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青州城西边儿的有一座宅子,漆得锃亮的朱红色大门常年紧闭,主人们从不走这里。院内青砖铺地,花草葱茏,与寻常人家布置得大同小异。唯有院后头的一座小房,孤零零的建在墙角,颇显得突兀。
  房子的颜色很新,一瞧便知是后造的;三面有回廊围绕,窗户奇大。屋子不大,大件家具只有两个,西边摆放的床榻,再有便是迎南窗放着的一张霸王枨大方桌。桌上叠着大大小小的花绷子,另有大大小小的花架堆放在其余的窗下。
  
  此时正值晌午,屋内阳光充足,晒得人不禁发懒。
  
  江梧桐按时端饭给二妹妹江清月。见她还是绣个没完,江梧桐便催促快些歇息。
  
  待江梧桐她把饭菜摆好时,江清月已然笑意盈盈地起身走过来。江清月冲大姐调皮的笑了笑,感谢大姐给她端饭。她坐下来,拾起筷子,低头安静的用饭。
  食不言,是江清月固有的习惯。
  
  江梧桐就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她,心情莫名地就变更好了。
  
  江清月在绣房做刺绣时,一般衣着都很随意;清颜蓝衫,墨发轻挽,从不涂脂抹粉,却还是仿若天上的织女下凡似得,丽质天成。
  此刻她埋首吃饭,偶有几缕墨发到胸前,凭添一份随意之美。
  
  江梧桐一时间又看得失神,禁不住感慨:二妹妹真好看!
  
  江清月发现大姐又发呆,抿嘴偷笑,悄悄用筷头点了下江梧桐的鼻头儿。
  
  江梧桐方回过神儿来,她嘿嘿笑两声,闲来无趣,便翻腾桌上的那些花绷子。竟然都绣好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
  
  “卖不出去便自个儿留着。”江清月放下筷子,看着江梧桐笑道。
  
  江梧桐把其中一个花绷子搂进怀,稀罕道:“倒真舍不得,可妹妹的手艺哪会卖不出去,多少大户人家排着队的来求呢。可恨我手艺不精,帮不上你的忙。”
  
  江清月拉住大姐的手,认真安慰她道:“姐姐的手艺很好,十里八村去找也找不着比你更厉害的。只不过我的绣品得幸被选贡到了宫里,混了点名声,才好卖的。城里这些了大户们,就爱沾一沾天潢贵胄的边儿,彰显他们有身份。”
  
  江梧桐摇头又点头:“妹妹的手艺是真好,我万万不及的。你说的也对,但凡谁家有个女子,都会绣花儿做衣裳,大户人家就更多了。一般的绣品谁愿意买去?我的卖不出去也在情理之中。却苦了妹妹,为一家子操劳。我才是做大姐的,我……”
  江梧桐说着说着便哽噎了,禁不住心疼地落泪。
  
  “好端端的,怎又感伤了。莫不是要出嫁的新娘子都这样?”江清月灵巧的手指落在江梧桐的腰际,轻轻瘙痒两下,江梧桐当即破涕微笑了。江清月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形,好笑的看着大姐。“叫你哭,再有下次,绝不手下留情。”
  
  江梧桐红着脸推搡一下妹妹,“知道了啦。”想到自己快出嫁了,江梧桐心里就禁不住难受,甚至还有点后悔,“好妹妹,我真有点不想嫁了。爹娘的死因还没弄清楚,做这个女儿的怎能就此嫁他人为妇,我太不孝了。”
  
  江清月一把抓住江梧桐,双眸坚定不移的看着她,“大姐,我不是早说过了,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好妹妹,理国公府权势滔天,就凭你一人的力量,怎么行。”
  
  “我说行,你信么?”江清月笃定地看着江梧桐。
  
  江梧桐自然信二妹妹,点头了。
  
  江清月紧紧握着大姐的手,想着那些过往,心里更加不好过了。
  其实,她有件事一直瞒着大姐和三弟。爹娘的死亡真相她早就清楚了。并不是她怎么厉害,如何神通,是她比别人多活了一遭儿罢了。
  江清月重生于三年前,那会子爹娘刚死,正是关系到他们三姐弟一生的紧要关头。她便尽力避免了之后的劫难。她带着大姐和三弟逃离了京城,在青州重新生活。同时,也导致了大姐和三弟对爹娘死亡真相的一无所知。
  上辈子,她们姐弟三人没一个人有好结局。这辈子,江清月只想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
  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在希望大姐和三弟能一辈子过得好。江清月这条命,本来就是爹娘救回来的。由她来给养父母报仇,正合适。  
  
  “大姐信我,就别再有顾虑,你尽管安心地出嫁,和牛大哥好好过日子。我和三弟不用你操心。”江清月眯眼灿烂的笑,恰好掩饰掉眼角的泪。
  
  江梧桐收了心思,点点头,不敢再打扰二妹妹了。她还有绣品没完成,三日后许诺给宋府交货的,不好耽搁了。
  
  江北下学回来就去找大姐,一进门就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赶忙相询。江北听说经过后,忍不住笑,“大姐要出嫁,心思敏感了。”
  
  江梧桐红着脸笑骂:“小孩子家家的,翅膀还没硬呢,敢笑话我。”
  
  江北吐了下舌头,转身要去问候二姐。江梧桐拦下他,叫他等一等。江北明白肯定是二姐又接活儿了。自打爹娘死后,这个家都是二姐在撑。他不想费钱去读书,怎么都读不好,偏就这样二姐也愿意供他,只要求他多识字就行。江北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二姐。
  “我每每瞧二姐纤瘦的身子骨儿,我这心里就难受的要命,可除了听二姐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二姐让你读书识字自有道理的,这事儿我也赞同。你还小,等你大些了,有我们指靠你的时候。”江梧桐很心疼二妹妹,叹口气,嘱咐江北,“我走以后,你好生听你二姐的话,别惹她生气。咱姐弟俩欠她的情,几辈子都还不完。”
  
  江北闻言落泪,狠命地点头。他一定会记住,牢牢记住。他以后更要混出个名堂来,为大姐二姐争口气。
  
  姐弟俩哽噎了一阵儿,方好。
  江北盘算好时间,端着热茶来找二姐。
  
  江清月刚巧放下手里的针线,正摇晃脖子休息。她见江北来了,笑着让他坐。因见他眼睛有些红,猜他才刚哭了,“三弟,和你大姐聊天来着?”
  
  江北点了下头,迟疑了会儿,方道:“二姐,大姐她最近就爱胡思乱想,你别见怪。”
  
  江清月笑了笑,“没什么,这些日子你多陪陪她。她快嫁人了,很舍不得咱们。”
  
  “二姐,都怪我拖累你,让你吃了很多苦。”江北懊恼道。
  三年前,她们姐弟三人一路颠簸到青州。住破庙,挖野菜,和乞丐抢地盘……得幸二姐主意多,手又巧,她们的日子才一点点好过起来。再后来,二姐的刺绣在怀家绣坊里有了名气,他们才算在青州立足了。如今家里条件更好了,甚至还收留了两个下人。这种日子,搁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你啊,若把我当成一家人,就不要见外。”江清月伸手揪了一下江北的耳朵,“让你脑子清醒些。”
  
  “哎呦,哎呦喂……我错了还不成么,二姐。”江北捂着耳朵哭叫,二姐看似是个纤瘦柔弱的大美女,揪人耳朵还真疼。
  好残暴!
  江北瘪嘴,一脸的抱屈相。
  
  江清月笑:“一家人,何必分彼此,谁有能力谁养家,有何妨?”
  
  “这……”江北挠挠头,又憨笑的点点头
  
  “乖!”江清月起身拍拍江北的头,继续坐在绣架前刺绣。
  
  江北看着二姐忙碌的背影,又禁不住心酸。告辞要出门。江清月突然叫住他,“当年我捧着块木板子飘在护城河上,是爹娘心善救了我。我欠江家下了一条命的恩情,你们就让我做点什么,我心里才舒坦。”
  
  江北愣了下,看着江清月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二姐那双眸子的背后有故事,藏着他和大姐都不知道的情愫。是怨,是恨,或是怒,他不得而知,总归是令他觉得很沉重的东西。
  江北点了点头,走了。
  
  江清月坐在原地发愣,很久都没有抬起手中的针线……
  
  江梧桐躲在屋里绣衣服,她看着自己的大红喜服,禁不住感叹万千。
  江梧桐正勿自地感怀落泪,门外忽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赶紧擦干泪,唤章嬷嬷进来。
  
  江家的两名下人,章嬷嬷和问秋,都是去年云州发大水时逃难来的青州。二人都因大水失去了家人,无依无靠,受了江家三姐弟救济。后来二人便自愿留下,担起了下人的活计。
  
  章嬷嬷气喘吁吁的进门,急急道:“正门外来了个媒人,自称要给二姑娘说亲。我还特意瞧了下,她什么都没带着,就一个人上门的。大姑娘可知道此事?”
  
  江梧桐万分惊讶得摇头,“我从没听谁提过。”
   正文 第 2 章   江北闻讯赶来问大姐,得知对方否认,他才安了心。他还以为二姐嫁人就自己不知道呢。
  
  章嬷嬷料知事有蹊跷,赶紧跑去找二姑娘商量。江梧桐和江北随后也到了。
  江清月将绣针扎进针包上,停下手,蹙眉看她们:“你们说怀家派媒人来求亲?”
  
  二主二仆一共四人,不约而同地冲江清月点头,动作出奇的一致。
  
  江清月却没心思笑了,只顾着去纳闷这件怪事。
  怀家是青州有名的商户,早年靠制作阿胶起家,后来涉足的织绣业,江清月就在怀家的绣房做活计。怀家的阿胶早年就进贡朝廷,去年,殿内省又钦点怀家的丝织绣品进贡,使得怀家的皇商地位更上一层楼,而今也算青州一霸了。
  
  “章嬷嬷,先把那媒人请进来,看她怎么说,再来回我。”
  
  章嬷嬷应声去了,不大会儿,她进门就骂:“就没见过这么不懂礼的人。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先问我要姑娘的生辰八字,说什么要找道士合八字定日子。后来还使钱悄悄地问我,姑娘是不是清白之身。我气得呸她一下,就跑回来了。”
  
  “不要脸的东西,敢质疑我而妹妹的清白。瞧我不撕烂他的嘴,打烂她的腿!”江梧桐气急了,挽起袖子就要出门找人算账。江北也不爽,闹着要跟大姐一块去。
  
  “这哪是求亲,分明是来挑衅找茬的。”江清月推了茶杯,冷笑一声。
  
  江梧桐和江北吓了一跳,姐弟俩站在门口附近,呆呆地看着江清月。
  问秋一直呆在原地没动,这时候她反应最快,一脸崇拜的仰望着江清月。
  
  “怀府那样的,怎可能瞧得起咱们江家。”江清月掸了掸群裳上的水珠儿,利索的站起身来。
  章嬷嬷赶忙问询:“姑娘,这亲事咱们该怎么办?”
  
  “根本就没什么亲事。”江清月肯定道。
  
  将乌蓉和章嬷嬷等人越加不懂了,疑惑的跟在江清月后头,往正房去。
  
  “媒人走的哪个门进来的?”江清月又问。
  章嬷嬷赶紧答道:“她本意要走正门,我瞧她不正经,就让她走了小门。”
  “回头把小门刷干净,以后这种脏东西再别放进来。”江清月话音刚落,便已到了正房门前。她提裙爽快的迈步进去了,其他人尾随身后。
  
  媒人穿着一身暗红色对菊纹的对襟长衫,香色绿草纹绣裙。年纪四十多,脸上脂粉涂得很厚,唇色鲜艳,嘴角恰巧长了颗媒人痣,倒给她干得这个行当添了不少彩。“你就是王媒婆?”
  
  王媒婆这才起身行礼,笑呵呵的称:“是。”
  王媒婆仔细打量眼跟前的江清月,十四五左右的年纪,身姿窈窕,样貌风流婉转,真是漂亮,难怪怀家小爷一眼就瞧上她了。这姑娘穿着的群裳也好看,上面绣的是百花飞蝶纹样的,美就美在裙摆上的蝴蝶像活了一样,裙角一动,蝴蝶就在那上面飞舞着,真的好像是百花仙子降临人间了,美极了。
  容貌这般好,王媒婆心里就更担心那件事儿了。她听说着江家三姊妹是逃难到青州的,当初就是三流民,野孩子!江二姑娘长得这般俊,身子怎么可能安全得了?
  
  江清月见王媒婆看着她发痴,提高音量问,“嬷嬷,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王媒婆心虚一句,转即说起正事,“小的今儿个来呢,就是为二姑娘说亲的。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八竿子难找的一门好亲事。对方是怀家正经嫡出的三爷,年纪轻,模样周正,人品更没的说。怀家大太太又是个开明的人,根本不计较江姑娘的身世,这不,托我来说亲了。”
  
  江梧桐听到这,气得直咬唇。她初听对方家世的时候,还真以为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怀府是青州的大户,有名望又富贵。二妹妹若能得一门好姻缘,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才刚三弟江北跟她说,这个说亲的怀家的小爷是青州有名的纨绔子,极为好色,根本配不上她的二妹妹!
  
  “如此好,我哪里配得上,实不敢当。”江清月婉言谢绝,聪明人该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
  
  “江二姑娘太谦虚了!”王媒婆偏就是个蠢的,嘴快的接了话,继续她扯皮,“我说江姑娘也好呢,您呐绣技名满青州,独创的三针绣法更是无人能及。怀家的绣品能被选为贡品,多少也有江姑娘的功劳。”
  
  江清月淡淡一笑,点了下头,就算是敷衍了王媒婆。
  
  王媒婆以为江清月这就是愿意了。本来也是,这么好的攀高枝儿的机会,谁会不愿意?江二姑娘运气真好,一朝翻身了。
  不过还有一事,王媒婆想着要弄明白,这也是江家大太太特意嘱咐她的。王媒婆不好意思当面说,支支吾吾的,最后凑到了江家长姐江梧桐的耳边儿,直说了。
  江梧桐闻言,气得嘴唇发抖,作势要打王媒婆。
  
  江清月不能让大姐沾惹晦气,这个王媒婆不是个善类,再者说怀府也不好惹。她们讲解绝不能被对方抓到任何把柄。江清月赶紧拉住了大姐,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她小声安慰江梧桐,“大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王媒婆刚被吓了一下,脸色有点不爽,她很不满意江家人的待客之道。
  
  江清月打发走江北,笑道,“既是屋子里都是女子,便说些私房话。左右王媒婆也不计较这个,那便容我斗胆问你一句。”
  
  王媒婆讪笑,“江二姑娘请随便问。”
  
  “你伺候过多少男人?”
  
  王媒婆大惊失色,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二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伺候过几个爷们!”章嬷嬷大声喊道。
  
  王媒婆脸色铁青,倍感受辱。她自打与丈夫大婚之后,恪守妇道,从没做过越矩的事儿。今被个丫头片子示意自己的清白,何其耻辱!
  “江二姑娘,你——”
  
  江清月率先截话,笑了,“你总算了解我心里的感受。你的话,很侮辱人!”说到后半句,江清月的双眸骤然冷了下来,异常凌厉。
  
  王媒婆噎的无话可说,原本到嘴边的那些泻火话,只能咽下去。“好,就算江二姑娘是个清白身。但这事儿怀家大太太也说了,一定要验一验的。”
  
  “我为何要迎合他们怀家的要求?议亲,走的是三书六聘的规矩,什么时候加一条验身了?再者说,这门亲事我还未应下,还轮不到谈条件的时候。”江清月冷哼。
  
  王媒婆脸色骤变,抽了抽嘴角,像看怪物一样打量江清月:“江二姑娘,您这是想拒绝这门亲?”
  
  江清月点头,干脆地很。对付王媒婆这样猪脑袋的人,她就得直白些。
  
  王媒婆听这话脸色有些狰狞,不敢相信的嗤笑起来。她觉得江二姑娘是在跟她在耍小性子,她才不怕呢!
  “江二姑娘,您可想清楚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怀府是大户人家,规矩多着呢,可不会因你一时使了小性儿,回头再给你后悔药吃。”
  
  “王媒婆,我妹妹素来说一不二的。”江梧桐有些气,插话道。
  
  “哎呦呦,果然没什么教养,谁让你插话了!”王媒婆瞬间变换另一副嘴脸,鄙夷之色显露无遗。
  
  江清月高声吩咐问秋:“送客吧。”
  
  “瞧瞧,还是二姑娘比大姑娘懂礼。”王媒婆高声道,明夸实贬。
  
  江清月冷冷的瞪一眼王媒婆,对大姐江梧桐轻笑:“狗咬人一口,人总不能反咬回去。我们做人的,总不好和畜生一般见识。”
  
  “你……”王媒婆气得抖唇,甚至连肚皮都在发抖。她咽不下这口气,搜肠刮肚弄词儿要骂,再抬首时,江家的两位姑娘早就不在眼前了。
  
  王媒婆无处撒火,气得直跺脚。章嬷嬷请她出去,王媒婆不甘心,回首骂道:“一群不识抬举的蠢货,看我回去怎么跟大太太说。就一个绣女罢了,信不信怀家叫你们在青州无法立足。”
  
  “信,当然信,所以我家姑娘说了,还要劳烦你在怀府大太太跟前好好说道。”问秋赶过来传话道。
  
  王媒婆嗤笑,挑眉瞧她:“你家姑娘还真有脸,真好意思。她才刚怎么骂我的,骂我是狗,这会子后悔了,要我还要我为她说话?呵,我嘴巴可没那么贱!”
  
  “王媒婆,你哪只耳朵听我家姑娘指名道姓骂你了?这“狗”的名头可是你自己安上去的。你若再敢如此污蔑我们,就是去见官我们也认了!”章嬷嬷板着脸反驳道。
  
  王媒婆被气得说不出话。当媒人的惹上官司,就会沾染一身晦气,以后谁还敢找她说媒。
  
  问秋紧接着口齿伶俐道:“我们家姑娘说了,若是以后听到你恶意污蔑她的话,纵是倾家荡产,也要拉您去府衙理论清楚。姑娘心善,吩咐我来提醒您一句,好好感恩去吧。”
  
  王媒婆气得肥驱乱颤,抖着手指问秋,“等着瞧!”说罢,王媒婆便甩着帕子走人。
  她堵了一肚子的气,偏偏没法子发泄,整个人简直要被怒火爆掉了。等王媒婆到了怀府给太太回话时,却还真害怕那个姓江的死丫头咬着她不放。王媒婆瞧不上归瞧不上,但凭江二姑娘先前表现的从容淡定的气势,足够让她忌惮的。
  她还真怕对方咬着不放,砸了她的招牌。保媒这事儿谁家都图个吉利,她沾染了晦气,以后没钱可挣,靠什么活?罢了,忍一回气。但江家那边她也不能就此放过,必要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使点绊子才行。 
  “太太,小的觉着这亲事求的太草率了些。”
  
  怀家大太太金氏瞟眼王媒婆,语气波澜不惊:“怎么,江家那边有问题?”
  
  “不瞒太太,小的今儿个去江家就提了嘴验身的事儿,怎料到她们姐弟三个都是个烈性子,不容分说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金氏坐直了身子盯着王媒婆,忽然拍桌大骂,“好大的胆子!”
  
  “这是她们八辈子都高攀不上的好亲事,有此好运气只管磕头谢天谢地去,她们能不愿意么。是小的口齿莽撞,说急了。
  再者说,咱们这好歹是给三爷说亲,江家那边怎么样无所谓了,可为了三爷的面儿,这面上功夫咱可不能简化了。太太不如先找个要紧的中间人去说说?”
  王媒婆‘好心’分析利弊,违心的把自己谴责一通,成功将金氏的思绪引向了另一边。到时候,她倒想看看江家的臭丫头们还怎么在青州蹦跶!
  
  金氏觉得媒婆说的话很在理。她不能因对方身份低,便抹了自己宝贝儿子的面儿,面上功夫得做足。至于她身子是否清白,金氏也想开了,不在乎了。或者说,不清白更好,回头她一进门,自己便有直接的理由把她降为姨娘。总归只要把她弄进怀家了,一切都好办。三针绣的技艺,一定要独属于他们怀家绣坊。
  “也罢了,就给足她们面子。回头我托我的好姐妹去说道两句。”
  
  “哎呀,那可是江家姑娘的大福气。”王媒婆听此话笑得合不拢嘴,谁不知怀家大太太的好姐妹就是知府夫人。官眷太太的面儿,谁敢不给。拒绝知府夫人,看你还怎么活!
  王媒婆心里头有种报复的快感,特爽。
  
   正文 第 3 章   金氏打发了王媒婆,起身去瞧小儿子怀永才。她刚进门,大丫鬟春喜正好端着药碗出来。
  “今日怎么样?”金氏低声问。
  
  “好多了,从太太应了三爷的请求,他的身子便好很多了。”春喜笑道。
  
  金氏点头,进门瞧儿子。怀永才正卧在榻上看书,见母亲来赶忙起身行礼,金氏不让,就让他歇着。
  “我请了知府夫人做中间人,给你说亲。”
  
  怀永才闻言大喜,当即扑到金氏的怀里撒娇,感谢母亲
  
  金氏宠溺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笑了:“我这两日也想开了,江二姑娘嫁进咱们府里来,也有好处。”
  怀永才大喜,其实他才不在乎这些。主要是那个江宅永远都大门紧闭,让人难以靠近。他没机会把江二姑娘弄到手,就只能娶了。
  三月前,在怀家绣坊,怀永才远远地惊鸿一瞥,就此便惦记上了江清月的姿色。他也不是没见识过漂亮女人,但江清月那样除尘秀美的是独一份儿。再说他这人就有这么个癖好,看上的女人得不到手就心痒痒。为了美色,他素来不择手段,哪怕是靠“娶”。
  金氏疼爱小儿子一通,方出门,便有人来回报。
  “太太,晋阳王明日游历至青州,知府大人知会您进贡些上等阿胶过去。”
  金氏打算亲自送阿胶去,正好趁机跟好姐妹谈谈她儿子的婚事。
  
  怀永才听说母亲走远了,赶紧丢了手里的书,从枕头下取出秘戏图册赏鉴,画中有些动作还真巧妙。怀永才脱光了衣裳找感觉,等大丫鬟春喜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的把她压在身下,摆弄好动作,猛劲儿的一戳,必要好生试炼一番……
  
  江清月自不信王媒婆那种小人会干出好事儿。她早使钱找王媒婆家中的下人打探消息。王媒婆果然兜不住嘴,把她自己的盘算说的一清二楚。
  
  江清月闷在屋子里,谋划了两日。隔日傍晚再回绣房时,她便闻到屋内的气息不对。再看迎窗的方桌上,堆叠的花绷子似乎少了几个。江清月仔细清点,果然如此。
  江清月叫来章嬷嬷:“才刚家里来过人?”
  
  章嬷嬷想想,点头,“隔壁的吴大娘带着女儿来过。”章嬷嬷转即补充一句,“借了碗酱油。”
  
  “借酱油需要两个人?”江清月轻轻地反问一句,顺手整理了桌上的花绷子。她们必是以为这东西堆叠的多,她没计数。
  
  章嬷嬷见状,再联想隔壁那对母女贪小便宜的性儿,立马反应过来她们娘俩干了什么。“真真是胆大,竟敢偷咱们家的花绷子,不要脸!我这就去找她们算账去。”
  
  “罢了,不过两样绣品。”
  江清月此刻心里想着另一桩事——她的鼻子。
  三年前,她重生以后,便发现自己的嗅觉变得灵敏了。起初还以为自己的鼻子只不过比别人稍微敏锐些;后来,她发现自己竟可靠着鼻子辨识陌生人的气味。最近江清月害了一场伤风病,好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嗅觉更加敏锐。
  她甚至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独数的特殊味道,甚至可以通过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去辨别什么人曾来过房里。
  才刚在她的绣房内,江清月就闻到了隔壁吴大娘的味道。
  
  江清月眼前一亮,转即问章嬷嬷:“她们母女何时来的?”
  
  “大约在半个时辰前。”章嬷嬷回道。
  
  江清月摩挲着下巴打量自己的小绣房,把章嬷嬷招到跟前来。
  
  不多时,章嬷嬷便请全家人一块行动。
  头半个时辰,江北去绣房里转一圈;江清月很快辨识出来。
  问秋去过绣房后,恰好等了一个时辰。江清月再去屋里也辨别出来,只是稍微费了点功夫。
  如此几天试验一番,江清月确定她辨别一个时辰屋内来过什么人。如果地点转换到外面,就没那么准了,只可寻香找人。
  
  江梧桐、江北等都不知道江清月这个技能。众人都凭着对江清月的信任,配合她完成的。
  江清月担心自己把实话说出去,会显得她太过异类。她这个技艺知道人越少,越安全。给自己留点秘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来复仇,对手便永远没办法摸清她的底细。
  
  怀家和知府夫人折腾的亲事,还亟待解决。江清月立马叫章嬷嬷和江梧桐进屋商量正事。“怀府提亲,来者不善。我们纵然有法子挡回去,但青州这地儿是不能久留了。”
  
  江梧桐有些惊诧,毕竟青州是他们呆了三年的地方。她们江家已然扎根在此,买了宅子安置了田地。这里就是她们第二个家啊!虽心有不舍,但江梧桐还是支持二妹的决定。“现在就走么?”
  
  “不是现在,最多是半年,走是早晚的事儿。等大姐安稳的嫁出去,我们再搬。”江清月回道。
  
  江梧桐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她听这话莫名的躁郁,抓着江清月的手不放。
  
  江清月调皮一笑,修长而白皙的食指轻轻地戳了下江梧桐的脸颊:“大姐安心,不管有没有怀府这桩事,我们都要搬走的。当初本就没打算在青州久留。章嬷嬷,这是家中的地契,暗中发卖,不得让买主泄露信息,价钱上可以稍微让步。”
  章嬷嬷点头应承。
  
  江梧桐落泪,“二妹,若真搬走,你打算去哪儿?”
  “京城。”江清月清晰地吐出这两字。
  
  江梧桐整个身躯一震,俩眼瞪得直直的,想起三年前他们在京城所遭受的凄惨境遇。三年了,仍历历在目。
  
  “这是早决定好的事,只不过如今定了具体时间罢了。先告知大姐一声,至于江北那里,他还年纪小,我会慢慢解释给他听。”江清月补充道。
  
  江梧桐慢慢地消化掉这些信息,点了下头。
  
  章嬷嬷还在惦记怀府的亲事,上火道:“怀府那边二姑娘打算怎么办,若换做知府夫人保媒,怎由得人拒绝?”
  
  “自古嫁娶讲究父母之命。我没有父母,亲事便由自己做主。我若不愿,谁敢阻拦?纵是知府夫人又如何,她又做不得我爹娘。”
  越是面对气势滔天的权贵,就越要把自己当人看。
  青州知府算什么,跟京城的理国公府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会子她连个小小的知府夫人都怕,以后何谈复仇?
  江清月清楚记得,她前世被理国公府恶奴发卖的情景。那时她才堪堪十二岁,被两名壮汉按倒在车上欲行不耻之事。她为保清白,从马车里挣脱逃跑,坠崖身死。
  耻辱,全然不会因重生而泯灭。
  恨难消!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江梧桐掰开江清月的手,发现她的指甲已经扣进掌心的肉里了。江梧桐心疼的流泪,“你看都出血了,你也不知道叫一声疼。”
  
  “大姐,我没事。”江清月笑地自然,好像她真的不疼一样。这些年,她已然学会用笑容掩盖自己的伤痛了。真是个好办法!
  
  江梧桐狠狠地敲了下江清月的脑壳儿,“甭想糊弄我,你不疼才怪。”
  
  江清月捂着额头笑,眼眶不禁湿润了,还是大姐了解她。她眨眨眼,俏皮的冲江梧桐吐了下舌头。平定情绪后,她便将宋府千金的绣画像包好,吩咐问秋送去。屋里其它的绣架和花绷子都卸下,叠好,该交货的交货,该卖的卖。只有一个绣架留着的,锦缎上绣着许多寿字,一看就知是哪家老爷过寿诞时要穿的衣服。
  
  “只剩下最后一个活了?”江梧桐问了一嘴,仔细看这衣服料子,惊讶的问江清月,“这是?”
  
  “知府老爷四十寿辰的。”江清月回道,“这恐怕是在青州接的最后一个活计。怀家绣坊那边,昨儿个已经请辞了。”
  
  “管事怎么说?”
  
  “许是听到些风声,还以为我要做三奶奶了,很客气的画了押,跟我结账两清了。”江清月笑着掏出契约,在大姐跟前晃了晃,故作轻松的叹道,“意外的顺利啊。”
  
  江梧桐被她哄笑了,劝道,“索性就歇着,左右这三年来咱们攒下来的钱还够花。还有牛家给我的聘礼,你都拿去用,嫁妆我也不带,你千万别拒绝。”
  
  江清月心底泛着暖意,笑着冲江梧桐摇头,“牛大哥虽人不错,但大姐还是要留些钱傍身的。若真受了欺负,也好雇车接我和三弟去帮你打架。”
  江梧桐捂着肚子笑,求江清月别再说了……
  
  傍晚,天色将暗,知府夫人突然派人来请江清月走一趟。
  
  江梧桐和江北担心预料的事要发生了,皆有些紧张。
  江清月前冲他们姐弟二人点了下头,便乘小轿前往。
  
  青州知府付松鹤早等不及了,背着手在正厅内来回徘徊。其妻郑氏坐在那里,看着老爷如此很闹心,却也不敢多言。
  
  不多时,江清月到了。付松鹤一见她,笑嘻嘻乐了,若非突然想到自家妻子还在,他此刻真恨不得一头扑上去。却不是为女色,而是为一件急事。
  “江姑娘你可算来,本官等得眉毛都快烧着了。”
  
  郑氏赶紧咳嗽两声,提醒丈夫注意知府老爷的形象。
  
  付松鹤挺直腰板,尴尬的笑了笑。
  
  江清月倒觉得这位知府大人的性子有趣的很,微微躬身,算是再次行礼了。
  “想必你也知道晋阳王?晋阳王来咱们青州了。”
  
  “是。”
  
  “今年王爷刚满十六岁的生辰时,圣上亲提笔下旨册封他为王。我大祁国最年轻册封的王爷便是他!”付松鹤强调道。
  
  郑氏又咳了两声。
  
  “是,大人。”江清月接着应承。
  
  “圣上很疼他的幺弟淮南王,晋阳王又是淮南王唯一的儿子,自淮南王薨后,圣上更是百般疼爱他这位侄子。”
  显然,付松鹤又在阐述众人皆知的事实。
  
  郑氏看不下去,打算再咳嗽两声示警。
  
  付松鹤似有预料一般,立马瞪向妻子表示不满。郑氏心里有些气,面上却没表现,只温柔笑了笑。
  
  “大人?”江清月淡淡的问一句。
  
  付松鹤紧接着道:“晋阳王如今就在本官的府上。王爷游历时,盛装货物的船翻了,如今衣物缺失。王爷又……总归就是要你做几套衣裳给王爷。”付松鹤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啰嗦,直接跳到了结尾。
  
  “大人为何不找怀府的绣坊制作?民女手艺粗鄙,实不配给王爷绣制衣服。”
  
  “你不必谦虚,谁不知近年来怀府上贡的刺绣品几乎都出自你手。找怀府,本官不如直接找你省时。反正你早晚也是怀家的人,找你就跟找她们一样了。”付松鹤笑嘻嘻道,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转头看眼妻子郑氏。
  
  郑氏点头附和,直接开门见山:“正是如此,我正真要恭喜江姑娘呢。我那好姐妹求我做媒,为他家的怀三爷牵红线呢。”
  若对象换做大户人家,郑氏表达肯定会委婉很多。但对江清月这样卑贱身份的绣娘,郑氏也没什么好客气,直接说!八百年都难遇的好亲事她会不同意?可真便宜她了!
  
   正文 第 4 章   江清月一直保持着半颔首的姿态,郑氏话一出口,她便眯起了眼睛。
  
  郑氏以为她害羞了,笑了笑,拉着江清月坐下,“多好的一桩姻缘,跟我说说你的生辰八字,合好了八字之后,他们怀府就三书六聘,娶你进门了。”
  
  “民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怀府。前儿个,民女早已回绝了怀府的媒人,话说得很清楚。”江清月的声音很轻,未免闲杂人听见此话,就是为了顾及知府夫人的面子。
  
  郑氏万没料到江清月会拒绝,脸色当即转黑。她不爽的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神犀利,嘴上却没吭声。
  
  付松鹤发愣的看着自己妻子,缓了会儿思路,终于跟上了,“两家结亲本就是该两情相愿。既是江姑娘有苦衷,你也就罢了吧。”
  
  “苦衷?呵呵。”郑氏不满地撇嘴笑了下。
  
  妻子娘家地位高,素来有点脾气。付松鹤见妻子此状,心料她必然气急了,假意咳了两声,也不大敢掺和这事儿了。他干脆岔开话题,跟江清月商量给晋阳王绣制衣服的事儿。
  
  郑氏闻言,黑着脸起身,喊一声“老爷!”
  
  付松鹤看眼妻子,到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
  
  郑氏早把目光移到了江清月身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敢劳动江姑娘再此多待。来人,送客。”
  
  江清月料知郑氏不满她拒婚,多留也无意义。她索性起身,向付松鹤夫妇行礼告辞了。
  
  付松鹤话说半截,眼看着俩女人斗气成现在的局面,也不知说什么好。等人一走,他便跟郑氏发牢骚。
  
  郑氏满脸不屑的看着江清月离去的方向,“她?算个什么。天下的绣女都死光了么,老爷就非要用她绣花?换个人给晋阳王做衣裳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了不起。怀家绣坊里的绣娘多得是!”
  
  付松鹤还要说话,却见妻子气得两颊通红,有点喘。付松鹤考虑她旧疾未愈,才不想过多计较,打发她赶紧回房。
  
  郑氏的一肚子火气没撒完,打发嬷嬷再去江家传话:“老爷的衣裳也不用她做了,看着堵心。”郑氏默了会儿,又吩咐下去,“放消息给各世家,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得意这个绣娘!我倒看看以后她靠什么吃饭,给她得意的。哼!”
  
  江清月出了府衙大门不久,便得了府衙排挤她的消息。江清月没说什么,安静的坐轿子回家。
  自此江家闭门谢客,不见任何外人。
  
  郑氏丢了面子,见谁都不会客气,对怀府大太太金氏更是如此:“原你早派媒人上门问过,人家死也不同意的。妹妹又托我去说,为的什么,就为让我出丑?”
  
  “真真是冤枉,我哪敢儿啊。”金氏赶忙解释当初王媒婆回她的话,顺便加油添醋,直接把自己撇干净,成了“不知情的人”。
  
  郑氏觉得这个王媒婆更可恨。明知亲事不成,她却不明说,含含糊糊的敷衍金氏,结果令她也丢了脸。
  她要让这个王媒婆跟江清月一样,以后在青州再也混不下去!
  金氏对付江清月的手段,同样使在了王媒婆身上。
  
  一桩亲事,自家丢了脸不说,还差点把她的好姐妹给得罪了。金氏肚子里甭提多窝火,她立即换管事来除去江清月在江家绣坊的绣娘身份,却被告知对方早就请辞了。金氏还不甘心,就派人去江家找麻烦。
  
  江家早做好了准备,大门紧闭,任你在门外如何闹腾,里头的人就是无动于衷。
  
  怀家被拒亲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不好闹得动静太大。
  金氏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根本不解气,又无从撒气。一夜之间舌头竟起了两个大水泡,话也说不清楚,发音有点大舌头。
  “牙么一定要把挖煤坡和鸡架干出青州。”
  
  下人们琢磨了小一炷香时间,才弄清楚大太太的话是:“你们一定要把王媒婆和江家赶出青州。”
  
  王媒婆丢了名声和生意,正觉得伤感。谁知她丈夫为讨好知府和怀府,暴打休弃了她,连夜把她丢到了青州城外。
  相比之下,江家显得很泰然,应对法子就一种:无人出门。
  由着怀家的人怎么闹腾,江家宅院就那么静静的屹立在青州。
  
  金氏对江家再讨厌,也不能去杀人放火。怀家有一条很严厉的家规,没德行的事儿都可以去做,但绝不能犯法。
  怀三爷怀永自是不甘心,闹了一阵,吵着要闯进门去拿人。金氏怕他做傻事,当即命人看住他,不许他离开江宅半步。
  ……
  三月后初一,夜晚奇黑无比,青州城伸手不见五指。
  江家宅院的后门悄悄驶进了两辆普通的马车。进院后,江清月和江北分别下了马车。
  原来那日江清月从府衙出来后,便在城门口与江梧桐等人汇合,驱车直奔沛县。他们在当地买了个小宅子,临时做了江梧桐的‘娘家’。
  
  江梧桐是在逃难的路上与牛大郎相遇,后来二人在青州再遇,便造就了一段奇缘。牛大郎就住在山东的沛县,是个农户,农闲时便做点小买卖四处跑。他为人憨厚,脑子却够机灵,很会过日子,对江梧桐又一往情深。他二人在一起,倒是难得的好姻缘。
  
  待江梧桐出嫁后,江清月和江北等在沛县又住了些时日。眼瞧着小俩口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和江北方回了青州城。
  
  江北看着尘灰许久的宅子,感慨颇多,“二姐早说过,此地不宜再留,为何还回来?”
  
  “有些事还没了呢,等事情了了,我们就去京城。”江清月说完,打发章嬷嬷去打听情况。
  
  章嬷嬷和问秋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见后门哪儿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江北冲到门口,警惕的询问是谁。
  
  “我是隔壁的吴大娘啊,我才刚好像看见有辆车进你家了?是不是你家姑娘回来了?”吴大娘喊问。
  
  问秋看向江清月,这功夫吴大娘又敲起门来。
  
  问秋得令,去开了门,吴大娘身子前倾,直接扑进来。
  吴大娘稳住自己,嘿嘿笑着看江清月和江北,“你们姐弟果然回来了。我就说这三月你们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原来真的是出门去了,怪不得这么安静。”  
  
  “吴大娘来借花绷子,还是酱油?”江清月笑问。
  
  吴大娘一听“花绷子”这三字儿有点心虚,摇头否认。
  
  江清月没功夫和她兜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了,“你得了谁家的钱我不清楚,但我们江家若倒霉了,你们娘俩偷绣品的事儿也捂不住。”
  
  “什么偷绣品,不知道江二姑娘说什么!”吴大娘眼珠子不安分的动了动。
  
  江清月目光发冷,言语更冷,“我有人证,还怕你不认?当时您让女儿跟着章嬷嬷取酱油,你则趁机去了我的绣房……”
  
  “哎呦,江二姑娘可饶了我们吧,真不是有意的。那丫头不过是好奇姑娘的针法,想弄两个样子来学一学。”
  
  “我好,你们才好。”江清月笑着强调道。
  
  吴大娘赶紧点头,嘱咐江清月放心,她绝对不会多说。
  
  吴大娘虽贪小利,但是个聪明人,分得清轻重。江清月打发走她,转身回到自己那间小绣房,撤掉绣架上蒙着的粗布,露出尚未绣完的寿字图。这本是要绣给知府付松鹤过寿的,后来发生了变故才搁置了,如今她要把这衣裳绣完。
  
  章嬷嬷去酒馆等地打听最近街面上的消息,回来禀告:“晋阳王中意咱们青州地界的美景,住到现在还没走。再也没什么,对了,过几日是宋将军的六十大寿。”
  
  “很好。”一个过寿,一个未走,正好合适。江清月她愉悦的翘起嘴角,赶紧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
  
  宋老太爷曾是淮南王的老部下,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淮南王战死沙场,他悲愤过度,便告老还乡了,如此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宋老太爷在青州有点地位。六十大寿自然要大办,而且样样都要准备的精细才行。
  大寿三天前,宋府后口有人求见,说是要送衣裳。
  
  宋府大太太听说是江绣娘的手艺,禁不住瞧了两眼,这一看便觉得万分好了。“为什么送这个?我们可没让江绣娘做。”
  
  “当初贵府赏脸,让江家接了不少活计。我家主子说了,这衣裳分文不取,只为给宋老太爷贺寿,感恩。”章嬷嬷照着江清月的吩咐回话道。
  
  大太太着实喜欢这衣服,用来讨好他家老太爷正合适。不过因江家得罪过知府和怀府的关系,宋府大太太不敢做主。
  
  “我家姑娘还说了,这衣服大可不必让人知道是谁做的。太太尽可放心拿去。”
  
  宋府大太太倒佩服江二姑娘的气度,就为这个,她也要带着衣裳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宋老太爷果然对衣裳爱不释手,寿字绣纹非常好,剪裁也十分合身。再比之前让自家人绣的东西,简直狗屁不是!花甲之年,好容易做一次大寿,岂可穿寒酸了。什么知府,什么皇商,宋老太爷才不看在眼里。
  宋老太爷很干脆的收下衣服,另赏了银子给江家。  
  
  这一日正逢宋老将军六十大寿。
  宋府高朋满座,尽是青州当地的名门大户前来贺寿。付松鹤也不例外,前来贺寿。晋阳王竟赏脸,也来了。
  
  晋阳王衣着青色玉锦直裰,腰束卷云纹玉带,本该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却因那一双寒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峻。发如墨染,眸若寒星,威仪之势迫人于无形,令一众人等不敢僭越。
  
  在场众人无不卑躬屈膝,乖乖俯首,恭迎王爷的到来。众人平身后,都弓腰颔首,低眉敛气。有几个胆儿大的想偷瞄晋阳王的样貌,乍瞧一眼,模样还未看清,心里便徒然发寒禁不住打颤了。顿然再不敢乱动心思,老老实实地俯首候命。
  
  祁连修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央的宋老将军身上,凤目微挑,嘴边的笑意盎然,清冽而沁人。
  
  众人见状,更觉得晋阳王惊为天人。
  
  高德禄见自家王爷‘笑了’,吓得傻眼,小心肝乱颤,冷汗频出。
  王爷从来是万年不动的冰山脸,才刚他竟然笑、笑了。
  遭了,王爷肯定是不高兴了。
  完了完了,老天爷,救命啊喂!
  
   正文 第 5 章   高德禄眼巴巴的仰望着王爷,内心忐忑到极点。他一定要揣测明白王爷的心思,否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高德禄顺着王爷的目光望去,也觉得宋老将军哪块儿别扭,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祁连修未语半句,直接踱步至上首,稳稳地坐下。
  
  宋老将军当年曾多次见识老淮南王的威仪,今见小王爷比其父更威风一筹,心情激动万分。宋老将军再次跪地,毕恭毕敬地俯首叩拜,抖着嗓子说了许多谢恩的话,也有关于老淮南王的。
  
  “宋老将军客气了,快请起。”祁连修又笑了,冷不丁的抬眸扫过扫过众人。
  
  大家都缩了缩脖子。
  
  付松鹤现巴巴地凑到祁连修身边孝敬,“王爷,微臣请了两个戏班子为老将军贺寿,乃是青州一绝,唱功还过得去。王爷若有兴致,微臣这就……”
  
  祁连修扫他一眼,付松鹤后半句直接噎在了嗓子眼。祁连修拿起一杯酒,敬宋老将军。
  
  贺寿毕,祁连修便告辞离去。
  
  付松鹤脸色青白不定,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貌似惹晋阳王生气了,尴尬的搓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敛容屏气,恭送王爷,不敢怠慢半分。
  
  高德禄全程小心翼翼的跟着。王爷的性儿可不一般,深沉的很,什么事都得靠高德禄自己去意会。他而今能混到晋阳王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凭得就是脑子灵活。
  岔头肯定出在老将军身上,可王爷对老将军的态度还算谦和。那就不是‘人’的事儿,会是什么呢?
  
  ……
  
  人总不能活得无声无息,况且怀府还有意派人盯着她们,江清月归来的消息到底没瞒住。
  江清月本就要拖延三两日功夫,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日,怀府的人找上门来算账。
  来人是怀府的女管家丁婆子,她是金氏身边的亲信。丁婆子带了俩丫鬟俩小厮到江家门口,上来就猛劲儿的敲门大喊:“江二姑娘,三个多月了,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院内没动静,丁婆子便命小厮狠劲儿的踹门。一个低贱的绣娘罢了!怀府看得起她时,她是人;看不起她时,她就是条没人要的狗。
  
  小厮们口里喊着“一二”,一起抬脚踹,誓要把江家的门踹倒了。俩小厮借力伸腿,一扑,门“吱呀”一声迅速开了。俩人猝不及防,头朝下栽了进去,摔了个狗啃屎。江家宅内铺着青灰砖,俩人这一磕,鼻青脸肿,鼻血两行哗哗的流。
  
  “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们怀府的人!”丁婆子掐腰就喊,吩咐身后的丫鬟快去报官。
  
  章嬷嬷和问秋从门后走出来,笑看躺地打滚的两个小厮。“快去报官,纵是你不让人去,我也要去的。谁动手谁没动手,外头的人瞧得一清二楚,甭想耍猫腻。”章嬷嬷说着,声音拔高,歪头示意丁婆子瞧瞧门外的街坊们。
  
  丁婆子愣了,看着聚在门口的百姓们,噎的没话说。才刚确实是他们用暴力在先,摔倒也是个意外。“罢了,不和你们计较。”见俩小厮摔得不轻,丁婆子只好打发他们先回去。没了小厮的帮衬,这次来她只能动口不能动手了。
  
  章嬷嬷笑着合上门,请她们到正房内等着。
  
  江清月故意不让人给丁婆子等人上茶,若她们自己往茶里下药,反诬赖江家,怎么算?
  
  “没礼数!”丁婆子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给口喝,气得骂爹。她抿了抿干巴的嘴唇,打算在嘴巴里攒点口水解渴。才刚吼得太厉害,她们三个嗓子咽都干得要命。
  江家人果然歹毒!
  
  不多时,江清月到了,她在首座上坐下,悠哉的抿了口饮茶。
  
  丁婆子等见状,愈发觉得口渴,又不好开口要。丁婆子为此火气更大,"啪"的一下拍桌起身,瞪江清月。“江二姑娘,你还真有脸在青州待下去,呸!”
  
  “被拒婚的是你们,要没脸也理该是你们怀府。你哪来的勇气跟我在这理直气壮?青州是你们怀府的么,你们有青州府的地契么,倒晾出来给我瞧瞧。若没那能耐,别在我家门口大呼小叫,影响了我家门前耗子睡觉,也不大好。”江清月双眸灵动,嘴角刚好翘成了最完美的弧度。“顺便说句,这宅子我可是有地契,此刻说赶你走就能赶你走。”
  
  江北、章嬷嬷、问秋三人在一边候命,见闻江清月此状,都惊呆了。
  二姑娘骂人的样子真的好美!
  
  “你——”丁婆子气得胸口疼,龇牙咧嘴地捶胸口。她不小心把嘴咧大了,上下唇开裂,丁婆子吸口冷气,一手捶胸一手捂嘴,呜呜地说话:“当初瞧你可怜,我们怀家才收你做绣娘,赏你口饭吃。还真没想到啊,好心养狗反被咬。你没脸没皮,卑鄙下贱……”
  
  “买卖自愿,各凭手艺吃饭,养我的是我自己。倒是你,才是怀家养的狗吧?”江清月勾起嘴角,不欲再多说。瞧怀家主仆这副德行,怀家离没落不远了!
  
  丁婆子没想到江二姑娘这么‘变态’,她尽全力咒骂对方的话,反而都反弹到自己的身上了。
  太气人了!气煞死她了!
  丁婆子本来就嘴疼、胸口疼,而今连心肝肺也都跟着疼。她已然被气得成了软脚虾,哆哆嗦嗦地站不住,毫无反击招架之力。
  俩丫鬟尴尬的扶着丁婆子,不知该走该留。
  
  江清月挑眉看丁婆子等人,“还不快回去!难不成想等我打了肉包子再走?”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丁婆子晃了半天神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骂她。她气得七窍生烟,扑上去想掐死江清月。她这一挣扎,倒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上下牙狠狠地相撞,磕了下巴,半张脸都疼麻了。
  丁婆子趴在地中央满口流血,疼的泪流满面,再受不了了。
  
  江清月依旧坐在上首位置,气定神闲,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们。
  
  丁婆子心中大骇,至此方明白眼前这位江二姑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是不简单又如何?她们怀府在青州什么地位,处置个小绣娘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有种你等着!
  
  丁婆子要回去,被扶起身的功夫,才想起来自己袖子里还有份文书。太太交代她务必传到。
  “我家太太心善,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此刻你若签了这份文书,答应给我们三爷做小,所有的事就此作罢了。若不答应,劳烦江二姑娘好生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姐姐弟弟,呵呵。”
  
  “传句话给你家太太,这么阴狠算计,小心遭报应!”江清月把帕子放在桌上,饮了口茶。锦帕上绣着素淡的兰花,犹如真的绽放一般,散发一缕幽香。  
  
  丁婆子懊恼自己真是自找虐,带着人夹着尾巴跑了。
  
  话传到了金氏耳里,根本都不需要添油加醋了。江二姑娘的话‘辣’到了极致。瞬间,金氏便气得发疯,砸烂了屋里所有的东西。
  拒婚,侮辱怀家,伤了她两个小厮和一位嬷嬷,如今竟还敢诅咒她有报应!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事关她们怀府尊严问题,绝不能手软。
  金氏心一横,决心动手了。她要看到江家姊妹连同那座破宅子一同化为灰烬!
  
  江清月心料自己今天惹怒了金氏。凭她阴损的个性,肯定会再报复回来,而且时间不会隔太久。
  
  章嬷嬷一脸愁容的来找二姑娘:“田产什么的早都处置干净了,倒是这宅子不大好卖,这季节没什么外乡人来青州。本地人鲜少有想卖的。”
  
  “宅子的事儿不必费心了,收好地契,随身携带。家中还有什么贵重物什都收好,衣服挑几件好的带上。”
  
  “姑娘,您的意思是?”章嬷嬷惊讶的问。
  
  “去客栈,先定好房间,等夜深了咱们再悄悄地搬进去。”江清月道。
  
  次日,江清月便使钱让江北找来两个打手。命其夜晚在江家宅院附近守候。并命人每天在夜幕降临前,在江宅的三件卧房内点一盏小油灯,假装屋里面有人住。
  
  江北虽只有十二三的年纪,却年少早成,个头长得高大。乍看他,真像十七八岁的壮年。他自小就爱玩些打打杀杀事儿,而今可以去捉贼了,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江清月嘱咐他道:“切记不要逞强,你们几人也不需要多抓人,只擒住一个便可,更不要伤人过重。”她不贪多,击破一个足够,如此省时、安全、快捷。
  
  江北兴奋点头,把二姐的话谨记在心。
  
  三日后的深夜,江清月正对窗绣花,忽发现窗外有火光闪动。江清月推开窗一看,发现隔街的自家宅院起火了。刚起火,宅子就已经火势冲天,贼人必在房子周围浇了灯油等物助燃。此刻,屋内若真有人熟睡,八成逃不出来了。既是逃得出,也会灼伤皮肤,毁坏容貌。
  
  不多时,有人喊走水了,各家各户热闹起来,纷纷参与救火。
  
  江北等人果真拿到了一名放火贼,堵住了嘴,捆绑的严实,押回客栈。稍加问询,此人便认下了罪行,供出怀府。
  
  第二日,江北便送他去见官。
  
  付松鹤听到“怀府”这俩字头疼了,打发人去知会妻子郑氏。郑氏赶紧通消息给好姐妹金氏。金氏忙使钱托姐妹说情,恳求付松鹤改口供。
  
  怀家们高门大户,还斗不过个贱民了?江家人拿了放火贼又怎么样,只要官商相护,便有千万种借口推脱罪责,真当她怕啊。
  金氏毫无惧意,自觉自己只要愿意破财,万事都可解决。
  
  青州知府付松鹤禁不住妻子软磨硬泡,到底顺从了她,意欲将大事化了,护住怀府。
  
   正文 第 6 章   忽有人来报,高公公来了。
  
  付松鹤夫妇赶紧起身相迎,恭敬地询问高公公:“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高德禄手里拿着一件玄色衣裳,一脸的不爽。他听闻付松鹤此问,嗤笑两声,冷言反讽:“付大人,你真行!”
  
  “这?”付松鹤心里清楚高公公这是不高兴了,细观那衣服,有点眼熟。付松鹤猛然想起,这正是前段日子他供奉给王爷的新衣裳。
  
  “小小的青州知府,欺上瞒下,一等一的厉害。”高德禄扬着下巴嘲讽道。
  
  郑氏吓得够呛,赶忙凑到付松鹤的身后,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
  付松鹤回神儿,赶紧笑嘻嘻的邀请高德禄去内室商谈。他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偷偷塞给高德禄。
  自打王爷住到他家后,付松鹤的怀里就常备银票,以备不时之需,今儿个还真用到了。
  付松鹤觉得自己还真挺‘深谋远虑’的。
  “高公公,劳请您提点一二。”
  
  高德禄看了下银票的面值,一千两。他笑了,很灿烂。付松鹤见状,也笑了,心也安了。幸亏高公公是个贪财的,这回什么问题可以解决了。
  高德禄接下银票,在付松鹤眼跟前晃了晃。“呲呲呲呲!”高德禄几下就把银票撕得粉碎,纸屑飘了满地。
  
  付松鹤见到这一幕,犹如晴天霹雳,愣愣地杵在原地,脸白如纸。
  
  高德禄最后白一眼付松鹤,冷哼,带着人走了。
  
  付松鹤惊得俩腿发软,一屁股坐下,俩眼瞪得溜圆。
  郑氏连忙赶来,见老爷这样,万分忧心。她再看地上撕碎了的银票,料知大事不妙。“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付松鹤看见郑氏手里拿着的那件衣裳,抓到眼前仔细看。
  郑氏蹙眉,分析道:“我看王爷是不满意咱们供奉的衣裳。可奇怪了,这衣服他们都留了三个月了,也没说不好,怎么今儿个忽然耍起了脾气?”
  付松鹤仔细回想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王爷近来没怎么出门,除却去参加送老太爷的寿诞。
  宋老太爷,衣服……
  
  付松鹤猛然想起什么。他不敢停歇半刻,马不停蹄地直奔宋家。那日他在宋府,瞧着送老太爷穿的满身气派,只当他因为过寿精气神儿好。如今想想,貌似是那衣裳的关系。
  付松鹤查看宋老太爷那日所着的寿字衣。他仔细一瞧衣服上的绣纹,方知这寿字衣不简单。整件衣服上布满了福、寿二字,皆为金线所绣。字周围簇拥着祥云、灵芝、蝙蝠等绣纹,组合成好看的圆形。衣裳共有六十个福寿字,与送老太爷的年纪正好符合,字体绣法各不有相同,字周围的绣纹也是各有各的搭配。‘奇观’皆在细微之处,小精致凑成了大精致,真是一件好衣服!
  
  付松鹤至此才搞明白高德禄的意思。堂堂位居一级爵位的王爷,衣着竟比不过一个告老还乡的四品将军。
  这是硬生生地给王爷打脸啊!
  付松鹤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们青州城若是个穷地方也罢了,此地可是以盛产名贵丝织和阿胶闻名天下的。难不得王爷会以为自己糊弄他,他也确实没有将青州最好的织绣杰作献给王爷。
  
  “郑氏,我非休了你不可!”付松鹤气得无以复加,回家后,他照着郑氏的脸蛋子就一巴掌,“无知妇人,我们付家早晚得被你害死!”
  “老爷。”郑氏委屈的捂着脸,哭啼不停。
  付松鹤把借来的寿字衣丢给郑氏瞧,“看看你干的好事!”
  
  郑氏泪眼婆娑的捧起衣服,惊讶的忘了流泪。“老爷,这是江绣娘做得?”
  
  “青州城内有如此厉害绣法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她。我已然和宋家人证实了,是她在寿宴前主动奉上了这件衣裳。”付松鹤说这话时,心里不禁闪过一个想法。或许这一切不是巧合,是那个姓江的绣娘一手策划。想到此,付松鹤着实心惊肉跳了一把。可他转念一想,这其中未免有太多不定因素,不可能这么巧的,再说凭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怎么可能有此心计,她又不是再世诸葛。
  
  郑氏晓得自己犯大错了,心中更怨怀家大太太。什么好姐妹,为了帮她,自己一家子被她害惨了。“老爷,我错了。都怪我鬼迷心窍,信了金氏的花言巧语。老爷,以后你的事我再不掺和了,怀家那边我必要断绝来往,从此跟她势不两立!”
  郑氏又道歉又发毒誓。
  
  付松鹤怎好再跟她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他总不能真去休妻,现家丑。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弥补。付松鹤这回一定会用到江绣娘了,不能再怠慢江家了。
  
  郑氏同意付松鹤的意思,揪着帕子咬唇道:“老爷,这件事解决之后,怀家那边,绝不能轻饶了。老爷手上不正有一案子未了么,正好趁此好生教训她们。”
  
  付松鹤点头,他正有此意。
  
  郑氏先请来了江清月,委婉致歉,顺便表明了她和老爷的立场。“老爷会替你做主,你放心。你还有什么别的请求没有?”
  
  江清月客气地回道:“民女相信大人会还一个真正公道给我。”
  江清月心里松口气。她期盼的事情进展很好。晋阳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长了一双厉眼。
  
  郑氏听出“真正公道”的深意,再打量这江清月,真觉得她了不起了。这丫头看似柔柔弱弱的,其实还挺厉害。她能在青州“二霸”的迫害下活得安好,绝非一般女子。
  
  次日上午,付松鹤开庭审理江家起火一案。贼人惧怕行刑,悉数招供,并将领头的怀家管家以及同伙名单全部供述出来。付松鹤照着名单缉拿审问,女管家丁婆子、男管家赵来财全部被捕。怀家大太太和三子怀永才,也牵涉其中。
  
  怀家大太太因此受审,即便她再想破财免灾,也是送钱无门了。
  
  怀永才为救母亲,意欲亲自上门来找江清月商议,想要私了。怀永才这人素来阴损,以前就干过当街搂抱良家妇女,毁人清白的事儿。
  江清月根本不可能给机会见他。
  
  怀永才气得在江家门口大闹,一边儿踹门,一边喊价码:“三千两银子,如何?这些钱足够你们一家子富足几辈子了。闹这么大,无非就是要钱。”喊了半晌,里头没反应,怀永才就不停的加价,一路飙升的三万两。
  四周的百姓开始围观,江北带着衙门的人很快赶来,擒拿他交给了官府。
  金氏母子在牢中相遇,保不准还会上演别样的“温情”。
  
  狱中,金氏瞧见儿子也来,恨得抱头痛哭,轮番咒骂江清月、付松鹤和郑氏。“都没一个是好东西!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吵什么吵,还诅咒别人,先想想你自己怎么不得好死吧。”狱卒冲金氏啐了一口。
  
  怀永才嫌弃牢房脏,不停的跳脚,哪儿都不想碰。这会子见狱卒欺负他母亲,掐腰大吼,拿自己的身份压人。
  
  狱卒提刀对着怀永才,把他立马吓瘪茄子了。他平生最恨欺辱良家妇女的,隔壁家的张丫头,就是被这小子一把抱住轻薄了,不得不去怀府做小。
  “我让你嫌脏!”狱卒挑了桶大粪水来,朝金氏母子一泼……
  
  在祁国,纵火是大罪。
  付松鹤将盖了章的判决书妻子郑氏交给江清月。江清月看到判决书上金氏母子被定下了徒刑罪。
  
  郑氏见她脸色苍白,情绪不对,猜她家宅被烧,受惊过度了。不过给做王爷衣服的事儿不能耽搁,她遂请江清月手脚麻利些,快些把衣裳做好。
  
  江清月抬眼看郑氏,眸光冷漠、黯然。
  
  郑氏莫名的吓了一跳,仔细分辨,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江清月应了郑氏交代的活计,原路折回。
  江清月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原路折回‘。可她走着走着,发现周遭的环境越来越不对。后来她见有小路,便打算抄小路走捷径往回去。谁知她最终从一堆奇怪假山中走出来,前方正对面是荷塘,塘边亭台水榭环绕。江清月决定还是找回大路,朝有房子的方向走,这样肯定会遇见人问路。
  大路路两边花团锦簇,佳木奇石穿插其中,景色美不胜收。
  不知为何,江清月隐隐有种不良的预感。怪就怪自己路痴症犯了,不停地走错路。
  
   正文 第 7 章   原路折回已然不可能了,她刚才就想‘原路折回’来着。七拐八弯,周遭的环境越看越陌生,却也怪了,人影也不见一个。
  江清月止了步,略微平静一下自己慌张的情绪。她停在原地歇息,打量四周的环境,捡了些枯树枝,折断,将一小段树枝插到路边的土里,做个记号。
  忽悠一阵大风拂过,吹得落叶花瓣满天飞。江清月闻到了风带来的带着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她忽然精神了,静静的站在原地,仔细用鼻子分辨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似乎有甘松香,味苦而辛,却有清凉感。
  这是种名贵的熏香,是人身上的味道!
  
  江清月如临救星,寻香而去,果在桃花林的深处见到了人影。
  八角亭内坐着一名男子,玄衣耀眼,侧对着江清月的方向,饮着茶。
  
  江清月稍微走近了,发现此男容貌不俗,雍容清贵,顿然停住了千金的脚步。江清月推算着他的年纪,再看他通身的气度,联想如今府衙上住着的贵人,不难猜出眼前的人的身份。
  江清月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何她这一路不曾遇见人。必然是她乱走,闯进了她不该到的地方。
  江清月悄悄地闭眼感叹一声,趁着对方还未注意,连忙悄悄地转身离开。偏这时,身后人出声了。
  
  江清月只觉得后背发凉,回头之际,那少年站已在她不远处。阳光镀在他身上,反变成了细碎而刺眼的寒光。一身玄衣的他,湛然若神。他冷漠=地睥睨下尘,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江清月眯起眼,微微颔首道:“抱歉,我迷路了,并非有意打扰公子的雅兴。”江清月见对方微微挑了下眉梢,似是不信,赶紧继续补充道,“我是外客,因不熟悉路,故才不小心闯入此地。”
  江清月觉着自己还是不要拆穿对方的身份。一旦王爷拿起威风来,她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祁连修背着手,瞥一眼江清月所在的方向,见她衣着素净却不简单,看似不是府衙中的丫鬟小姐,罢了,便不为难她。
  
  “谢——”江清月差点顺口把‘王爷’二字喊出来,赶紧拉长音,“谢!”
  
  祁连修勾起唇角,一双清眸饱含笑意。他冲江清月摆了摆手,转身去亭子里继续品茶。
  
  江清月如释重负,冲其鞠了下躬,转身离开。
  
  祁连修忽然抬眼,犀利的目光落在江清月的后脑:“你知道我是谁?”
  
  一定是自己才刚鞠躬的行止引起他的怀疑了。
  江清月驻足,转身,眨眨眼,摇头。“您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客人吧?”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为何要为难她?
  “罢了,你走吧。”祁连修看着那女孩离开的倩影,淡淡的笑了。
  
  四周安静了会儿,又传来了脚步声。
  
  祁连修转头看,果然又见那女孩的身影。她两颊微红,气喘吁吁,额头冒着细汗;一双看似灵动地眸子,宛若变幻莫测的黑夜,神秘而危险。
  
  祁连修忽觉得有趣,仔细打量眼前少女的模样。螓首蛾眉,皓质呈露,容貌实属上乘,性子也有趣。此女绝非普通之类。
  
  江清月用不太平稳地声音询问祁连修:“能不能劳烦您给我指条出去的路?”
  
  她果真是回来问路的。
  祁连修忍住笑意,放下手中的白玉杯。
  
  江清月突然面露难色,有些担心对方算给她指路了,她还是会走错,找不到。路痴真是个很大的问题。最可悲的是,无药可治。
  
  祁连修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很多东西,眼角禁不住堆满笑意,“你朝西一直走,见到人,令其带你出府即可。”
  
  这个答案简单得多,江清月觉得自己能办到。她感激地看一眼祁连修之后,赶紧便转身朝西走。
  
  “咣当”一声,茶杯落地碎了,溅了一地的水花。
  
  江清月停住脚,略微惊恐地回头看向祁连修。难道王爷要发威?
  
  祁连修翘起嘴角,指了下江清月所走的相反方向,“那边是西!”
  
  江清月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在这一刻丢光了,她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冲祁连修点点头,赶紧朝祁连修所指的西方匆匆而去。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看到前方的石拱门,拱门附近站着两名守卫,还两名年过四十的嬷嬷。
  
  四人见到江清月从园子里面出来,难掩眼中的惊讶之色。
  
  不等对方开口,江清月便道:“带我出府。”语气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俩嬷嬷得命颔首,不敢质疑半分,随即安分的为江清月引路。
  
  祁连修素来喜静,由高德禄一人伺候。
  
  高德禄乐呵呵端着点心和新茶赶到桃花林,却见另一番奇妙的景象。白玉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王爷却心情奇好,慵懒的倚着亭槛而坐,隔空对着桃花笑。王爷的笑容就像风吹湖面荡漾出的涟漪,轻轻柔柔的,那叫一个温柔销魂哟!
  王爷高兴,他要更高兴。高德禄笑得一脸灿烂,给王爷奉茶。
  
  祁连修一见他,笑容骤然敛尽,恢复了往常的冰冷。
  
  高德禄哭丧着脸,心里呐喊王爷偏心。宁可对着一些死物笑,也不肯对自己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可爱’笑。
  他好惨,连颗桃树都不如。
  高德禄一面感慨自己的际遇悲苦,一面小心翼翼的询问王爷是否有事示下。
  
  “看门的不尽心。”祁连修悠悠一句,说的很随意。
  高德禄却愤慨激昂,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王爷,奴才这就去质问四个门的侍卫们,倒要看看哪个奴才胆敢偷懒。”
  
  “倒不必。”祁连修拂袖起身,伸了个懒腰,“全罚了就是。”
  
  高德禄傻愣愣的看着王爷。咱家王爷真绝色,伸个懒腰都可以醉玉颓山了。不过王爷的性儿还真是善变,前一刻还笑呢,这会子要二十四人屁股见血。王爷心思重啊!
  
  高德禄乖乖地小跑跟上祁连修。他想弄明白王爷是怎么知道看门的不尽心,难道是有什么人误闯了桃园不成?那人呢?以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还不得把那个人碾死了?
  ……
  
  江清月被郑氏府安排到一处僻静宅院,作为临时居住刺绣的地方。郑氏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就为了让江清月能尽快赶制好衣裳。
  
  因金氏所犯下的愚蠢错误,怀家老太太亲自登门赔罪。
  “照理说,这一切都是金氏咎由自取。我老婆子不该有脸来上门求你。”怀家老太太将赔偿的银票递给了江清月,接着道:“江二姑娘,这钱是你应得的,并非是贿赂,你不必忌讳。”
  
  江清月点头,应得的赔偿她自然要拿。她让江北写好收条,给了怀家老太太。
  
  怀家老太太看见这条子,笑了笑,命人收下了。“我必不会放过这个给家门抹黑的女人。可金氏毕竟是怀家的儿媳妇儿,若被府衙公开审理判罪,昭告天下,无异于令怀府上下蒙羞。我们怀家这些女人们就因为她,要受辱一辈子,清白名声不保 。江姑娘,你就发一次善心,救救我们。”
  怀家老太太眼巴巴的看着江清月,可怜至极。
  
  江清月反问她:“老人家如何打算的?”
  
  怀家老太太忙道:“老婆子我活到这岁数,经历不少大风浪,识人很准,我看得出江二姑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大儿媳、三孙子作恶,我不会为她们开脱。他们有今日,罪有应得。”
  
  “确实如此。”江清月附和,同时,也在向怀家老太太表明她的立场,绝对坚定。
  
  怀家老太太见她此状,心中赞叹不已。心里更恨她的大儿媳眼瞎了,敢惹这样的人物。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谁说人穷就没志气?
  江二姑娘,不简单。
  “老婆子会请族长将他二人从怀家族谱中除名,府衙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求这件事不闹到明面上。”怀家老太太说着,啜泣两声,心中更痛。怪只怪她这些年发懒,不爱过问家事儿,被大儿媳全然蒙在鼓里。
  
  江清月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案件一旦昭告天下,免不得会让她这个原告也出名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低调些为也好。
  “我答应。老太太怎么与府衙沟通,我不管。我只要个结果,恶有恶报。”江清月道。
  
  怀家老太太点头:“付大人那边儿我会去说。以后她们就不是怀家的人了,江姑娘放心。”
  
  江清月点头答应,还提了一个简单地条件。要了些怀家的上等素锦布,贡品绣线。
  
  怀家老太太干脆答应,再谢江清月,方告辞。
  
  江清月答应了会给晋阳王做出三件衣裳,还有大半没绣完,江清月为求尽快,只能通宵熬夜。
  天色刚刚发暗,她便在屋中点明了十盏油灯,备好三根针,埋首刺绣。手中时而一根,事儿两根,时而三根一同飞起……
  
  晋阳王突然启程回京,一夜之间就没了踪影。
  人走的急,又快,青州知府竟在自家的桃园里扑了个空。
  付松鹤捧着江清月奉上来的三件衣服,傻愣愣的立在空空的屋地中央,欲哭无泪。
  
  付松鹤低头看着没送去的三件衣裳,心里空落落的,害怕到不行。若晋阳王记仇了,真在皇帝跟前随便说那么一点点他的坏话,他的仕途就算毁了。
  付松鹤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求江清月,令其多做几套精致非凡的衣裳给王爷补偿,回头一遭儿送进京城去。他一个爷们去找,多有不便,付松鹤就让妻子郑氏去办理。
  郑氏纵有百般不愿,也只能为夫出力。头一天她派人登门,敲门无人应承。郑氏认定江清月拿架子,隐忍到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如此。最终,郑氏气得发火,亲自登门,命人撞开了大门。
   正文 第 8 章   院子里静的出奇,郑氏便带人直奔正房。屋里的桌子上沉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这宅子里已经多日无人。
  桌上有一封辞别信,说些什么事出紧急,来不及告辞的话。
  郑氏气得拍桌,命人搜屋,果然不见日常等物。这江家人竟跟晋阳王一样,搞起了‘一夜失踪’。郑氏一着急,禁不住抬脚踹了下桌腿,倒把脚踹崴着了,三个月无法下床……
  
  泰山脚下,天外村。
  最近搬来一户新人家,姓江,一对姐弟带着一老一少俩仆从。自打他们落脚以后,这江姓的人家便是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个姓章的婆子出门买办,一家人几乎足不出户,怪得很。
  此情形大约维持了三个月,至初秋,一家子人便低价匆匆卖了宅子,驱车赶往京城。
  
  初秋时节,秋雨连绵。
  西北历城县民堰决口三次,朝廷拨重金修筑堵坝。
  祁国边境附近的蛮族部落伺机而动,截抢了朝廷修坝的银两,数次侵犯祁国边境城县。
  民声载道,苦不堪言。
  祁国兵部决议招收新兵,应对突厥侵犯。
  
  江清月这一路上京,见过很多城县招兵买马,要求很简单,但凡是青壮年便可入伍。
  江北这一路看多了,似乎有些起了心思。每每遇到招兵的,总要凑上前去仔细计较一番。他回来之后便坐在角落里,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后来再赶路,江清月就暗自吩咐车夫绕道而行,不走郡县,以期望江北就此熄了参军的心思。
  
  转眼过了十日,他们终于见着了京城城门。
  城门口挤了许多人,热闹得很。
  待马车驶近了,江清月方发现这些聚集的青壮年都是来报名参军的。江清月叹口气,认命了,直接依靠在车厢壁上,闭了眼。
  不多时,前头江北乘坐的马车果然停了。
  
  江清月随即听到车窗外章嬷嬷的声音。“二姑娘,三爷想去那边瞧瞧,求咱们在这等一等他。”
  
  “知道了。”江清月放下窗帘子。坐在她身边的问秋还在小心翼翼的抱着的那卷画。江清月劝她松手,歇息会儿,喝点水。
  
  问秋摇摇头,很宝贝怀里的东西,不肯撒手。“这是姑娘日夜不分,绣了足足三月的宝贝,我舍不得放下,一旦磕了碰了,可不好。”
  
  “哪有那么精贵,这是布,又不是瓷器,禁得住摔打。”
  
  问秋方放下,喝了口水,转即又把画卷抱在了怀里。
  
  江清月笑了笑,让章嬷嬷赶紧催江北走。
  
  一行人进了京城,就往城西边百姓居住的地方去,就近打听附近有没有房子出售的。她们倒算幸运,打听到第三回,便碰到可心的宅子。
  
  宅院的格局环境跟青州那座院儿差不多。院内三房五舍,四周垂柳环抱,后院还有小荷花塘,西边有假山顽石,东边有小桥流水。伴着日落余晖,这座颇具江南味道的小宅院更加美不胜收。
  
  “我家老爷原是京城养息尉左翼长,八品的官儿,在这住不过两年。若不是……太太去得早,老爷回乡再不打算回来了,这么好宅子哪会舍得卖。瞧瞧这屋子里的家具物什,一应全跟新的一样。姑娘若不嫌弃,大可以接着用。”守宅子的张婆子卖力的游说道。
  
  “多少钱?”江清月问。
  
  “不多,一共也就三百两银子。”张婆子伸出三个手指头,心虚的笑道。
  
  江清月才刚也是看过两个宅子的,对于市价略微了解了些。这座宅子比前两座环境好,又大,没道理要价反而便宜了。
  
  考虑张婆子才刚心虚的笑,江清月眯起眼睛,冷冷的打量她:“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小的万万不敢。”张婆子嘿嘿笑。
  
  江北看不下去,握拳唬她一下,张婆子吓得立马跪地,如实告知江清月这座宅子死过人的事实。
  
  “你家太太死于非命?”
  
  “你、你怎么知道?”张婆子惊讶的看向江清月,转即捂住嘴,懊恼自己口快鲁莽。
  
  “是你说的,你家太太去了。若是自然病死,你不会反应这么大。”
  
  “是是是。”
  
  “怎么死的?”江清月追问。
  
  张婆子抖了抖唇,终坦白道:“自尽而亡,就在那间房。”张婆子指向西厢房。张婆子叹息地认命了,还以为外地人好糊弄,没想到竟碰见个更精明的。
  
  江清月没深究,她拿了三张百两银票递给张婆子。“拿了钱过了手续,从此两不相干。”
  
  张婆子激动地点头,交接好地契等事儿,便匆匆告辞。
  
  张婆子瞅了瞅那间死过人的西厢房,突然觉得慎得慌。“二姑娘,咱为什么偏偏要买这座横死过人的宅子?”
  
  “死人罢了,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活人。”江清月嘱咐章婆子尽快安顿,又补充道,“若实在怕,西厢摆放杂物就是。”
  
  江北直接去东厢房安顿好,晚饭却不曾出来吃。
  
  章婆子忧心江北有心事,念叨了几句。
  
  江清月没多言,吩咐张婆子把饭端进屋里给江北。她吃过饭,便早早的睡下,这些日子赶路着实太疲乏了。
  
  次日清早儿,梳洗完毕。
  江清月便见江北像个木头似得杵在门口。他脸憋得通红,心虚的看着江清月,口里除了叫“二姐”清楚点,其它的话说的支支吾吾,根本叫人听不懂。
  
  江清月故意装作没听见,唤江北一起用早饭。江北扒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二姐,满眼祈求之色。
  “二姐,我说的话不知你听没听懂,我、我……”
  
  江清月看他一眼。江北反而更加紧张,不停的磕巴。
  
  “你既是下决心了,为何连说出口的胆量都没有?”江清月质问江北。
  
  江北脸涨得更红,委屈道:“我这不是怕二姐不同意么!”
  
  “那我若不同意,当兵的事儿你就不会做了?”江清月抬眼。
  
  江北犹疑了会儿,转即坚定地摇摇头。“二姐,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我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回来,给二姐长脸。”
  
  “我不用你长脸,但若是你自己真心喜欢,那便去吧。”江清月话说的干脆利落,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姐,我对不起你。”江北噗通一声跪下,磕头致谢。
  
  江清月立马拽他起来,她快速拭干自己的眼泪,红着眼瞪他,“别跟我玩这套,你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就是。”
  
  江北干脆的答应,默了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是报名最后一日了。”
  
  江清月冲他点点头,要亲自送他。江清月命章嬷嬷收拾好江北的东西,便乘车带着江北终去城门那儿报名。
  
  因是最后一日,江北报了名儿,和二姐说了些离别话,便要匆匆入伍,随军去京郊的校场操练。江清月一直尾随新兵队伍,送到她不能送的地方为止。
  
  江清月缓过神而来的功夫,泪水早已打湿了整张脸。
  章嬷嬷和问秋早哭得泣不成声,埋怨三爷狠心。
  
  至黄昏,江清月方回到新宅子,提笔写了封信,雇人往沛县大姐那儿送去。随后,江清月便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章嬷嬷和问秋日日去安慰,全然没有效果。
  
  今日,章嬷嬷得消息,听说江北他们三日后就起程去西北。只怕二姑娘得了这个消息会更加沉郁。
  真真是没法子了。
  章嬷嬷便得空去庙里祈福,求佛祖保三爷平安。
  
  这几日,江清月不单单有担心三弟江北的忧虑。她重回故土,便禁不住出触景伤情。往事的种种惨象,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演。她需要调整自己的心境和情绪。
  这些年,她苟宁死也要一步步爬回京城,目的只有一个:讨债!
  江清月看着扎在花绷子上的绣针,拿起它,她静静地盯着针尖。
  以后,他就要这一根绣花针对付理国公府。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一试!
  
  章嬷嬷在门外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便自作主张来里屋探看,“二姑娘,您没事儿吧?”
  
  江清月眨了下眼,敷衍的笑了笑。
  
  章嬷嬷叹口气,以为二姑娘在计较三爷的事儿,“二爷从来就是个性儿倔的,不好劝,姑娘想开点吧。这是我为三爷和姑娘求得平安符,姑娘都收着吧。”
  
  “难为嬷嬷费心。”江清月敷衍的笑了笑。
  
  “姑娘别伤感了。”章嬷嬷知道江清月还没缓过来。
  
  “他素来好强,心里有志气,赶巧朝廷招兵,他又是个喜好舞弄棍棒的人,怎会不动心思?我明白他怎么想的,也理解,可这心里总是难受,舍不得他走。”江清月眼睛红了,面露些许落寞之色。
  
  章嬷嬷瞧她这样甭提多心疼了。二姑娘就是这样,总在为别人操劳。这个家不管遭遇什么事儿,承担最多的永远是她。
  
  “姑娘,这幅画怎么办?”问秋小心翼翼的将布卷捧过来。
  
  江清月见那画卷,瞬间恢复精神,动了动眼珠子,转而跟章嬷嬷道,“要寻个好地方,更要找个厉害讲义气的当地人,帮我卖画。这是事关咱们后半辈子命运的事儿,一定要办好,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章嬷嬷和问秋异口同声。
  
   正文 第 9 章   
  京城,理国公府。
  
  “二太太,可不好了!三姑娘学做针黹绣样,被大太太瞧个正着。”丫鬟荷花道。
  
  “母亲,您可要救我啊。”宁婉蓉随后扑进门,求救。她嘟着粉嫩的嘴儿,委屈的拽着母亲二太太的衣袖,卖力的撒娇。
  
  二太太钱氏一听是大嫂,禁不住蹙眉头:“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儿。”
  也不知自己生的这个女儿怎么了,相貌、才华样样出彩,偏偏就在女红上面没天赋。学了多少年绣花,连个荷花杆子都绣不出来。钱氏为了让女儿从小就闯出闺名,得各世家少爷的青睐,硬生生把她这项缺点瞒了下来。
  这些年一直平安无事,偏那个周氏进门之后,三番五次的找她的麻烦。
  
  “太太,这事儿恐怕兜不住了。”荷花没了主意。
  
  钱氏怀疑的打量了几眼荷花,跟宁婉蓉道:“你房里头肯定有不安分的。”
  
  宁婉蓉大惊,脑子里开始仔细排查她屋子里的可疑人。
  
  “而今不是算账的时候,想想怎么把这关过去。你二人现在就听我的吩咐。”钱氏吩咐宁婉蓉和荷花到跟前来,耳语一番。
  
  不多时,老太太果然差人来请二太太和三姑娘过去。
  
  李婉蓉乖乖的跟在母亲身后,一路上跟母亲笑嘻嘻的说些趣事。临到老太太屋门前,她赶紧转换另一副神色。她半颔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认错的模样。
  钱氏脸色也肃穆下来,带着女儿进门。李婉蓉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中央,给老太太磕头。
  
  邱老太君笑了笑,抬手让三孙女起来。李婉蓉抬手偷瞄了眼大伯母,委屈的颔首,再次给老太君磕头,不敢起身。
  
  “这是怎么了?”邱老太君明知故问,笑眯眯的看眼二儿媳钱氏。
  
  钱氏恭敬地行礼,跟老太太赔错:“媳妇儿教女无方,求母亲责罚!”
  
  “我当什么事儿呢,没什么大不了的。蓉姐儿年纪还小,女红慢慢学就是。”老太太笑眯眯道。
  
  钱氏忙道:“她可不小了,再等个三四年便到出嫁的年纪了。那时女红若还拿不出手,谁家敢要她。”
  
  邱老太君别有意味的看眼钱氏,嘴角的笑意还在,“原来你懂!”
  
  钱氏把头低得更深了,愈加虔诚地赔错。
  
  李婉蓉吓得直哭,跟祖母解释这都是她一个人罪过,不干母亲半点关系。
  
  邱老太君笑了笑,她还算喜欢这个孙女儿,还曾指望教导好她,为国公府再钓一位金龟婿。
  “罢了,起来吧。你女红是差了点,但孝心难得,这次暂且饶你一回,别有下次。老二家的,她的女红功课你得上心。回头我会亲自查问,出了问题,你们母女一起挨罚。”
  
  李婉蓉抽着鼻子,楚楚可怜的冲祖母点头,保证自己以后会乖乖地。钱氏也赶忙上前保证。
  
  邱老太君自是不信,笑意未达眼底。
  
  李婉蓉便撒娇的扑到邱老太君跟前,解释道:“蓉儿知道自己女红不好,怕说出去丢人,更怕给祖母添堵,存了点私心,有意瞒下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女红我一定要学好,这会子还要求祖母狠狠地责罚我才是。”
  
  邱老太君这才真正的笑了,她拉着李婉蓉的手,令其在自己身边坐下。除却交代她学习女红,邱老太君又问了问李婉蓉的其它课业。作为她们理国公府的千金,琴棋书画必要样样精通才可。
  
  李婉蓉乖巧的一一答了,并当众给邱老太君弹奏一曲。老太君很满意,方算过了关。
  
  “三丫头女红若学成了,凭她的容貌才艺,怕是在京城找不见第二个。”大太太周氏笑着说。
  
  钱氏忙违心地客气道:“嫂子过誉了,这孩子可不禁夸,替我常骂骂她才好。”
  
  周氏点点头,又笑了笑。
  
  回房后,钱氏便对李婉蓉扯耳根子:“你祖母那边总算是敷衍过去了,但学女红的事你切记不可怠慢。没了这个,你以后甭想找到好夫家。也是我这个做娘的心大,没有日日督促你。”
  
  李婉蓉忙撒娇翘嘴,表示自己明白了。
  
  钱氏打发走女儿,叹口气。自己的宝贝女儿论容貌、性情、家世皆属上乘。钱氏就盼着女儿出息,能嫁得好,将来就指望借着她的风光压过大房。这三年来,理国公府的后宅几乎成了大嫂周氏的一言堂,而她却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
  想想自己当年的风光,钱氏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周氏是个续弦的继室,家世低她好几截子,老太太原本也看不上她的。若非三年前她糊涂,被周氏拿住把柄算计了,在老太太跟前出丑,哪会有周氏今天的风光。
  都怪那个倒霉的巫嬷嬷,临到死还不肯就范,害她失了管家权。死婆子当初直接认罪多好,也不必连累她丈夫和三个孩子去陪葬。
  
  ……
  
  京城,天桥街。
  
  天桥街是全京最有名最热闹的街市,这里出售着价值不菲的锦缎珠宝、奇珍异品,也有一文钱一个的包子,两文钱一个的吹糖人儿。街头还有卖艺杂耍的,各类其它生意更是数不胜数。总归,天桥街就是个鱼龙混杂的热闹地儿。下到流氓乞丐,上到达官贵胄,不论贫贱富贵,平日人们得闲了,都爱来逛一逛。
  
  今日倒奇怪,街头原本玩杂耍的地儿搭成了擂台,上有一人敲锣,高喊卖东西。
  此人正是杂耍班子的老板王二牛,年过四十,大方脸,留个山羊胡,身子骨儿精壮的很。
  
  台下聚集的百姓当中,有认识王二牛的,高喊调笑他:“怎么,王老板今儿个要摆大排场给我们瞧?”
  
  “正是。”王二牛眯起精明的丹凤眼,狠狠地敲两下锣鼓,一边喊一边数着台底下有多少位锦衣华服的富贵公子哥儿。以前不分贵贱人,他都做生意。今儿个却不同,他的生意只做给富贵人,而且是越富越贵的才好。
  
  台下人纷纷议论起来,催促王二牛快点开始。
  
  王二牛笑了笑,捋着胡子跟众位拱手:“钱少的诸位对不住了,还请好走。小的今儿个只做三千两往上的生意。”
  
  众人闻言哗然,议论纷纷,对王二牛指指点点,褒贬不一。却没人肯走,反倒因为稀奇,场子越来越热闹。
  
  王二牛又喊了几嗓子宣传,确认从街头到结尾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宣传,方开始炫耀他的宝贝。
  
  众人好奇的投去目光,只见俩卖艺的姑娘一前一后抬上来一卷画。
  
  “原来是画,什么画要三千两银子,哪位名家的?”
  
  王二牛憨笑:“并不知名。”
  
  “好大的口气。”人群中一位衣着青色锦袍的少年冷哼道。
  
  王二牛瞥一眼他,淡笑,“诸位且等着看,到底值不值。”
  
  画轴慢慢地展开。画布上呈现出无数高低不一的山岭,层层叠叠;群山被云雾缭绕,雄浑壮阔,大有亲临其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此画只现给人瞧了一半,已有十多米长。另一半,碍于场地限制,实在是无法展现全局。
  
  “此画名为《泰山俯瞰图》,共九丈九尺九寸长,有长长久久之意。此画所用绣线、布匹皆为上贡的精品,保证保量,绝不会褪色断裂。多余的话都不用我说,各位尽管用眼睛看它,便知是好是坏了。”王二牛介绍完,转即笑问,“怎么样,值不值?”
  
  这时一阵秋风突然吹过,画布抖动,那画上的缭绕在群山之间的烟云好似会飘动了一般。仔细观此画,真让人有一种登顶泰山俯瞰天下的错觉。
  
  “三千两?我买了!”才刚冷哼的少年一改态度,直接喊价。
  
  “这位公子爷先别急,小的可没说这话只要三千两。此画今儿个摆在擂台上,便是为了让各位都能赏个面子叫个价儿,价高者得,公平公正。”王二牛笑道。
  
  “呵呵,你倒是贪心。”少年冷笑,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不满。
  
  王二牛也不恼,打了个响指,身后两位少女立马旋转换位,将画的背面现给众人看。此画用的是单层薄布,并不能做双面绣,但画的背面‘万岁’二字却浑然天成。仔细分辨,才发现这些字竟与画正面的山峦重叠一致。
  
  众人闻言,又看了两眼,忽闻人有人惊呼,“可了不得,那两个字是万岁。”
  
  王二牛自信一笑,点头道:“正是,却不是两个字,而是‘吾皇万岁’四个字。”
  
  众人恍然顿悟,终于明白王二牛此画要卖给什么人了。再过半月,便是皇帝四十岁寿诞。达官贵胄们为讨皇帝欢喜,都变着法的想法子置办寿礼。这么新颖能拍马屁的画儿肯定好卖,价码一定会炒上去。
  
  原来此画最精巧的不是前面惟妙惟肖的精致,真正的重头在这后面!
  在场的贵族们跃跃欲试,纷纷喊起价来。
  
  当价码喊道三万两的时候,原本最初喊价的青衣少年有些着急,额头微微冒着冷汗。他明知此话献给皇帝的效用如何好,却不敢定主意。超过三万两了,这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他做不了主了。
  
  宁开霁打发身边的小厮快些回理国公府,请示大太太。他则焦急地等在原地,跺脚的看着人家喊价。
  
  价钱最终喊到四万两千两停止,喊价的人正是微服逛街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脸长得圆,笑得憨,一双厉眼却精明得很。  
  
  王二牛意欲拍手定下。
  
  宁开霁刚巧等来回话的小厮,立马加价:“五万两!”加价口气大些,便再没人敢跟他争了。
  
  户部尚书看向宁开霁,认出了他,点头笑了笑。对方是理国公府的,财大气粗,他还是不惹为妙。
  
  “好画啊。”凌空飘来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是清清冷冷的,令人听了之后禁不住后脊发凉。
  
  王二牛和众人寻声一并望去。人群东侧不远处,有一位骑马的玄衣少年,剑眉凤目,华贵清冷。少年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但其冰冷的气势更迫人,众人纷纷自觉低下头,不敢直视。
  
  “王爷!”户部尚书首先认出了晋阳王,连忙作揖行礼。
  
   正文 第 10 章   祁连修微微一笑,“马大人。”
  
  户部尚书憨笑,刚要上前与晋阳王细说,便见跟前那个毛头小子快他一步窜到前头。
  
  “宁开霁给王爷请安。”
  
  “宁,理国公府的?”祁连修挑眉打量宁开霁,轻声笑叹,“后生可畏。”
  
  宁开霁听晋阳王夸赞自己,一时兴奋,言语激动了几分,作揖谢恩:“王爷谬赞。”
  
  祁连修又笑了。
  
  户部尚书瞥眼宁开霁,心中无奈地叹气。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没看透王爷的意思。什么后生可畏,根本不及他爹半分!
  
  祁连修并未多逗留,随即骑马飞驰而去。
  
  户部尚书捋着胡子呵呵笑,打量宁开霁的眼神儿满是嘲弄。
  
  宁开霁不明所以,以为对方只是嫉妒他买下画了。他辞别了户部尚书,便带王二牛去理国公府清账。
  王二牛收了银票,请宁开霁检查绣画,宁开霁终于欣赏到整幅画的全景,心中少不得震撼几番。王二牛将银票分成两份,一份一万两揣进自己怀里,另一份四万的塞进袖子里。
  
  宁开霁瞧着奇怪,却也没多问。
  
  王二牛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请宁开霁签字画押。“立个字据,买卖两清。”
  
  宁开霁稀奇地笑了,“头次看见这种事儿。”
  
  “宁四爷,您瞧瞧这契约书可行不行?”
  
  宁开霁扫一眼契约,上头除了写些银货两讫的话,画者本人还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出第二幅。换句话说,他购得的这幅绣画是世间唯一的一幅。
  宁开霁突然觉得他这五万两花的没那么肉疼了。
  
  宁开霁扫一眼画者签名,“江二”,字最后一横的末尾微微勾起。这种写法太眼熟了,只有一个人会。
  江,她还姓江!
  这让宁开霁当即想起了二妞儿。
  二妞儿是巫嬷嬷的二女儿,胖乎乎的,脸蛋永远像红苹果似得,可爱至极。宁开霁小时候,最爱偷跑到下人房找到她玩。那时他还不知计较什么尊卑之别,他只知道瞧着二妞儿好看,就特别喜欢,便许诺许多次娶她的话。虽说是儿时戏言,但这些年来宁开霁每每想到自己无法履行承诺,便莫名的心痛。
  许是他比二妞大好几岁的关系?已情窦初开?
  二妞儿那会子才六岁,就在理国公府呆了三个月,后来就被巫嬷嬷带回家了,之后再没来过府里。
  再后来,宁开霁打算自己大婚后,纳二妞儿为妾的。
  谁知她娘是个不争气的,竟在理国公府干出贪污、弄权、通奸的苟且事儿。巫嬷嬷自尽死了,一了百了也罢了。可惜她那个农户丈夫更糊涂,竟妄图挑衅理国公府的威严,后来被打死了。只可怜了那水灵灵的二妞妹妹,家破人亡,她小小年纪如何安身?
  
  “宁四爷?”王二牛见宁开霁迟迟不下笔,担心他反悔。
  
  “哦,”宁开霁回神儿,大笔一挥,在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二牛嘿嘿笑,吹干了墨,仔细把契约收好,这就告辞。
  
  宁开霁突然抓住王二牛的胳膊,问他:“作画者就叫江二?可有什么别的名儿?”
  
  “四爷称她江二姑娘就好。至于别名,我便不知了,女人家的闺名岂能外泄。”
  
  “江二姑娘。”宁开霁脸色微变,口中轻声呢喃着,转即又跟王二牛打听此女的来历。王二牛摇摇头,只知道她是初来京城的,家乡在青州。
  宁开霁点点头,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王二牛告辞后,便直奔城西的江宅,将契约和四万两银票交给江清月。
  
  江清月坐在屏风后,看了眼契约书,脸色微变,“买画的是理国公府的四爷?”
  
  “没想到姑娘到京城才没几天,了解的还挺多。没错,买画的人正是宁府四爷。”王二牛点头。
  
  那宁开霁不过是儿时见过自己几次,而今就算见了,只要她不认,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江清月稍心安,致谢王二牛。
  
  “江二姑娘,您可别跟我客气,我不过喊了两嗓子,便赚了一万两银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好事儿,我该谢您才对。”王二牛嘿嘿笑,心里却想二姑娘的声儿这般好听,本人绝对是个美女。
  
  江清月笑了笑,命章嬷嬷送走王二牛。她则自己躲在内室绣制衣裳,雅青色锦缎为底子,月季花为样子,用了掺针、滚针和缠针三种绣法。衣裳绣制的典雅秀美,不会太素,失了尊重;又不会太艳,过于抢眼。
  这衣服是江清月打算进宫穿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能进宫,她自己心里也只有七成把握。
  江清月知道皇帝喜爱泰山,还是儿时在理国公府偶然得知的。当时她还是个乳名唤“二妞儿”的小丫头,她落水被养母巫嬷嬷救下后,便随母暂居在理国公府三月。皇帝爱泰山的话是她听宁开霁说的,而宁开霁则是听他父亲说的。
  如今那幅《泰山俯瞰图》既然能卖出去,该能说明皇帝对泰山的喜好未变。
  她判断对了,真好!
  此番回京,她起步就靠这幅巨画了。理国公府权势滔天,她若不踩个高儿,根本无法够得到对方,又何谈为养母报仇。
  
  如今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行不行就要看天意。
  愿苍天怜悯!
  
  再说宁大老爷,得了妻子捎来的信儿,急忙放下手头的公务,赶回家来赏画。宁大老爷太满意这副画作了,赞不绝口,“好儿子,这件事你办得好!”
  
  “只可惜银子花的多了些。”宁开霁不好意思道。
  
  宁大老爷哈哈笑:“愉悦圣心岂是用钱来衡量的。啧啧,不得不说此女子的绣技出神入化,观此作,真如亲临泰山之巅。近来,皇上时常回忆泰山奇观,若我们献上此画慰藉圣心,岂非大功一件?”
  
  “你父亲说得对,霁儿,这钱花的值!”周氏笑看儿子,满意至极。
  
  “那就好。”宁开霁高兴地松口气,叹道,“跟户部尚书抢买此画,已让我心中忐忑,后来见晋阳王也在,可真是吓着我了。”
  
  宁大老爷笑容僵在脸上,蹙眉看宁开霁:“你说什么,晋阳王也在?”
  
  “父亲安心,倒没什么大事儿。”宁开霁将经过仔细讲给宁大老爷听。
  
  宁大老爷眉头皱得更深。
  
  周氏却不解,纳闷的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晋阳王又没跟咱家的霁儿抢画,还夸赞霁儿了呢。”
  
  “糊涂,”宁大老爷摆着手,在屋中央徘徊了两圈,转而对看宁开霁无奈地道,“你的到底是年少啊,不及你大哥老成。”
  
  宁开霁一听这话,满腔不服气,委屈的看向母亲周氏。
  
  周氏也不服,自打她嫁进门来,就和老爷生了霁儿这么一个儿子。继室本就被原配压一头,如今老爷还总拿她的宝贝儿子跟原配生的比较。
  周氏面上不敢摆出不满来,语气尽力温和对宁大老爷道:“霁儿还年少,巴望着老爷您多多教导呢。不过今儿的事儿,我倒不明白霁儿哪里做的不对?。”
  
  宁大老爷觉得自己是有点过于苛责儿子了,官场上那些交往他一个孩子哪里会懂。宁大老爷道:“晋阳王当时夸这画好,霁儿就断断不该将这幅画留下,当时就该供奉上去。”
  
  “给晋阳王?”宁开霁惊讶的扬眉,有点不敢相信。
  
  “去,你赶紧把画送到晋阳王府,记得赔罪。”宁大老爷催促道。
  
  宁开霁懵懂的点点头。
  周氏也不解:“王爷只是赞了一句好画,也没说要啊。”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难不成你要等着王爷现巴巴的开口要?”
  宁大老爷一句反问,噎的周氏母子哑口无言。
  
  宁开霁无法,照着父亲的吩咐去做,一路上少不得心疼自己的功夫白费了,还白搭了五万两银子进去。
  到了晋阳王府,宁开霁苦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幡然醒悟,自己好像真的得罪了晋阳王。不然王爷明明在府中,为何不见他?
  宁开霁等到嘴发苦,方见着有太监来。
  
  高德禄笑嘻嘻的跟宁开霁鞠躬:“劳烦宁四爷久等了。”
  
  “倒没什么,”宁开霁有气有些不甘心,转而问高德禄,“王爷要见我么?”
  
  高德禄发现宁开霁似有情绪,呵呵笑了两声。王爷本来叫他看着办的,如今看还是不见得好。
  宁开霁失望之极,赶紧奉上画,学父亲的交代道歉,然后告辞。
  
  祁连修坐在亭中,边品茶边欣赏眼前这幅《泰山俯瞰图》,闲适得很。
  
  “绣的真好,比画的还逼真,赛过许多名家。”高德禄赞叹道。
  
  祁连修点头,素来没什么好奇心的他,也对这幅绣花的作者感兴趣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高德禄清楚得很,王爷跟他的皇帝伯父一样,都喜欢泰山风景。
  高德禄察言观色,推敲出王爷的心思。“王爷,要不这幅画咱留着?”
  
  祁连修的眸光留恋了会儿画中景色,“本王若留下它,有人便要失算了。罢了,就遂了她的意思。”
  
  高德禄茫然仰望着王爷,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王爷的心思真难猜。
  
  八月二十七,祁国皇帝四十寿诞,大赦天下。
  同一日,一幅名为《泰山俯瞰图》的绣画名震天下。
  皇帝大加赞美此画,御笔一挥,赐封“第一绣娘”牌匾送到江宅。
  
  祁连修多少给理国公府一点面子,跟皇帝提了一句他是借花献佛。宁大老爷因此也得了褒奖,从皇宫一路乐到家,嘴都合不上。
  
  皇帝多年的夙愿了了,太后也很高兴,决计召见江清月。太后见江清月沉静内敛,技艺了得,高兴地赏赐了许多宝贝,并出言谈了几句女子学习女红之重要。
  一时间,学女红在京城闺阁中盛行起来。
  而作为御封第一绣娘的江清月,自然成为各世家小姐求师的首选。
  
  理国公府三姑娘宁婉蓉闻得消息,也闹着跟风,跟母亲前世求江清月做女红师傅。
  钱氏为提高女儿的绣功,自然愿意狠花大价钱。她二话不说,赶紧派亲信崔嬷嬷去邀请江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