶妹沈从雨的碧玉出尘,却比之两人有丝澄澈清丽的意味,眼角朱红泪痣平添一丝妩媚。而今清澄仿若重生,眸底的淡然越发惑人,令人心生舒畅冷澈,如她名字一般。 “秋月不明白,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要对付大小姐吗?二少爷始终是小姐的亲弟弟,长大后自然会明白小姐的苦心。”秋月疑惑发问,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俏皮可爱。 清澄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秋月虽说知道沈府里的勾心斗角,但她看到的总归是表面。 “你家小姐一没家势,二非嫡女,三是倒霉,怎么有能力去和沈若云光明正大的斗。沈若云的娘亲是国公府的小姐,她背后有国公府为依靠,且她心思慎密善于阴招,沈府贵为嫡长女,巴结她的人众多。而我,世人皆知的霉女,灾星,无人亲近。现在还该是藏拙,低调时,不可与她正面冲突。” 沈清澄语气带着自嘲意味,但她字字珠玑,条理分明。她在府中隐形十几年,心如明镜,只是没有去争而已,现在还不算晚。 秋月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小姐说的极是,大小姐表面上端庄贤良,可府里的下人都说大小姐蛇蝎心肠,经常无故打骂下人,可大小姐在老爷面前却是伪装极好,外人也道她大方得体。可惜二少爷,为何看不清楚大小姐的真面目。”秋月为小姐打抱不平,也嗔怪二少爷不懂事。 “怨不得小诺,是沈若云诱导使然,她也是极为耐心,哄骗了小诺十年,该是终了了。小诺,已然十三,再过两年便可娶亲了。他本性不坏,只是贪玩有些势力眼,只要让他明白谁才是最可靠,最厉害的姐姐,他自会重新选择。昨夜微寒,你给二少爷送碗甜汤,他最喜甜。” “秋月马上去办。”秋月心情愉悦,为自家小姐办事,手脚都利索多了。 沈清澄半卧在床榻上,看到秋月着急跑出去,不小心又被门槛绊倒了。秋月冲着她咧嘴一笑,看她样子是摔得有些疼了。沈清澄觉得好笑又心疼,她难道真是个扫把星吗? 平复了心情,思索着如何挽回小诺的心,好好改造他。小诺的性子,说好听点是精明不吃亏,贪玩有点子。说难听就是势利眼,欺软怕硬,趋炎附势,十足的纨绔少爷,小霸王。这话听来严重,却是事实。沈清诺在府里是第二个无人敢亲近的人,第一自然是沈清澄。 沈清诺的混蛋行径,不胜枚举。欺凌弱小,火烧私塾,养狗咬人,捉弄下人,每一次都会说一句话,‘敢惹我,等着我嫡姐教训你们。’颇有狐假虎威的姿态,但他在父亲和嫡姐面前,却乖如温顺猫咪,特别会讨其欢心,两副面孔转换自如,特别会看人眼色,也会挑场合说话,不可谓聪明。 对付沈清诺,说来也简单,那就是在他面前显现出强势和厉害,要他心服口服,他自然会对你言听计从。说来他就是个骄傲过头的人,要他心服得用实力严明。 正文 第8章 心狠方能复仇 家徒四壁,木质桌子上摆放着破旧裂缝的茶杯,旧破发黄的床衫帐幔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抬眸唯有低矮木质书架上摆放的各类书籍显露出这透风陋室的浓墨异彩。 沈清澄兀自低声叹气,关好窗户,走到书架旁边,拿出一本泛黄书籍摊开来,眸中闪过一丝不舍,纤长手指抚过粗糙的书封,还是索性一扯将几张书页扯下,沾了几滴墨水,将纸糊在了漏风的窗户上。 玲琅满目的书籍,涉有医药书典,还有各国游记,四书五经,以及女戒,三严五律。 摊开女戒,心中思绪万千。她曾认真诵读,恪言守行,讽刺的是她并未因此赢得全府的尊重,而因太过懦弱隐忍被所有人唾弃凌辱,亲人也如此。紧抿了双唇,将女戒扔进火盆里。 火焰一缕青烟,燃尽她曾经的软弱和隐忍,灰烬落下,一场浴火重生,抛弃过往,看清人世险恶,争得自己一片天。 火苗缠绕,火光映照,她面若桃花,淡如春风,眼角朱砂痣妖艳如盛开素梅。 想起种种过往,讽刺自嘲的意味浓烈,沈府家教严明,注重门风。即使她被抛弃隔绝于破败别院,手中依然有一本女戒,幼时也有教导礼仪的嬷嬷,该有的教导丝毫未有落下。 她常年生病,却鲜有大夫敢前来诊治,因为他们都怕沾染晦气,而沈府上下所有人都希望早死。但她从来没想过放弃自己的命,书架上摆放许多医学典籍,是她向父亲求来的。久病成医,说得一点都不为过。从初时一窍不通,好几次差点被自己医死,到现在遍识草药,简单小症,尚可医好。 她身体越发虚弱,是因常年食物中都有慢性毒药,至于是谁暗下毒手,大夫人李氏和沈若云嫌疑最大。她潜心研制出解药,才勉强保住性命。院子里种植些药草,普通人看来自然以为是杂草。 平日里为了打发时间,了解寂寞,她也会看一些游记,文述,甚至还有几本兵书。她差秋月去要书,父亲甚感烦躁,一股脑随便给了她很多书。十几年来,这些书都被她翻了好几次。 若不夸张的说,因她心淡如水,潜心诵读,自有独解,一般文人墨客些许还比不过她,或许可称得上文学大家。这并非因她绝顶聪明,而是熟记于心,稍有见解。有时候认真专注比聪明更为难得。 清澄现在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气血充足,手指搭在脉搏上,脉象平稳,毫无异样。偏是如此,才让她疑惑。她的身体她了如指掌,昨夜病重已是衰亡之象,可那邪气肆魅的男人手心的血,滴落在眼角后,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这时秋月垂头丧气的走进屋子,有些为难说道,“小姐,对不起,秋月没有把事情办好。连二少爷的面都没有见到,甜汤被二少爷的丫鬟打翻了。” 沈清澄嘴角勾起一抹温煦的弧度,“傻丫头,至于丧气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小诺接受了,那才真是奇怪。好了,今天的目的达到了,明天继续送。这流花玉簇簪,你拿去当铺卖掉。我们现在需要钱财打点小诺身边的丫鬟,将小诺整天的行踪回报。” 秋月始终不敢接那簪子,面上不舍,“小姐,不能当这簪子,这是夫人给小姐唯一的念想,是小姐三岁时的生辰礼物。秋月会想办法筹钱的,以前那么艰难都度过了。” 沈清澄听之,眼眸掠过手中碧绿簪子,嘴角莞尔一笑,语气里三分戏谑,七分惆怅。 “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我死了,这簪子只能做寒酸的陪葬品,若卖了就有很大机会挽回小诺,改变我们在府中的地位。活命和簪子,你说该选哪一个?”清澄一句反问,卖簪子还钱已成定局。 秋月虽心中难受,但也明白小姐所说。她们现在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改变艰难处境。 “秋月知道了,现在就去把簪子卖了。”秋月拿着簪子,垂头不去看自家小姐,跑出院子,想办法托人卖掉簪子。 沈清澄看着秋月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簪子是对母亲的思念,可母亲对她唯恐避之不及,这思念暂且放下吧,她只能靠自己,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不自觉中,她已改变,心狠方能复仇。 日子不知不觉已过去半月,初冬来临,雪花飘舞,窗台腊梅,开的正艳,院落白雪皑皑,脚印单薄,昭示着她年复一年又被遗忘和抛弃。 她依然避不出门,让秋月对外透露出她依然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的消息。所以沈若云也没有必有来找她麻烦。 每一年,初冬临际,沈府上下都极为热闹,他们围炉而坐,品着珍馐佳肴,尝着杯盏美酒,谈天说地,互相赠礼,嘘寒问暖,一副和气家事兴的温馨画面。而这只存在于清澄的脑海里,儿时的记忆中。 所有人都换上冬衣御寒,连下人都有赏赐,可她呢? 正文 第9章 刮目相看 “小姐,老爷吩咐下人只送来几本杂书,赏赐了几道菜肴。可为什么没有冬衣啊,小姐身子单薄,只有秋衣怎么度过隆冬?”秋月语气充满伤感,瞧着小姐穿着单薄衣衫,瘦削的身形,脸颊都冻得有些发红,但小姐的脊背却是笔直,好似不畏惧严寒。 “书籍,菜肴,已然是厚爱。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明日里你去买些御寒冬衣过冬。记住,冷暖自知,要学会善待自己,而非寄望他人。”清澄语气淡然,眸底掩藏极好的是悲凉和恨意。 “既然送来了菜肴,我们就用膳吧。”清澄将菜肴摆好,将茶壶中的水倒入杯中,放在两人面前。 眼眸闪烁着一丝精光,掠过窗户剪影一角,鬼鬼祟祟的人影。应该是大夫人那边派来的,这送来的菜肴自是加了慢性毒药,而那茶水是清澄自制解药。现在的她势单力薄,根本无力与沈若云对抗,只能继续麻痹对方,只待羽翼丰满时,一鸣惊人。 窗户边人影离开,清澄才放下筷子,开口问道。“这些天,小诺的行踪一如既往吗?读书憋了许久,恰逢初冬时节,他必然按耐不住性子,又会威胁守门下人,出街玩闹。” “秋月已经买通了二少爷身边的丫鬟湘君,嘱咐她今晚注意二少爷的动向,若二少爷出门,她会马上通知秋月的。这半个月来,二少爷在私塾学习,回府又被大小姐逼迫在书房看书,不到半夜子时不让睡觉,可把二少爷折腾惨了,最近二少爷都没有兴致欺负下人了。” 秋月说来二少爷这些天的经历,嘴角带着灿烂的笑容。若不是看在二少爷是小姐的亲弟弟份上,秋月也不想去招惹二少爷那个混世魔王。 “那他今晚肯定会去放风,我吩咐你做些事,你可要把握好时间。”清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容,低声俯在秋月耳边吩咐道。 秋月听完,笑的合不拢嘴,灿烂的笑容,为这寒冬添了几丝温情。她们主仆二人很久没有这般欢声笑语过。 只听得门框吱呀一声,门上抖落了几缕雪花,推门而入的竟然是大少爷沈从筠。沈从筠一身便装,纯黑色狐裘衣领围着衣领,脚踩高登靴,身材高大强壮,是长久习武该有的体格。 沈从筠长相俊朗,英气十足,两撇浓眉横直如剑,神情严肃,眸底里有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清澄的这位兄长,几年来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让人莫名信服。 “兄长,请坐。”清澄虽有惊讶,但语气淡然,姿态大方请沈从筠落座,再无此前眼里的怯弱和紧张。 沈从筠低声应了一句,也没有嫌弃寒舍简陋,利落落座,只是扫了一眼这布置过于简单又奇怪的房间,一低矮的书架摆放着的书好比一面墙,空间竟比床榻还要大。 秋月适时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只是有些心疼,看着木质的门锁堪堪已坏,肯定是大少爷手劲大给弄坏了,哎,还得花钱找人来修。 “兄长,近来可好?”清澄语气悠然,不慌不忙的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沈从筠。 “尚可,这些都是你看的书吗?”沈从筠起身,拿起一本战术书籍翻阅,这本书他在书房读过一次,后来再找却没有找到。 “是,靠读书打发时间,书籍尚少,均有涉猎。”清澄如实回答,语气轻快隐藏着心底的凄凉。 沈从筠狐疑的看了沈清澄一眼,他与这个妹妹说不上亲近,但比起府里其他人,算是与她较为亲近的了,幼时对她有几分怜爱,成年后进了军营,和她就再无往来,对她忽略了几年。 “这里讲述排兵布阵,多有典故,但文字晦涩亦有专汇,你能看懂吗?”沈从筠好奇问道,这书里陈列组合,复杂繁琐,经历过实战的人都不一定能全懂,可谓是有难度的,况且她还是一介女子。 “能看懂,略通九分。书中陈列变换皆有依据,八卦五行是根本,但需结合实战。初时,我连识字都困难,但看了十年时间就懂了。”清澄自然知道沈从筠的疑惑,这本书阅读都有难度何谈理解,但一本书看十年自然会懂,她所磨练的耐性远超常人。 沈从筠有些惊讶的审视着清澄,将书本合上摆好。 “你的不厌其烦和悟性,让我刮目相看。往后定要好好审视你,十年时间,你竟成长如此,如今你是变了。”沈从筠郑重其事的口气,端正的眼神看着清澄。能让他刮目相看,从心底里看重的人并不多。 清澄轻柔一笑,宠辱不惊,“并非我成长过甚,而是从未有人期待我是如此。感谢兄长的刮目相看,感谢兄长的救命之恩。”清澄幽深眸子里承载着太多,历经寂寞孤独,终于迎来了暖阳。 “以往我只当你是怯弱不敢言,未曾想你是心怀若谷。不枉当初我救下你那份心。只愿你日后如履平地。”沈从筠这下是从心底敬佩清澄,他的这个妹妹心若明镜,看得比谁都清楚。 正文 第10章 混世魔王 “不只是如履平地,还要稳步高升。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人心险恶,权力争斗,兄长比我更清楚。只求自保不过是延缓死期,主动出击才是上策,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一切站在我这边的人,兄长,可愿意相信我吗?”清澄眼神清澄通透,却带着坚定甚至隐隐有凌厉气势。 清澄在等着沈从筠的回答,尽管她现在孤掌难鸣,但是她敢言敢诺,只要沈从筠站在她这边,那么她就会尽自己一切保护沈从筠的母亲和妹妹。沈从筠常年征战在外,沈府中女人的争斗,他想插手都无从下手,而清澄却可以。 清澄在争取沈从筠这条线,只要沈从筠站在她这边,相当于与二夫人秦氏和庶妹沈从雨结成同盟,力量壮大,孤立了沈若云,缩小了她的势力范围。但要二夫人和沈从雨与她真心同盟,日后还要花点心思。现在只要能让沈从筠相信她便好,这样的结盟互惠有利。 清澄的心思,沈从筠自然懂得,他可以在沈府给清澄帮助和支持,也期待看她如何和沈若云争斗,从低等被人蔑视的灾星爬到沈府众人敬重的地位上去? “你是下定决心了,我自然愿意相信。” 清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她相信迈出了这一步,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随后沈从筠坐在书桌前,捧起几本书翻阅,好似对清澄书架上各类的书很感兴趣。两人谈论极为广泛,清澄粗略讲些医学知识,沈从筠频频点头,受教不少。沈从筠给她讲述各国风情民俗,颇有兴致。最后两人还互相谈论兵书上的各种战术,捡起一块木炭在地上演算起来。 在两人热烈的讨论切磋当中,时间过得飞快。 这般,沈从筠心中惊讶,没想到这个妹妹懂得这么多,和她说的任何话题,她都能接上,还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而且她对医学药材的精通比得上宫里的御医了。与自己的亲妹妹对比,云壤之别。与她结盟,果然没错。 “三日之后,我要出征北寒之地。府里沈北是我心腹,他自会照顾你。兄长需提醒你一句,沈清诺已十三,再过一年便会上战场,而他行径堪忧,你需抓紧时间让他看清楚谁才是他的依靠,好好教导。战场无情,无能必死。”沈从筠这般提醒却是发自真心,现在他已经完全把清澄当做自己人看待。 “感谢兄长的信任,小诺的事情我会抓紧时间。”清澄把话应下,心中喜忧参半。 喜是兄长信她助她,沈北是府里的二管家,是兄长心腹。嘱咐沈北照顾她,可见兄长对她重视。但忧是,兄长一番话提醒他小诺一事,刀剑无情,小诺顽劣不堪,而沈若云又怎么会耐心真心教导他?看来她必须加快速度,一年时间改变小诺,绝非易事。 送走兄长,清澄坐定身子,认真思索,现下也是毫无头绪,她现在连接近小诺比登天还难,何言教导? “小姐,你和大少爷言谈甚欢嘛,在外面我都听到了大少爷赞赏小姐呢。刚刚湘君来通知我说,二少爷乔装打扮,现在正威胁看门下人呢,准备要出门。”秋月站在雪地里,冻得双颊通红,但语气却是欢快的。 清澄拉过秋月的双手,放在火盆上给她搓手焐热。有些话不需要言明,便深入心间。秋月是孤儿,雪地里被抛弃在沈府门外,是清澄将她带回府中,做了贴身丫鬟。当初的不忍,换来十几年的相伴。 “我会尾随小诺出去,稍后你打点好,我从后门出去。深夜,记得接应我就好。”沈清澄着手准备换轻便的衣服,方便出门。挑了一件深蓝色披风披上,而内里则是单薄的秋衣长衫。 “小姐,真要出去?深夜路上不安全,再者小姐从未出过府门,秋月担心小姐。”秋月露出为难的神情,想要拦但却不敢违背小姐的意。 “被逼无奈,若这次不出去怕是再难有机会。府里到处是沈若云的眼线,难以和小诺接近,时间紧迫,必须如此。”清澄言语坚定,此番举动大胆,因兄长的提醒,她必须为之。 秋月只好双手紧握,为小姐祈福,今夜平安归来。看着小姐瘦削的身影罩在宽大的披风下,小心翼翼的从后门出去,秋月的心多是心酸。庆幸小姐在沈府宛如隐形,无人注意。 清澄一出府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狂风怒吼,她整个人瑟瑟发抖,单薄衣裳如何抵抗烈烈寒冬。 她看到沈清诺出了府门,就像是逃出牢笼一般,心情愉悦的吹着口哨。在府门外等他的还有几位少爷,都是其他府上的,平日里和沈清诺为非作歹,惹出不少事。 “沈家二少,怎么现在才出来,我们可等你好久了。府里不许沈二少出来吗?那要不沈二少别跟我们去了,省的回来挨板子,沈二少还得怨怪我们呢,我们可担不起这罪名。”几位少爷毫不掩饰的打趣着沈清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