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1章 失去意识 易冬是被易夏从二十多层的住宅楼上推下来的,绵软的身子落在水泥路面上,当场摔成了一摊肉泥。 要她自己说,看了也嫌恶心。 她的灵魂飘飘乎乎,不知怎么就到了那个满是警员的房间里。 彼时,易夏正擦着泪水,精致的妆容有一丝的晕染,比平时多了份狼狈的难堪,倒像是真的在伤心的。 易母和易父都站在易夏的身边,两个人都是生意场上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易母又是很讲究仪容风度的,因此只红了眼眶,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有易父易正华面上外露出悲怆的神情。 易冬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浑身细密的颤抖起来。然后发起疯似的冲到易夏面前,狠狠地抬手挥了一掌过去,可她的手却穿透了易夏虚伪的神情。 自己原来已经死了,易冬想,她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抱成了一团,无声的哭泣着。 一切都结束了,好的,或者坏的,在这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时间节点,突兀的戛然画上了句号。 易冬和易夏是异卵的双胞胎,假如从出生时间上算起,易夏是姐姐。 因为是异卵,两人虽然担了双胞胎的名号,长的却一点都不一样。大人们都说,易冬是个会挑的,偏偏都将易氏夫妇相貌里好的地方挑了去。易夏则欠缺些,眉毛眼睛有点易冬好看的影子,可真要比起来,差的就远的多了。 从小大家都这么说,易冬也的确出挑,易母怕易夏心里对此不高兴,生意再忙也将易夏带在身边。而易冬,她童年大部分的时间则是跟着爷爷奶奶在小镇上过的。 因为易母格外的宠爱,易夏的性格也更加的肆意乖张,仿佛也认定了,易冬的优秀是对自己的威胁与亏欠。 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处处优秀的妹妹,大家就都只会关注我了。这样的观念一开始萌芽就是错的,可却被一个个身边的人用错误的方式培育着,纵容着,让每一个阴暗的念头慢慢的扎下深根。 就连易冬,她回头想来,自己都成了这一整个过程的助力之一。为什么要觉得自己真的对易夏有亏欠呢,她才是一开始就被抛下的那一个不是吗?得到的每一个成功不仅不被夸赞,却都父母被看作是有心将姐姐对比下去的恶毒举动。到了最后,似乎连死亡才是理所当然。 假如事情会这样发展,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真的做易夏嘴里那个有心的坏人呢。 耳边还能听见易夏对警员漏洞百出的解释,可眼前闪过一阵光芒极盛的白光,所有景物与声音都化作一片虚茫,然后易冬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用苇草编织的凉席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的眼睑微微眨动了两下,小扇子一样的眼睫毛也跟着落下几道不同的阴影。 易冬缓缓的睁眼眼睛,视线正好落在老旧的木制天花板上。岁月和时光在上面浸染出深深浅浅的不一样的痕迹,她依稀还能看见不知多少年前被胡在墙上的旧报纸的大字标题。 “促进生产……”她默默的念出声,这响动将身边正打着瞌睡的老人惊醒,连忙探过头来查看她。 “易易,怎么样啊?头还痛不痛?”老人面目慈祥,将易冬从小木板床上扶坐起来,“奶奶已经把易易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一会儿就可以跟着爸爸妈妈去城里住了。” 老人嘴里说着觉得易冬听了会高兴的话。 易冬回过神来,目光专注的落在眼前的老人身上。岁月这个时候还没有在老人身上落出自己印象中那样明显的痕迹,此时的易老太才不过五十出头,连头发也大多是黑色的。 头上还隐隐传来疼痛,易冬伸手想去摸,却被易老太赶紧拦下,“可不能摸,早上刚包好的,摸了流血就疼了。”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易冬的神志这时候才算完全聚拢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上面还长着几个肉肉的梅花坑,分明就是一个孩子的模样。 “奶奶?”易冬猛地坐直了身子,连着叫了好几声,连着小小的身子也扑进面前的老人的怀里。 易老太以为这是要撒娇呢,连忙抱着哄她,“易易乖,以后啊,跟着爸爸妈妈,就要多听话,知道吗?” “易冬!爸妈让你下去。”门口的易夏不知在门口看了多久,这会儿见易冬已经醒来,马上蹦出来大喊了一声。 易冬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易夏。也是小时候的模样,唯一没变化的,是她眼中对自己的憎恶。 就像上一世她在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将自己推下了楼。那一刻她目光中深刻的恨意,恐怕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慢慢积攒的吧。 那个孩子,一开始是没有被期待的存在,毕竟靳承业对于易冬来说,她并不能确定两人之间的情感足够共同承担一个孩子的责任。 可是感受一个生命在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扎根,那种感觉是奇妙极了的。易冬甚至开始想象她和靳承业以后的生活,有了那个孩子,生活所有锋利的棱角都被柔和了。 可是就连那么一点光明,最后都被易夏摧毁了。 易冬的目光狠狠刺在易夏的身上,易夏被她冷硬的目光吓住,怪叫了一声转身往外跑去。 “妹妹刚才瞪我,可凶了!”易冬和易老太手牵手往外走的时候,正巧听见易夏拉着易母李秋绾的手告状。 还不等易母说什么,易冬就先喊了一声,“妈妈,” 李秋绾循声望过来,小姑娘原本粉嫩嫩的脸颊因为失血而苍白了许多,头上的纱布也让人显得更加可怜。 她连忙走过去,弯下腰在易冬脸上摸了摸,笑道,“易易,感觉好点了没。” “头晕,”易冬抿了抿嘴,“很不舒服。” 这个时候的人和事,易冬不想马上判断,尽管她憎恶许多,可是从理智上讲此刻她却不得不暂时按捺着真实的情绪。 “你是怎么回事?知道易易睡着,还让易夏来喊她过去,是你过来容易,还是易易过来容易?也亏得孩子懂事,”易老太皱起眉头将李秋绾训了一顿,“还有易夏,妹妹摔破了头,你还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像是个什么样子?” “妈,夏夏还不懂事,”李秋绾笑着将易夏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也不管易老太的脸色,又对易冬道,“易易,这个暑假就去妈妈那儿过,等开学妈妈再送你回来,啊。” “不要过来……”易夏站在李秋绾背后小声嘀咕,“我不喜欢你!” 后面这句是抬高了声音大声说的。 易冬慢慢回转的脑子才回忆起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羡慕极了易夏能跟在自己的父母身边,想要趁这次易母带着易夏离开以前一起跟过去。却没想到在说话的时候被易夏一把推开,脑袋磕到台阶上,前额磕破了一块,流了好些血,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原本不赞同她跟着去城里的易母改变了口风,可这也不过是让她去待一暑假而已。那个时候的易冬不懂这前后的因果,只为了能跟去父母身边而兴奋极了。 现在想想,这也不过是为了护着易夏而进行的必要让步吧。 易冬抬起头看向她的母亲。 这个女人,对于自己来说,一直就是陌生的。她们没有普通母女的情感,更不会像普通母女一般亲密。这个时候,她已经将自己抛下了四年多,她已经只将易夏当成女儿四年多。易冬看向李秋绾的目光冷冰冰的带着审视,这一切掩藏在孩子气的外表下而不外露。 易冬慢慢的笑了起来,却苦涩极了。 “我不过去了,妈妈,听他们说,城里不好玩,镇上热闹多了。” “这样啊,”李秋绾像是很松了一口气,只是嘴上还得做出关心的模样,“这样的话,要不让姐姐留在家里多陪你两天?” 李秋绾这么说,也是听了刚才易冬的话,才想起来城里的玩伴确实太少了些,易夏也该让她多感受感受镇上孩子的热闹氛围。 易夏对于这个倒是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只娇声娇气的拉着李秋绾的手道,“这样的话,妈妈要留在家里多陪我两天的。” “好好好,当然要多陪陪我们夏夏。” 易冬看着面前的母女情深,没有什么表示。易老太却是看的上了火,一把抱起易冬就要往家里走,嘴里念念叨叨,“天天陪着,宝贝成了个什么样子,就记不住家里还有一个也是自己生的了?!” “奶奶,”易冬挤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像是通过易老太的念叨找到了突破的宣泄口,洪水决堤般的汹涌出来。小小的孩子紧紧的抱着老人的脖子,泪水几乎是顷刻间流湿了易老太的衣领子。 李秋绾在身后看的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查看易冬,心里也的确是有几分真的着急的。不管再怎么偏疼易夏,可是也像是易老太说的,易冬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 “易易,怎么了,是不是脑袋又疼了。” “我讨厌你!讨厌易夏!”易冬眼睛直直的看着李秋绾,大声喊着,“是易夏推的我,你知道,你骗奶奶说是我摔的,你是易夏的妈妈,不是我的,我不要你这样的妈妈!” null 第2章 孩子还说错了? 李秋绾吓得僵在原地,她几乎不敢相信易冬此刻眼底的恨意以及那像是一刀刀捅在她心上的话语。 “易易,不是这样的……”她舔了舔忽然干涩下来的嘴角,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词穷的不知如何措辞。 易老太却像是忽然被敲醒了,她抱着先是轻手轻脚的放下易冬,然后猛地转过身来,几个大步快走到李秋绾的面上,用几乎可以说是可怖的脸色看着李秋绾。然后她一言不发的将目光转移到易夏身上,厉声道,“易夏,你自己说,是不是你推了妹妹害她碰到了脑袋?” 易夏被易老太此刻的神情吓得瑟缩不已,她躲到易母身后,“妈,奶奶好可怕,奶奶要打我啦!” 李秋绾一面护着易夏,一面同易老太解释,“妈,那是易夏不小心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易老太向来是个暴脾气,如今见李秋绾还这么护着易夏,心里蹭蹭往上冒的火气让她垂着的手掌都微微抖动起来,她反手一巴掌就煽到了李秋绾的脸上,指着外头的大门,“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妈!”李秋绾捂着顿时肿的老高的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易老太,然而她也被这一巴掌打出了火气,嘴上自然说不出软话,她转头抱起易夏,踩着高跟鞋往外走去。 易冬看着这一幕,心里前所未有的竟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宁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她终于了解小时候看书时那个举世闻名的枭雄说的那句自己一直觉得是错误的话,原来才是一个人对待自己最好的方式。 自己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回到了时间里这个奇妙的节点,也许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天意,易冬想,大概是老天也觉得自己上辈子过的太憋屈,所以才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把握。 对她好的,她就加倍对待回去,反之,易冬也会十倍相还。 李秋绾从外面找回易正华的时候,易冬正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吃着她奶奶给包的馄饨。易正华在外头听说了易冬摔破了脑袋,可亲眼见着了才发现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坏的多。 “易易,”他大跨步的走过去,在易冬面前蹲下来,伸手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查看她脑袋上的伤口,然后易正华又猛地站起来,铁青着脸色走到易夏面前,二话不说的领着衣领子将人抬起来,“你就是这么对你妹妹的!?” 易夏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李秋绾也赶紧上前想要拦住他的动作,易正华一把将她推开,伸出手在易夏的屁股上狠狠拍了几掌。 易夏不负众望,眼泪鼻涕登时就流了下来,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哭起来都能打嗝了,边哭还边嚎,“爸爸,爸爸打我,妈妈,爸爸打我!” “打的就是你!无法无天了还,”易正华在易夏的屁股上下了狠手,猛地拍了最后一下,然后将人一把塞进一旁李秋绾的怀里,“你就惯着!人就是这么给惯坏的!” 易老太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这场面也很有些不耐烦,她摆摆手,“你们回自己屋里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易正华原来是被自己媳妇儿揪回来为那一巴掌讨个说法的,可现在看了这情景,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没有缘由就对媳妇儿动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的给我说清楚了。”易正华将李秋绾拉进屋里,面色不善。 易夏抽抽搭搭的拉着李秋绾的衣角跟着进去。 门外,易冬依旧慢慢悠悠的吃着自己的小馄饨,忍着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努力将此时的事情理清思绪。 易冬可以用所有理智的情绪告诉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头上的这个伤口,易夏没有对自己再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但是,她做不到。易冬做不到不去想死亡之前的那一世,她一半的忧愁都是易夏给她的,她的生命,还有她的孩子,都是被易夏亲手剥夺的。 易冬握着小勺子的手几乎都要颤抖起来,易老太从屋里走出来,见她这样子还吓了一跳,“易易?” 而屋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能是故意的呢,”李秋绾抱着易夏,泪水涟涟的问她,“夏夏,不是故意推的妹妹,是不是?” 易夏连忙点头,她可怕极了易正华揍她。 “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妹妹,她,” “还想再挨打是不是?!”易正华的眉毛高高的竖起,连带着手也高高扬起,将落不落的样子。 “爸爸,爸爸,我不敢了,”易夏缩起脖子躲到李秋绾的怀里,模样可怜兮兮的,她知道怎么讨好李秋绾,更知道怎么躲过易正华的责骂,时间久了,这些都是有套路可以寻找的。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易正华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终究又放了下来,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李秋绾道,“两个孩子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要放一个在家里?易易她心里也难过,夏夏又养成这样的性格,以后长大了,两姐妹关系不好可怎么办?” “我知道了,”李秋绾心疼易夏,可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想着易冬的,“所以我说这个暑假带易易也过去……谁知道易易说出那样让人伤心的话。” “怎么,孩子还说错了?你对她有夏夏一半好?”易正华刚舒缓下去的眉头又拱在了一起,片刻,他缓了缓口气又说道,“好了,今天妈对你动手总也是不对的,等一会儿我去和她说吧,易易那里我也去哄哄。” 易正华心里是这么想的,易易一旦和他们一块到了城里,住上两个月必定也不愿意回来了,到时候他要是不松口,李秋绾也不敢擅自将人送回来,易老太和易爷爷也省力些,是个处处都能讨好的法子。 “奶奶,我不要跟爸妈去城里,”易冬站起来,眼睛是红红的一片,“我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 “哎呦,宝贝儿啊,”易老太将易冬抱起来,小心的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奶奶疼你啊,易易别哭,奶奶要心疼死啦。” 易冬抱着易老太的脖子哇的一声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搭。屋里原本还低声说话的人连忙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易易,”易正华上前一步,想要从易老太手中接过易冬。 易老太别过身子,避开他,冷面道,“我抱着行了,” 这个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也是一点一点心疼过来的,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个宝贝疙瘩似的宠着,怎么他们夫妻两个一回来就把孩子弄成了这样?在易老太的情绪里对易正华也是有明显的责怪的。 而易正华虽面有苦色,无奈对着易老太也不敢发作。 李秋绾方才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肿起了一半,面对易老太时倒是有些忿忿的,只是此刻的关注点在易冬身上,也没来得及去多想什么。 易冬擦了自己的眼泪,慢慢的止住了哭泣,她靠在易老太怀里,轻声细气的说到,“爸爸妈妈,我不想去城里了,” “为什么呀,易易,”李秋绾上前一步,脸上做出笑着的样子,“前头不是还说想去城里,那里有游乐场,还有爸爸妈妈呢。” “不去了,”易冬不去看李秋绾,只把目光放软了落在易正华身上,“姐姐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姐姐。” 她这么说,没人相信是从心里说的,就连易老太都觉得易冬是在赌气呢。往常哪一次易夏回来的时候易冬不是屁颠颠的跟在后头,这个时候大不了是因为易夏害她摔破了脑袋,在赌气罢了。 众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易夏都是,却只有易冬知道自己用童言稚语传达出的话语里面有几分真实的情绪。 她恨不得能将易夏从那楼上也推下去一遍,这岂止是不喜欢,她是恨死了易夏。可是这是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开始,易冬深吸了一口气,她不会为了一个易夏将事情弄的一团糟糕。 这一次自己会一步步走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每一个自己在意的人。 尽管易正华坚持,可是他到了还是没有说动易冬。而原本就不想让易冬跟着去城里的易老太和易爷爷就更不可能松口了。 相比起易老太,易爷爷就更是一个护短极了的人。他从外头下棋回来起来发现平日里疼爱的孙女头上多了那么一个大包,白纱布上隐约还能看见血迹呢。老头温和了一辈子的脾气难得火了,当下二话不说,将易正华和李秋绾赶上了回城里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也不管他们中途要转几辆车,到城里是半夜还是早上。 易老头难得说了重话,自己抱着易冬躺在摇椅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愣是半天没有缓过来。 还是易冬红着眼睛在他心口上抚了抚,安稳的说了几句哄人的话,易老头这才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对易老太说道,“易夏这孩子,怕是给养歪了。” “可不是,”易老太翻炒着锅里的小青菜抽出空档来和易老头搭话,“就那小精怪能作,我算是看明白了,” “你今天就是一点不好,”易老头道,“对秋绾动手这个怎么都是要不得的,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呢……” null 第3章 流氓 “你以为我是你那个温吞吞的脾气?”易老太斜看了易老头一眼,利落的起锅盛菜,放到一边,“她自己的女儿不心疼,还不能让我心疼啦?” 吃饭的桌子放在外头的小院子里,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只留了些余晖。易老太准备三个小菜,又给易冬单做了一小碗蛋花汤,吹的温了才放到她的面前。 易老头则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拿着大蒲扇给易冬打扇子。 这些动作太过自然与熟悉,易冬差点扑簌簌的又落下眼泪来。她趁着两个老人没注意,低头别干净了眼睛上的水汽。 “易易啊,这两天和奶奶在家啊,我让人把你爸妈房里的空调拆了,装到咱们易易的房里,凉快着呢,是吧?”易老太一边给易冬夹菜一边笑着说道。 “好,”易冬一点不带矫情,干脆利落的点了头。 这个时候的空调还算是个稀罕物,起码在这个小镇上是。因为也没发展出节电功能一类的,一个暑假要是没有节制的用下来,那还是一笔不算小的开销。 “装到爷爷奶奶的房里,再把我的小床搬过去,”易冬想了想又道,圆圆的眼睛笑的弯起来,“这样咱们就可以一块儿凉快啦。” 易老头脸上的笑意加深,正要说话,却瞥眼看见自家院子门口巴望着一个小人儿的身影。 “易锵刚啊,来来,”易老头笑眯眯的冲小孩招手,小孩便不再犹豫,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易锵刚额头发红,还带着些汗水,他眼巴巴的跑到易冬的面前,目光里关切又惊讶,“我听毛头说的,他说你头上摔了一个大包,我就来看看你。” 毛头他妈是镇上卫生所里的医生,易冬的头就是她给包扎的。 后来易冬印象里的易锵刚已经是很稳重的模样,她几乎都要忘了他还有这肉包子样的时候。要说起易锵刚,他又能和靳承业扯上些关系。据说是不知哪一辈出了服的亲戚了,后来靳承业他爸又回乡认亲,这才又走动起来。 这算是后话,可是此时见到易锵刚,又不免让易冬想起靳承业来。 也许真的有平行时空的存在,假如是这样,易冬苦笑起来,她死前的模样实在不好看。靳大少是惯常喜好漂亮美人的,大概他见了也不会喜欢吧。 “易易,你是不是脑瓜仁疼啊?”易锵刚凑近了看,易冬笑起来第一次这么不好看呢,“你要是不想笑就别笑了,我知道你脑子摔坏了。” “你脑子才摔坏了,”易冬回过神来,双手往小腰上一叉,说话的时候响了些,脑瓜仁还真疼了起来。 “我脑袋没事儿,就是磕破了,”她见易锵刚脸上挂着担心,又开口安慰他,“休息两天就好了。” “锵刚,在我们家吃晚饭吧?奶奶给你去拿双筷子。”易老太站起来。 “哎,”易锵刚点头,一点也不带见外的,他转头又问易冬,“易易,那明天我们说好去抓鱼,你还来吗?” 易冬犹豫了一会儿,正要点头,就听易老头在旁边说到,“易易去,不过就在边上看着,脑袋上不能碰水,可不敢碰水了啊,” “嗯,”易冬点头,“我就在旁边看着,” 易锵刚看了看易老头,也跟着点头,“那我抓了鱼送给易易。”说完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中间还缺了一枚,别提多喜感。 易冬扑哧一声笑出来,这里的一切无论隔了多少年,再经历的时候依旧那么熟悉。需要自己珍惜的人和事太多,易冬想,她甚至来不及分多少时间去伤心,去怀恋上一世已经消失而这一世还尚且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河岸边站着不少小孩,从四岁的到十七八岁,什么年纪都有,凑在一块均是来看同一个热闹的。 昨天河上游的庄家户为了引水浇灌稻田,将这河里的水拦腰截断了。这下游的水从昨天就见着少,到了如今只不过到四五岁孩子膝盖那么高罢了。 因为这水位低,人又多,所以家长们也没什么多的担心,孩子们呼啦啦就都聚集到了这里。 镇上的孩子都互相认识,只不过大得和大得玩,小的和小的玩。易冬站在毛头身边,和一个绑着两股麻花辫的小姑娘说话。 小姑娘叫易菁菁,和易冬一样的年纪,也和易冬上的一个幼儿园,两个人是要好的。 当然,对于易冬来说,要唤起这些久远的记忆实在有些难了。每当易菁菁说起幼儿园里又发生什么事啦,昨天前天或者明天,易冬一律是满脸懵懂的神情。 “没关系,我知道你摔坏脑袋了。”好在易菁菁也没深究,拍了拍胸脯很大度的表示了了然,“易锵刚已经和我说过了,” 易冬满脑门都是黑线,嘴上却不得不傻呵呵的应付着。 易菁菁以前就是个鬼灵精,这次她给自己找了理由,也好过自己乱七八糟的圆谎了。 “易锵刚呢?”易冬四处转头看了看,人群里熟悉的脸不少,可就是没看见易锵刚。 “他说迟点来,”易菁菁从自己的小兜里掏出两块水果糖,一块给了易冬,一块给了毛头,“我爸从首都带回来的,”小姑娘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点炫耀的自得和喜悦,“可好吃了。” 毛头一点不客气,抓过糖果就往嘴里塞,奈何糖果质量好,糖纸的质量也好的很,他放在嘴里撕扯了半天,愣是吃了一嘴没味儿。 易冬接过糖果,小心的沿着上头不规则的锯齿将糖纸撕开。 香蕉味的水果糖吃在嘴里甜甜蜜蜜的。 易冬眯起眼睛一脸惬意,这时候的天更蓝,水更绿,就连水果糖都比后世那些花花绿绿的有诚意许多。 十几岁的孩子都挽起了裤脚现在浅水里拿着各样的工具抓鱼,又有用桶子捞螺丝的。这个时候水位浅,原本吸附在河岸两边石头上的螺丝都躲到了浅水里,成堆的在一块,都不用费力找的。两三捧就是一顿晚饭的小菜,加了韭菜和辣子,那香味能从镇东边飘到西边。 “有鱼了!有鱼了!”易菁菁指着河中间忽然喊起来。 “倒是好像真有点意思,”一个明显在变声期的男声在易冬身后响起,不过这声音不响,易冬起先也没在意。 镇上的孩子还是不少的,一个两个她不熟悉的也不是没有。 河中心有人拦到了一条大鱼,真欢呼热闹着。 易锵刚从后头跑上来,先对着现在易冬身后的人喊了一声哥,然后喘着气站到易冬身边,“易易,你的脑袋还疼吗?” 易冬还没说话,易菁菁就猛地一咋呼,她指着易冬身后的人道,“易锵刚这就是你哥?” 听见这话,易冬的眉头猛地跳了两下,连转头都不太想了。 想想上辈子的事情,好像靳承业倒是说过一次。易冬成长的平安镇他小时候就来过,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带着类似遗憾的探究,后面的话就是些可有可无的流氓话了。 “小丫头片子,”易冬听见后面那个男声响起了带着些无所谓笑意的声音,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朝自己伸了过来,收敛了力道放在了她的肩上,“呦?这小姑娘的脑袋给人开了瓢了?” 这次的话里带着些明显讥讽的笑意思,假如说易冬刚才还能安慰自己身后的人不一定是靳承业,可现在他这嬉笑以及不见外的欠揍的态度却让她完全确定了自己身后站着的到底是谁。 肩膀上放着的那只手,顿时像是带了正在燃烧着的炽热的温度,烫的易冬往后猛地一缩。 她迅速的转身,映入眼帘的那张脸,虽然不免稚嫩,但的确是她熟悉的。 此时的靳承业才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少年,行事说话却依然有了前世风华正茂举止嚣张的影子。 小姑娘一转身就用惊慌失措带着些湿漉漉水汽的眼神望着自己,绕是靳承业也愣了愣,就差反省自己刚才说话是不是太狠了。 可是,靳大少到底是傲慢惯了的,压根也就没真想到道歉这一茬。 “怎么脑袋被开了瓢开傻了?”他挑了挑眉,觉得看面前这小姑娘还挺顺眼的,说着话就想伸手在人脸上摸两下。 所以说,靳承业流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来的,早这时候就有了苗头了呢。 易冬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她一偏头躲过靳承业的手,这还不够,她反手在靳承业的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靳大少的手养的嫩,白白的手背上登时浮起了一只小小的掌印,明晃晃的照在靳大少的眼睛里。 靳承业上辈子就是个混蛋,易冬没少对付他。虽然那时候是吃亏的时候居多,但好歹胜在经验丰富,将靳承业的脾气摸了个一清二楚。 所以不等靳承业开口,易冬就跟连珠炮似的先放了一串话。 null 第4章 臭脾气 “你别碰我,我头疼!我奶奶说了随便就爱动手动脚的都不是好人!我不和大小孩玩。” 易冬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躲,拳头捏的紧紧的,那里面出了多少汗只有她自己知道。 靳承业对她到底是有影响的,不管时间往前了多少年,即使他此刻依旧是少年的模样。 “我这手可都被打肿了!”靳承业给小姑娘气势汹汹的样子给气笑了,他的衣服袖子本来就高高录起来,这会儿猛地把手给递过去还下了旁边的小孩儿们一跳。 易锵刚赶紧抱住靳承业的手臂,“哥,哥,易冬的头还伤着呢,你可不能打她。” “就是!” “不能打!” 毛头和易菁菁的反应就更加迅速了,他们两个拦在易冬的面前,双手一展,小身板就做出防御的姿势。 小孩对事情的判断往往直接又简单,对和错,好和坏。 假如把靳承业和易冬放在一块,众人自然而然的都会选择易冬。 靳承业不耐烦的将易锵刚从自己的手臂上拨弄下去,“撒开撒开,谁打她啊,这小孩经得起我一拳头么。” 他这原本算是解释,可是听在几个小孩耳朵里反而更像是充满恶意的威胁。故而毛头和易菁菁半分不让,虎着一张小脸依旧瞪着他。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大,但就多了靳承业这一张外人的连就已经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了。这一会儿又看到这个外来人和本地的几个孩子对上了,那原本在河中间抓鱼的年轻后生们站起来了几个,远远的问了一声,“毛头?没事儿吧?有事儿了喊一声。” 问话的是毛头的堂哥。 毛头抬头看去,立刻像是有了天大的仰仗,脸上挂出嘻嘻的得意笑容,他点了点头,“哥,没什么事儿!” 童年玩伴的热忱与维护让易冬动容,可是她心里到底还是将自己看成一个成年人的。更何况面前站着的人是靳承业,心底里,或多或少她对他都有那么点不一样。也许这个时候的易冬还没有意识到,可她却依旧否认不了靳承业的这点不同。 “易锵刚,这是你哥?我怎么没见过呀?” 易冬拍了拍手,没看靳承业,将话题转开了。 易锵刚小心的看了靳承业一眼,见他对这个称呼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才接过话来,点头道,“嗯,是省城里来的哥哥,我妈交代了要好好照顾的。” 毛头用舌尖将好不容易吃进嘴里的水果糖顶到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原来是这样,”他抬头仔细的又看了靳承业一眼,有些疑惑,“你哥哥怎么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靳承业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看着正好奇的盯着自己看的小孩,“不是一个妈生的,哪像去?”他说完就没再开口,似乎对和这样的小孩说话应付很是兴致缺缺。 易锵刚指了指河面,对靳承业说了两句,等他点了头,易锵刚这才撒腿跑到河岸边上去。 里头站着的小孩儿早已经一人捧着一脸盆螺蛳,他舔了舔嘴角,想起来前他妈交给他的任务,“你们谁能先匀给我一盆不?我妈急着做菜,等我给她送回去,再回来给你们捞过?” 易锵刚他妈是镇上小学的老师,这河里站的有一大半都是她手下教过来的,一听这话,唰唰唰的递过来六七个脸盆,恨不得往易锵刚怀里塞。 易锵刚喜滋滋的挑了其中一脸盆跑回靳承业的面前,献宝似的递过去给他看,“哥,你看,我妈做的螺蛳可好吃了,” “一股腥味儿,”靳承业往后退了一大步,白净的手指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拿开拿开,” 易锵刚毫不在意的咧开嘴笑,“哥,我先把这个送回去,你在这儿再玩一会儿啊。”他说着又转头对易冬他们道,“你们帮我照顾着我哥啊,” 要不是要装着是个孩子样,易冬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给靳承业看。她知道靳承业不是个好东西,就是没想到他自打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一臭脾气。 “诶,小孩,”靳承业站在河边闲闲的看了一会儿抓鱼,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易冬道,“你这脑袋谁给你包的啊,手法也忒不熟练了。” 靳大少在省城里没少打架,受伤包扎是常有的事,这会儿无聊,干脆研究起易冬头上的绷带了。可是这话在毛头听来可不是滋味啊,易冬的脑袋可是他妈给治的,靳承业这么说,可不就是在骂他妈呢吗。 “你说啥!?”毛头虎头虎脑,人也长得壮实,性子更是一根筋直到底的,他猛地一瞪眼,伸手就推了靳承业一把。 靳承业先前就站在河岸边呢,本来毛头这一把推倒并不至于将他推进河里,可谁知道哪儿伸出来一只脚,好巧不巧的就绊了他一下。 噗通一声,这人就掉进了水里。 易冬淡定的收回自己的脚,然后和毛头他们一起站到河岸边上, 低下头看着浑身湿淋淋挣扎着站起来的靳承业。 靳承业连着呸了几声往外吐水,这河里站的人多,走动间将河底的泥沙带起河水正是浑浊不堪的时候。他喝了一口水,半口都是泥水来的,可把靳承业给恶心坏了。 原本站在河中间抓鱼的几个半大小子这会儿看到这动静,也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半是好奇半是看热闹的将目光落在靳承业的身上。 “臭小子你找抽是吧?”靳承业一身泥浆狼狈的爬上岸,面色不善的就要收拾毛头。易冬一把将毛头拉到自己身后,靳承业挥出了一半的拳头硬生生的给停在了半空中。 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能把拳头落到一个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小姑娘的头上啊。 就这一拦,原本还在河里看热闹的毛头他堂哥就跑上岸来了。毛头他哥今年已经十六了,和毛头一个样子,高大壮实,站在那儿和一堵墙似的。虽然靳承业和他的个头差不离,可是到底是刚开始长身子的少年,又碰上一张挑食的嘴,这身形是抽上去了,可是肉一点没长。 “干什么,欺负小孩儿啊?” 靳承业看了毛头堂哥一眼,有些不耐烦回嘴,“这小孩儿平白无故推的我,看我这一身摔的!” 那原本挂着明晃晃的昂贵logo的衣服此刻已经被泥水糊的看不清本来的样子,连方才白晃晃的球鞋也是满脚黑湫湫的河泥,好不狼狈。 毛头堂哥也不含糊,他一把拎过毛头的衣领子,将他从后头揪上来,“怎么回事儿啊,快给人道歉!” 毛头斜睨了靳承业一眼,脸上有掩饰不去的幸灾乐祸的笑容,不过他也听他大堂哥的话,像模像样的说了句对不起。 “好了,毛头也道歉了,你回去换身衣服,就这样吧。”毛头他堂哥上下仔细的打量了靳承业,转头问道,“我刚看到他是易锵刚带来的,是不?”那话里护短的意思明显。 “嗯,”毛头点点头,“易锵刚他马上来。” “你认识路不?要不我送你去易锵刚家里?” 靳承业哪里受过这么大的气啊,他的脾气哪是让人给推河里了还一声不能吭的。 可真让他对一个小孩儿动手,他也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而易冬,刚才伸出的那一脚,起先也只想让靳承业吃点闷亏,现在瞧着他一个人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气的涨红了脸,心下也有些不忍。毕竟,如今的自己和现下的靳承业纵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往前面了说,她到底也撇不干净和他的关系。 “那个,我陪你回去吧?”易冬主动碰了碰靳承业的手指,算是示好。 这小姑娘是水水灵灵的没错吧,可是爷不带这样的啊,靳承业火大的拍开易冬的手,刚才还阴了吧唧的伸脚绊人的,这会儿又装出个懂事儿的样子算怎么回事啊。 “你干嘛打易冬啊!”毛头和易菁菁站在旁边不干了。 靳承业那最后一点耐心在这样的僵持中终于消失殆尽,他阴沉下脸正要发作,就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 “承业,你这一身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靳父,靳纬,他身边还站着易锵刚,显然是由他带着过来的。 “哥你不会是掉河里了吧?”易锵刚对这个省城来的哥哥多得是仰慕,此刻见了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担心之余他又扭头去小声的问易冬,“易易,这是怎么啦?” 易冬抿着嘴巴摇了摇头,她走到靳纬的身边,抬起小脑袋细声细气的解释道,“伯伯,刚才我们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哥哥,让他掉河里去了,我们跟哥哥道歉了,要不让哥哥到我家去换身衣服?还要快点洗个澡才好……” 靳纬只有靳承业这么一个儿子,从没见过说话这么软乎乎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虽然慢悠悠的却是有条理极了,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他弯下腰来拍了拍易冬的肩膀,安慰她道,“没关系,小姑娘啊,你们自己玩吧,伯伯带这个哥哥回家去。” null 第5章 竟然没走 易冬回头看了靳承业一眼,那眼里是个人都能体会出担忧,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好,伯伯,那你快带哥哥回去吧。” 靳纬一下觉得这小姑娘更加的懂事了。 要不是易冬刚才伸脚绊了自己那么一下,靳承业此刻都快要相信这初次见面就被自己挪揄的小姑娘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呢。 他被个六岁的小姑娘耍的团团转,这话一下炸在靳承业心里,一下把他的火气都给炸蒙了。 “好了,”靳纬支起身子,脸色又端起来,“在这里还耍什么脾气?你不给我收好你那点臭架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靳承业脾气臭,这点没少被靳纬揪着收拾,天长地久的,他也就对他爸有那么点忌惮的心理。 是以,靳承业虽然极不情愿,到底还只是狠狠的瞪了两个小孩一眼,然后迈开步子跟着靳纬走了。不过就最后那点小动作,也免不了被靳纬在后脑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上一世易冬遇见靳承业的时候,正是他混的顺风顺水志得意满的当口,哪里见过他这么看人的脸色,有委屈只能憋着的样子,当下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 靳承业听在耳朵里,趁着靳纬不注意,转过头来狠狠地刮了易冬一眼,眼色里大有些来日方长的意味。 易冬浑不在意,光看靳承业吃瘪的样子已经足够她乐好几天了。而且照着上一世靳承业的话来推断,这大概也会是他们年幼时候唯一一次的交集。 就算对过去以往所有的一个告别式吧,易冬想,再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挂和联系了。 易冬低着头这么想,心里难免弥漫上一点感伤。从前和靳承业的开始虽然不在她的期待之中,可是中间产生的那些或多或少的情感也是她不可否认的存在,如今随着这个全新的开始,都要被扔到一边。 “易易?”易锵刚站在她身边见她半天没说话,好奇的开口问道,“你怎么啦?”见易冬有些迷蒙的转过头来看他,他想了想又开口安慰道,“你别担心,我哥那儿一定没什么大事儿的,等会儿我跟你回家,和你奶奶说,让她别骂你。” 我奶奶才不会骂我呢,易冬心想,可是眼见着眉清目秀的小正太一脸正经的安慰自己,心里又觉得软乎乎的。她伸手拉住易锵刚的手,笑眯了眼睛,“没关系的,我奶奶不会骂我的。” 毛头见他们两个手拉这手站的紧密,也眼热的凑过来,他看了看易冬,又看了看易锵刚,觉得不该乱牵女孩子的手吧,这么想着他顺手的就拉起了易锵刚的手,紧紧拉着。 易锵刚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动了动手腕,到底没把手抽出来。 这个没皮没脸的,他想,反正后头还会重新抓回来的,不如就让他牵着吧。 易锵刚抬起脑袋,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懂事了。 可是让易冬没想到的是,靳承业竟然没有走,而是在平安镇留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易冬睡眼惺忪的拿着一只颇有年代感的陶瓷缸被易老太牵着手到镇子上菜场里卖早点的地方打豆浆的时候,正好看见靳承业一手端着一碗豆花,一手拿着一根油条,摆开架势吃的熟练极了。 易锵刚坐在他身边,边上还蹭着一个毛头,两人一起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脑门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易易,”两个孩子看见易冬赶紧对她招手,又对易老太打了招呼,“易易,坐在这里吃吧?” 靳承业看了易老太一眼,倒是也开口打了个招呼。 易老太看着靳承业笑道,“昨天易易回来都和我说了,我就说她是个小惹祸精,才出门又闯了祸,孩子昨天掉到河里没吓着吧?今天晚上到奶奶家吃饭,奶奶给你做几个好菜压压惊?” 易冬耷拉着眼皮站着打瞌睡,要不是易老太拉着她,说不准能一头栽到地上去。可就是这样,她还是看出来掉到河里这件事情被重新提出来让靳承业的脸色变了变,不过他随即又点了头。 “那就麻烦奶奶了。” 易冬原本不甚清明的神志一下子被弄的一个激灵,这话是同意了要来他们家吃饭的意思?她这才疑惑的将目光转到桌上正坐着的人脸上,一个个的,都微妙极了。 易冬想起昨儿个在河岸边靳承业还咬着牙恨不得吃了自己和毛头的样子,如今却已经能够让毛头在一张桌上和自己吃饭。 她是一直觉得靳大少嚣张跋扈惯了的,可到底没想到十三岁的年纪他就有这样的忍耐力,这到底是已经翻篇了呢,还是打算秋后算账呢,她心下存了个疑惑,易冬自然也没留下来和他们一桌吃了早饭。 易老头拿着一把大蒲扇,站在院子门口等了一会儿,远远的瞧见自家孙女和老伴一手拿着大饼油条,一手提着豆浆缸子,说说笑笑的走过来,他也就忍不住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叠在了一起,显得亲近极了。 “易易,这下睡醒了吧?”易老头低下脑袋拿胡子在易冬脸上蹭了蹭,惹得她笑着往后缩,“爷爷,痒……” 易老太瞪他一眼,“你闹易易做什么,刚才不是让你把厨房里我切好的小菜端出来?” 易老头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哎呦,瞧我的记性,我去拿,我去拿。” 等一家人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坐齐了,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吃起来,易老太开口道,“就昨天给毛头和易易不小心弄到河里的那个小子,听毛头他妈说像是来头不小,你还记不记得早前你还是个后生的时候,从咱们平安镇出去过个靳家小子?我记着我做姑娘的时候远远的还看见过两次,枪林弹雨里走过去的,听说跟着主席长征过呢,如今那官就是放在京城里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 易老太说的絮絮叨叨,什么都牵扯一些,易老头听得漫不经心,最后总结一句,“那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说罢慢慢悠悠的夹起一块菜头往嘴里放,嚼动嘴巴咬的嘎嘣响。 易冬哈哈的笑出声来,易老头又转头看着她笑眯了眼睛,“易易,你说是不是啊?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自在清净?” 易冬简直不能更赞同,她不住的点头,而易老头却惹得易老太狠狠的一瞪。 “你就给孩子教这些吧啊!到时候也是个懒骨头。” 易老头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并不打算反驳,懒骨头怎么了,挡不住他一辈子过的清闲自在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多的东西他也不去管,这样不挺好。 易老太一向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可到底也跟着易老头过了半辈子了,对他的脾气秉性也都了解熟悉,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也不会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往心里去了。 易冬不是第一次听她爷爷这么讲话,可却没有一次觉得她爷爷讲话这么有道理。可不是?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图个自在清净?一辈子忙忙活活到头来能落下些什么了不得的功成名就?这话虽然不能完全这么说,可是道理也有三分。易冬觉得,她爷爷这是书法练得多了,人也多了几分脱俗的味道。 “爷,以后我跟着你学书法吧。”易冬咕嘟嘟的喝下自己碗里的豆浆,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易老太看着她有些疑惑,“易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啦?你年纪这么小,还不用想这些呢。” “不小啦,”易冬放下手里的小碗,一脸正经色,“奶奶,暑假过了以后我都要上小学了,我听毛头他们说,镇上的孩子不少都去报了补习班,我也想学点东西……” 这个年代补习班还是新鲜的东西,可虽然不像后世一般火爆与普及,但也让好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趋之若鹜了。 说起补习班,易老太才恍然想起这件事来,听易正华说起,易夏在城里也报了什么芭蕾舞的班。这件事说起来未免又是一件上火的事情,不过易老太也不想在易冬面前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跟着爷爷学书法啊?”易老头笑起来,显然是愉悦的神情。要说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多擅长的事情,只练了个书法还能算得上点长处,“易易年纪不小了,”后面这半句是他转头对易老太说的,“不少孩子三四岁就开始练了呢,” 听易老头这么说,易老太也就没再反对。 而爷孙两人说干就干,早饭才收拾了就从易老头的书房里找出了笔墨纸砚,将架势给摆足了。 易老头一样一样教的认真,从横竖撇那开始教起,笔锋笔势样样都是要纠正的。就这么练了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易冬还握着毛笔在画一呢。 任何一样本事,往深了研究,到底都不会是多简单的。易冬缓缓的舒了两口气,放下手里的笔,两手拎起自己才写完的纸送到易老头面前。 null 第6章 下棋 易老头上上下下仔细的看过一遍,连声夸道,“不错不错,且不说这字写的怎么样,咱们易易的耐性就是顶顶好的,以后慢慢练,易易比爷爷厉害多了。” 这就是字写的还不好呗,易冬撇撇嘴,心知自己不该有太多失望的情绪,可到底是成年人过来的,竟然连一个横杠也画不好,打击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的。 易老太在一旁的角落里杀鸡,说好了今天晚上让人到自己家吃饭,这菜式就要多准备一些才好。 易冬百无聊赖的坐在小桌上拿着毛笔蘸墨水在剩下的那点宣纸上随便写字玩。刚写了一个易字又觉得不对劲,自己这个年纪哪里是会写自己名字的年纪啊,她趁着易老头没有注意到这边赶紧用墨水将那个成形的字给涂黑了。 “易易?”毛头拉着易锵刚先探头进了易家的小院子里。 “嗯?”易冬抬起头看过去,先看见两个小孩,而他们身后,靳承业双手插在裤兜里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的人呢。 易冬收回自己的目光,没什么精神似的趴在桌上。 靳承业跟着易锵刚他们走进院子里,嘴上也一个不落的跟着一起叫人,最后他停下脚步站到了易冬身边。 “小孩,你玩画画呢?” 易冬将手上的毛笔端端正正的摆到一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然后利索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的跑进了屋子里。 靳承业拿起那张被遗落在桌上的宣纸,透过最后那点阳光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个“易”字的模样。 好像是叫易冬吧,昨天听易锵刚提起的时候他还在心里记了记,只不知道是那个“dong”字了。 靳承业嘴甜,人也会说话,只要他没心犯浑,那都是个标准讨喜孩子的模样。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已经得了易老太和易老头的欢心。 要不是他只待一个星期就回省城,易老头恨不得将他也收到门下教书法才好呢。 “书法我也学过两年,不过后头都是自己在家里练习的,”靳承业道。 易冬没想到说起这个靳承业也有话聊,她可不记得之前靳承业有练书法的爱好。 “这是个好东西,”易老头正色道,“平心静气的,养生呢。” 靳承业又笑着接了两句话。 原来这笑面虎是这个时候就开始有影子的,易冬端着自己的小木碗,默默地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心里却忍不住跟着腹诽。 小孩儿吃饭吃得快,毛头和易锵刚在桌上的人刚吃完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放下碗筷,易老太跟着收拾了易冬的碗筷,又把一个饭盒塞进她手里,看着三个孩子手拉手的往外走,跟在后头不太放心的嘱咐道,“过马路的时候看着车啊,小心点,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天要是黑了,让毛头他妈送你们回来啊,” 这是两个孩子要陪着易冬去拆了头上的绷带换成小块的面纱布,那伤口原本就不是太深,如今过了两天也已经基本结了痂,是时候换下这看上去颇为骇人的绷带了。 靳承业见几个孩子走了,也丝毫不见不自在似的,依旧悠悠闲闲坐在那儿咬着土鸡肉吃。 而外头三个孩子则沿着大路往镇上的卫生所去,今天毛头他妈值夜班。 三个小小的身影手拉这手,嘴里还说着各个小脑袋里装着的奇怪话题。 毛头满足的一手拉着一个小朋友,他笑眯眯的听易锵刚说起上小学的事情,听了一会儿没说话,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嘱咐易冬道。 “易易,你以后和易锵刚他哥好好的啊,可别再给他使绊子了。” 毛头心想,原本自己也不过就是想推靳承业一把,就他的那点力气要不是易冬伸出一只脚来,也不至于把人推到河里去。 只是,这也不怪易冬,毕竟那时候靳承业还说自己的妈妈呢,毛头想,易冬伸出的那一脚他还是有点高兴的,虽然后面被他爸给收拾了一顿就不那么高兴了。 “我也就顺手那么一脚呗……”易冬小声嘀咕,同时又有些疑惑,“毛头,你怎么这么快就给人收买了啊!” 她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边疑惑的看着毛头。 毛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都怪声怪气起来,“那我,这,他,他不是刚子的哥哥么,我想着,总是算半家人的。” 易冬看了看笑眯眯的易锵刚,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表示了然。 易锵刚和毛头呢,这倒不是自己想多了,易冬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放在后世盛行的腐女眼里那就是青梅竹马攻受分明的一对,能够遐想的余地大了去了,就冲如今两人的互动,也能看出点端倪来。 可是到底呢,易冬也不敢乱猜,万一人家只是单纯的兄弟情,却偏偏被自己想的复杂了那也不好说。 三人一路慢悠悠的走,也就到了卫生所门口。卫生所门口亮着一盏橘色的小灯,与夕阳即将落山的那最后一点余晖相互照应,构成极为温暖的色调。 毛头他妈的身影印在玻璃门里,身穿白大褂,正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姑!”易冬跟在毛头身后小跑进了屋里,笑眼弯弯的喊了白大褂一声。 孙秀琴转过头来面上也带着慢慢的笑意,她一把将易冬拉到自己怀里,亲热的在她脸上亲了亲,又伸手在她头上的伤口边缘小心的按了按,“这里还疼不?” 易冬摇摇头,“姑,昨天晚上就不疼了。” 毛头他妈孙秀琴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伸手慢慢的解开易冬头上的绷带,仔细的瞧了瞧,又拿起酒精棉球擦去伤口周围的些微凝固了许久的血迹,重新为她换上新的纱布。这回除了额头上的那一点伤口,易冬总算没有缠着满头的绷带了。 “姑,我奶奶晚上做的,可好吃了。” 易冬将手上的饭盒放到孙秀琴的桌上,毛头连忙点头应和她的话,“妈,真的可好吃了,” 孙秀琴瞥他一眼,“你个馋嘴猴,晚饭是不是蹭到易易家里去吃的?” 毛头抓着头发嘿嘿的笑了两声,“这不是你也没回家做饭嘛,爸也不在……我就顺便蹭了个饭。” 孙秀琴将饭盒的盖子打开,果然扑面而来一阵香气,她和易老太也是老熟人,自然不拘泥这些客气话。 “好了,先放这里凉一会儿,等我送你们回去再回来吃,”她说着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皮的手电筒,比划起来足有易冬现在的小臂那么长。 还真是个值得怀念的老物件,易冬想,后来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手电筒了呢。 孙秀琴一路将几个孩子送到了易冬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她远远的将手电筒抬高,让光线照到最远的距离,然后嘱咐毛头道,“李特,你先在易冬家呆着,晚上我来接你。” 李特是毛头的本名,只是鲜少被叫起,要不是孙秀琴还时不时的叫一叫,似乎大家都已经忘了毛头还有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名了。 毛头冲她扬了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孙秀琴站在路口,一直看着他们三个小孩儿拐进了易家的院子里,这才放心的转身走了。 他们来回的这一会儿时间也不短,吃个饭的功夫怎么也够了,只是易冬没想到,等他们回来,靳承业竟然还在。 他不仅还在,甚至在院子里和易老头摆开了下棋的阵势。易家的位置在平安镇的中心主路旁,夏夜里不少散步的老人经过时都会在这里坐一坐,下一盘棋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今天易老头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少年郎,这一点显然与往常太过不同,因此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靳承业已经从一个外省来的不知是谁家亲戚的小子变成了众位老人口中亲热的靳小子。 毛头和易锵刚不爱好下棋这样在他们看来很枯燥的活动,两人熟门熟路的摸进了易老太的房里,里头放着一台西湖牌的黑白电视机,少儿频道这个时候正是放动画片的时候呢。 易冬好不容易将一头长头发给解放了出来,忙不迭的就要让易老太给自己梳头发。总之各处一番折腾,等她从屋里出来,外头的棋局已经下到了白热化的状态。 几位观战的老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靳承业能和易老头下到目前的这个状态,先不说虽然靳承业的败势明显,可就说他也让出了名的棋王易老头折损了好几员大将,这个十几岁的小子就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下棋最需要什么?耐心和谋算。就这两样,可不是每个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能有的东西。 易冬可没想到,原本想着就算待上一个星期也不会给人留下多大印象的靳承业竟然似乎不过用了两盘棋就让外头的老爷子们统统对他知晓了个通透。 她说不出心里有些泄气的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一步三挪的走进厨房里陪着易老太洗完。陪着,却不如说是看着了。她刚想伸手帮忙洗碗,就被易老太笑着给哄回去了。 null 第7章 学书法 “易易啊,奶奶知道你好,可这不是你会做的啊,等会儿不小心打破了你爷爷喜欢的瓷碗,可该哭鼻子了,去房里和毛头他们看动画片去,” 得了这话,易冬又重新慢悠悠的从厨房里挪出来,慢慢悠悠的往房间里去了。 隔着门口好几步就能听见屋里黑白电视机传出来的热闹的声音,电视上哪吒正上天下海,下面两个小孩看的也专心。 易冬走过去和他们坐在一排,看了一会儿倒也真的看出点意思来,三个孩子笑呵呵的对着电视机,就算只是黑白色的画质却也多了几分质朴的真心。 这可比后来风靡的某羊某熊的动画片良心多了,易冬想,可她还来不及跟着毛头他们钻进下一个剧情里,一旁老旧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易冬站起来先踩着凳子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些,然后她走到座机旁边拿起话筒,毛头和易锵刚也纷纷都停下了看电视,将目光转到了易冬身上。 易冬将电话抬到耳边,先没说话。 现在的座机还没有来电显示的功能,她可得等电话那头先说话,不然一开口就叫错了人可不好。 “奶奶?”那边小小的女声先试探的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立马又用更欢快的声音叫了一声,“爷爷!” “你是谁?”易冬冷下脸明知故问。 易夏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不过立马嘴皮子伶俐的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妈妈,易冬真的把脑子摔坏了,她不认识她姐姐了!” “你个小兔崽子!”电话那头又响起易正华的声音,然后便是易夏跳脚着跑开。 “易易啊?晚饭吃了吗?”易正华接过了电话,放柔了声音有意哄哄易冬,“爸爸过两天就回来接你到城里玩啊?等星期六星期天我和妈妈就陪你们去游乐园,” “不带她去,不带她去!”易夏的声音远远的透过话筒传进易冬耳朵里,激得她有那么一瞬间都想为了气气易夏而答应下来。 “爸爸,我让奶奶过来听电话,”易冬没有正面回答易正华的话,要说去城里她还真没有多大的冲动。这个时候的城里虽然说是省城,可是到底和后来已经完全建成的繁华都市没法比,去了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况且去了还多得是堵心的时候。 “毛头,你先过来说两句,我去叫我奶奶,”易冬将话筒放在床头的枕头上,又对毛头招了招手,自己则跑了出去。 等她陪着易老太走进房里,正好听见毛头在那儿说话呢。 “对对对,被易冬推进河里的人是易锵刚他哥,不不不,刚认的,也是省城来的呢,”毛头坐在床沿,抱着话筒有木有样的说话,易锵刚站在他身边,间或说两句。 易冬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们两个抬眼看见易老太和易冬走进来,连忙从床沿跳到地上,又对电话里的人说,“叔,奶奶来了,我把电话给她了啊,咱们改天再说。” 易冬走的近了,明显听见毛头这句话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也跟着这边一起笑出了声来。 易老太从毛头手里接过电话,开口冷冷淡淡的说了句话,显然还是为了易冬摔破脑袋的事情而不高兴的。 易正华连忙放轻放缓了声音连声的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又提起了接易冬过去城里过暑假的事情。 “妈,我们这边生意正好忙过一段了,暑假也清闲的很,让易易过来和夏夏做个伴,她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少年宫报个暑期班,多学点东西……” “等易易头上的伤好利索了再说吧,”易老太不咸不淡的撂下一句话,彻底算是堵住了易正华后头的话,“至于暑期班,易易现在跟着你爸学书法,我看挺好的。” 两人随意应付了两句,终究是由易老太这头先挂了电话。 她侧过头看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三个孩子,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几个孩子身边弯下腰来,笑着问道,“奶奶给你们切西瓜吃,好不好?” 关于吃,哪个小孩都不会轻易摇头。 一盘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红色瓜瓤放在盘子里端到几个孩子面前,外头下棋的也各一盘,算是照顾了个周全。 屋里一处,屋外一景,伴随着夏夜的晚风,都算是这夏日无数普普通通小地方最寻常的缩影罢了。 小孩身上搭着一块毛巾被,正好盖住整个小肚皮,随着孩子呼吸的一起一伏一上一下的韵动着。 易老太习惯早起,易老头也爱好早起在外头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随意的走两圈,然后顺道去小菜场买了豆浆油条回来。等这个时候,易冬也差不多就醒了。 “昨天还没把横练好,今天易易还得先练习这个,”易老头看着易冬迷糊着小脸吃油条,将今天的安排说了出来。 他本也没对易冬这个年纪孩子的耐性和耐力抱多大的信心,心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时的新鲜,如今说这话又看着她的脸色不免是心存了试探的意思的。假如易冬此刻说不学,那易老头也没打算强制的去逼她。 易冬细细的嚼完了嘴里的油条,混着一口豆浆吞进肚子里,然后她抬起头道,“爷爷,我知道了,等到时候你给我描个样子,我好学着。” 哎呦,这可大大的出乎了易老头的意料了。可他心里到底多是高兴的。 他点点头,连声道,“好好,等会儿爷爷吃完早饭就把家伙什都摆出来,陪着咱们家易易练书法。” “嗯。”易冬点头,努力着将自己脑袋里那点瞌睡虫给忍下去。 “等会儿给你描个字形,靳小子中午再和我下两盘棋,”易老头自言自语似的笑道,“舒心,畅快!” 易冬喉间的那口豆浆差点没咽下去,怎么到了这一次,哪哪儿都能扯得上靳承业啊。她皱着秀气的眉头将手上的半根油条放回碗里,拿起自己已经喝完了豆浆的小木碗跑到厨房里,递给易老太后瓮声瓮气道,“奶奶,给我盛碗粥,一大碗……” 喝了这碗粥,她得压压惊。 等吃完早饭,这边摆开架势练字,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靳承业果然来了。这回还是他一个人自己来的。 昨儿个夜里等外头的棋局散了,易冬早就睡着了,实际是三个小孩儿东倒西歪的睡在沙发上各占据了一处位置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靳承业走到易家的院子前头就看到小姑娘趴在桌上一笔一笔认真写字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昨天自己进房叫醒易锵刚时候看到的画面。 “易冬?”他叫了小姑娘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原先对这个鬼精鬼精的小孩那点不喜欢不知道烟飞云散去了哪里。 先前是不想跟个屁大的小孩计较,如今却是毫无缘由的来了好感了。 兴许是因为那张小胖脸,靳承业想,先前他在城里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胖嘟嘟的小姑娘啊。别说胖嘟嘟,就连这么大的小姑娘都没见过呢。他平日里一起玩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比起心思重和手腕,他还算不上里头最强的呢。 易冬循声望去,就看见穿了件白净的短袖站在院子口的靳承业,她抿了抿嘴,软软的应了一声,“你好。” 她这官方又正式的回到很是让靳承业乐了乐,他抬脚走到易冬面前,低头看了看她写的满宣纸的“一”,宣纸上没画出格子,却愣是让小姑娘规规整整的将那些横都给写的十分整齐。 “会写你自己的名字吗?”靳承业在易冬的对面坐下,指尖在墨水里点了点,有些恶趣味的想趁易冬不防备给抹到小孩儿的脸上去,却没想到易冬就屏息着等着他这一下呢,小孩儿的动作利索极了,横起毛笔就想给他的脸上去那么一下。 靳承业不甚防备,纵使躲得及时,可到底脸上还是被笔尖给碰了一下,痒痒的触感从他的脸颊划开了。 “嘿,挺机灵啊,”他也不生气,甚至没去擦脸上的墨痕,只是笑着重新沾了点墨水在自己的指尖上,在宣纸的一个角落里一笔一划的慢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靳承业,这是我的名字,”靳承业将指尖剩下的墨水撇在宣纸上,然后指着那三个字一个个教过去,“这个是靳承业的靳,这个是靳承业的承,这个是靳承业的业,认识了吗?”他的语气少有的透露出几分不知名的认真,易冬顺着他指指点点的指尖看到他依旧青涩的少年脸庞上,夏日的微风卷携着青草的芬芳似乎带缓了时间的进城,在这一瞬间,她竟然不得不承认,就算到了现在,只是遇见少年时候的靳承业,她都不能否认自己好像是喜欢靳承业的,不管是从上一世亦或是到了现在,就算他还是未长成的少年模样。 “你叫易冬,是冬天的冬吧?我昨天听你爷爷说的,那个冬字呢,你知道怎么写吗?”靳承业好耐心的继续问她。 易冬放下手里的笔,定定的看着靳承业,不知在想些什么。 null 第8章 你欺负小孩儿! 靳承业被这小孩忽如其来的专注目光给弄的有些发愣,可这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他立刻趁着这点时间快速的伸出手,在小孩儿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上摸了一下。 原本在他指尖沾着的那点墨汁随着他的动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全都沾到了易冬白净的脸蛋上。原本圆乎乎的小脸蛋因为墨黑的墨汁而显得有些可笑,更因她些微呆滞的动作而显得可爱。 这这样的仲怔到底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下一刻易冬的眼睛便瞪得像是恨不得扑上来咬靳承业一口。要是可以的话,她也想一口啐在他的脸上。 “你欺负小孩儿!”她啪的一声将毛笔放在桌上,麻利的跳到了地上,双手叉腰十分不解气的看着靳承业,“这算什么本事!” 靳承业看着她气愤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易老太从厨房的窗口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只当他们两个是在玩,她回头冲屋里喊道,“老头,承业来了。” 易冬竖起耳朵,又立马狠狠的往地上一跺脚,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啊,怎么就从靳承业变成了承业啦? 易老头听见声响,慢慢悠悠的从房里晃荡出来,先是笑呵呵的同靳承业打了招呼,然后又走到桌边查看易冬练的字。 他拿起宣纸仔仔细细的从头看下来,不住的点了好几下头,“不错,不错,比昨天进步多了,明天咱们就可以换到‘竖’接着练了啊。” 易老头将目光转到易冬的脸上,先是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敢情你们两个都往脸上涂墨水玩啊?” “嗯。”易冬重重的应了一声,原本想说是靳承业欺负她呢,可虽然这武力值差别眼睛就能瞧的出来吧,但是好歹他脸上也被自己画了一道,怎么说都不能使单向行为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为自己先前那一点鬼迷了心窍似的想法觉得莫名,她扭过脑袋往屋里走去,心里还是决定要离靳承业越远越好。 他没皮没脸,又像个花心大萝卜,除了皮相和手腕也挑不出点好来。 易冬自顾自的在心里一样样的数过靳承业的坏处,慢慢的定了下心神。 易老太坐在客厅的吊扇低下择菜,易冬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乖乖巧巧的拿起菜梗子撇去上头老硬的经络。 “易易,你想去城里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吗?”易老太忽然开口问道。 “嗯?”易冬抬起头,目光里似是疑惑,“为什么呀?我不喜欢姐姐,我喜欢奶奶和爷爷,我要和奶奶爷爷住着。” 易冬明白易老太忽然问了这个问题的原因,老人们到底还是从最为她好的地方想。易老太仔细的看着她的脸色,到底也没从那张单纯稚气的小脸上看出任何不情愿的情绪。她这才放心的笑起来,“那易易就和爷爷奶奶住着,等上了初中咱们再去市里。” 关于初中去市里这个观念,易冬却是无法撼动了,上一世她是在镇上读完的小学,然后去省城读的初中。就这点她也必须承认,无论是师资还是教育理念,这个时候的平安镇和省城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好。”易冬低着头答应了。 远远近近的蝉鸣不间断的响着,夏天刚刚开始,各处的热闹似乎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过来下棋对于靳承业来说,多也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项玩乐罢了。等到第三天,等易锵刚的爸爸抽出时间来带他们外出转转的时候,靳承业也就没再想起易家的这一处格外清凉的小院子。 农用拖拉机这个时候并不算是普遍的工具,往往一个村镇只有一辆,农忙的时候是要借到各处周转的。易锵刚的爸爸做完了手上最近的一批工作,便将日期空出了两天,专门带这个现在在自己家里住着的金贵客人见识见识乡下的风光。 这个时候的乡下和城市的分界点虽然不算明显,可到底是城市开始加速发展的时候,且靳承业这样从小在省城里长大的,乡下的风景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新鲜的。 窄小的田埂,带着河水浸润过的湿意,光着脚踩在泥土上能感受到那真实与大地相触碰的亲切。就连跟着几个六七岁的拿着竹竿子做的简陋工具捉知了都显得趣味无比。 几天下来,靳承业已经较来前黑了一圈。 等走前的那一天,易锵刚还专门跑到易冬家里,兴致勃勃的问她要不要跟着去汽车站送靳承业。 “我哥吃了午饭就走,你要不要去送送他?可以到临县呢。”他高兴的是这一点。 临县规模不小,后来也发展成了个县级市,是目前方圆百来里路程里唯一一个能直接通到省城的汽车站了。 虽然知道易锵刚话里的意思多半是高高兴兴的拉她去临县玩,可是易冬顾忌更多不免还是靳承业。她摇了摇头,以还要练字为由将这给推了。 倒是易老头听了这话显得更有兴致,问道,“是刚子你爸开车去啊?还有位没?” 易老太斜看了他一眼,“你一把老骨头凑什么热闹?” 易老头笑呵呵道,“我不就是问问吗……” 等到吃完了午饭,易冬拿着毛笔练字的时候,那轰隆隆由远及近的拖拉机声却不容忽视的越靠越近。她放下手里的笔,挪了挪屁股,正犹豫着要不要跑出去看看,外头的拖拉机已经突突突突的开到了易家的小院门口。 “易易,你还是不去吗?”易锵刚手里扶着车尾高出来的那一截铁块上,冲易冬喊道。 易冬今天穿着一条粉蓝色的棉布小裙子,原本不合身的地方由易老太帮她给加了个小蝴蝶结,看上去新潮又洋气。加上头上原本的纱布已经在前天拆去,额头那处淡淡的痂痕倘若不仔细看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小姑娘顶着个粉粉嫩嫩的脸颊歪这头看着外头,靳承业原本只懒懒睁着一只的眼皮此时也忍不住全部睁开,将目光放在这个俏生生的丫头身上了。 这个时候的农用拖拉机可不比以后,后世的拖拉机虽然不能说有多少可靠的安全性,可是到底在设计上比现在的精良不少,更也有不许农用车载人的规定。要她坐着个小板凳一路摇摇晃晃的去临县,易冬可不想亏待自己的屁股。 “我不去了,”易冬到底是上前了一步,先是同易锵刚的他爸打了招呼,然后笑眯眯的对靳承业摆了摆手,“承业哥哥,你走好啊,下回再来玩。” 易锵刚他爸笑着探出头来,“还是咱们易易最会说话,嘴可真甜。” 易冬又是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靳承业忽然站起来,扶着栏杆对易冬吹了个口哨,“冬冬啊,咱们什么时候再见啊,” 他这些天黑了不少,恍然看去背着阳光倒跟易冬上一世见到他的时候很有几分相似,易冬愣了愣,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收起笑脸,扭过脑袋走进了房里。 靳承业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被晾在原地,等他再想说什么,那忽然又高声响起的农用车发动机巨大的突突声以及滚动起来的车轮便阻挡了他即将出口的所有话。 这趟下乡,原本不过是靳家夫妇对他的惩处,毕竟也算是惹出了不小的事情来。可是呆了这一星期,他竟没觉出苦来,反而处处都是新鲜和有趣。就连自己遇见的这么几个小孩儿都与众不同的很,城里五六岁的小孩儿哪个不是娇里娇气,乡下的都在泥潭子里打滚呢。 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这平安镇了,新鲜炒好的螺蛳肉,肉质鲜嫩的土鸡,菜场里的豆浆油条,放在火堆里煨熟的知了肉,就连那从灶台下的瓦罐里掏出的白米饭也显得香上三分。 不过到底是城里的事情重要些,靳承业望着湛蓝的天空看似发呆,心里却盘算着回去就要收拾来前坑过自己一回的陆正。 陆正比靳承业还小两个月,却是个真正十足的混小子。靳承业的混还都是对着他摆明看不顺眼的事情,可陆正这人年纪虽小心性却阴晴不定,指不定昨儿个还对你笑脸好脾气,第二天就能让人打你一顿。先前人在京城时靳承业便听说过他,只没想到每两个月他家竟也会来到这个城市。两个人见了第一面起就不对盘,后头便大事小情不断。终于在上个月,陆正找人将靳承业给堵在了小巷子里。 要靳承业说,那实在是痛快的一架,谁知道是不是那陆正找的都是软脚虾,最后人没揍成,还被靳承业给狠狠的收拾了一顿。本来么,这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这两个二世祖又是出了名的闹腾,原本陆家还想上门道歉呢,毕竟这是自己家孩子带着人去打别人家孩子,可是等陆母看了陆正的伤势,留下的便只有气愤了。自己家孩子到底不对,可是这靳家的孩子下手也忒狠了点吧?拿着棍子往人头上砸,这是生怕不出事儿呢? 最后到底还是陆司令亲自打电话给了靳父,委婉的表达了对这事情的看法,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后头就有了靳承业被以探亲为名给流放到了平安镇。 不知道那姓陆的怎么造谣呢,靳承业犹有些气愤的想,转念又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挑着显眼的地方打呢?下回得记住了这个教训。 null 第9章 单独辅导 他这一路上的思绪不断,农用车的突突声也就一路突突到了临县的汽车站。一到车站,却没想到已经有一辆车在那儿等着了。 靳承业从车后跳下去,看了看站在上头的易锵刚,他似有些不耐烦,可到底走过去将小孩给抱到了地上。 站在汽车边的中年男人不免有些惊讶,却是没说什么。 “王叔,”靳承业走到中年男人身边,“我爸让你来接我的?” 被称作王叔的人点点头,“先生不放心您,特意让我来接你。” “他能有那么好……”靳承业似乎嗤笑了一声,然后他转过身对易锵刚他爸道,“叔,这是我们家司机王叔,我坐他的车走,” 易锵刚他爸没见过司机老王,还有些不放心,“这不是说做公共汽车走吗,承业,这人信得过吧?” 男人说话时带着种田人的质朴与憨直,靳承业这些天从他身上感受到不少真切的关心与爱护,因此在易锵刚他爸面前算是很收敛自己的臭脾气的了。他又是点过头,然后让司机老王去车里拿他的工作证,等看过老王的工作证,易锵刚他爸这才算放心了,然后急匆匆的跑到农用车里去拿了两麻袋的东西,拎起来老沉,只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这里头装的是些我自己种的东西,有几个新鲜的西瓜,还有些山上采的晒干了的香菇,泡一泡就可以吃,杂七杂八都有一点……”易锵刚他爸自顾自的打开车门将东西装进车里,然后不等司机老王反应,一手抓过易锵刚扔回车斗里,“走咯。” 很快农用车的突突声又重新响起,那飞快要走的架势像是生怕人家把那两袋子东西给他塞回去。 “城里这两天怎么样了?”靳承业坐回车里,伸手扶了扶旁边放着的两麻袋东西,随口问道。 “夫人前天去了南边,其他和您你走的时候是一样的。” “哦。”靳承业看着窗外飞快的倒退的景色,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路上再没主动开口说其他的话。 汽车从下午开到了晚上七点,也足足费了近四个钟头。 靳家的小楼坐落在几排整齐的房子中间,样子同其他的差不多,只多了一个小花园,种着些打理过的雅致的花草,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致。 家里除了一个保姆再没其他人,靳承业一路进了厨房随手拿了一只碗捡了些晚上剩下的饭菜,端着冷饭冷菜就回了房间,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手忙脚乱的保姆,“不用另做了,我吃这些就够。” 保姆惊了一跳,先前自己家的小您虽然不是个特别讲究的人,可到底也没随便到这份上,怎么下了几天乡下,真就变成了个毛孩子啦? 看来先生大概还真是有自己的用意的,保姆一边想一边往自己的小房间里走。 回到城里的第一天是被闹钟叫醒的,这让靳承业初时还有一会儿短暂的不适应,他按掉了闹钟洗漱完毕跑到楼下为他专门吊着的沙包那儿练了一会儿拳脚,然后才做到饭桌前陪着靳父开始吃早饭。 “看来你对乡下的生活适应的很好。”靳纬放下手中的报纸,将目光转到靳承业的身上。 纵使被这样严厉的目光盯住,靳承业也跟根本没感觉到似的,自顾自的喝着清粥吃着小菜,嘴上不咸不淡的应道,“差不多,也就那样。” 同他与田蕊的关系比起来,靳承业与靳纬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了。 靳纬将桌上的报纸捡起来来回的折了两圈,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一会儿九点老王会带你去上课,”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是武术班,你给我好好学学怎么真的揍人,以后别让人找上门来,老子给你处理还嫌麻烦。” 靳纬想起因为把靳承业给弄到乡下去的事情还被自己的妻子田蕊念叨了好几天,不免就有些心烦,语气上也发冲起来,“晚上我不回家吃了,”他说罢转头往外走去。 靳承业虽然算是一大早又被他爸给教训了一顿,可是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先前琢磨出来的打架的那些招数,一半是他偷偷瞧着人家练自己跟着练,一半则是完全通过实战得来的。用起来到底没有真正的练家子来的顺手,偶尔遇见真能打得自己也得吃不少亏,如今他老子倒是一句话就给他解决了。 靳承业端起面前的粥碗,二话不说咕嘟嘟的就喝了个底朝天。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闹钟,时间不过才八点半,离出发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足够回房里换一身宽松的练功服了。 除了吃了陆正一个闷亏算是这个暑假的烦心事,到目前为止靳承业的心情却是轻松自在的不得了。靳纬将他放进武术班的决定更是让他觉得如鱼得水,没有再比这个更适合的了。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一路到了练武的地方,一走进去却完全傻了眼,他爸这还是罚他呢吧?哪有把个十几岁的人扔进一群三四岁的小孩儿里头一起练功的? 那领头带着几个站着犹自摇摇晃晃的孩子练武,脸上却是一派镇定,他见了靳承业似乎也没有一丁点意外,反而指着他问道,“你是靳承业吧?站那儿去,给你留了位置了。” “我跟着他们练?”靳承业站在原地迈不动道了。 “怎么,你一个生手一点基础也没有,还想去哪儿?给我扎个马步瞧瞧?”那领头的师傅挑了挑眉,往墙根下指了指。 原本端端正正摆着架势的孩子们见忽然来了一个大个子要和他们练武,也都冒出了好奇心,纷纷把目光转到了靳承业的身上。 饶是靳承业也被这么一众目光盯得生出点不自在来,可此刻他心里更多的是被那领头师傅轻蔑的语气激出的点怒气。 他二话不说走到墙根处,稳稳的扎下了一个马步。马步扎的倒是像模像样,领头师傅走过去环着他饶了一圈,冷不丁的伸出脚踹在了靳承业的小腿肚上。靳承业不防备,下意识的便松了架子,往前一个趔趄将将站住了。 “这也叫稳?”领头师傅的语气不耐烦起来,“既然进了班,就跟着好好练,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升班,要么就别练,”他说罢转头就往前面走,站到了一众孩子身前,就如同方才靳承业进门前瞧见的一样教起一班的小屁孩伸腿踢脚。 领头师傅姓赵,是原先一家有名的武馆出来的,习武世家,教起人来也格外认真,就现在还剩下这二十多个孩子,原先可足足有五十个,开起班来都得在外头广场上练。 赵师傅虽然走到了前头,可是眼睛的余光还看着靳承业呢。这孩子在这一带不能说没有点名气的,他也早就听过,听说就凭着自己练的点拳脚功夫硬是揍了陆司令家的小子和另外几个小流氓一顿。这样的人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个可造之材了。 靳承业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心里的火气噗噗的往上冒,再往四肢百骸里乱窜了一会儿,他将目光落在了目前的几位孩子身上。 没的说几个孩子都能练好的东西自己练不好啊,他重重的咬了下后槽牙,也跟着摆出一样的动作来。 这开头欢欢喜喜,中间鼓捣出一肚子气,后头总算还是让靳承业给坚持了下来。 从这天起,他雨打不动的到练功的地方,将所有的把式基础都给练完了。越到了后头,他也就越发明白了这些看似无用的小动作,一招一式都是为后头做准备。他先前自己鼓捣的那点小把式如今使出来也更加顺手了些。 靳承业虽然时不时耍耍流氓犯犯浑,可是骨子里头却是个服强的人。 他跟着赵师傅练了一段日子,知道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也便将前头他看似故意刁难自己的那点气性给放到了一边,真真诚诚求起了指导。 赵师傅也没再为难他,先是将靳承业给从幼儿班里单拎了出来,后头更是给他做起了单独的辅导。赵师傅是个武痴,除了传统的一些武术类别,他还喜好钻研些奇门遁甲类的小众武术。只是到了他这个中年过后的年纪,有些东西尝试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这会儿正好碰上靳承业这个一点就通,还什么都愿意试一试的人,两人都算是如鱼得水了。 null 第10章 疏远 等靳承业这边练完了一个阶段,暑假也将近了过去了一半。这个时候,他也已经将一个月前在平安镇的事情忘记了九成,却没想到刚从南方回来的田蕊会忽然提起平安镇的事情。 “是该叫婶吧?”田蕊一边给靳纬添饭一边扭头问靳承业。 “问我啊?”靳承业一张嘴哗啦啦的下去半碗饭,他含糊不清的说到,“那时候,都是爸教着我叫的。” 靳纬端着饭碗从厨房走到饭桌前坐下,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都扯出多少辈的关系了,看着年纪叫吧,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田蕊跟着在他身边坐下,说起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前天我才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这边有个项目要开始招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本来也没在意,可昨天和几个参与招标的人见了面,后面有个人说开了竟然也是平安镇来的,还说什么他们家孩子和承业玩的好,我也没怎么听明白。” 靳纬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他先是看了靳承业一眼,然后又问道,“平安镇的?能做到参与招标这一步到也算是不容易了,他们家孩子是?” “好像是个男孩的名字,”田蕊想了想,扭头问靳承业,“承业,什么冬的,你有印象没有?” “冬?”靳承业正去厨房添了一碗饭回来,听见这个字也是愣了愣,正欲摇头,忽然又觉出点熟悉来,张嘴喊出个名字,“易冬?” 田蕊想了想,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好像是这个名字。” “这小孩啊,”靳承业道,“我记得,挺好玩的,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招标的事情,现在几家的实力都不相上下,后面如何倒还真的说不准,”田蕊慢慢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想攀点关系的。” “你看你,总是先把问题想的复杂化,”靳纬不同意的摇摇头,“说不定人家只是偶然提起呢,毕竟你也说了,这个项目已经规划了很久,那时候承业和我还没回平安镇呢。” 田蕊没有马上说话,靳承业却顺着靳纬的话头说了下去,“我也觉着,那小孩儿家里人挺不错的,不像是这样的人。” 田蕊放下手里的饭碗,无奈的看了面前的父子一眼,“好好好,是我想的多了,我思想太不单纯。” 因为晚饭时这一点简短的对话,靳承业晚上躺在床上不免又想起了在平安镇发生的那些事情。有趣的地方他也露出点笑容,在记忆里,似乎连那过分热烈的太阳都变得可爱起来。更别说那一张张还带着童趣的小脸,这当中数易冬那张脸蛋最明晰,最鲜活。 这一晚上,他不知道是想着平安镇的人睡着的,还是睡着了以后才停止想这些事情。 而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这天晚上也有另一对夫妻提起平安镇的人和事。 黑暗里,背对背睡着的两夫妻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打破了未沉睡的安静。 “我想明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李秋绾微微侧过身子,转为面对易正华。 易正华盖着一半的薄毯,一手枕在自己的头下,随便接了一句,“怎么了?” “我想把易易接过来玩几天,”李秋绾说道,“以前每个暑假都会带过来玩几天,现在不过来我还怪想的。” 没见你前天带易夏去游乐场的时候想起易易来,易正华心里有些不满,只是终究没说出口,他先前也觉得李秋绾有些偏心,可没觉得有多过分的地步,然而上次易冬摔破头以后她的表现却让他认识到她的偏心实在是太过头了。 “嗯,你打算吧。” 易正华不轻不重很不在意的语气让李秋绾也有些不满起来,她伸手推了易正华一把,“你这到底也给点意见啊,易冬不是你女儿?” 易正华被她捶了两下,也烦躁起来,他猛地半坐起来,考虑到隔壁房间的易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怎么招标的事情用的着易冬了就想起要把人家接过来了?我和你说,我正正经经做生意,能招标成功那是有我们的好处,招不到标也是我们不如人。” 李秋绾愣了愣,没想到易正华的反应会这样激烈。 “就你最老实!”李秋绾咬着牙道,眼眶一下就红了,“歪脑筋全是我的主意,生意能做到今天要是没有我在里头搅合能更好吧?” 她说这话多是委屈,而那委屈里头,也是一半因为被易正华直接戳穿了心事的羞恼,一半却是真因为易正华语气里的不屑与疏离而感到伤心了。 话刚出口,易正华就有些后悔了,他瞧见李秋绾别过去的脑袋和她低声的啜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这话,唉,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不了明天我给妈打电话?” 他伸手试探的碰了碰李秋绾,却被她扭身躲开,易正华只能悻悻地收回手,无奈的平躺回自己原本睡着的位置。 两夫妻一夜无话,却是各有心事。 平安镇上的易冬,顶着个小孩的模样过了半个悠悠闲闲的夏天。练了一个月的书法,她也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学”了不少新字,一笔一划写的也很有点样子了。 毛头因为他家里忙,他妈也没空做饭,便将孩子完全托到了易家院子里,每天到了饭点,无论在外头玩的多疯,毛头照例都是要屁颠颠的跑来的。 等到易锵刚也从家里吃了饭过来凑热闹,三个小孩儿便一起去离家不远的卫生所给毛头他妈送饭,半个月前平安镇的主路上都转好了路灯,天一黑就准时亮起,整条路上都是黄橙橙的灯光。又是因为在镇上,谁不认识谁呢,三个孩子天天往来,也是没有出过一点事情的。 “等暑假过了,咱们就是大孩子了。”易锵刚走在中间,一边牵着一个,他踢了一路的石子终于在刚才飞出了路面,他便收回了脚开口了,“你们都在镇上读书吗?” 易冬有些疑惑,反问道,“你不在镇上读书吗?” 易锵刚先看了毛头一眼,才道,“我妈昨天接到省城打来的电话了,说是我哥他妈打过来的,我哥他妈我该叫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理不清这里头的亲戚关系。 “叫大伯娘,”易冬甩了甩两人相握的手催促他道,“你大伯娘说了什么?” “哦,我大伯娘说啊,”易锵刚慢慢悠悠的继续道,“她说问我要去省城读书不,她能把我弄进那儿的学校去。” 易冬抿了抿嘴,前一世她和易锵刚毛头三个人是在镇上一起读的小学,没听说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啊? “我妈让我自己决定,我也想不通,”易锵刚似乎没把这事情当成件大事,他一边说话还一边四下寻找能踢的小石子,嘴上漫不经心的,“我就想问问你们要是在镇上我就跟着你们在镇上,你们要是去省城,我也跟着你们去省城。” 易锵刚把问题想的简单,毛头他爸也在省城有点生意,易冬她爸妈也在省城呢,他们要过去也容易的很。 “我在镇上读书,”易冬先开了口,她偏头看着在橙黄的灯光下颜色失了真的树影。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在从奶奶打在她妈脸上的那一巴掌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同上一世相比来说不同的细小变化。靳承业的停留,如今易锵刚的话,无一都在提醒她,她做出的每一个与上一世不一样的决定都会对很多她无法预料的事情造成改变。 蝴蝶效应,从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变化一点点累积下去,她的人生 ,所有人的人生,都会与上一世不同吧?易冬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慢慢的攥紧了拳头,后又缓缓松开。这一世她的人生就是要有不同不是吗,倘若将一切同上一世活的一般累赘,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周围的人和事就算有再大的改变,她易冬要过好的,要管好的,只需要是她自己罢了。 易冬这一思索便算是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等她再去听毛头和易锵刚的说话,两人却早已经脱离了刚才的那个话题,不知道闲扯到了哪里去。 三个人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回家里,正好赶上播出动画片。易老太将毛头和易锵刚招呼到电视机旁,却把易冬悄悄的拉了出来。 “易易啊,刚才你爸打电话过来了,”易老太的神色踌躇,似乎有些犹豫。 易冬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仰头听着她奶奶接下去说话,“奶奶想啊,明天还是让你爷爷送你去省城一趟,暑假么,总是要过去玩一趟的,你妈给你准备了好些新衣服新玩具,这回去了一起都给带回来啊,” 易老太摸不清易冬现在对她爸妈是想还是不想,往常孩子三五不时的还会提出给爸妈打个电话,近一个月来却是一点没说,天天跟着易老头练字静心的很。虽说李秋绾的一些做法易老太也看不上,但是和父母疏远到底不是好事,孩子么,大不了是还有些气性,对父母那哪是有隔夜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