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001章 初次见面 舒念特意穿上前几天新买的雪纺衫,临走时又在镜子前照了两次,捋顺肩头飞起的碎发,她这磨磨唧唧的模样彻底惹得下铺复习国考的简晨鸽炸了毛,嘴巴一张忍不住吐槽,法学院的姑娘个个伶牙俐齿,牙尖嘴利,向来损人不带脏字。 “小念,你是去相亲还是去实习,如今敢做律师的花美男可都已经差不多绝种了哈,你再不动身就要迟到了!” “晨鸽你别催啊,我这第一天实习,个人形象很重要的。” “你是打算花枝招展还是招蜂引蝶?” “都没有啊,我就是提前打好为人民服务的准备。” “说清楚是人民还是人民币。” “呵呵...不要说得那么直白么。” “滚你丫的,再嘚瑟小心我拿拖鞋砸你,你丫被保研可以高枕无忧,拜托你有点公德心好不好,无数学子还在考研与国考的起跑线上垂死挣扎呢!” “晨鸽你是最棒哒我先走啦,加油,fighting!” 舒念笑嘻嘻的比了个加油的姿势赶紧溜之大吉,被嫉妒杀红了眼的女人不好惹,尤其是简晨鸽这种处在生理期情绪不稳定的情绪炸弹。 如今她们都是大四应届生,前不久舒念顺利保研,同时因为成绩优异高分通过司法考试,破例被系主任推荐去了Y市最着名的经纬律师集团事务所实习,前两天她刚刚通过实习培训,实习证装在兜里还泛着热度没冷却,今天正好是去律所报道的日子。 作为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舒念尽职尽责的表现出自己在学校做优等生的派头。 经纬律所与Y市中院相隔一条街,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商业区以北一座高耸的写字楼上,辟出28、29层作为办公区,舒念一路乘着电梯向上,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好像有种丑媳妇见公婆之前的紧张,她想到这里觉得比喻不大正确于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旁若无人的用手摸着胸口,丑媳妇还是美媳妇,是骡子是马,总要出来遛遛才能知道。 她美滋滋的无比自豪,自己如今又向着梦想迈近了一步,而且比别人的步伐快了一些。 舒念是今年第二批培训中经纬律所接收的唯一一个实习生,因此,今天去主任办公室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从办公区一路走来,她沿途见到的人一个个都是脚下生风和赶着投胎似的,路过有人的格子间哗哗翻动纸页的声音此起彼伏,又或者有人飙着大嗓门讲电话,再或者是噼里啪啦键盘打字的声音,这与她想象中的关于律所的沉稳肃穆稍微有些出入。 按照后勤阿姨的指引,她一路寻着找到主任办公室,进门之前,她站在门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渴望将自己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形象树立的更完美一些。 可是她还没抬手,里面就有人拉开门,伸长了脖子把头探出来扯着嗓子喊。 “小北,在不在?” “不在,工商局取证去了,刚走。” “小高呢?” “今天跟着老杨开庭,直接去法院了。” “小何总该在吧。” “档案室整理上周的开庭材料呢!” “那谁现在闲着?” “宋律师你昨天才耳提面命强调了经纬律所不养闲杂人等。” “你们这群小妮子,别的没学会,倒是先学会了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舒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王熙凤。 被众人称呼为宋律师笑骂着说了一句,准备将头缩回去,口中还在小声嘀咕。 “奇怪,主任交代的那个新实习生怎么还不来,第一天上班就这么没有时间观念,先给一个差评。” “宋律师你好,我是舒念,经纬新来的实习生。” 舒念终于得出空隙开口说话,顺便挪动身体站在显眼处给这目中无人的宋律师看见。 “哦,你就是舒念啊,还是个小姑娘啊。” “你好,我找朱主任。” 系主任给的资料中显示,朱主任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不是这样头发炸成鸟窝的模样啊。 “朱主任接到电话通知,刚刚去律协开会了,让我在这里等你顺便安排你的工作,我是宋翊,立字一个羽。” “宋律师你好,所以你是我指导老师么?” “我呀,我没那么好命啊,这么水灵清澈的小姑娘,青春洋溢,骄阳似火的,我们邹大律师刚刚开了金口要渡徒弟啦,所以我得靠边站。” 宋翊笑呵呵地拉开门放舒念进去,她这时才看清楚了先前那颗头颅的真身,标准的男神身材,看背影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看正脸,舒念闭上眼睛缓一缓,其实挺配他现在不靠谱的气质。 “邹律师?你是说邹寒屹么?” “经纬律所除了他还有姓邹的么?” “哦,好像没了。” 宋翊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叠档案袋递给舒念,人就和上了发条一样着急忙慌。 “正好你在,我现在交代你正事,舒念对吧,你马上去中心医院把这个档案袋给你师父邹寒屹送过去,对,你没听错,是立刻马上,以后他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就对了,我要出差走,就不和你多说了。” “中心医院?” “恩,你邹师父昨天被人打的半死不活,现在负伤住院中,下午还要去开庭。所以照我说,当律师有风险,择业需谨慎,更何况你还是个小姑娘,趁着还在实习期,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吧,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就得遭遇一次飞来横祸。” 舒念听得云里雾里,但宋翊的嘴像开了的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表情从痛心疾首转到端正严肃再转到危言耸听,她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到了后来硬生生听出了一身冷汗。 律师什么时候成了堪比杀、手和保镖的高危职业。 “我交代的事情都记住了么?” “恩,记住了。” “那就快马加鞭赶过去,再迟一点邹寒屹能从医院飞过来吃了我!” 舒念抱着档案袋走出办公室,刚刚还在各司其职的各位师兄师姐们一窝蜂似的涌过来,气势恢宏简直赶得上五百只鸭子,她的耳朵再一次遭遇喋喋不休的洗劫。 “新来的实习生啊?叫什么名字啊?哪个学校毕业的?准备跟着谁啊?将来想要从事哪一方面啊?” “师兄师姐你们好,我叫舒念,Z大法学院大四学生...” 舒念话还没说完,周围一个个人七嘴八舌的彻底将她后面的话截断,于是,作为新人的实习生,舒念同志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耐心听师兄师姐们表达意见。 “Z大啊,想当年也是我为之神往的高等学府来着,那可是号称人才济济啊...” “小师妹还没毕业呢?这么早跑出来找罪受你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安心待在学校至少还能混吃等死过一年,看看我们一个个没日没夜的累成狗... “是啊,吃喝拉撒睡在这办公室解决那是常有的事情,前车之鉴啊小师妹。” ....... 舒念有些错愕,嗓子里只来得及念出一个字就又被截断,“呃...” “对了,你指导老师定了没?谁啊,不会是宋翊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吧?跟着他才是混吃等死溜嘴皮子呢!” 夹着公文包在电梯中看手表的宋翊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摸着略有些发痒的鼻尖低咒了一句。 “妈的,又有人在背后编排我。” 然后在身边三三两两的目光中人摸狗样的走出了电梯。 “不不不,不是宋律师,是邹寒屹邹律师。” 舒念刚一开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恨不得长出三百张嘴的众人脸色口气均变,甚至整齐划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细细分辨,那其中分明夹杂着明晃晃的同情和怜惜。 “邹寒屹?” “恩,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小师妹,你要不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啊?什么?” “看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 舒念看着周围一群人痛心疾首的表情,突然生出一种荆轲刺秦王临走时候的悲壮,像是从此以后走上了一条自杀式灭亡的不归路。 “小师妹,别怪师兄师姐没提醒你,做邹寒屹的徒弟,你首先要练就一颗刀枪不入的心还有一张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 “呃...” “我们这是为你好。” “邹律师他吃人么?” “哦,他不吃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小师妹你自求多福,师兄师姐们还有事做。” 她还未搞清楚状况,原本一窝蜂将她围在一起的人轰然做鸟兽散,各个摇头晃脑面含惋惜,仿佛目送一个英勇就义的壮士。 “舒念,你怎么还没走呢?邹寒屹又打电话过来催了!这案子下午要开庭,你利索点!去迟了他要发飙可没人救的了你啊!” 刚刚匆匆与宋翊的小徒弟见过面,这姑娘嗓门粗犷豪放,隔着老远的距离声波几乎可以穿透她的耳膜,舒念有种自己进了菜市场的错觉。 “哦,我知道了。” 她不紧不慢应了声,但行动上却丝毫不敢耽搁,一路乘着电梯下楼,狠了狠心直接在门口打了出租车去往中心医院,她想到刚刚那一群人眼斜鼻歪的神情,心中竟然开始忐忑,邹寒屹到底何方神圣,她隐约记得他是系主任口中的天之骄子,老主任每每提起都是赞不绝口,难道此邹寒屹非彼邹寒屹不成? 她在护士台问清楚邹寒屹病房的具体位置,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去,竟然是个单人病房,她轻手轻脚的敲门,只听得里面沉声说请进,声音冷冰冰的顿时让人感觉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舒念拍拍还在不规律起伏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屏着气息推门进入。 靠近窗户有一张单人病床,声音的主人半倚在床头,一只手手臂缠着纱布固定,另一只手在挂点滴,他听见声音扭过头来,舒念最先捕捉到的是他的目光,黝黑的眸子,明明是波澜不惊,却硬生生传递出他此刻不悦的情绪。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呃,宋律师把东西交给我以后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还是打的出租车...” “不要为你的行为找客观理由。” “...” 舒念垂着头站在门边看自己的脚,有些憋屈,她鼻尖还有跑出的汗没擦呢! 恰好眼角余光看见手中的档案袋,于是迈着小碎步往前蹭了蹭,然后清了清嗓子。 “邹律师你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舒念,这是你要的案卷材料。” “当事人签字的委托书和律所出庭函带了没?” “啊?” 她今天第一天实习,在此之前全靠纸上谈兵应付繁冗复杂的考试,完全没有实践经验,邹寒屹劈头盖脸第一句问她出庭函的事情,直接让舒念傻了眼。 “我不知道啊,应该在档案袋里面放着了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要让我再从你的口中听到应该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 null 第002章 传说中的“下马威” 这人怎么这样,人际交往还讲究一回生二回熟呢,见面不到三分钟就俨然一副老子训孙子的架势,舒念忍不住腹诽,但仍旧不卑不亢的迎着他的目光。 “...我知道了。” “第一天实习?” “恩。” “以后请穿正装,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在我这里只有简单的黑白配,想要做花蝴蝶的话我劝你趁早另谋职业。” “不是,我这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也没花花绿绿啊,怎么就成花蝴蝶了呢?” 舒念全身上下被邹寒屹冰冷的眸子扫过,她还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之中,那声音的主人又毫不客气的给她当头一棒,简直要将她燃起的全部热情和斗志悉数扑灭。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在学校没学过基本的服装礼仪么?律师的着装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我来教你么?你以为随心所欲一尘不染就能树立自己良好形象了么?” 邹寒屹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偏偏脸上面无表情,和个面瘫似的,但从见面那一刻开始说话却一点都不近人情。 舒念暗暗扫了扫自己雪纺衫胸前簇拥的绣着一团又一团的白花,水洗白的牛仔裤,还有些地方隐隐约约捅了几个窟窿,此时只觉得凉飕飕的。 “...师父我知道了。” “还有。” “什么?” “你的头发,不会扎就剪了。” “...” 舒念拿着档案袋立在床边,一路跑到三楼,此时仍旧有些气喘吁吁,人还没有缓和下来,却接二连三被邹寒屹挑肥拣瘦说的一无是处,她简直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怪不得刚刚那些师兄师姐们都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目光送别她,邹寒屹这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洪水猛兽,她此时有些想念那不靠谱的宋律师。 “麻烦帮我叫一下护士,我床头的呼叫铃坏了。” 她低垂着头走神间隙,邹寒屹终于换了稍微缓和一点的口气求助,她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点滴瓶里的液体见了底,于是将手里的档案袋放在床头柜上去护士站叫人。 护士拿着新的药液进来帮他换上,临走不忘了嘱咐。 “最后一瓶了,家属帮忙盯着,病人最好不要移动。” 舒念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哪门子家属,亏得她命好,父亲和善,母亲慈祥,亲朋好友也一个个慈眉善目,绝不会见面不到十分钟就对一个女孩子抛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 邹寒屹没有说话,看着护士关门离开就和做贼一样接过舒念手中的档案袋,他倒是身残志坚,用缠着绷带的那条手臂按住袋子自己将绕着的线一圈圈解开。 “去找个椅子,时间来不及,我需要你手写点东西。” “哦,好。” 舒念扫了扫邹寒屹,他吃力撑着身子翻阅资料,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她本着不与伤者计较的宽大胸怀善意提醒。 “师父,这个案子下午开庭,能赶得及么?要不申请法院延期审理?” “我伤的是手,不是脑子。” 舒念忍着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几乎是咬牙切齿搬来了椅子放在床边,然后按照邹寒屹的指示将另一个文件袋中的资料取出,然后又不大忍心他别扭的样子,好心好意支了小桌子摊在他面前。 “带实习证了么?” “恩,带了。” “下午我开庭时候你跟着去。” “好的。” 邹寒屹用扎着点滴的手翻资料,一页一页翻得实在吃力,但却不要求舒念帮忙,边看内容还能边与她聊天,一心二用的绝活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以前旁听过庭审么?” “大二时候在中院实习过一段时间,旁听过几次。” “有什么感想?” 舒念接过他筛选出来的资料扫了扫,是个债权纠纷的案子,她抿着嘴唇考虑该不该实话实说,实在有些担心一句话说完她又被嫌弃的喷毒液。 “能畅所欲言么?” “在我这里,任何人都有言论自由。” 她撇了撇嘴,实在觉得邹寒屹这句话说得太过冠冕堂皇,言不由衷,但还是乐于将自己的见解分享出来。 “我感觉很多律师在庭下做的准备不是很充分,敷衍了事的成分居多,忽视细微的事实证据,而且很多法理运用不纯熟,说白了就是拿了人家的钱却不好好出力,我觉得我做得会比他们好。” “口气倒是不小。” “我只是实事求是,况且是你说的言论自由。” “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 “认真,耐心,踏实,善于学习。” “还有呢?” “基础知识扎实。” “那不如你现在帮我分析一下这个案子应该怎么打,其中涉及哪些法律关系,需要适用哪些法律,主要思路和主要方向在哪里?如何才能帮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 舒念有些愣怔,她确实基础知识扎实,确实不是夸海口,但是那么冗杂的东西放在脑子里此刻却绕成一团乱麻,她思路有些混乱。 “记住,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只是老师的,并不是你自己的,要是记不住这一点,趁早回去另谋职业。” “我的志向就是当一名出类拔萃的好律师。” “但愿十年以后你还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 邹寒屹对于舒念刚刚的高谈阔论不置可否,但他脸上的神色逐渐趋于缓和,侧脸的线条都看着温柔许多。 “我们有大约四个多小时的时间熟悉案卷材料,下午3点开庭,带纸和笔了么?” “带了。” 亏得她有先见之明,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背了个双肩包,笔和纸一应俱全。 “之前学习过写证据清单吗?” “...没学过。” “我记得Z大有专门开设法律实践技能课程。” “我们这一批正好遇上课程改革,技能课删除了。” 舒念不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更何况寝室中有简晨鸽那个校园百事通。她们这届比较倒霉,遇到了新上任的领导瞎指挥,被执意删除了技能课程的培训,而是给学生增加了一学期的课外实习。 这在当时引起不少非议,而且事实证明这门课程非常必要,所以这届新生的课程表里又加回来了。 邹寒屹挑了挑眉也不再继续询问,眼睛仍旧未从手边的资料上移开。 “我手不方便,我口述你写,将证据清单罗列出来,下午需要给法庭递交一份。” 舒念撇着嘴巴看了看邹寒屹一目十行阅读的模样,她刚刚才批判了敷衍了事这种可耻的行径,这会儿邹寒屹就身体力行向她做了证明。 老主任口中的天子骄子也不过如此,与其他坑蒙拐骗不负责任的律师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下午开庭,竟然拖拖拉拉连证据清单都没有准备好,刚刚还好意思对她挑三拣四,果真是厚脸皮。 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嘴里藏不住话,终于抓住把柄逮住了机会给他点难看。 “证据清单不是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么?” “哦,你是觉得我和那些敷衍了事的律师是一丘之貉?” “难道不是?” “当事人昨天晚上十点多来医院找的我,你刚刚才把资料送过来,你是觉得我应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啊?那下午开庭赶得及么?”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舒念瞪圆了眼睛用看天外来客的目光看向邹寒屹,她刚刚扫了一眼起诉状,诉讼标的在500万元以上,而且案子已经经过一审程序,到底是什么样的当事人,神经粗的堪比河道,这样大数额的案子,如此的掉以轻心,临阵才要磨枪。 “与其咸吃萝卜淡操心揣摩当事人的想法,倒不如专心研究一下你手头的案子。” “...” 舒念从善如流的垂下头没吭声,心头无数草泥马狂奔着呼啸而过,她前几天培训的时候闲着没事干专门研究了一番律师收费标准,邹寒屹这匆匆一天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赚了套房子,虽然是在她老家的小县城。 简直是天理不容! 一上午的时间飞快的过去,整理完手头的资料舒念抱着饥肠辘辘的胃拿手机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一点多,邹寒屹大发慈悲的告诉她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有家小面馆,经济便宜又实惠,那熟悉的程度好像他是这医院的常客一样,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感谢二字,就听见邹寒屹限她半个小时之内吃饱喝足在院门口等他的噩耗。 于是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解决自己的生计,但走到门口时候她顿住脚步回头问。 “师父你不吃么?不然我打包上来一起吃?” “药水挂多了,我不饿。” “可是...” “我换衣服,你还不走?” “你下午能出去么?医院好像不让请假。” “你还有29分钟。” 舒念到了嘴边的关心卡在牙槽里转了几圈,然后硬生生咽回肚子里,简直是好心喂了驴肝肺的节奏。 她直起身子看了看邹寒屹撑着一只手下床,刚刚坐直了身体便抬手揉胸口,他手臂和一条肋骨骨折,昨天下午刚刚做了复位处理,此时应该是伤患处肿痛,看到邹寒屹龇牙咧嘴忍痛的模样舒念心里终于好受一点,像他这种不近人情毒舌又高冷的家伙,活该被人打骨折。 null 第003章 初战告捷 邹寒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请了假,与舒念会合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一样,不过她转念一想,医院阻止他出院赚钱确实是和抢钱差不多。 断人财路,确实罪过。 他们几乎是掐着点到了高院,在法院门口,舒念这才见到了传说中的当事人,是外地口音,她竟是没想到邹寒屹的业务水平已经到了扬名省外的境界,而且也有人敢在一夕之间把这么大的案子交给他,那人算不上财大气粗,正常商人,但她左看右看觉得人不机灵,法律意识尤其淡薄,关于自我权益的维护几乎称得上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摊上这样的案子。 上午整理材料的时候,邹寒屹一边乐此不疲地向她喷毒液贬损她,一边耐心指导她如何列证据清单,如何筛选有用材料,角色转换游刃有余,丝毫不影响他各方面的超常发挥,舒念忍受着毒液无差别的攻击,自动过滤有害信息,磕磕绊绊于万分艰难中终于算是理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 他们的当事人一审属于被告方,二审提出上诉,大致的案情是:原告生产煤炭,在被告处进行洗煤然后出售,双方有时也会有煤炭交易行为发生,在长期合作过程中形成了合作及买卖关系,但是,受去年经济政策的影响,煤炭价格大幅度降价,原告方寄存于被告方的煤炭大量积,形成有价无市的局面,对方为了减少损失谎称双方之间订有煤炭买卖合同,并且出示相关的交易凭证,一审法院单方面采信原告证据,判决被告在合理时间内支付欠煤款,被告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开庭的前一日,被告的实际负责人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找到了邹寒屹这里,在病房门口与他的主治医生好说歹说,终于获得一个小时与刚刚苏醒不久的邹寒屹面谈的机会。 他就那样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这个看似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商人的胆子也真是大,孤注一掷,不过,邹寒屹好像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就利用短短的一上午时间,拖着几乎是半身不遂的身体走马观花将所有材料扫一遍,经过一番抽丝剥茧,准确的剖析出双方并非单纯的买卖关系,其中还夹杂了合作关系,原告方有时候会将开采的煤炭交给被告方出货,这一批未及时出售的煤炭降价时正好保管在被告处,因此他们借机谎称双方存在买卖关系,期望将库存煤炭的降价风险转移给被告。 果然是无商不奸。 舒念跟在邹寒屹屁股后面,他手臂被吊起来不让移动,外套只能别扭的披在身上,刚刚进门之前他们被保安拦下盘问,担心他是因公受伤未妥善解决赔偿来上访讨薪或者是报复社会的职工,所幸二人出示了律师证件才被放行。 他们的装扮一路上引人侧目,舒念将头埋在胸口,进了法庭才抬起来呼哧呼哧透气,邹寒屹却已经气定神闲的坐在上诉人席位上,她赶忙跑过去将资料弄出来按顺序排好,得到他的命令才坐回原处,一颗脑袋像是旋转的陀螺四处张望。 对于法庭肃穆的气氛早在学校的模拟法庭中习以为常,舒念觉得和菜市场其实也没啥两样,背后的精髓其实是殊途同归的,都是为了讨价还价。 她之前听过几次庭审,都不是想象中针锋相对的场面,软绵绵的像是双方座谈,将手头的资料读完以后就像是万事大吉,大多时候双方律师均是拿人钱财,应付当事人,连案子有哪些证据自己都犯糊涂,更不用说给法官展示清楚。 舒念闲闲的坐在旁听席上,上诉状是当事人之前请的律师写的,邹寒屹放在一边看都没有看一眼,单凭自己口述,三分钟时间内条缕清晰宣读诉讼请求以及事实理由,简单明了,一针见血。舒念原本蔫蔫的神游天外熬时间,此时如同打了鸡血精神焕发。 对方显然没有将一个仿佛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人放在眼里,捧着一审的证据照本宣科,举证质证过程准备不够充分,被邹寒屹刁钻的质疑问得差点恼羞成怒,年过半百的人坐在对面拍桌子,舒念有幸见识了一回现场直播的拍案而起。 她原本担心,但看见邹寒屹在那里坐得四平八稳,于是重新坐直身子继续听,这样酣畅淋漓一边倒的局势她第一次见,当然要抓紧时间观赏一番。 一个半小时以后,庭审结束。 从高院出来,邹寒屹明显不若在法庭上时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脸色灰白中透着浓浓的疲倦,两个人一上出租车他就支着额头靠在车窗边假寐,吊着的手臂轻轻挨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看起来竟是有点可怜巴巴,舒念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旧社会的学徒工,然后惊悚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一天下来,她对邹寒屹的印象只有两个形容词,不近人情和毒舌刻薄,他好像任何时候都是战斗力爆棚,尤其是张嘴损人的时候,简直是坦克之中的战斗机。 此刻战斗机突然熄火歇菜,她反倒有些不习惯,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的看看后视镜,简直是如坐针毡,连开车的司机都开始趁机笑她。 “姑娘,是不是和男朋友闹了别扭又担心他?女孩子嘛,这个时候就应该是温柔似水的,小伙子都挂了彩了,你就别那样斤斤计较了。” “啊,不是不是,大叔,您误会了。” “没关系,大叔是过来人,家里那口子和我生气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我有腰间盘突出,她不想理我可还是担心我会不会不舒服,总是找各种理由偷眼看我。” “那您怎么还开车啊?为什么不换个工作?” “开车就是我的一技之长,换个工作别人根本不放心用我啊,不过好在儿子争气,我干完这个月就准备在家养老休息了。” “这是您的福气。” “是啊,养儿防老,我这辈子也算是幸运,夫妻和睦,儿女也算出人头地,至少不是给社会拖后腿的人,安享晚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定有特别多的人羡慕您这样的父亲,不过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舒念本就嘴皮子溜,又身为法学院的学生,与人聊天这种事情根本不在话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与司机大叔你来我往的交流中终于松弛下来。 汽车停在医院门口,司机大叔竟然还惦记着他们男女朋友闹别扭这件事情,尤其语重心长的与她说,男人脸皮子薄,在外面都要给足他面子,作为女朋友,在家可以无法无天的当皇太后,在外面还是做一个小鸟依人的乖乖女好。 年纪大的人就是喜欢说道,引经据典,一套又一套,舒念被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通,还来不及张嘴说什么,司机大叔已经摇起车窗发动车子走了,只留下她舌头打结,微微跺着脚在风中凌、乱。 邹寒屹吊着一只胳膊站在一边,右边唇角微微扬起浅浅的弧度,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比舒念高出半个头去,恰恰挡住了身侧的夕阳,浑身却像是笼罩在橙色的光芒中,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高大上的邹律师不负众望地打开自己的毒液生产线。 “别人只说了一句话,你便能被牵着鼻子一直走,真不知道你这四年的学是怎么上的!司法部以后应该在司法考试成绩出炉以后专门设立一个检查纠正小组,好看一看分数是不是张冠李戴登记错了。” 他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抹着毒液的弓箭嗖嗖嗖的射在舒念脆弱的小心肝上,她此刻感觉备受荼毒这样一天,如同是折损生命整整一年。 不需多长时间,她说不定就要去找马克思伸冤了。 舒念实在气不过,胸脯一挺,踮着脚与他恶毒的嘴巴成一条水平线,从小到大她与人斗嘴从来都是不输人也不输阵的。 “当师傅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拐着弯的骂人么!一点好为人师的自觉和宽容都没有。”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觉得找个师傅就万事大吉,那其他人都别在学校待着混日子了。”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刻薄。” “等你有一天也学会像我这样,那你就正式出师了。” “我才不会像你这样不近人情,你没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尘莫及这四个字?” 邹寒屹这个毒蝎子,嘴巴这么损,真是可惜了这副温润标致,玉树临风的好皮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舒念睁圆了眼睛狠狠的瞪他,然后转着眼珠子翻了个高难度的白眼,她决定明天找主任促膝长谈一番,为了她一颗脆弱的心,为了坚定她对将来美好前程的向往,一定要重新给她指派一名指导老师。 “如果是觉得我苛刻又薄情,欢迎向主任告发并且调换指导老师,因为,我从来不带废人。” 啊啊啊啊啊,舒念忍不住抓狂炸毛,她实在是想纵身一跃扑上去将邹寒屹那张花枝招展的脸挠成猪头,然后举着大锤子在他胸口表演碎大石。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为什么没有被打成残废,他为什么伤的是手不是脑子!他为什么要长着一副人模狗样的皮囊,尽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我当时护住了头,所以没被伤了脑子,一般有脑子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护头,而,没有脑子的人...” 邹寒屹垂下眼眸将舒念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剩下的半句话放在口中嚼了嚼竟然咕噜咕噜咽了回去,然后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她是强迫症好吗,一句话说一半那是会几天几夜都让她睡不好觉的行不行! 差评!绝对的差评! “你今天可以下班了,记得路过商场买一套职业装,顺便把头发剪了,哦,别忘了,我的前提是你不会扎。” 舒念站在原地像是被塞了口子的闷葫芦,一句话都没说被人噎得半死不活,她恨不得捶胸顿足。 第一天的实习,就在这单方面受尽凌、辱中晃晃悠悠而过。 离开舒念的视线,邹寒屹卸下一身的威风凛凛和刻薄毒舌,他手攥成拳放在上腹,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正在火烧火燎的疼,连带着轻微骨裂的肋骨处开始闹腾,胸口闷闷的。 他尽量减缓动作,一步一挪向楼梯口移动,中午请假的时候主治医生死活都不给他放行,絮絮叨叨啰嗦了一大堆,要重点没重点,要理由没理由,他关上门出来直接就出了住院部,如今的人都是以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为终极目标苟延馋喘么? 在此之前,三层楼在他的眼里如同平地,但他今天空着肚子耗尽体力脑力,上楼梯的时候两条腿都软的打摆子,饿的心慌眼晕,好不容易挪到病房门口,一眼就看见怒气冲冲的主治医和哭哭啼啼的小护士。 当然是免不了被一通训斥,又经历了一番惨无人道的检查,若是舒念此时在场,她一定会看见此前还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八面的邹大律师正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护士进来加挂点滴的时候眼圈周围还是红红的,泛着些肿,他有点不好意思,勉力提着一口气坐起来。 “抱歉,让你为难了。” “没事,是我失职。” 小护士说话的声音颤颤的带着刚刚哭过的鼻音,许是哭得眼睛肿了,眼神有些不好,一针扎下去没见回血,还没来得及拔针邹寒屹的手背就鼓起了包。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慢慢来。” 舒念要是此时在场,看到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还这样好说话的邹寒屹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 邹寒屹换了一只手,这次终于一针见血,他点着头与护士道谢,礼貌周到,极有涵养,连对他心怀怨言的小护士都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阴云散了大半,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null 第004章 曾经荒唐 刚刚医生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肺部原来那些少许的挫伤产生轻微水肿,加之下午着了凉,他体温有些高,像是回应他的妙手诊断,邹寒屹此时也感觉一呼一吸之间胸口处的刺痛感变得明显。 胃里依旧空荡荡的这时候有些反酸,他将手放在病号服上方轻轻按揉,想着今天与他斗嘴的小徒弟,一时间嘴角上扬。 那姑娘和当初初出茅庐的他差不多,朝气蓬勃,棱角尖锐,志向远大,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想象的那样美好,社会中一切的罪恶,似乎没有法律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真的是年轻,不经世事,在此之前,还没个人敢面对面和他顶嘴呢,这姑娘倒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舒念带着一身杀气回到寝室,仍旧只有简晨鸽一个人在,别的人还在图书馆里醉生梦死。 “怎么了,一副被人踩了狗尾巴的德行?” “晨鸽,你快点抱抱我,我的小心肝都碎成冰渣渣了。” “忙着呢,哪儿来滚哪儿去,姐现在没空看你表演林黛玉。” 舒念张开的双臂被一支笔和一本书拦在半米之外,简晨鸽脸上嫌弃的味道极为明显,这哪里是好基友,一点有难同当的品质都没有,差评,又一个差评! “这么没有人情味...” “我的人情味早已经被茫茫未知的前途提存了,甭在这碍事。” “你猜我今天干什么去了?” “没兴趣。” “我上班第一天你都不关心我。” 简晨鸽与百忙之中将一颗头从书堆中拔出来,用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看着舒念,十分敷衍了事的问了一句。 “哦,那好吧,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这么勉强...” “丫的你别得寸进尺,没看到我倒计时又少了一天么?姐姐要有你那么得天独厚的优势早回家混吃等死去了。” “...是你不愿意走律师这条路的,司法考试你也过了啊。” “那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 说是这么说,简晨鸽还是将手中的笔放下转过了身,看到舒念蔫搭搭的如同被猫挠花了脸的样子,竟然一点都没同情心的哈哈笑起来。 “哎呀,舒小念,别人上班一天都是生龙活虎,神清气爽的,你怎么这副哭丧样,先啊,我找找我的手机,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会遇到的,我得存着等她们几个回来一起观摩耻笑你。” 舒念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她扑上前去掐住了简晨鸽的脖子。 ... “谋杀啊你!” “我这么命途多舛,你还往我伤口上撒盐!” “咳咳...你说不说正事,不说正事我就打算英勇就义了!” 舒念无奈之下松开了自己的爪子,顺便活动活动差点别住的筋骨。 “我今天下午跟着我师父去开庭了。” “上班第一天?你这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简晨鸽像只炸了毛的猫,她看向舒念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歆羡,不过反正她意不在此,她的目标是混进公务员的队伍,高举旗帜跟党走,不撞南墙不回头。 “确实是狗屎运,你知道我的指导老师是谁么?” “没兴趣知道,难不成会是邹寒屹?” “...” 舒念惊异于简晨鸽未卜先知的乌鸦嘴,用万分悲痛的表情点点头,委委屈屈的趁机搂搂抱抱。 “还真的是?” 简晨鸽后知后觉地将她推到两丈开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千真万确。” “矮油,舒小念,你这十几年来顺风顺水,没想到在这里阴沟里翻船,你别挠我,让我笑会儿先。” 简晨鸽真是八辈子的损友,笑声隔着窗户向外飘,在自习时间比较安静的校园里既淫、靡又浪、荡,让人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揍成猪大婶! “简晨鸽,你差不多点等了哈,还没完没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 “...” 舒念抱着双臂用看晚期精神病人的目光凌、虐简晨鸽,于是某人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足足五分钟之后自觉停止了噪声污染。 “小念,你这是捡到宝了啊,据说邹寒屹长得周周正正,人模狗样的,如今也算得上是Y市一枚事业有成的黄金单身汉,除了嘴巴损一点,人刻薄一点,其他地方都是没得挑的,要不你就近水楼台算了,现如今师生恋是潮流走向啊,你好歹给我们贡献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不是?”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烦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党那纯洁的队伍怎么可能容的下你这种思想龌龊的二百五,趁早回家卖红薯得了。” “据说校门口那卖红薯的大爷去年在自己家乡盖起了小二楼。” “你可以步他后尘...” “不不不,还是党的队伍需要我。” “没看出来。” “看你这副被霜打了的蔫吧样,肯定是上班第一天挨训了。” “...” 舒念用一副幽怨又悲怆的目光再次凌、虐简晨鸽。 “哈哈哈哈哈哈...” “你得失心疯了?” “我就是想笑,小念,你没看见我脸上写着满满的同情么?”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邹寒屹是那副狗德行?非要等我碰了钉子才放马后炮?” “你又没问过我,邹寒屹在整个法学院都是响当当的前辈级人物,是个人对他的前世今生都了如指掌的好么?” “为什么我不知道。” “还不承认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简晨鸽!” “哈哈哈哈哈哈...让姐姐这个校园百事通来给你普及一下基本知识,省得你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二傻子。” “...” 简晨鸽笑得眉眼弯弯,将手中的纸笔扔在一边,完全没有之前认真求学的模样。 舒念以二十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休养尽力克制自己想要一巴掌糊她脑袋上的冲动,与此同时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邹寒屹,男,32岁,金牛座,B型血,以毒舌刻薄闻名于Y市律师界,但其业务素质在同行之间口口相传,得到不约而同的好评,是在万千的学弟学妹们眼中,邹寒屹更是个绝世痴情好男人。” “切...学弟学妹们的眼睛都长后脑勺上了。” 简晨鸽用你这种凡夫俗子不懂得高雅格调的目光回应舒念,然后继续侃侃而谈。 “婚姻状况,未婚单身,与中文学院院花沈舒柠谈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恋爱,三年前分手,原因是他被同寝室的兄弟陈远枫挖了墙角。” “这么劲爆的消息为什么我不知道?” “非我族人。” 简晨鸽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看舒念,甩了个白眼给她,眼皮翻得比她下午那个还要高难度。 其实不怪舒念,邹寒屹与沈舒柠分手的时候他的博士课程也已经攻读完毕,正好是在她上学那一年,了解当年事情始末的人早已经各奔前途,连带着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散布于四海之内。 但因为涉案的当事人随便拉出哪一个都是Z大当年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有些热爱八卦的人前赴后继,七拼八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并且在一代又一代的学弟学妹们中间口口相传。 邹寒屹与陈远枫同属法学院,一个班,一个寝室,还是上下铺,关系铁的几乎到了一条裤子两个人穿的地步,加之这两个人学习成绩办事能力总是不相上下,一个是学生会主席,一个是副主席,暗地里你争我夺厮杀无数,总能为大家无聊的大学生活提供一些多姿多彩的谈资。 据说这两个雄性动物之间的斗争最后总是以陈远枫的稍逊一筹而告终,在法学院上演了一场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歌。 沈舒柠是中文学院的一枝花,本人长得清丽脱俗,妍姿艳质,不光能歌善舞,又独有一副好口才,他们几个称霸Z大的那几年,学校组织了一场公开的、混合的、淘汰制的并且面向全校的辩论赛,最后留在擂台上的只剩下邹寒屹和沈舒柠,这两人,一个是法学院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中文学院的巾帼女神,在学校操场的观景台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口若悬河,比赛到了最后都没有分出胜负,只得以平局告终,邹寒屹与沈舒柠成为那届特殊的辩论赛中脱颖而出的神话。 一个月后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许多人歆羡不已,郎才女貌,佳人才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们的恋情坚持了七年,邹寒屹以一个穷苦的大学生的身份在Y市浩如烟海的律师队伍中挣扎拼搏,被保送研究生之后,他顺利通过司法考试并且经过老主任的推荐进入经纬律所实习,沈舒柠研究生毕业以后选择了留校任教,一同留校的还有邹寒屹心目中的好兄弟陈远枫。 或许所有的悲剧都是在越行越远的距离之中穿插了近水楼台。 已经是十月底,太阳落山以后气温骤降,还不到供暖的时间,单人的病房里人气更是稀薄,邹寒屹仍旧倚在床头挂点滴,药水的连续输入使得他整条手臂凉的发木,身边没有陪护的人,他不敢睡过去,眼皮开开阖阖,人却越发困顿,精神萎靡。 无奈之下他只好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将联系人从头翻到尾,走马观花扫了一遍发现还是没有一个能陪他聊天解闷的人,于是他又将手机扔在一边,但没过了几分钟,屏幕竟然亮起来,滴滴响了两声显示有短信进来。 他划开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信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你好吗 null 第005章 回忆是一座冰冷到没有人气的城 号码归属地显示T市,邹寒屹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但不小心触动了删除键,还没来得及打开到信息页面,那三个字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他是恍惚间做了个不太真实的梦。 沈舒柠和陈远枫如今任职的学校正是在T市,电话号码虽然只是显示了那么一小下,邹寒屹还是敏锐的记住了它的尾数,1223,是沈舒柠的生日。 她做什么都喜欢选有纪念意义的数字,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她的电话号码,饭卡,每次上课选的座位号,演出时候的出场顺序但凡是与数字沾边,她总会想方设法的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然后乐得眉开眼笑,直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邹寒屹有时候觉得她像个走火入魔的神婆,但往往被那姑娘眼神轻轻一瞟,再能言善辩的邹大才子都会变成一个锯嘴的闷葫芦,那是她自以为的浪漫,何必拂了她的少女之心。 以至于后来,邹寒屹连续不停地接案子,终于在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二年攒够了首付,他们一毕业就打算留在Y市扎根,买房子的事情被提上日程,但两个人都来自外地,上学时期还好,学校会分配宿舍居住,但随着毕业以及后来博士生分房待遇的取消,他们不得不过起租房子的日子。 恰逢那几年距Z大不远处地皮开发建楼,他们攒够首付适逢大楼竣工,挑选房屋时,邹寒屹专程去售楼处询问,12层23户是否有人购买,若是有人购买是否愿意与他交换一下,他满心里打算买来称心如意的居所给沈舒柠一个惊喜。 她确实是高兴了好几天,笑得眉眼弯弯,眼底盛着细碎的幸福的光,纵身一跃扑在他的身上喜极而泣,说他们终于在Y市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居无定所,不用寄人篱下,更不用看人脸色。 邹寒屹想得出了神,直到手背处传来清晰的疼痛,他低下头才发现点滴管里回了一截血,竟然忘记了留心药液,于是他手忙脚乱的找呼叫器,找到才想起这东西坏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来修。 他抬起手看了看贴的妥妥当当的胶布,狠了狠心自己抬起吊着的手费力去撕,胶布一条条撕下来,回血又蹿高了一截,他拽着点滴管很远一截,闭上眼睛用力往外拉,贴在针孔处的输液贴立马被冒出的血染红,连带着白色的地板上也滴了几滴血。 因为不知用多大力,他吊着的胳膊甩了老远,骨折处陡然传来的痛感让他眼前黑了一下,缓了半晌才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他胡乱的抽、出纸将血迹擦干净,然后脱力地向背后一摔,干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床边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透不进哪怕一点点的光亮,邹寒屹借着床头一盏小灯,仍旧只捕捉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已经失去的,再也没有办法追回来的过去一点点的穿越几年的时光填满他空白的脑壳。 有种说不出的流离失所的窒息感。 那套房子距离Z大不远,步行15分钟即可到达,这给沈舒柠上课带来极大的方便,拿到房子钥匙以后那姑娘乐得像个什么似的,每天殷情备至,体贴入微,抱着邹寒屹的脖子手舞足蹈停不下来。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错误理解了她的心思,于是更加拼命的工作,整日里将自己忙成一个旋转的陀螺,只是渴望给她更加充足富裕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希望她任何时候出去逛街都不会在商店橱柜前久久驻足。 一年365天,那时候邹寒屹还在读博士,除却完成每天的课程还要挤出时间分析手头的案子,见缝插针出去调取证据,会见当事人,飞往各地开庭,回到家中都不能停歇,往往能忙到半夜两三点,很多时候还是和衣而睡。 他们之间的裂缝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像是被戳破了口子的膨化袋子,大大的缩短流失,两个人都是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均是不服输的性子,回家以后各自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交流越来越少,分歧越来越多,她们虽然都是伶牙俐齿,但是却很少吵架,心中有气的时候均是选择冷战,俗称冷处理。 邹寒屹当时真是太迟钝,他一直都没有察觉出沈舒柠的变化,只将工资卡一股脑丢在她的怀中,告诉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的话再和他说。 他一直以为那就是无限的宠爱和疼惜,他以为沈舒柠也是同样的想法。 又过了两年,因为接手案子的胜诉率极高,邹寒屹逐渐在Y市律师界崭露头角,他从自己到处找案子过度到了案子慢慢来找他,这其中有他一直深以为然的信念,更是与他无数个夜晚不眠不休的拼搏分不开。 几年的时间内,他将八十平米的学区房换成了二百平米的大房子,将独自守在家乡种地的父亲接到Y市安享晚年,父亲不愿打扰他们小两口,自己提出住学区房,他与沈舒柠搬到大房子居住,每逢周末或者是休息的时光过去陪父亲吃顿饭聊天解闷,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但却是他认为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三年前,邹寒屹终于想起要安定下来,他希望与沈舒柠有个正式温馨的家,两个人名正言顺做夫妻,将彼此的优良基因传播给下一代,生一堆的大胖娃娃,一个篮球队都没关系,反正他不愁养活不起他们。 邹寒屹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最令人难忘的求婚仪式,于是跑去找留校任教的陈远枫出主意,陈远枫在其他方面都稍逊他一筹,但惟独鬼点子多,新颖又别致,他与沈舒柠经历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冷战,最后都是听从他的建议摆平,因此在邹寒屹的心里,陈远枫除却兄弟这一角色以外,还是一个药到病除的爱情咨询师。 但惟独那次,陈远枫拖拖拉拉好几天都没有给他回音,甚至对他避而不见,到后来干脆撂挑子不干,他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在家中准备了烛光晚餐,又定制了大把的红玫瑰在客厅的地上摆了个蹩脚的红心,将求婚戒指塞在红心中央的玫瑰中,然后眼巴巴的等着沈舒柠下班回家。 恰逢那几天学校组织汇演,沈舒柠一直忙着排练节目,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一点多,邹寒屹等得昏昏欲睡,饿到胃痛也硬忍着,听到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兴奋的站起身,却因为有些轻微的低血糖昏眩了一下。 从黑暗到清晰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但是却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 沈舒柠进门以后的表情格外的怪异,她像是早已经料到有这么一出,害怕面对又希望尽早面对,邹寒屹读不懂她眼底复杂的情愫,仍旧傻乎乎的拉着她的手去红心中央找戒指。 直到他拿着戒指往她右手中指上套的时候,沈舒柠猝不及防将手缩回去,甚至带着抵触和防备连连退后好几步。 邹寒屹愣怔的看着沈舒柠,红色的烛光印着她精致的五官,朦胧又有些陌生,他那时候才突然间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那张脸,虽然她变得越发知性美丽,气质内敛,但是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质。 沈舒柠坐在沙发中沉默半晌,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眼睛看向邹寒屹,眼中再也没有之前青涩又热烈的爱意,剩下的竟是可有可无的淡漠。 邹寒屹当时就有一种心口被挖空的错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屏着呼吸不敢吞吐,木木的等待沈舒柠最后的宣判,掌心渗出微微的薄汗,那种惶恐竟是比参加过的每一次庭审都让他煎熬难耐。 沈舒柠应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说结果的时候连声音腔调都是平铺直叙的。 “寒屹,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为什么?” “你觉得什么是爱?” 她不答反问,眼底敛着沉静的光,神色淡然,已经不似进门之前的仓皇和纠结。 “小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寒屹,自打你攻读博士以后,你有没有数过,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有几次?一起出去看过几次电影,逛过几次街?你陪我回过几次家?去学校接过我几次?我的生日,恋爱纪念日,情人节,有没有一次你是陪着我从头过到尾?哪一次不是刚刚点了餐或者还没有出门,你接了电话便丢下我离开,我只能守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你...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你说对不起,其实我就是个简答的女人,渴望爱,渴望得到有回应的爱以及相依相守的陪伴,寒屹,我不是你养在家中的宠物,高兴的时候或者是空闲的时候逗一逗,没有空就束之高阁不管不顾。 爱情需要双方彼此养护,而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去维系。” “我...” 邹寒屹的话哽在喉头,他除却吐出简单的人称代词以外竟是不晓得用怎样的词语回应,原来他做的那么差劲。 “想到结婚以后我要日日夜夜独守空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与你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没有你的同事,你的顾客多,我就觉得今后的人生变得漆黑可怕,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进婚姻的牢笼?” null 第006章 一切总有因果(上) 沈舒柠坐在对面心平气和的质问他,语气不疾不徐,不吵也不闹,不生气也不伤心,就像她是站在局外的一个旁观者,一字一句陈述的不过是别人的遭遇。 邹寒屹很少有被人问住的时候,那么多年中与他对峙的律师或者检察官没有成千也有几百,面对他们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会发怵不会心慌不会不知所措。 但是唯独那一晚,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沈舒柠,嘴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张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 “小舒,我以为...” “以为什么呢?不断的给我钱满足我的物质需求,我就应该是最幸福的么?我知道,你将工资卡放在我这里,是爱我和相信我,也是相信我们能够一直走下去,可是,寒屹,你知道我用什么样的化妆品?喜欢哪个款式的包,爱穿哪一家的衣服么? 我们在一起七年,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不断增值的信用卡过日子,虽然生活无忧,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但心却始终空落落的找不到归属感,久而久之,人都开始变得麻木,整天得过且过,看不到一点盼头,你又尝试过那种无助感和空茫感么?” “你怎么不早说?” “你有时间听我说么?哪一天回家你不是捧着手机讲电话,就算是吃饭的当口都不能停歇,有时候我光听到电话铃声都会产生惊慌失措的心悸感...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同床共枕,促膝而谈?你认真算过没有?” “我不知道...” “当初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彼此相爱,一起吃苦的日子我可以陪你咬牙度过,当时也不觉得有多苦,两个人一起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我觉得生活很充实,可是,如今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此,我们就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谈结婚已经是最奢侈的事情。” “我可以改,小舒,你给我时间。” “寒屹...还是算了吧。” “我真的可以改,我可以推掉手头的案子,我可以休假陪你出去旅游,你不是早就说过想去巴厘岛么?明天我就去订票。” “已经晚了。” “不会晚,还来得及。” “寒屹,你还不懂么?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 “不可能,我们那么相爱。” “你也说是曾经。” 沈舒柠一直很安静,反倒是邹寒屹有些不冷静,他坐在她的身边想握住她的手,但是沈舒柠却一直不慌不忙的躲闪着向后。 “小舒,再给我一次机会。” “寒屹,我的心已经另有所属,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可以么?” 当时,邹寒屹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头顶轰然一声,整个世界毫无预兆的开始坍塌,他突然呆住,沈舒柠与他面对面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她的平缓,他的急促。 她的淡定,他的茫然。 但两个人之间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另有所属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瞒你,原本打算找时间与你说清楚,可谁知道...” “他是谁?” “陈远枫。” “陈远枫也太不要脸了吧,连好兄弟的墙角都挖,偷偷摸摸的干出这种龌龊的事情,简直是罪不容诛!亏他还是学法的人,这点道义感都没有,还谈什么正义感。” 简晨鸽上下嘴皮子来回翻动,噼里啪啦将那三个人七年之间的历史浓缩成一部狗血的言情剧,舒念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懑。 她感觉自己化身成了正义使者,头顶还闪烁着正义之剑的光辉,就差一剑劈过去毁了那对狗、男、女。 “谁说不是呢,所以这件事情被人捅出去以后,陈远枫与沈舒柠便双双辞职,后来听说是去了T市,邹寒屹这个二百五,竟然将自己的工资卡给了沈舒柠,那可是他走南闯北积攒下来的无数家业啊!姑娘我想想都觉得骨头疼。” “不是,邹寒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出轨的人是沈舒柠,是她背着他做了错事还振振有词,为什么他要选择净身出户?” “你问我我问谁?不过,那是一个女人七年的青春,给多少钱都是买不回来的。” 简晨鸽拿笔敲了敲舒念的脑袋瓜,这样的校园悲剧如今也是Z大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大神话,至今无人超越。 “八卦普及完毕,舒小念同学,祝你在我们患有双向人格障碍的邹律师麾下早日出人头地,摸摸哒。”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传播八卦是女人天性中的天性,简晨鸽此时觉得坐了大半天几乎快要僵硬掉的四肢终于血脉畅通起来,她又拿着笔敲了敲舒念,这次笔帽正好挂着舒念披散的头发拽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像只炸了毛的猫。 “简晨鸽,你谋杀啊!” “赶紧睡吧,记得你的职业装,记得提前半小时起床扎你的马尾辫,既然你没有光顾理发店。” “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心我诅咒你连笔试都过不了。” “矮油,我好怕怕哦。” 简晨鸽表现出一副良家妇女险些被强、暴的模样,然后正襟危坐啃着笔头含含糊糊的说。 “诅咒如果管用的话,那刑法就要惩罚思想犯了,舒小念,把你早上送我的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是最棒哒,加油~fighting!” 第二天舒念站在镜子前与自己的头发斗争将近半小时,终于扎了个半死不活的马尾辫,满头朝天飞舞的小碎发在早晨的灯光下迎风招展,简晨鸽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魔音穿耳传遍十里八乡,舒念恶狠狠的甩了个大白眼给她,然后轰然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到了律所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又开始战战兢兢,也不知道邹寒屹是不是出院,是不是现在正吊着一张类似于地主讨债的脸等着她看她笑话。 舒念刷了卡进门,正好遇到昨天其中一位师兄,她笑眯眯的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被告知主任找她有事。 她当时眼皮一跳,心中默念不好,该不会是邹寒屹连夜打了小报告到主任那里,是不是说她不适合做律师这个职业,是不是劝主任趁早将她哪来送回哪去,她一路上魂不守舍,简直顷刻间患上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主任本名叫朱昱丞,在Y市律师界也是一名响当当的类似于里程碑式的人物,兼任Y市律师协会的会长一职,如今已经很少接案子,工作重心逐渐转移至行政方面。 朱昱丞长得还算慈眉善目,比宋翊那样的前辈靠谱的不是一点半点,他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的姿势特别有大家风范的味道,加之办公室内燃着少许的檀香,舒念压抑在心中的紧张稍微减轻一些。 “主任您找我?” “舒念对吧?” “恩,我是舒念,昨天来报道的实习生。” “先坐下。” “谢谢主任。” “我听邹律师说你昨天跟他开庭去了?” “是,一个债务纠纷的案子,开庭还比较顺利,虽然师父是仓促准备,但是该考虑到的地方都有考虑到,观点见解一针见血,庭审的辩论也特别精彩,我感觉当事人挺满意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舒念心中这样想,不管邹寒屹怎么不满意她,她先将这人捧得天花乱坠,言辞恳切,情绪饱满,话中带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主任总不能听他片面之词一竿子打死她,总有转圜的余地。 朱主任沉默着看了看舒念,然后慢慢勾起嘴唇轻笑起来。 “这倒是奇了,邹寒屹从带徒弟开始,手下来过不差二十多个人,不管男女,第二天来我这里都先是哭诉和抱怨,说他刻薄毒舌不近人情,上来就将他们骂的猪狗不如生不如死恨不得塞回娘胎重新做人,希望我给他们更换指导老师的,你倒是百年难遇第一个夸他的。” 谁说不是呢,简直刻薄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舒念心中默默地赞同了一下,但仍旧扬起明媚的笑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主任,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师父业务能力确实强的没话说,他刻薄毒舌那也是为了我们好,希望我们能够端正态度,认真对待律师这一职业。” “所以说,你是没有更换指导老师的要求?” “啊?”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正好了却一桩心事,前些日子你们老主任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让邹律师带你,说你很有出息。” “是主任谬赞,我愧不敢当。” “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你跟着邹律师跑案子,你的工作由他全权安排,他自己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也足够宽敞,我让人在里面添了一张办公桌,你这几天就先找人熟悉一下律所的环境和工作流程,另外去后勤那边领一份所里人员的联系方式,顺便把你自己的也填了做备案,等过几天邹律师出院,再给你具体安排任务。” “我师父伤得很严重么?” “哦,还好吧,肺部有些挫伤,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以防万一。” “哦。” “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忙吧。” “谢谢主任。” “跟着邹律师好好学。” “一定不辜负您和老主任的希望。” 舒念出了门以后先是迫不及待的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拍着胸脯默念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看来邹寒屹虽然嘴巴毒了一点,但是却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背后打人小报告。 她对邹寒屹的印象又稍微好了一点。 null 第007章 一切总有因果(下) 舒念从后勤领了联系方式出来,然后去寻找邹寒屹的办公室,昨天的师兄师姐们又一窝蜂式的涌过来,用看猩猩一样的目光盯着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小师妹,你竟然活着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呃...” “难道邹律师昨天没有对你进行人身攻击?” “呃...” “不对,他不像是怜香惜玉的人啊,前半年那会儿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足够明眸皓齿秀色可餐,可第二天还不照样哭爹喊娘地跑了。” “呃...” 舒念觉得经纬律所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律师的整体业务水平高,而是因为有这样一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有为青年,于不经意之间整体拉高了经纬的高水准。 “小师妹,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打不打算换指导老师啊?” “呃...为什么要换?”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将她围在周围的人眼珠子都要惊得掉出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舒念感觉所有人都不好了。 “所以说你是不换了?” “恩,不换了。” “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陈中你快捏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很新奇么?” “小师妹,那可是邹寒屹啊,那是经纬的招牌毒舌,冷面剑客,损人于无形,你以后自求多福,别怪师兄师姐们没有给你忠告啊。” 一群人又要做鸟兽散,舒念终于下定决心问出膈应了她一天一夜的问题。 “那个,师兄师姐们...我师父是被什么人打的,不会就是因为那张嘴太过损人所以被人家揍了吧?” “哦,那倒不是,他代理了个民工讨薪的案子,前几天过去找开发商谈欠工人的工程款,人刚去了还没开口便被他们雇的一群打手给打了。” “所以说,我师父这是莫名其妙挨了打,做了冤大头?” “差不多吧,这案子本就是法律援助类型的,不赚钱不说,最要命的是赔时间和精力,往往是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般只有渴望借此赚取名声的无名小卒才会选择接手,像他这样成就斐然的律师断然是不会自断财路的,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推了手头的其它案子,转过去接这种吃力不讨好又难啃的差事。” 舒念听得心中一阵膈应,其实她可以理解,身为律师,尤其是刚刚领到执业证手头还没有案源的律师,大家的心态都尤为浮躁,渴望一举成名,渴望缩短与大律师之间的差距,对于类似于讨薪一类的小案子往往都不屑于接手。 这种案子基本没有什么收入,涨不了多大的实践经验,最重要的是耗时间,一般人很少愿意这么做,久而久之,也就助长了律师队伍的一些歪风邪气,法律援助案子成为硬性的政策规定。 邹寒屹能够做这样的事情,与他那张刻薄损人的嘴大相径庭,她突然觉得,邹寒屹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和闪光点都挺多的。 师兄师姐们已经各归原位做自己的事情,舒念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于是依照指示标寻找到他们的办公室。 邹寒屹的办公室确实足够大,宽敞明亮微风徐徐,还在向阳面,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见Y市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算是一个极佳的观景窗口。 办公室中间用一道玻璃墙隔开,外面的一层隔出来成为她的小办公区,隶属于邹寒屹的空间内,几乎被书架环绕,长长的书架后面有个小套间,应该是用作午休之类的,并且自带一个小卫生间,环境确实特别好。 舒念也是喜欢看书的人,看见那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就如同是饿虎扑食,她欢欣雀跃的跑过去走马观花的转了一遭,这么多的书涉及法律、经济、金融、建筑、文学、甚至还有周易之类,应有尽有,品种齐全。 想不到邹寒屹还是个爱看书的人,怪不得他什么样的案子接过来都能信手拈来,看来与他涉猎极广,知识渊博分不开。 邹寒屹的办公桌极其干净整洁,一个笔筒,一台电脑,一本台历,记录着每一天的行程,舒念惊奇地发现,平日的事情紧紧凑凑,每个双休日却都是空白。 他办过的案子都不会放入档案室归档,而是直接放在办公室,单独辟出一个书柜,从上到下,按照年份月份分别贴有标签,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确实与他一丝不苟的作风相似。 来回转了一圈,舒念还是被他书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的书吸引,于是又东倒西歪晃过去,找了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她之前很少读这些,一来课程紧张,二来翻译过来的文字总有一些拗口,语句生涩难懂,丝毫没有原着的味道和感情。 邹寒屹竟然会读这些,她完全是怀着探究一个人的内心这种心思,按照他的喜好学习,尽可能的少受一些精神上和人身上的无差别攻击,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不动声色反击回去,而不是只知道吹胡子瞪眼。 其实舒念此时还不明白,当徒弟就是在钻研和学习师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受他影响被他的工作方式所熏陶,从而一步步的发现自己的不足,找出自己的差距,然后一点点的进步乃至于探索出自己将来的路。 邹寒屹拔了针没一会儿,护士过来巡房,因为呼叫器坏掉没有及时报修的缘故一个劲儿和他道歉,他深知每个人工作在外都不容易,并未深究,护士掩门出去他终究是太过困顿没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直到医生前来查房,测过体温,邹寒屹有些低烧,受伤部位的瘀肿仍未消散,出院的事情又被延后,他知道反抗无效,所以默许了医生的决定,输液之前先去楼下餐厅打了饭填肚子。 沈舒柠走之前,他被照顾的妥妥帖帖,几乎很少生病,即使前几年因为疲于奔命患上胃病,因为家里有人牵挂和担心,犯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沈舒柠走之后,他已经大病小病住过几次院,每次又舍不得让父亲邹明知道担心他,一个人跑上跑下交费、做检查、买饭买日用品,搞得住院比在家休息还要累,久而久之他对住院这件事变得极端厌弃,往往是能拖则拖,拖不过再半死不活的打车过来。 最近他胃口极差,只勉强喝了一点小米粥,回到病房时护士已经在等待,他慢吞吞躺好,把手伸出去就又闭上眼,等了许久都不见护士有动静,睁开眼来看见她满脸的为难。 “邹先生,要不打手臂上吧,你手背的瘀紫太严重,我找不到血管。” 邹寒屹抬起手来看了看,此时才发现自己手背的颜色都变了,于是点点头,护士见他手吊着不方便,自己帮他挽起衣袖。 针打在手臂上确实要比在手背上的痛感清晰,似乎连药水都更凉了一些,邹寒屹将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微笑着想护士道谢。 “等会儿会有技工来修呼叫器,我们会隔一段时间进来一次,给您带来的不便还请谅解一下。” “麻烦了。” 住院最煎熬的是无人陪伴,连聊天的对象都找不到,以前他也是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人,但是自从沈舒柠走后,他明显的发现自己沉默了许多,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愿意张嘴说话。 爱情果然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以让一个人为之疯狂,也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邹寒屹又想起昨天晚上那条没由来的短信,想起沈舒柠,想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对于陈远枫,其实他心底恨得牙痒痒,明明是好兄弟,明明知道沈舒柠之于他的意义,可他竟然偷偷摸摸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撬了自己的女朋友,完全是不动声色,他根本始料未及,连招架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沈舒柠与他摊牌后的第二天早上就收拾行李搬了出去,她留下了房卡,车钥匙,还有那张寄存在她手里的工资卡,走得毅然决然毫不留恋。 邹寒屹一怒之下去找陈远枫,二话不说就挥拳相向,那是迄今为止他做的最为冲动的事情,陈远枫一个手都没有还,生生扛着他砸过去的拳头,直到沈舒柠闻讯赶来才将他们拉开。 当时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陈远枫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拍拍沈舒柠示意她安静一些,温言软语的和她说去买瓶水给他漱口。 沈舒柠前一晚的波澜不惊都化作满眼的心疼和不忍,刺得邹寒屹心口狠狠一疼,连带着久未进食的胃都狠狠地抽了抽,沈舒柠离开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坐在地上人也恢复心平气和。 “为什么?” “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陈远枫的道歉冠冕堂皇,连口气中都没有一丝悔意,邹寒屹觉得自己的拳头砸得不够重。 “你知道她是我今生认定的妻子,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当你是兄弟!” “我们也是情到深处难自禁。” “陈远枫你个王八蛋!兄弟妻不可欺你不知道么!” “邹寒屹你他娘的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你们相恋七年,整整七年,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珍惜她,为什么迟迟不向她求婚? 每逢节假日,她连家都不愿意回,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你让她每天独守空闺,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你是在外赚钱拼搏,这无可厚非,但你赚了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她更加幸福快乐么?你做到没有,她为什么选择离开你,你自己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 null 第008章 与爱情告别总是伴随着千刀万剐 最后,邹寒屹像个干尽坏事的龟孙子落寞而归,他躲在空旷的房子里浑浑噩噩长达三天,饿了就找东西吃,吃饱了就窝在沙发前看电视或者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再或者翻看他与沈舒柠之前的照片,像个自虐狂一样一个劲儿的凌、虐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陈远枫说的挺对的,他自认为自己优秀的一塌糊涂,别人都望尘莫及,给了任何人,都觉得找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往往,越优秀的人越给不起最美好的爱情和最安稳的幸福。 他明白的太晚,直到幸福已经失去。 当年陈远枫和沈舒柠去了Y市不久就开始筹备婚礼,但毕竟那件事情做的不是很光明正大,因此婚礼办得极为低调,Y市这边的旧识通知的也很少,他收到请柬的当天便撕了个粉碎,最终人也没有过去,只找人搭了礼。 如今他们结婚也有两年多,想必孩子也已经呱呱坠地,夫妻和睦,子女承欢...想不到到了最后,陈远枫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邹寒屹觉得他挺没出息的,一个短信就将他搅和的心乱如麻寝食难安,别人都说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也是最放不下的,他本以为得到了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幸福溜走,其实这才是世间最残忍的一件事。 沈舒柠之于他,是心底一颗永远挥之不去的朱砂痣,即使剜心剔骨,依旧会留下碗大的疤痕。 思绪飘摇间,有技工过来修理呼叫器,邹寒屹不方便起身,只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然后偏转头,他的胃又有些闹情绪,好像不太满意他又沦陷在回忆中,于是拼命的闹腾撕扯将他拉回来。 手头的电话恰好响起,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屏幕上闪烁着邹明两个字,这时候他才猛然惊醒,今天又是周五了。 “喂,爸。” “阿屹,这周想吃点什么?” 邹明一般都不会问他周末回不回去,因为自从沈舒柠走后,每逢周末他都要腾出空闲过去陪陪老人家,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从未有过例外。 “恩...吃饺子吧,爸你配好馅儿,等我回去一起和你包。” 这句话刚说完邹寒屹就后悔了,他手臂上还缠着绷带打着石膏,照这个情况,明天也不可能拆掉,拖着这副伤残样回去一定要被邹明看到,他懊恼的想要扶额,耳边已经传来邹明的笑意。 “哪里用得着你,你包出来的那些饺子一出锅,饺子皮和馅儿就都兄弟分家了,和片儿汤似的,还是回来吃现成的吧。” “...看来我进步的空间还是挺大的么。” “行了,忙你的正事吧,我先不和你说了。” “爸,明天我可能会晚回去一点。” “没关系,我留着饭等你。” “您别又饿着肚子。” “行,我知道了。” 邹明乐呵呵地挂断电话,邹寒屹心里清楚,他要是不回去,以他父亲的性子,就算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也绝不会自己先吃,他无奈的笑了笑,心中又开始思索如何尽早出院,这里的消毒水味道几乎都渗进了他的骨头缝,呼出的气似乎都隐约带着刺鼻的呛人的气息。 技工三下五除二修好了呼叫器,邹寒屹的电话刚打完他已经悄悄的掩上门走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邹寒屹软磨硬泡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到了淋漓极致,最终说的医生眼圈都红了,无奈之下松了口放他出院,但前提是石膏不能拆,挂完上午的点滴并且回去以后再连着挂两天,他连连点头应许,只是,话从左耳朵进去打了个旋儿又嗖嗖地从右耳朵飘了出来。 邹寒屹最后还是顶着英勇负伤的胳膊无奈回去,邹明心疼的脸色都变白了,说话声音颤颤巍巍,拉着他坐在沙发上,颤抖着手不敢去碰他受伤的手臂,一个劲儿的问他疼不疼,又碎碎叨叨站起身去厨房说要炖骨头汤给他喝。 老爷子因为年纪大,身躯瘦小,背也有些佝偻,站起来的时候一步三摇仿佛风吹就能倒,显然还没有从他受伤的惊痛中缓过神来,邹寒屹看着有些鼻酸,自他记事以来,父子俩就是相依为命,他从未见过母亲,也未曾体会过被母亲疼爱的滋味,可是邹明却将自己能够给他的毫无保留的全都奉献了出来。 据说父亲是老来得子,邹明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他,他如今已经三十二岁,老人家眼看着已经迈入古稀之年,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但仍旧不愿意搬过去与他同住。 “爸,您别忙了,我这养几天就好了,就是打着石膏你觉得有些瘆的慌,其实没什么大问题。”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废话,屋里歇着去,等我炖好了汤叫你。” “爸...” “再顶嘴就别叫我爸,伤得这么重,都住院了也不和我说,当我老爷子不中用了是不是!” “哪能呢?您这么精神矍铄,谁敢说您不中用?” “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身边没个照应的人,小舒都走了这么些年,看看你现在每天过得都是些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我觉得现在为你操的心比小时候还要大。” “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哼,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样单着,我看我到时候要死不瞑目了!” “老爷子你打住啊,这话可别随口乱说。” “那你明天就给我带回个媳妇来!” “...” 邹寒屹哑着嘴巴不再说话,然后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房休息,他浑浑噩噩挂了一上午的点滴,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闻着饭味还有些反胃,真是不知道那一大碗的骨头汤应该怎么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舒念对于刚刚上了两天班就能休息这件事情极为开心,因为她终于不用再早早起床扎头发了,更不用穿那一身要身材没身材,要舒适没舒适感的职业装,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她睁开眼探出头往底下看的时候只有简晨鸽一个人点着台灯奋笔疾书,其她人又一窝蜂的跑去了图书馆。 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么,至于这么披星戴月废寝忘食么。 “晨鸽,你饿了没?”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行测和申论是我的精神食粮,不要和我说饿这个字。” “放假的感觉真好呀。” “滚。” “被窝里好舒服呀。” “...” “暖暖的还可以做白日梦。” “舒小念,嘚瑟够了就赶紧的起床洗漱买饭去,别在这招人恨。” “你不是刚说了不饿么?”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赶紧的,邹大爷的凉面快要卖完了!” “咦,邹大爷周末不是不开摊么?” “忘了这回事了,你说他这平常日子里风雨无阻来得那么勤快,反倒是周末人更多的时候才不来了,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啊?” “在你的眼里,只要不向党和政府靠拢的,都是缺根弦。” “这话说对了,你快去买饭,公务员的队伍怎么能缺少像我这种尽忠职守快要死绝的新鲜血液,我要马革裹尸,踏破千军万马混进去。” “...” 舒念觉得自己的耳朵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污染。 “恩,你这一张脸就是专门为当公务员长的,四四方方的国字脸。” “舒小念,你给我滚。” “咕噜咕噜。” 舒念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腿,然后慢吞吞的打了个大哈欠,在简晨鸽越发寒意渗人的眼神中开始慢条斯理穿衣服,入秋的季节起床最让人煎熬和抓狂,被窝里暖烘烘的,床褥软软的,她刚套了背心就又忍不住瑟缩着钻进去。 “晨鸽,好冷。” “十五分钟倒数计时。” “你有没有人性?” “十秒钟已经过去。” “嗷...” 简晨鸽绝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为了避免遭到惨无人道的大刑伺候,舒念跐溜一下爬起来穿衣服,速度之快堪比部队里面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所谓的大刑其实也不过就是咯吱窝里挠几下,但她自小怕痒,最受不了这个,尤其还是这样冷飕飕的天,想想简晨鸽拿冰凉凉的九阴白骨爪来伺候她,舒念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三下五除二拾掇完自己,脑袋上压了一顶棒球帽,可能昨晚睡觉不太老实,头发咋咋呼呼像是可以孵蛋的鸟窝,刚照完镜子,简晨鸽的饭卡凌空飞过来直冲她的面门。 “给我买尖椒土豆丝盖浇饭,外带一份鱼香肉丝,还要一份酱香饼。” “最近你食欲开外挂了?” “懂什么,吃饱才有力气学习。” “...所以你是不打算减肥了么?” 简晨鸽用你这种庸俗的货色怎么能懂得鞠躬尽瘁的圣贤之高尚情怀的眼神斜睨舒念,她站在门口顿了顿,幽幽吐出一句话,然后掀起眼皮眼珠子正着转了一圈反着又转了一圈,在简晨鸽手中的笔快要飞过来的时候拉开门脱离了危险发源地。 窝在寝室中过了两天猪狗不如的生活以后,舒念又花费大把的时间将自己拾掇的人模狗样,然后急匆匆赶着时间点去赶公交。 邹寒屹竟然出院了,而且提前到了办公室,此时他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办公桌前,电脑的显示屏亮着,能动的那只手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身残志坚,手指滑动着鼠标,他本人则目不转睛神情一丝不苟,这人办公的时候确实挺人模狗样的。 “师父早上好。” “已经不早了。” “...” 舒念偷偷张开眼皮瞅了瞅墙上的挂钟,差一分的八点,反正她没迟到,看来上学时候踏着上课铃进教室的绝活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茶水间的咖啡机会用么?” “以前学过一些。” “那麻烦帮我泡杯咖啡,谢谢。” “师父你昨晚没睡好么?” “以后问一些有营养的问题。” 邹寒屹眼皮子都没有抬,一只手噼里啪啦的敲键盘竟然也是手指翻飞,虎虎生风。 舒念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恨不得拿杯子给他脑袋瓜开了瓢,邹寒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好,不言不语坐在那里还能当个吉祥物赏心悦目呢。 “最好快去快回,我之前接了个案子,涉及赠与合同纠纷,你回来先看一看,有什么想法完了可以与我交流。” “哦。” “下次看完书记得放回原位。” 邹寒屹终于舍得赏脸抬头,他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脸色也还是一副白纸糊的模样,应该是没睡好的缘故,怪不得要喝咖啡,也不知道一晚上干了点啥亏心事。 “哦,那天正好有人找我,走得匆忙我给忘记了。” “不用解释,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做事有始有终。” “师父说得有理,我记住了。” 舒念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她的心高气傲用在邹寒屹这里完全行不通,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说不定还能少被喷点毒液。 “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尽人意,你也可以提出来,藏着掖着对你学习也不好。” “真的么?” “不是假的。” 舒念用怀疑的目光扫了一圈,然后在邹寒屹即将开口的时候飞速跑了出去,那歪歪扭扭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看得邹寒屹忍不住弯起嘴角。 挺有意思的个小姑娘,心理素质也还不错,比起之前或者娇滴滴表演我见犹怜,或者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又或者胆小羞涩又怯懦的那些实习生强多了。 恩,孺子可教也。 不过,将来是骡子是马,还是要看她的造化。 null 第009章 这只是开端而已 邹寒屹盯着电脑又看了半晌,实在觉得眼睛酸疼才向后一仰靠上了椅背,他这两天被邹明看得严严实实,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头子时间算的比他都准,一到时间就和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拉着他去医院挂点滴,导致他这两天生物钟混乱,昨晚上躺在床上大半夜无眠,一早起来就顶着两个黑眼圈。 临走的时候邹明还是不放心,亲自打了车将他送到律所楼下才离开,邹寒屹感受着他这小心翼翼的父爱,心中感动又心酸。 要是他的母亲也在世该有多好,老父亲就不用这样寂寞,巴巴等着他一周两天的陪伴。 舒念捧着泡好的咖啡放在邹寒屹的手边,然后按照他的眼神示意拿走桌边的那个档案袋。 “仔细看,先确定案子的法律关系,根据法律关系确定双方的权利义务,这个你们应该学过吧?” “嗯。” “这就是你今天上午的任务,但愿你能胜任。” “今天上午?看一个案子?” “嫌多还是嫌少?” “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 “看过以后再说,奉劝你不要眼高手低。” 舒念及时收住想要掀眼皮翻白眼的冲动,抱起手中的档案袋咕噜咕噜跑到自己的小办公桌前,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捧着货真价实的案子研究,想想别人还在忙忙碌碌为考研,为工作四处奔波,她突然觉得,即使遇上这样一个刻薄毒舌的师父,她也还是极为幸运的。 话不要说得太满。 舒念拿出案卷,粗略的翻了一遍以后,混成一团乱码的脑袋里就蹦出这样的一句话。 就算她精通理论知识,分析过无数经典案例,但是握着手中这简单的一个民事案子仍旧没有头绪,像极了无头的苍蝇,没有目标四处飞。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是个简单的赠与合同纠纷,原告与被告是叔侄关系,在十几年前房价还不是如今一夜飞涨的情况时,他将承租于政府的公房租给了被告的父亲居住,并且签有协议书,这几年Y市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地价飞涨,政府改造之前的棚户区,在拆迁过程中规定了相应的补偿方式,原则上的货币补偿以及等面积的房屋产权置换。 原告在被告的要求下去房管所签署了让渡拆迁补偿安置权利的赠与合同,事后反悔,将被告告上法庭,请求法院确认则与合同无效。 一审法院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 舒念摸清了来龙去脉,但是总觉得没有找到其中的症结,脑子里面像是塞进了棉花,动一下都显得吃力。 她偷眼看了看里面坐着的邹寒屹,他正端着杯子喝咖啡,目光仍旧盯着电脑屏幕,一只手确实是各种不方便,伸手拿东西的时候才感觉到了被束缚,他无奈的牵着嘴角笑了笑,一点都没有之前的刻薄和尖锐。 舒念忍不住在心里掬了一把同情泪,她眼睛还没移开的时候邹寒屹突然抬头,目光正好与她的相撞,尴尬间来不及低头,就又看见他薄唇轻起,凉凉的话透过玻璃传至耳边。 “看来我好像是高估了你的能力。” “我是刚上手,还没摸出门道。” “等你摸清门道,当事人的官司早已经打完了!” “...” 邹寒屹说得对,当事人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往往第一次见面做案情交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眼前的律师是否能够胜任,他们虽然没有系统的法学知识,但是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挑人的时候心细如发。 想到这里,舒念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气馁,蔫巴巴的盯着手中的案卷走神。 “怎么?受挫了?” “恩,有点,我确实理不清关系。” 她向来不逞强,也不大掩饰自己的弱点,她那身为高中教师的父亲自小就教育她,要谦虚,要不耻下问,要勇于承认自己不够强大,那样才有进步的空间。 “这样,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先不要被我的话干扰思路。” 邹寒屹放下手中的工作,然后伸出能动的那条胳膊向她招招手,舒念有种招猫逗狗的错觉,但还是言听计从地走过去。 “可以没有逻辑的说么?” “你没学法律逻辑学课程还是那门课程挂了科?” “我满分!” “真没看出来,连开车的大叔都能带着你思路跑偏。” “...” 舒念捧着案卷看向自己的脚尖,邹寒屹绝对是故意的,专门乐此不疲戳她血淋淋的伤疤,并且看样子有以此为乐的癖好。 “首先从对方起诉状中列出的民事案由来分析,案件涉及的应该是赠与合同关系,赠与合同是赠与人将自己的财产无偿给予受赠人,受赠人表示接受赠与的合同...赠与行为属于双务行为,也就是双方都需要有明确的意思表示...” 邹寒屹顶着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浓浓的黑眼圈都拯救不了他严肃的面孔,再加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成功地将舒念接下来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我说的不对么?” “原来老主任口中难得一见的人才就是个照本宣科的机器么?” “我不是!” “我怎么觉得你和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异曲同工呢!” “我也觉得你身为师父,不仅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自觉,反而像是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不把人损成孙子一点都不罢休。” “谢谢夸奖。” 邹寒屹就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货,他十分擅长就坡下驴,一点都没有别人在讽刺他的自觉性,舒念越发觉得自己是挖了个坑自己跳的节奏,长此以往,她一定要精神崩溃的。 “这份赠与合同签订的背景是十几年前的公房转租,关于公房转租Y市曾经出台过相应的规定,问题是,你想到转租关系了么?” “...没有。” “恩,很好,我知道你没有。” “...” “原告的诉讼请求是确认赠与合同无效,合同法五十二条明确规定了合同无效的情形,你念一下一审判决书中判决合同无效的理由是什么?” “本案涉及的争议房屋属于公租房,原告对该房仅享有居住的权利,并无所有权,原告无权将该财产赠与他人,故原、被告签订的赠与合同无效,原告相应的诉讼请求应予支持。” 舒恋翻出判决书一字一顿的念,同时大脑在飞速的思考,邹寒屹不会平白无故的要求她念稿子,既然专门摘录出来其中一段话,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念出什么来了,有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 邹寒屹支着额头轻轻按揉一侧的太阳穴,舒念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除却失望以外更多余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忐忑,甚至对自己这四年来学到的东西都产生了怀疑。 “记住一句话,你如果想要真的做律师这个行业,首先学的不是死记硬背,而是融会贯通。” 邹寒屹在喷完毒液以后偶尔来一句语重心长的心灵鸡汤,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大棒加胡萝卜政策式的授业方式,终于让舒念大脑内部混乱的频道调节不过来,她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眼神还有些飘忽,然后听见他沉下声来循循善诱。 “你觉得这个案子的症结点在哪里?” “我就是找不到症结点,但是,直管公房不是不允许私自转让的么?合同确实是违反了合同法五十二条第五项规定...” “你到底有没有看那份赠与合同!” “啊...” 要是说邹寒屹之前的语气带着些损人的刻薄,那么现在就不单单是那样了,似乎带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薄怒。 舒念赶紧低下头来重新翻看那份赠与合同。 “赠与合同的标的是什么,你的眼睛长在脸上只是为了多两个孔出气么?” “...” 舒念默默的转了转眼珠子,感觉它还有翻白眼的功能,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逞口舌之快,那可能会让半残的邹寒屹彻底火冒三丈的。 “标的...公房产权...不对,原告没有公房产权。” “看清楚了再说!” “啊,我好像知道了。” 舒念终于恍然大悟,当她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诸如好像这样模棱两可的字眼时,下意识的看了看邹寒屹的脸色,他好像已经懒得表现出自己的不悦了。 “这份赠与合同让渡的是房屋产权置换权利不是公房产权,权利是可以自由转让的,所以,判决书中的法律依据是错误的,赠与合同无效的理由站不住脚。” 邹寒屹的眼尾轻轻挑了挑,舒恋感觉她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点细碎的类似于赞同的光,但那人仍旧不苟言笑端着半死不活的架子。 “你去网上搜《Y市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暂行规定》,仔细研读,需要打印出来仔细揣摩的,自己去打印室,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种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态度。” 好像真的涉及到专业的时候,邹寒屹也没有那么凶,他那些刻薄和苛刻原来都是可以装出来的。 舒念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不由自主的弯起嘴角顺便吐了吐舌头,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键入关键词,之前的阴霾竟是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邹寒屹逮住空闲揉了揉咖啡发酵的胃,鼓鼓的,像是吹起了气球,实在是折磨得人有些发疯,早知道就不选择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了。 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新收的小徒弟,那姑娘正斗志昂扬的盯着电脑屏幕念念有词,歪歪扭扭的马尾辫简直快成了冲天的羊角辫,真是不知道她怎么完成了这样高水准的跨越。 年轻真好。 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永远停歇不下来的脚步,还有永远积极健康的心态,被人奚落或是刻薄的对待之后都可以立马回复斗志昂扬,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 怎么还没来得及年轻就老了呢? 舒念这姑娘看人还是比较准的,邹寒屹确实是个闷骚货,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生人勿近,私下里就是个放不下过去的软蛋,让人知道了绝对会笑掉大牙的。 null 第010章 一切都是新鲜的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舒念揉着酸痛的脖颈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的时候发现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指向了十二点,于是她肚子里极为应景的唱起了空城计。 所里面人员众多,大锅饭实在是不太好做,所以每个人每天有十五块钱的午餐补助,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十五块钱是杯水车薪好么,连一碗牛肉面都需要二十块钱呢。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舒念自我安慰到,然后又不小心神游天外,忽然想起老主任关于大强盗和小强盗的论断。 在一个小村庄里,有一天来了一伙大强盗,不光抢走了东西还杀了人,村子里面嚎哭声此起彼伏,哀鸿遍野...过了一阵子,又来了一伙强盗,但这次只是抢走了东西,却没有杀人,于是全村人两相比较之下,顿时对后面一伙强盗感恩戴德,赞誉有加。 这就是所谓的两权相害取其轻,从而暗讽一些人的奴性,和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一只脚踏入社会的舒念终于能够理解这个比喻,竟然是因为午饭的问题。 她为自己无孔不入的发散思维点了个赞,正在神游的时候突然听见邹寒屹的声音飘过来。 “你可以下班觅食了。” “...” 这是舒念接触邹寒屹这么久以来,听到过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如同天籁。 于是本着友好相处,共同进步的原则,舒念同志顺口问了一句。 “师父,那你呢?” “管好你自己就行。” “...哦,我也觉得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舒念小声嘟囔着挎起自己的小背包,她就知道邹寒屹一定会用狗咬吕洞宾的招数,可恨自己刚刚为啥那么蠢,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然后毫无心理压力地推门离开了。 刚刚去卫生间的时候她受到了师兄师姐们的热情邀约,中午一起吃饭畅谈人生规划,现在她要去赴约了,虽然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们是想发挥集体的力量,借机测验一下愿意留下来当邹寒屹的徒弟的人脑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几个坑。 她确实有几个坑,舒念现在悲痛欲绝的想。 邹寒屹摸了摸不断发胀的胃,凉气顶得上腹像个充了气的皮球,他觉得他需要去吃点消食片或者是吗丁啉来增强一点胃动力,但人还来不及起身,邹明的电话准时响起来。 “爸...” “阿屹,我做了午饭给你送过来,现在你们所楼下。” “哎呦,您怎么跑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能好好吃饭么?” “...” 于是,威风凛凛的邹律师蔫了吧唧地拖着一身颓废乘电梯下楼,邹明提着餐盒等在楼下大厅里,佝偻的背与富丽堂皇的装饰显得极为不搭调,老人家在年轻人异样的目光中越发有了风烛残年的味道,他似乎被那样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想默默转身离开。 “爸。” 邹寒屹旁若无人的快步走向邹明,不顾他的拒绝,执意将餐盒拎过来。 “你上去吃吧,我先回去了。” “这么远都跑来了,上我办公室和我一起吃。” “我在家吃过了,这是你们上班的地方,我出现在这里影响不好...” 邹明来到Y市也好几年,但是他好像天生过不惯富裕日子,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节俭朴素,抠抠缩缩,什么都舍不得浪费,剩菜剩饭从来不愿意倒掉,多少年的旧衣服洗干净了一样套在身上,他很少出门参加老年人兴趣活动,那些遛鸟之类的业余生活在他来看还不如自己回家种两亩地来的划算。 他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与他所处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于是,老爷子本着不为儿子找麻烦的基本准则,希望自己一秒钟消失。 “公共场所,正常的下班时间,您一个正常人来看自己儿子,哪里影响不好?” “我这寒酸样,就不给你丢人现眼了,赶紧上去趁热吃饭吧。” “我看谁敢说您寒酸。” “呵呵呵,我儿子是律师我当然不怕。” “那就走呗,大老远的跑过来,好歹上去休息会儿。” “得了你,晚上把餐盒给我送回去,这几天你的饮食起居都由我来安排。” “爸,不带这么封建专制大家长做派吧。” “把你应付别人那一套趁早给我收起来,在我这里那些话都不管用。” “...” 邹律师摸了摸鼻子,完全一副小绵羊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不由分说老子训孙子的霸气。 邹律师用自己的表情身体力行地向广大高中学子阐释了秦岭淮河南北分界的天壤之别。 “你也不用耿耿于怀,是我觉得我哥老头子粗衣布料站在你们一群小年轻中间实在格格不入,记得别再和以前一样去找人家大堂经理说个一二三四。” 知子莫若父,邹明十分清楚自己儿子的尿性,如今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和横冲直撞的小年轻一样,有些事情非要争个孰是孰非,虽然,这种办事态度取决于大部分律师的职业敏感性。 但职业是职业,生活是生活,做人还是不要太过于得理不饶人的嘛。 “一看就是他们员工培训不过关,我这是正常督促,以貌取人这种不良之风实在太伤害社会和谐。” “就你毛病多,赶紧上去把饭吃了,看看你这几天的脸色,怎么越养越难看了。” “...” 邹寒屹被他老爹上赶着推进电梯,老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口袋里打开了他的小收音机,里面通俗易懂的流行歌曲窜进他的耳朵,如同被噪音荼毒一样,邹律师不动声色地揪了揪自己的耳垂,顺便抬手看了看腕表,老爷子的评书节目快要开始了。 “爸,您别又听评书听得坐过站。” “我没你那么傻,上车以后和司机说一声到站提醒,我先走了,回去正好做凉面。” “您悠着点,别把那个当做正经事做。”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邹明顺便按了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邹寒屹架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拎着饭盒,他在电梯门的缝隙中看见邹明细瘦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不知为什么,竟然凭空生出一种即将失去的仓皇。 他还记得小时候坐在邹明肩头看村里面放礼花弹的场景,那样宽厚,那样温暖,他应该是高大挺拔屹立不倒的模样,怎么不过几十年时间,就蓦然生出风烛残年的苍老,他都不记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邹明那样挺拔的背影都有了弯曲的弧度。 舒恋终于大开眼界,她在见识到了所谓律所里面的各类奇葩以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坐井观天,孤陋寡闻。 这男的女的一大伙人比她大不了几岁,又大部分属于自来熟的性格,混在一起没几分钟就都聊得热火朝天了,不过半小时,舒念已经从别人的描述中对其中几位典型有了初步而且深入的了解。 她左手边的姑娘叫唐欣瑶,是所里公认的吃货和零食囤积专业户,在她的办公桌上,抽屉里,脚下的储物盒里,除却少部分用来存放近期要用的文件以外,其余都用来囤积食物,每逢大家加班加点的时候,她那一尺见方的工作区域简直要比菜市场还热闹。 然后是斜对面那个男生,名字叫苏祎宸,面容素净,典型的南方男子形象,但腼腆话少,甚至还会脸红。一桌子的人都在叽叽喳喳各抒己见,唯独他没啥存在感,只一个劲儿在一边抿着嘴巴笑,被舒念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去,还会害羞地低下头,连放在餐桌上的手都哆嗦的不知道往哪里搁,据说这位有社交恐惧症,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选择律师这门职业,舒念觉得一定是他的脑袋里面别了改锥,最后导致脑神经串线了,主任应该也是,否则就不会招他进所。 还有她右手边数第三个女生,是个时尚达人,喜欢研究各种时尚圈的东西,任何名牌奢侈品都能被她那双堪比X光的钛合金眼扫出前世今生;别的比较奇葩的还有所里公认的睡神,据说曾经在法庭上的时候被对方律师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给催了眠;另外还有一枚小喇叭,所里大事小事第一手最新消息都是从她口中口口相传,最终传得牛头不对马嘴。 再者就是她了,竟然能够在毒舌邹的强大压力下生存超过12小时,神经之粗之广可见一斑。 舒念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鱼龙混杂的大染缸,也不知道等哪天出缸以后她亲爹亲娘还认不认识。 一个半小时的用餐时间过后,等回到办公室,舒念仍旧是一副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模样,原因是,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不约而同忘记了点餐这件大事... 彼时,邹寒屹仍旧支着下巴对着打开的餐盒默念咒语,希望用看杀卫玠的目光将餐盒里的饭菜秒杀,然后一不留神就看见舒念没精打采的推门进来。 邹寒屹收敛了之前的蠢模样,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然后看见他的小徒弟吸着狗鼻子向他这边摸索过来。 “哇,什么饭这么香,师父,你怎么还没吃饭?” 舒念咕噜咕噜咽了两口口水,肚子应景的发出欢快的饥肠辘辘声。 “你要吃么?” “啊?” “光顾着座谈会没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 “过来人。” 邹寒屹不易察觉的轻笑了下,在舒念饥渴的目光中将餐盒的盖子盖上,然后轻轻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四十分钟时间能解决掉么?” “啥?” “餐盒里的饭菜。” 舒念觉得自己今天第二次听到了天籁之音,而且是从邹寒屹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身上,于是顾不上用但闹思考,只是出于本能的食欲连忙点头如捣蒜。 “能能能,师父你确定是给我吃的?” “不然呢?” 邹寒屹略微挑了挑眉,舒念突然有一个重大发现,她师父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即使不笑的时候眼尾都会微微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如果不皱眉或者不刻意表现出生人勿近的模样,绝对会是招惹桃花的一大利器。 略微走神以后,舒念迫不及待地将餐盒圈在自己的怀中,活像护食的小哈巴狗,惹得邹寒屹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他看见受到惊吓的小徒弟往出走的时候脚步已经变成了一摇三晃,于是转过身子笑得越发肆意,说话声音都不易察觉带出几分轻松愉悦。 “茶水间有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哦。” 舒念感觉自己遇上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种惨绝人寰的悲剧,一颗心七上八下,可偏偏此时胃中空空,饥肠辘辘,口腹之欲害死人,但她实在达不到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尚境界。 “记得别剩下。” 邹寒屹的声音追着她的脚步紧随其后,舒念头也不回的说了句知道了,然后一路小跑去往茶水间。 今天才过了一半的时间,她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惊悚,看来,习惯受虐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舒念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她一直都觉得别人上班时间吃东西是会造成人神共愤的坏习惯,所以她将餐盒搂在怀里转了一圈,又咕噜咕噜地滚回了办公室。 “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是觉得在办公场所明目张胆吃东西不太好,心里忐忑,而且别扭。”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克制力。” “师父,能把你那休息室借我半小时么?” “...” 邹寒屹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有些早,任何人的克制力都是建立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上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说得一点都没错。 “吃完以后记得开窗通风。” “这个我知道,你尽管放心。” “饭盒不用洗。” 洗了以后还怎么回去和邹明交差,他老爹可没那么好糊弄,老头子较真起来说不定能依着排泄物追根溯源找到他喂饭吃的那条流浪狗...哦,虽然今天喂的是个人。 “啊?” “啊什么啊,我只给了你四十分钟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如果你想饿着肚子工作我也没什么意见。” “...” 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舒念在心里咕噜一声,然后关上门默默的进了休息室。 口水流了三千尺,餐盒揭开有肉吃。 舒念同志闻着饭菜四溢的香味,迫不及待的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送入口中的美食其实是邹寒屹的午餐,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其实是饿着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