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驴踢重生
冯妈妈碎步穿梭在在沁芳园中,急促声撞破了晨起的宁静。
正值仲夏,卯时刚过便昼阳普照,青石板砖上才洒过一遍清水,没一会便斑斑绰绰的蒸散开来。几个扫撒丫头见白光刺眼,纷纷借修剪花木盆景之际寻个阴凉处遮蔽闲聊。
一个胆大的丫头老远见冯妈妈扭捏抖擞的朝这边行来,忍不住打趣道:“不知又出了何事,瞧这老货火烧眉毛的竟是连形象也不顾了,四姑娘被踢晕那会儿可没见她这样上心。”
“噗……”提起四姑娘,几个丫头忍不住笑将出来,“也真真是一辈子的笑柄了,被驴子踢了脑门昏迷不醒,说出去都没人信,也是这驴子通人性,知晓这四姑娘娇纵蛮横无法无天,这一遭不知替多少人出了口恶气。”
“这头一口气可不就是替三姑娘出了。”开口的丫头飘了主屋几眼,天气炎热,窗棱子都被支了起来,屋内浓浓的豆香味飘散开来。
“说起来四姑娘已是昏迷第五日了,三姑娘这豆花不知还能吃几回。”
“你当三姑娘是真的爱它爱的吃不下饭了么,依我看多半就是与四姑娘怄气,趁她没醒买了来过过瘾罢了,四姑娘好好的时候你们谁闻见这府里头有过一丝豆子味的。”
“我怎么听说四姑娘不中用了,你们说会不会就是那位给害的?”
“嘘……这种事也是能混说的,你们可仔细着吧,冯妈妈耳厉着呢。”
几个丫头探头探脑的纷纷噤了声,待冯妈妈一路疾走至此,已然有些接不上气,额头的汗珠子也将面上的粉浸透,泛出满面油光。
“太太!”
冯妈妈一边打帘进屋一边嘴里唤道,见许氏不在饭桌,正待扭身进里屋去寻,却被正在用饭的三姑娘叫住。
“冯妈妈我问你,听说那丫头不好了,这话是不是真的?”
冯妈妈一惊,三姑娘说话可真没个顾忌,只她这正有大事要回与许氏,便有些心不在焉道:“三姑娘可不兴胡说,一会高院使来瞧了就好了。”
“要我说都请了几波太医来瞧了,多半也就那样了,哼,她这一遭可是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还有什么可瞧的。”
三姑娘声音尖挑,隔老远都能闻见这浓浓的刻薄味。
“还不快闭嘴!”一旁大姑娘见她越发没个样子,忍不住呵斥,“吃过豆花便好好漱漱嘴,一会随我去瞧瞧四妹妹。”
“我才不要去!我都没脸说她是我们家的女儿,她不要醒了才好。”三姑娘见大姐不向着她便又对着里屋喊道:“娘,你说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去摸驴屁股,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我羞的几日未出门,可是要闷死在家里了!”
许氏闻言从里屋出来,面色不愉,训斥的话将将滚到嘴边,忽听门帘被甩的噼啪直响,一声夹杂失望与震怒的哼声传来,屋里几人顿时一惊。
“最好就给我闷死在家里,永远都别出去,这样没心没肺的东西,出去也莫说是我白靖南的女儿!”
瑞国公甫一进屋就厉眼瞪着三姑娘,若不是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娃,怕是早就一脚踹上身了,便是只这样一瞪,吓得三姑娘就有些站立不住。瑞国公再瞧桌上的豆花,顿时气血上涌,一挥手就将食盒连带几个碗碟打翻在地,咣当破碎声衬的屋内安静异常。
许氏心里一哆嗦,老爷平素甚少这会过来,怎就这般凑巧让他赶上了,也是被三丫头吵的没听见响动,现下被老爷听了个正着,可是要有一番闹了。
她尽量压着心绪上前道:“老爷这会子过来,可是四丫头有动静了,我正想着一会去瞧瞧她的,高院使多早晚才能来呢?”
白国公未接许氏的话头,怒气冲冲的撂衣坐在上首,大姑娘瞧这架势心叫不妙,暗里瞪了一眼还在惊吓羞愤中的三姑娘一眼,意在让她慎言。
三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爱吃四丫头的干醋,四丫头降生就没了娘,爹爹偏疼她些也是人之常情。到底三丫头今年也才九岁,有些个眼热也是小孩子家的攀比之心,可方才那几句话也的确凉薄了些,连母亲都有些挂不住,何况又被爹爹听了个正着,这对亲姊妹刻薄寡恩的印象要是烙在了爹爹心中,三丫头的路可就艰难了。
“你妹妹昏迷几日不醒,你却整日惦记自己有脸没脸,你这样不讲情义便是有脸了?你明知她闻不得豆腥味,趁她昏迷这就迫不及待用上了。还不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撺掇她去招惹那驴子的!她这才六岁,哪里识得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畜生,何况又是在二门外头,又怎会那样巧偏就让你撞见了,你若是敢有一句欺瞒,我立时就打断你的腿!若是她不好了,我头一个就不饶你!”
白家自世祖立国便是世代相袭的国公,武将起家,即便隔了几代,这治家严明的家风也是不改,便是女儿家犯了错也照样打罚,若非如此,一个家族又谈何兴旺百年。
三姑娘一听此言立时面如灰色,家法的滋味她不是没尝过,六岁那年,三岁的四姑娘瞧中她银项圈上赘的银瓜果子,踮着小脚偏要去摸,她只无意间将她推到,便被爹爹训斥无友爱之心,硬被摁在板凳上赏了两板子。这还是爹爹无心打她只做警示,那钻心的疼痛也如噩梦般牢记于心。
今次这事虽不能全然怪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爹爹如此盛怒,不去了她半条命怕是不能了。她面上还能勉强维持住,但心里早已抖若筛糠,恨不得立时跪下吐露实情,可,可那个人也是好心帮她,她总不能将他也供出去,便是供了,爹爹也不会信的。
大姑娘瞧三丫头那副样子便知此事定然与她有关,心里已是将她骂了百遍,可到底一母同胞,不忍看她受罚,于是,大姑娘抢在三姑娘之前噗通跪地,惊得满屋子人都没了声响,只呆呆瞧着她。
“爹爹息怒,是瑶儿这个做大姐的不懂事,那日无意间与两位妹妹说起驴车,这才引起了四妹妹的好奇,四妹妹性子活泼,是我们一时没看住,这才出了事,可决不曾存了蓄意之心,三妹妹年少不晓事,要罚就罚瑶儿吧,我身为大姐没有照看好妹妹理应受罚。”
白国公盛怒当前,大姑娘虽让他稍有安慰,可三姑娘这般刻薄,若不加惩治由着她心思长歪,那是害了她,“且不论是蓄意还是无心,便冲你方才那番刻薄之语,今儿也不能轻易饶你,来人,上家法!”他又厉眼扫了屋内几人,“你们几个大的也好好看着,自家人若是不知齐心,不管你们年岁几何,我照打不误!”
许氏见他如此,情知今儿是躲不过了,夫妻多年,白国公的脾气她最是了解,此刻自己再求情,只会火上浇油,她心中忍痛也不敢开口,只心疼的看着三丫头,板子还没上身,她这当娘的已经开始抽痛。
三姑娘已是吓得瘫软在地,连分辨的力气都没了,但国公爷依旧没有软下心肠,待竹板取了来,他二话不说上前就将板子夺过来,三两下将三姑娘放在板凳上,一扬手就是狠狠一板子上了身。
他倒是顾忌着三姑娘的面子,没有褪去她的衣裤,可大热天,身上那点布料也是作用有限,这一板子下了死手,三姑娘一个小女娃哪里受得住,也顾不得脸面矜持,尖吼声出口,响彻了整个国公府。
偏国公爷越听她喊叫越来气,她又只是喊不认错,火气更甚,啪啪接连两三下,可怜三姑娘一个娇嫩的大家小姐,愣是被打的形象全无,眼泪口水一并往下淌。许氏一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吱声,若不是靠着冯妈妈并大姑娘,她险些就要晕死过去,可三姑娘此时恨不得将四姑娘剥皮吃肉,宁可被打死也不认错。
“你这错认是不认,刻薄如你居然还有脸硬挺着,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小女儿几日未醒,瑞国公原就着急上火,三姑娘又如此没眼色上赶着气他,他这火气那是想压都压不住,一腔怒气倾注在竹板上,正要再次落下,便听大管家在外急报。
“老爷太太,高院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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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谈论的嘈杂声钻进耳朵,褚慈又重新找回些许意识,不甘与愤恨再次一点一滴汇聚脑海。
“国公爷,依老夫所视,四姑娘此番怕是真被踢坏了脑子,脑中积血久於不散,原就不是祥兆,况这四五日难以进食,单凭丁点药汤参水吊着,怕是难以长久,若是再有这样两三日……”
瑞国公心中一沉,“最坏会如何?”
“若是再不醒,老夫就无计可施了,即便这两日醒了怕也是会有失忆之症,影响心智也是大有可能的。”
高院使一句话便如闷雷压顶,一屋子人除去瑞国公以外,皆难掩悲戚,恨不得抱头痛哭。
“说句不中听的,快赶着备下后事冲一冲吧。”
褚慈别的没听清,但这句却戳中了心窝子,她原就憋着一肚子火死的不情不愿,如今听得满屋子后事冲喜之类的言语,正是一股浊气直冲脑门,顺手抓住一物便奋力朝人声鼎沸处砸去。
于是……
一众弥音在一声闷响中戛然而止,白家四姑娘的恶行薄上又重重添了一笔——丢痰盂怒砸老太医。
说到这便有人耐不住问一句,这一个宅门小丫头,既没有三头六臂,亦不是夜叉母虫,哪就至于到了细数恶行的田地。
说起来,瑞国公四姑娘不过六岁稚童,可人生的精彩度已是让一众活了几十年的老妇咂嘴生叹。例如上个月,国公府三姨娘小产,便是因着四姑娘瞧上了她屋里新养的雪猫尾巴,硬是撺掇几个小丫头与她一起,趁猫儿睡着的功夫将尾巴剪下,猫儿受惊之下冲撞了三姨娘,孩子就这样没了。
上上个月,皇后娘娘芳诞,四姑娘又对烟火炮竹起了兴趣,不消说,在宫中各处又是一通折腾,于是,皇后娘娘的寿宴便以火烧藏书阁为闹剧收场。
还有上上上个月,许家小娘子满月宴被鸟儿啄了脸,崔家小公子被推进了湖,家里的狗被拔光了毛,上百年的盆栽被剪了枝……哎呀,总之这样的事捡大的说都要掰扯几日,鸡毛蒜皮的更是数不清。
你说这样一个小娃娃,你与她计较吧又显的自家小气没度量,不计较吧又委实憋屈可气,总不能把她提交官府论罪吧。况又碍着国公府,人家爹娘不管教,谁也不好说什么不是,便只能将碎牙往自家肚里咽,连扎出的血都要一并吞下。
再问四姑娘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娇纵性子是怎么来的,归根究底便是她家老子瑞国公惯的。现今的瑞国公白靖楠治家严明是出了名的,在朝中的声望也是当仁不让,可不知何故,就是对这个小女儿宠的不成样子,外人自是没有置喙的道理,家里人会看个眉眼高低的也不会与国公爷拧着来,便是自小教养她的国公夫人许氏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不是亲娘,管教起来也没有十足底气。再加上四姑娘本性顽劣,这一纵二宠之下,便作养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也就是四五日前,四姑娘被驴踢晕昏迷不醒的消息轰动了京城贵族圈,闷笑声挡都挡不住的从各家墙缝里往外窜。实则也不是甚了不得的笑料,换做第二个人都不会有如此功效,可白家四姑娘不是一般人,往常光听她作弄人了,如今一头上不得台面的畜生替他们出了口恶气,不笑都对不住那碎满地的牙齿。
自出事起,瑞国公从早到晚黑着一张脸,更是将宫里数得着品级的太医挨个请来诊视,连小裴太医都赏脸来瞧了一眼,皆说无事,可不知怎的,四姑娘就是不醒。各家的耳根子巴巴竖了几日听信儿,皆在猜测四姑娘能不能挺过去的当口,一个痰盂砸破太医脑门的事实再次让众人不得不叹一句,祸害真能贻千年!
只是如今人醒了也是人家命不该绝,没有盼着人家死的道理,可不是说四姑娘伤了脑子么,于是众人的关注点又转移。
她到底有没有变成个傻子呢……
正文 四娘失忆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瑞国公世子白令权正在听先生授课,是以自家妹子的又一次壮举他并不知晓,他耐着性子听完先生最后一句,憋闷了半日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暑热难耐,也难为先生穿的如此端正,案上用来释汗的面巾都湿透了,还端着圣人之姿摇头晃脑,光有学问没有趣儿,这课还让人怎么上嘛。
“赶明儿我就回了父皇,将这个魏老头打发走,我这儿想睡不能睡,偏他又爱向父皇告状揭我老底,我若是再忍他一日,都算我怂!”
白令权瞧了太子冉于飞一眼心中哀叹,若不是因为他,他哪里用的着糟这份罪。他一个国公府世子,既不用科考也不用治国,若不是自小与太子交好硬被他拉来做了伴读,他这会儿还好端端在家里呢,即便父亲严厉些,也比得过冒着寒冬酷暑来此听些个之乎者也。
另一旁的奉恩侯世子许如清则十分淡定的将书本收拾好,他也是一样被拉来伴读的可怜虫,可人家愣是没有一句怨言,先生授什么便学什么,连白令权都不得不佩服他这个表兄。两家关系近,又皆与太子自小交好,是以三人几乎是从小玩到大,这发小之宜确然当得。
“走走走,我们出去松快会子,前儿你们带我去的那处茶楼叫什么来着,那凉茶梅子倒是解暑,趁天色还早我们再去一回。”
冉于飞才八岁,最是坐不住的年纪,能日日坚持上课有一半是靠修养维持,另一半么倒也多亏了这两个侍读,有年纪相仿的玩伴比对着,多少也激发些个上进心。可这上课能勉强坚持得住,下了课要还是那副端正之姿,他也就不是众星捧月养大的太子爷了。
“咳咳……”
立在书堂后面的小太监轻咳几声,听闻太子爷又要出宫玩乐心里一阵哆嗦,倒不是宫里不许,可太子爷身骄肉贵又好贪玩,忘了时辰是常有的事,更兼近日街市嘈杂,万一有个磕碰闪失,他这脑袋还要是不要了。只太子爷那个脾气,他不敢直接劝阻,只得求救般的望了白令权一眼,意在让他拦上一拦。
白令权何尝不晓得轻重,他好歹年长几岁,不似太子那样耽于玩闹,只太子这个说一不二的左性,他定是拦不住,是以他脑袋一转便想了个说辞,“亏你还是个太子爷,什么样的凉茶宫里不能做,偏要去那粗鄙处就着人肉味喝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上次回家便闹肚子疼,可是再也不想去了的。你若实在闲闷的慌,不若去我家怎么样,前些日子府里特意去讨了凤栖楼的凉茶方子,保管原汁原味还干净,如清喝了都说好,是不是如清?”
白令权冲许如清呶呶嘴,示意他帮衬一两句,可许如清不惯说谎,只淡笑算是默认,哪知就是他这副老实反应才最得人信,太子听白令权所言原就蠢蠢欲动,再瞧许如清的反应更是信了十分,便再也坐不住。
“小德子,你回去与母后说一声,我去瑞国公家坐一坐,晚膳之前便回宫,可不许多嘴听到没?”
“是,小德子记下了。”小德子摸摸脑门上汗,去国公府总好过去市井茶楼,即便娘娘不乐意也说不出怪罪之言。
三人收拾了出门,在宫中皆按着尊卑规矩默默行走,待出了宫门,冉于飞便回身与二人并在一处,恨不得勾肩搭背起来。
“我说权哥儿,你家那个惹事精可醒了么,母后前儿还问了呢,说小小年纪别是踢坏了,还说需要太医药材尽管开口。”
冉于飞问的十分正经,可心里憋着笑呢,他就没见过比那丫头再蠢的了,居然真去摸那驴屁股,他听了这事可是笑的岔了气。莫说是他,宫中的丫鬟太监们听了,哪个不是幸灾乐祸的偷笑,往常光见她捉弄人了,连母后跟前儿的人都遭过她的戏弄,偏又是国公之女,轻易埋怨不得,如今一头驴子为他们出了恶气,岂有不乐的道理。
“这会子还不知道醒没醒呢,父亲这几日见天上火,已是延请了数位太医,若是再惊动宫中怕是不好,何况几位太医皆说无碍,便是下药也对不上症候。”
白令权是既心疼又头疼这个妹妹,虽不至于连他也招惹,可小小年纪仗着父亲溺爱,已是将家里闹的鸡飞狗跳。母亲碍着父亲不好管教,可任由她这样歪下去,将来还不是迟早要吃亏,少不得他这个做大哥的管教几句了,能衬这次的事故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倒是三妹妹因着这事被父亲打了几板子,如今还躺在床上呢,若是宫里有好的药膏子倒可以要一瓶。”白令权瞧了许如清一眼,见他无甚反应又继续,“说起来也不知她与此事有无关系,也是她平日里总爱与四妹妹挣个高下,又是头一个发现四妹妹受的伤,爹爹心里火气大就质问她,哪知她既不认也不否认,将爹爹的火气拱了起来,硬摁着赏了几板子。”
“咳咳……”冉于飞不太自然的轻咳一声,这白家的姑娘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国公爷真是治家典范,连姑娘家都赏板子,真是令人生叹,那正好我们一并去瞧瞧,也代父皇母后问候一声。”
冉于飞纳了闷,既无症候也无受伤,那她至今未醒,可别是又憋着什么坏吧,嗯,定是这样的,看他待会不当众戳穿她。
许如清静静听着他们谈论四姑娘,亦步亦趋的随着他们往国公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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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家四姑娘早晨醒来之后,国公府上下又重新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当然,这上下二字是连国公府的花花草草鸡鸭鹅狗猫一并包含在内的。
一个人能混到自家猫狗都嫌的地步,也是种人生境界了。
而随后又传出的一个重磅消息却令国公府上下一片惊悚。
四姑娘失忆了……
四姑娘失忆这回事除了国公爷以外,众人的心情是不太好形容的,就好比有人无缘无故捆你一掌,待你卯足了气势讨要说法时,却得知此人得了癔症,你忿忿不平又无可奈何,连句你有病吧都说不出口。
国公爷一张包公脸又整整挂了一天,一家子皆加紧了尾巴一声不敢吭,连才挨了板子的三姑娘也奇迹般地住了嘴,实则大家是想问,这失了忆的四姑娘到底成了个什么形容?
“大约是有些个不太一样。”
冯妈妈皱着老脸仔细回想,又不时打量许氏神色,“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除了醒来后砸破高院使的脸,倒是比以往安稳些,要说太太跟老爷她也都认得,她只说有些事记不太好,也未见痴傻之相,想来也是没有大碍的,”
许氏点点头,既然四姑娘无大碍也就放了心,至于变成什么样,只要不是比以往还混,她都能接受,“也真是高院使不走运了些,原本她身边哪有什么能砸人的物件,偏是为她散瘀血备用的痰盂放在了床头,幸而里头没有脏污,不然就真是太对不住他了。赶明儿你亲自斟酌着给高院使府上送些补品物件去,带我陪些不是,场面上的事老爷会安排处理,便不用我们操心了。”
“太太您放心,我都省的。”
许氏见四姑娘无事也就不再多言,她这心里正被另一件大事缠着呢。
“早晨是出了什么大事,今儿被四丫头这事闹的也无心细问,可是褚家?”
冯妈妈瞬间便被另一种表情取代。实则近日除了四姑娘这一遭,京城还被另一件事闹的不可开交。
准确来说不独京城,全天穹都被这件事闹翻了天,便是徽州巨贾褚天破产一事。至于褚天这个巨贾到底有多巨大暂且不细说,只他破产以来,从江南到京城的米价物价一路翻番,商界各路巨头皆惶惶不安,竟是无一家能控制得了局面。
褚家的家业以及对天穹商界乃至政界的影响力遭了朝廷的忌,硬是被寻了由头抄了产,原本他只是破产也不致闹成这副样子,到底褚老爷威望声势还在,念着他东山再起的不在少。可就在今儿早晨,褚家全家被害的消息一经传开,京城的街市便如同炸开了锅。
“褚老爷一家是昨天出的事,今儿早传到京城来,各大小街市立时就乱了套,就不说粮价物价是怎样个翻番了,整个徽州商帮联合起来或抗议罢市,或祭奠褚老板向朝廷讨要说法,已是一片人仰马翻不可开交,听闻连官兵都出动了!”冯妈妈说起这事便有些纳罕,大热天不禁闹了一脑门汗。
许氏蹙眉,“那锦生又如何了?”
“各地锦生钱庄已是尽数关门查抄,光是排在锦生门前要银子的人就已经堵死了几条街,官兵镇压无果,据说险些闹出人命……”
“竟有这等事!那锦生就这样没了?朝廷只说抄产并未下罪治人,怎就一夜全死了?”
“说是被下了毒,竟不知是谁这样心狠,真是可惜了褚老爷一世人才,听闻他家大姑娘也是钟灵毓秀之姿,经商处事之才并不输男儿……”
方妈妈还在自顾可惜,许氏心里已然翻江倒海,锦生钱庄乃天穹第一号钱庄,因规模大信誉好,从平头百姓到贵族大家,但凡手头有几个银子的多半皆存在了锦生,便是国公府亦有几分褚家锦生钱庄的干股,所存白银更是无数。原本褚家破产她还存着一丝希望,以褚老爷的人才东山再起亦不是难事,如今他这一死,锦生里的银子可是无望取回了。
“枉我昔日瞧着他们家好,多半的银子都进了锦生,那几份干股没了也就罢了,可如今上头对白银看的紧,褚家家产一抄,白银也是多半进了国库,再也别指望拿回来的。”
“谁说不是呢。”冯妈妈一脸肉疼,好似她家银子没了一般,“不止我们,还有舅老爷家,周家崔家,这京城里的高门有一家算一家,谁家没有个千百两银子砸在锦生的,上头也真下的去手……”冯妈妈自知失言悻悻然住了嘴,可脸上依旧忿忿。
许氏一向稳得住,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私存的银子以及嫁妆里的进项多半都存在了锦生里头,这事她是一直瞒着家里的,如今又不好与家里明说,可不是一颗石头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只剩闹心。
许氏与冯妈妈为着褚家一事闹心上火,可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她们口中有着钟灵毓秀之姿的褚家大小姐,如今正换做四姑娘的皮囊,好端端的活着呢。
正文 太子无德
四姑娘这副皮囊委实有些委屈了褚家大小姐的钟灵毓秀之姿。
“姑娘……”西眉的这一声都带了哭腔,“姑娘您也着实命苦了些,是我对不住早去的姨娘,没看好姑娘……”
褚慈瞅着镜中的四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絮叨,想从她嘴里听点有用的消息怕是不能够了,这丫头满心眼里就只有四姑娘同她早死的姨娘,半个时辰里就没有第三个名字出现过。
“我们姑娘天真烂漫,小小年纪就遭此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
天真烂漫……褚慈颇有些无奈的望着镜中的西眉,白家四姑娘的恶名飘到他们徽州都没散了糊味,身边居然能有这样死心塌地的丫头,也是值得欣慰的。
“想我们姨娘貌美心善,我们府里上下哪个不说好,真真是应了那句红颜薄命……”
褚慈闻言又一阵惊悚,抖了抖眼皮又望了镜中那陀起发过头的白面包子一眼,依稀可辨的就只剩那两颗黑豆。她着实无法由此连想到她家貌美心善的姨娘。
“姨娘你在天上可瞧见了,如今我们姑娘连小眉都不认了,小眉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小眉。”褚慈终于忍受不住开口打断,“你且去替我煮碗汤羹来,我有些饿了。”
西眉愣了一愣,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褚慈一口浊气叹出,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不过西眉虽絮叨了些,可对四姑娘却是极为周到,总算让她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好了些许。
她自来瞧不大上这些世家大族的做派,可如今却有几分庆幸让她重生在天子脚下,四姑娘恶名在外不打紧,国公府的权势人脉却是最大的便宜。
褚家被栽赃吞产,朝廷吃相难看,这些她都能忍,不说爹爹,便是她褚慈也照样有把握把丢了的家产再挣回来。可这群赶尽杀绝的朝廷走狗,居然连他们一家子的性命也不放过,若是她死过去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老天开眼让她重活一次,她岂能让他们一个个活的逍遥,便是拼着再死一回也要揪出凶手。
她肉小的拳头将镜子倒扣,闷碎声好似她如今的心境,她不甘心,不止为了褚家的名誉,还有她爹爹娘亲幼弟的性命,她是要亲眼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惊天阴谋葬送了她的前生。
“姑娘!”西眉的一声急唤将她自回忆中抽离,她深吸了口气,“怎么了小眉?”
“姑娘,是大公子并许家公子还有小太子来瞧您,问您可是方便。”
小太子么,褚慈唇角轻挑,她起身整了整衣角,转身出了门。
白令权三人陆续进了门,四姑娘便不露痕迹的打量起来。大公子白令权乃嫡子嫡孙,年仅十二已是封了世子,也就是下一任瑞国公。比他略高些的应该就是奉恩候世子许如清,是许氏娘家侄儿,俩人年纪不过相差一两岁又是表兄弟,关系也亲近。另一位年龄小的自然就是当今小太子冉于飞,今上子嗣艰难,嫡子就这么一个,打一降生便封做太子,白家世代与皇家关系亲近,想来三人乃是发小之宜。可四姑娘一个小庶女与他们就远了一分,能得他们探望关系应当不错,至少证明这个大哥应是疼她的。
三人自然也在打量她,白令权瞧她已然下了地,喜色也是挂在眉梢,只始终不太相信她失忆一说,遂试探道:“可还认得我?”
四姑娘莞尔道:“我认得大哥,许家表哥,还有小太子。”
她如今既然已是白家四姑娘的身份,自然要融入她的生活。她之所以选择失忆一说,而不是假装无状继而小心翼翼的探知她的生存环境,并不是她做不到,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精力与他们磨合,这也确然不符合她的性子。失忆亦可以是选择性的,四姑娘不过六岁孩童,左不过就是些玩闹的往事,说不记得也就不记得了,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遇到不知晓的事说一句不记得也就过去了,便是她今后的做派与以前不同,也都有了解释。可这几个小毛孩子她只凭年纪装扮就能分辨出身份,又何苦再与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白令权自然惊喜,“你们看吧,我就说四妹妹不可能失忆,爹爹那副黑脸真是挂的没有道理。”
“只是醒来时有些缓不过神儿,被爹爹瞧了去难免着急,也的确是有些事记不大全,但是家里人大多都还认得的。”
白令权倒是混不在意,她那点破事忘了也就忘了吧,再瞧她这会得体的做派更是高兴,倒是那头驴子立了大功一件了,这脑袋踢得甚好,“你受了这一遭罪,我们也是提心吊胆,以后可千万收收性子吧,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若以后再这般淘气,可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替爹爹母亲打你了。”
四姑娘吐吐舌头,“大哥教训的是,让大家担心是我的不是了,今后再也不淘气了。”
可一旁的冉于飞却是十分狐疑的来回打量她,竟是将怪异明明白白挂在脸上,听闻她失忆,他是一万个不相信,咬定了是她又耍花招。可从方才见到她出来起,他就觉的这蠢丫头与之前不一样,在他的印象中,她一双眼珠子从来都是吊在头顶的,甚至比他这个太子爷还要娇纵几分,整起人来那是不分贵贱一律不手软。但如今再怎样瞧,也很难把眼前这个四姑娘与以往的那个合在一起,莫非,她手段又比之前高明了?
冉于飞挑眉质问道:“令桐妹妹早上才醒,这会子就已然活蹦乱跳的,而且我听权哥儿说,太医们一直找不出症候所在,可见就是没有伤到实处,你莫不是在糊弄我们吧?”
四姑娘见冉于飞与她的弟弟褚行年纪一般大,心里早已对他多了份天然的亲近。虽他言语间夹枪带棒的戏弄之意明显,可也压根不会与他计较,只当是个自小被宠坏了的小娃娃,且他生的好,一双凤眼上挑显的很是有神韵,机灵处更是让她喜欢,若是她弟弟有他一半聪慧,她便不用那样辛苦,念着将来替他撑门面了。
她做出一番好奇模样笑问道:“那太子爷且与我说说,昏睡五日不吃不喝这种事可要如何装呢,太子爷您可是做的到?”
她那是什么破表情!好似她正拿着颗糖在戏弄小猫小狗,他就知道这死丫头本性难移,这不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
冉于飞眯了眯眼睛,这副表情着实惹恼了他,他哼道,“令桐妹妹蕙质兰心,聪明处更是异于常人,想来这点把戏还是难不住的。”
他怎就那样咬定她是没事呢,四姑娘见他不依不饶也是有心逗他,“这么说太子爷是不够聪明喽,你偏要说我是装的,莫非我被踢的时候你瞧见了不成,还是说那驴子就是你弄来的?”
“你!”冉于飞似是被戳到了痛处,横眉倒竖嘴唇紧抿,恨不得将这坨肉包子生吞活剥了。
四姑娘瞧他这副模样,原本三分怀疑变做十分,果然此事与他有关,虽是小孩子家戏弄的把戏,可到底还是害了原本的四姑娘。
白令权眼见着俩人剑拔弩张的架势一阵头疼,这俩人从来八字不合见面就掐,没有一回是相安无事的,他有心阻止便说道:“天儿也不早了,于飞再不回去娘娘可是要派人来催促了,而且街上混乱,天一黑怕是不安全。”
许如清瞧看了四姑娘几眼也道:“还是我将于飞送回去吧,令桐妹妹大病初愈不宜打扰太久,我们也该回了。”
许如清自进屋虽一直没说话,可不代表白令桐就没有注意他,他眼神清明做派稳成持重,难得小小年纪就略显城府,若不是错生在侯门,此人将来的修为定是不会太浅。
俩人替冉于飞铺好了台阶,他自然不会蠢到再与她计较,冷哼一声甩衣而去。只心里的疙瘩越拧越深,这丫头又胖又蠢,看着张牙舞爪实则草包一个,被驴踢了一回居然还学会拿话诈他了,也怪他这回心里有鬼,看下次不整死她。
这样想着,小太子心里已是想出了好几个鬼主意,稳稳当当不偏不倚皆是针对四姑娘白令桐一人……
正文 长路漫漫
小太子冉于飞的一番心思白令桐自然不知晓,这些小孩子家的把戏她也没搁在心上,她如今正陷在国公府令人抓狂的憋闷生活中不能自拔。
按照她以往说做就做的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出门去街市上视察境况,可世家女子空间小规矩大,以她如今的身份年纪,半分都接触不到这类事情。如此也就罢了,她每日还要读书刺绣,世家女重修养,国公府更是专门请了教习先生与她们授课。更可怕的是,四姑娘生来受宠,国公爷不忍她读书太早,竟是五六岁了才开蒙,也就是说她每天还要从百家姓三字经读起,这才是她最无法忍受的。
这不今儿一早,四姑娘伤后头一天上课,西眉早早起身准备,就怕四姑娘起不来好唤她。打从四姑娘开蒙读书的第一天起,西眉每天最头疼的就是怎样让小祖宗按时起床还不发脾气。每至此时,梧桐苑上上下下皆要经历一番晨起的洗礼,四姑娘的起床气大家都领教过,有一次甚至还拿茶杯摔到一个丫头脑门上,险些酿成祸事。是以从那之后,没人愿意近身伺候四姑娘,这起床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西眉身上。
卯时半刻,西眉照例进了四姑娘的屋子预备伺候她洗漱穿衣,但四姑娘却早已端坐镜前自行梳头了,西眉一阵不可思议,惊得她手里的铜盆险些扔到地上。
四姑娘从镜子里瞧见西眉进门忙道:“小眉快去备水,我要沐浴,方才我练了会儿拳脚身上正腻呢,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赶明儿你再早些才好。”
练拳脚?再早些?西眉的脑袋已有些跟不上,她傻愣愣的将铜盆端出去,依着姑娘吩咐备水。皆说四姑娘被踢坏了脑子跟以前不大一样,在西眉看来,她除了比以往安稳些倒也无甚太大区别,因前两日她身子才大好,无需请安上课,姑娘多早晚起的她也没过问。今儿头一天上课,她不仅自己乖乖起了床,居然还练过了拳脚,要知道放在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褚慈倒也没想太多,原本她以前的生活就是如此,每日练练拳脚是为强身,褚老爷说女儿家不宜太过柔弱,她往日常在外奔波,会些防身功夫也是于己有利。放在如今的四姑娘身上么,倒是可以趁机减几两肉,丑点也就罢了,这一身肥肉却是她最无法忍受的。想来这个身子从未锻炼过,今儿头一遭,确有些吃力,可再如何她也要坚持,照四姑娘那副短命相,若是哪天没了命,她可就没地哭了。
为不使西眉太过怀疑,便由着她伺候沐浴更衣,穿戴好了便赶去许氏的怡园请安。梧桐苑距离怡园不算太远,也是国公爷宠她,若是按照她庶出的身份是住不得这样好的位置的。
瑞国公府的沁芳园之前也有耳闻,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奢华,园内花木扶疏,厅殿廊芜相接蜿蜒,更有山石湖水,锦鲤碧荷并各类奇珍异物相称,端的是挥霍无度贵气逼人。
可在四姑娘瞧来,沁芳园与徽州的褚园相比却又差了一层。褚家的富贵无人不知晓,别的不提,单只是占地面积就不知大出了多少,便是将前头的国公府一并圈进来也是不及。而且园林一物,终是南边得其精髓些,沁芳园集南北精华于一身,既有北边的大气也有南边的灵秀,也是不可多得了,但在四姑娘心眼里,没有什么比得过褚园的白墙青砖马头墙。有褚家一句话,多少能工巧匠奇砖异石天南海北的都能弄了来,素雅处尽显精细华美,没有身临其境过根本无从体会其精妙所在,沁芳园与之相比终是落了俗套。
四姑娘一路走来安稳少言,西眉这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平素四姑娘走这一路,不知要打多少个拐子,不是去采花嬉水便是要作弄几个丫头,总之没有一次是不生事的。这个西眉原是四姑娘生母二姨娘留下来的陪嫁丫头,四姑娘的转变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就觉的是二姨娘在天显了灵,竟不曾生出半分疑窦之心。
四姑娘并不知西眉心中所感,只默默跟着她进了许氏的怡园。主母的院子比梧桐苑宽敞精细些,大家族底蕴立时就显了出来,北边的屋子重颜色,雕梁画栋色彩浓郁,细细瞧看倒也颇有滋味。
几个丫头远远避开四姑娘,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已是将四姑娘传的没了边际,皆说性情大变,却又不知变做了个什么样子,瞧这看怪物的架势,四姑娘心中好笑却也混不在意。她犹自进屋,见屋内凉敞宜人,几个西洋物件先一步映入眼帘,如今的天穹朝海禁闹的厉害,这样的物件并不多见,当然他们褚家是不缺这玩意的,可在这样的深宅大族却是稀罕物,只瞧这一点便知太太许氏是个精细人。
因是请安的时辰,许氏并头先来的大姑娘皆在堂屋用茶,许氏端庄娴静,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瞧上去倒与大姑娘一对亲姐妹般。许氏母女见到四姑娘却没有几分惊讶,显然四姑娘早起的事她们早就知晓了。
大姑娘满脸笑意上前拉住令桐的手笑说:“四妹妹今儿来的好早,母亲你瞧,我就说四妹妹经事必能长大,这不人瞧着安稳了也知道早起了,爹爹若是知晓不知怎样欣慰呢。”大姑娘模样像国公爷多些,气韵却随了母亲,清秀温和,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意。
四姑娘冲大姑娘与许氏甜甜一笑,“桐儿之前不懂事让母亲与大姐费心了,如今经了这一遭也不敢再调皮了,若不是当时三姐姐及时赶来,桐儿怕是……”她虽然不愿做出一副稚儿模样,可年龄摆在这,一言语一投足不自觉便是娇软可爱,又少了四姑娘之前那副盛气凌人状,便是再心硬的人瞧了也要生出几分怜爱来。
她一副后怕的可怜样倒是让许氏放了心,忙将她拉到身边抱住,“好孩子没事了,以后可千万仔细着些,莫再让我与你爹爹挂心了。”
四姑娘已与瑞国公说明她受伤与三姑娘无关,瑞国公对三姑娘的气这才消减不少,也免去她抄书罚跪的一系列责罚,许氏自然念她的好。实则四姑娘打降生起就养在许氏跟前,她生母早死 ,国公爷将对她的宠爱尽数转移到四姑娘身上,许氏虽不至于也那样宠她,可自小养育一场,那份心疼也非全然作假的。
许氏拉着她耳提面命的功夫,其余几个兄姐也陆续到了。白家这一代共有七个孩子,许氏独出四个,分别是大姐白令瑶,大哥白令权,二哥白令楸与三姐白令珂乃龙凤同胞,剩下的二姐白令琅乃大姨娘所出,四姐白令桐乃死去的二姨娘所出,还有位比白令桐还小一岁的三哥白令乔乃五姨娘所出。只从子嗣上便可看出许氏这个主母做的是顺风顺水稳稳当当,三个哥儿有两个是她所出,而且年纪比三哥大出许多,这是再和谐不过的。
还有一处,瞧四姑娘的名字顺的可是哥儿的排字,没准她出生前国公爷便是按照哥儿的名字提前取好的,她生母的受宠度由此可见一斑。若她白令桐真是个哥儿,有些事可就大不一样了,她突然觉的,四姑娘生母的死也是说不得的。
对于这些家族秘辛她并非没见过,只终究于己无关罢了,如今从感情上来说虽也与她无关,可她既然要借由这个身子来完成她的事,那她的生活以及所拥有的一切皆要拿捏的住才行,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数。
比如眼前这位目光不善的三姑娘白令珂,便是四姑娘目前最大的对头,打从进门起,她一双含嗔美目便没离开过自己。三姑娘活脱脱一个许氏翻版,几个姐妹的样貌皆不及她,又被养的心高气傲,自然瞧不上四姑娘这个庶女,而且还是将国公爷的宠爱尽数夺走的庶女。对于自己这次卖好,人家明显没瞧在眼里,反而还有更恼她的趋势。
“四妹妹来的可真早,你起这样早不知又有几个丫头要倒霉了。”三姑娘声尖音挑,话一出口,那股子高高在上的糊味先就不太讨喜,又生的好看,更是添了一份距离感,且不说与四姑娘的恩怨如何,这样的女孩子原就是不好相与的。
四姑娘依旧偎在许氏跟前,她低下头没有接话,国公爷不在,三姑娘说话也是没了顾忌。实则这样露骨的话即便是当着自家人也是不该这样没遮拦的。姐妹不和不仅遭人耻笑,更易被人利用,今次这事不就是被小太子利用么,便是自家姊妹间也难说没有有心人不是,只这一处便可见三姑娘的城府的确浅了些。
既然是个没心眼的小娃娃,四姑娘自然不会同她较真,可越是不理三姑娘,她便越是生气,往常与她吵也就罢了,火气发了也就好了,可如今三姑娘一腔火气没出撒,以她大小姐的脾气无疑是火上浇油。
“喂,你是真个被提踢傻了不成,我在与你说话呢,连个正眼都不给,瞧你多大身架呢。”
见她越发没个体统,许氏也有些看不下去,别人不知晓,四姑娘这次受伤有没有三姑娘的手脚,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可是有数的,她厉声道:“珂儿便少说几句,姐妹间也没个体统,传出去你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也没有光彩,如今连桐儿都知晓谦让,你都多大了还净耍孩子气。”
三姑娘哪里见过母亲这样疾言厉色过,心中委屈与气恼更甚,只到底被母亲吓住不敢再言,可眼中的怨气直将四姑娘身上剜出几个洞。与她同仇敌忾的还有她那位双生哥哥,俩人模样只有五六分像,性子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他到底是个男娃,不懂女孩子家那些个小纠缠,见妹妹被呵斥,自然瞧四姑娘不顺眼,不过是国公府的哥儿被管教的严厉,没有闹出来罢了。
四姑娘这心里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现在才有几分意识到,不是说凭着年纪小或是与她没有本质关系就能由着自己不搭理。自己目前这个身份就是这利益链中的一环,你躲也有躲的不是,何况他们终究要长大,自己也永远不能脱离这个身份,只要用得着这身份一日,便永远逃不开这其中的纷争。若没有国公府,单凭一个小姐的身份又如何给褚家正名。
“我看啊四妹妹这回是因祸得福,倒是开了窍,连如清都说她懂事了不少,三妹妹快过来让大哥敲几下,没准儿也就好了呢,如清说不得也是要夸赞几句的。”
白令权见气氛僵硬忙出来插科打诨,他一席话倒是把三姑娘说红了脸,一时也忘了同四姑娘计较。说起许如清,许氏是有意将三姑娘许给他的,因是自家侄儿,又是未来的奉恩候,前途人品都有了,正经是良配。三姑娘小小年纪也不至于就动心,只是闺阁女子被说起婚姻大事自然就是一副羞赧状,白令权也是捏准了小姑娘的心思,连许氏面色也柔和了起来。
“你这个做大哥的也是没个正形,还不快上课去,时辰也不早了,别让太子久等,我让小厮带了些吃食,你路上记得用些。”许氏对着自家大儿子,那股子欣慰与柔和不自觉就露出来。
白令权不同于众弟妹,他陪太子读书是要谨慎些,是以许氏也不拘他请安与否,偶尔来一回也就罢了,他前脚走了,白令楸也就去了专给贵族子弟开设的书房里去。白令乔年纪还小,目前只随着几个姐姐在家中上课,他与二姑娘白令琅皆是姨娘所出,与许氏请了安便各自回房用早饭,剩下的大姑娘三姑娘并四姑娘则是留在许氏屋里用饭。
待三姑娘四姑娘去了课堂,大姑娘也进了里屋开始秀嫁妆。她端了个花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扎针,她今年十四,已是说定了镇国将军家的长子。实则她这样的大家小姐,嫁妆哪里就用得着自己动手,无非是亲手秀几个帕子荷包之类,给姑爷用或是小姑子妯娌意思一番罢了,许氏不大碰这玩意,是以大姑娘只偶尔问几句好看之类的闲话。
“娘,您真打算将珂儿许给表弟啊?”大姑娘一边摆弄花样子一边瞧母亲的神色,“您也别着恼,如今珂儿一日大似一日,老话说三岁看老,有些事也是要摆出来瞧了。”
“你是说珂儿配不上如清。”许氏平日里缄默柔和,也就是与大女儿多说几句贴心话。
大姑娘知晓母亲的性子,看着和顺实则骨子里最是要强,又最能养气,等闲摸不准她的脾气。三姑娘那高高在上的傲气有一半是打母亲那来的,“不是我小瞧自个亲妹妹,珂儿那个脾性还真是配不上。往年她小,您有这个念头没错,可如今都快十岁了,还尽顾着与令桐置气,不是修养高低的问题,她这针眼儿大的心能做的了主母么。舅舅家可不像咱们家,光儿子就要两只手数,女儿就更不用说了,您说,珂儿进了门能摆得平么。要我说连榜下捉婿这回事都不要打算了,娶妻娶贤,没得耽误人家仕途,还是正经找个殷实些的商户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低嫁过去,一家子还不得捧着她,随她怎么闹都行。”
许氏没有立时接话,半晌后又问,“那你瞧四丫头如何?”
正文 赏赐风波
白令瑶知晓,母亲这一句话问出口,珂儿与许家表弟的事便就此搁下了。虽说她与母亲都可惜这门好亲事,可三姑娘那个性子的确不适合嫁进侯府,虽是有舅舅舅母在,没有人能难为她,可一家主母不是娶进门当菩萨供的,还是个只会惹事生非的菩萨,人家心眼里亦未必情愿。
她只是没想到母亲会提四丫头,莫非是四妹妹近来的转变让她起了心思,“娘,您为何偏要做成这门亲事呢,说起来四丫头与舅舅家可就远了些,而且她到底还小,舅舅舅母未必乐意让表弟等呢。”
白令桐再得宠也是庶出,侯府那样的门第,说个庶子也尽够了,可要是说世子许如清就有些勉强了,何况四姑娘是否是真的转了性,还有些摸不准。
许氏莞尔,“并不是非要说你舅舅家,只是如清这孩子是个难得的,我就想着留给我们家的女儿,原本有了珂儿时,我就满心盘算着将她嫁过去,一辈子顺心享福也是好的,只她不知跟谁学的,竟是养成了个针眼大的心,我便是再替女儿着想也不能害了许家的前途。你四妹妹虽不是我亲生,可也是我一手养大的,你爹爹又那样疼她,若是能有个好归宿,我与你爹爹也就放心了不是。”
大姑娘点头笑应,她知晓母亲这个念头不过临时起意做不得数,四妹妹原先那个性子只有更不合适的,她又想起四妹妹今日的种种表现笑说:“四妹妹如今可真是脱胎换骨了一般,您的一片心她会知晓的。”
“是啊,珂儿与她一比倒是白长了几岁。”
大姑娘笑望着许氏,仔细分辨话里的意思,“娘是觉的这里头有蹊跷?”她瞧许氏无甚表情,又道:“依我冷眼瞧着倒不像,原就是碰着了脑子,有些个失忆转性也算正常。再者,您若是怀疑有人教导她也说不通,她身边那几个若能劝得住她还等到今日么,必是她吃了这次亏记着疼了。您瞧她今儿说起当日那事怕的小脸都白了,虽是在爹爹跟前替珂儿分辨了几句,可心里还泛着委屈呢。况往日四妹妹虽娇纵了些,脑子却是不笨的,都说爹爹宠她,可也要她会讨宠才行,现成的珂儿比对着呢,您倒是也宠她了,可她讨不讨您的欢心,您还不清楚么。”
许氏秀眉微蹙,大姑娘瞧在眼里知晓她这是听进去了,四妹妹这事是透着蹊跷,她也并非没有疑心,只是一家子总共就这几个姐妹,放眼瞧来,也就是四丫头还有堪□□,亲姐妹之间互相帮衬是常事,况将来的际遇也是说不得的。
“罢了,珂儿到底还小,你得空了也多教导她几句,将来只你们两个亲姐妹,少不得你要多看顾她些。”
大姑娘笑应了,她又一针一线描摹起了花样子。
国公府的家学就设在沁芳园与国公府后院相连的一个园子里头,因大姑娘已然说了亲,是以她是不用来的,剩下的便只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并三哥。因他们姐弟几个入学时间不一,授课进程自然不一样,可国公爷偏疼四姑娘,因她入学晚,竟是叫先生依着她的进度从头开始讲起,也难怪三姑娘处处眼热,这对二姑娘三姑娘来说也是不公平了些。
甚至比她小的三哥令乔,开蒙的书也都读完了,他过了今年也将跟二哥白令楸一起去贵族子弟学堂正式读书。启蒙课原就无趣,又皆读过一遍,是以在座的除了二姑娘坐的比较端正外,其他三个皆是昏昏欲睡。
“下面我们随堂小考。”先生不疾不徐的音调传来,姐弟几个这才有了反应。
随堂小考!四姑娘抑郁了,这先生怎么还有这种嗜好,回家背背书也就得了,就这么几个姓氏有甚好考的。她自小并没上过学堂,所学所用皆是褚老爷亲授,从未接受过这等无用又无趣的正式教育,授些个经世之道也就罢了,偏又是最基础的小孩子学问,她觉的她两世的耐心都要被磨光了。
启蒙课是为四姑娘开,考试自然也是针对她,她目前正在识字阶段,也无非就是考考字迹而已,其余三个倒是熟门熟路习以为常,虽不情愿也没抱怨,连一向与她做对的三姑娘也很是配合。
她只好耐着性子写字答卷,她自四姑娘之前的书本上看见过她的笔迹,虽然也算不得甚笔迹,但其难度之高还是无法企及,她自认没有模仿的能耐与耐心,只是稍作幼稚生疏之态,估计先生瞧见了还是难免惊艳一番。她正仔细着呢,离她最近的白令乔却突然扔了个纸团过来,四姑娘也是机警,趁先生转身的当口迅速攥在手里,心里还纳闷呢,瞧这小五哥呆头呆脑的没成想还挺大胆,莫不是给她递答案么。
呦呵,四姑娘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立时不抑郁了,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她以为照之前四姑娘那个人品,该是过街老鼠一般的,居然还能有人帮他,虽然她现在也用不着,可还是对白令乔有了关注的心思,这小子有前途啊。
待试卷交到先生手上的时候,三姑娘的一丝得意之态被四姑娘收进眼中,原来好戏在这呢,四姑娘顽劣,功课自然提不起来,这种随堂小考当然不会好,还是为四姑娘一人开设的课程,有嘴都说不出理。
真是千头万绪事事恼人,就几个小娃娃也能生出这么多事端,可是小乔哥又为什么帮她呢。四姑娘胖抓支着脑袋,静静等着先生阅卷,课堂里一时异常安静。
只是静无好静,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传来,师生几个的注意力皆被引到了屋门口。
“圣上有赏!”
一名宫中内侍手拿托盘立在门当中扯嗓一喊,从先生到几个哥儿姐儿皆傻了眼。莫说一个国公府小小家学,便是外头正经国学也几乎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圣上赏赐内侍亲至,跟接旨也差不了几个意思,按说国公爷亲来也是当得。
还是四姑娘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先生,这才由先生率先上前接赏,小内侍倒也客气,他将忙着下跪的先生拦住,道:“先生无需多礼,不过是圣上私下赏几个哥儿姐儿些小玩意,不用下跪磕头的,若非如此我也不必来此了,早就请国公爷出来接了。”
他如此一说,师生几个倒是更纳闷了,这不年不节无缘无故的,圣上怎会突然想起送东西了。四姑娘瞧在眼里眉头一跳,已有些预感此事可能与她有关。
果不其然,那小内侍笑看她一眼这才又道:“圣上说了,哥儿姐儿们读书辛苦,每人赏几样纸笔砚台等物以资鼓励。”他将赏赐之物一并交与先生,“也不独咱们家,外面的学堂一并许家的哥儿姐儿也皆得了,也是记挂着咱们家世子并许家世子伴读有功,四姑娘可在?”
小内侍作势朝屋里张望几眼,诸人的眼光顿时又移到她的身上。四姑娘心有疑窦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应了,小内侍打量她几眼颇有深意道:“圣上还言说,白家四姑娘大病初愈,特另赏贡品徽墨一枚以示宫中挂心之意。”
四姑娘闻言顿时如芒在背,她不回身都知晓,三姑娘眼中正有无数小刀片朝她袭来。说到徽墨,没有人比她清楚其中的价值。天穹承平近百年,文人墨客皆追求四宝华美,而墨者当数徽州,各制墨名家挖空心思,在雕刻用料上极尽精美奢华,价格更是被炒到离谱,贡墨中更有熊胆龙脑,彩绘镀金,估价上万两都是有的。且她方才瞅了一眼墨盒,倒像是先帝一朝所供,到如今已是存了几十年,这礼送的委实骇人了些。
圣上既赐便没有回绝之礼,可这玩意她要是收了,全京城的太太姑娘们都要恨的牙痒痒,家里这几个更不必提,至少近期内,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这哪是赏赐,这分明是在黑她!
内侍走后,三姑娘眼中的嫉恨不平之意更是不加掩饰,二姑娘虽默不作声,可一双眼就没离了她手里的锦盒,连先生都缕着一把白须不时打量,倒是小乔哥还把持得住,虽有几分羡慕之意,可那绝不是为着这块墨,便是这块墨价值几何他也未见得清楚。
四姑娘毕竟不是之前的草包芯儿,脑袋一转便有了主意,她笑盈盈对先生道:“先生,圣上看在父亲与先生的面子上赏下这块墨,原是借了我的名义罢了,京中子弟皆优秀,便是家中兄姐也是佼佼,我委实不敢独享,我提议将它供在我们书堂里,以示圣上厚爱勉励之情,您看何如?”
先生捻须点头,“好!四姑娘提议甚好,圣上家国百忙之中,能念及我辈中人,期望勉励之意尽在,便是你们手中的纸笔砚三宝也可摆在桌案上,日夜观摩以励己心,如今我小小课堂中能有御赐笔墨纸砚四宝,亦是我们读书人的无上光荣啊。”
先生一番慷慨激励,倒是令姐弟几个胸中澎湃,一时将那些个小心思也抛之脑后,仿佛一群将上战场的军士,大有不死不休之意。四姑娘偷偷松了口气,虽说此举不能解了十分困境,倒也做得几分功效。
被这样一耽搁,已是早过了放学的时辰,先生也将小考之事暂时撂下匆匆放了学,哪成想先生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太太身边的秋葵前来回话。
“太太吩咐哥儿姐儿下学后去老太太屋里说话。”
怎么突然要去老太太屋了,姐弟几个互望一眼,均不知所以。前国公爷去的早,太夫人寡居多年,又喜静,每日连请安都是要免了的,四姑娘自醒来还从未见过她,突然要见,心里便开始犯嘀咕。
“娘可说为什么了?”三姑娘问了一句,脸上明显不耐,“我正打算荡秋千去呢。”
这个三姑娘!秋葵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不住叹气着急,三姑娘仗着太太的宠,自来与老太太不甚亲近,实则府里上了年纪的人哪个不知晓,老太太当年在府里头也是说一不二,便是老爷太太还要随着她老人家的意呢。如今虽说不问世事,可但凡关系到府里头大动向的事,还不是要得了老太太点头才做的数,大姑娘二姑娘自不必说,便是最不懂事的四姑娘还知晓敬重她老人家呢,偏偏就是三姑娘二公子,不知是与老太太犯了什么冲。
“太太只道让哥儿姐儿们过去,不过听冯妈妈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宫里头放了赏。”
还有赏?四姑娘连叹气的余力也没了,刚刚压下去的赏赐风波又重新翻一回,三姑娘饱含疑惑的小刀子眼神再次朝她袭来,只要秋葵再多一句嘴,她怕是立时就能扑上来挠她。连一旁小乔哥都咬着手指头,不时偷瞄她几眼,好奇之余亦有几分担忧。
四姑娘目视前方只当作没听见,她这心里已是万分肯定,她确然是被人黑了!
正文 再来一波
白老夫人比预想中慈和些,到底多年向佛,眉眼间一股柔和之意将她原本有些精干的面相中和,倒有了几分寻常老妪的意思。早就听闻瑞国公太夫人精明强干,前老太爷去的早,世子年幼,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便是独她一人支撑,直至如今的国公爷能持家理事这才将胆子卸下,这些年一直呆在安园斋戒礼佛,只偶尔与家人小聚,连宫里的场面等闲也请不到她。
四姑娘醒来至今未见她一面不是没有好奇的,她自来敬佩这些女中豪杰,就想感受一番她们的风度气场。虽极力遮掩这份好奇,可当她见了老太太的面,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
“令桐眼神清明,哪里是踢坏了,我看倒是比之前分明多了。”白老夫人眯眼打量道。
老太太说话开门见山干净利落,只这一句便得了四姑娘的好感,比那堆山一样的心肝肉让人舒坦的多。来府里几日,无时不令人憋闷,今儿因老太太一句话开了怀,连方才的抑郁之气也散了。
“谁说不是呢。”许氏接着老太太话头,将四姑娘拉到老太太跟前,方便她打量,“今儿瑶儿还与我念叨呢,说是四丫头比之前懂事不少,我们只是瞧着不大一样,却又说不到点子上,还是母亲您眼厉会瞧人。”
“见过祖母。”四姑娘见礼道:“桐儿好了也未与您请安,您近来可安好?”
她因心有好感,说话也多了份自然亲近之意,老太太自然听的出来,她对四姑娘道:“令桐快过来让我瞧瞧,可有淤块伤疤。”
其实醒来这许久,都未有人询问过关于她的伤,只是听太医说无事了,便不再关注。对受伤的过程,她也多番猜测过,她并不以为那驴子是真的踢到了脑门,小姑娘丁点大,真被踢中还能安然无伤么,多半也是吓晕的,至于为何会昏迷这样久,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嗯,恢复的不错。”老太太各个地方都仔细查看一番,确认她没事这才放她下去。
“可是小裴太医过来瞧的?”太夫人冲许氏问道。
“也只是前几日来瞧了一眼,您也知晓圣上三病五灾的,常年离不得他,我们哪里敢劳烦他。”
老太太沉吟着没有做声,三姑娘进屋这许久,见母亲老太太皆围着四姑娘打转,就有些不大乐意瞧。
“娘,不是说宫里放了赏么,是什么好东西快让我们瞧瞧。”
许氏与大姑娘便有几分尴尬,大姑娘照例拧了她几眼,许氏颇有些不满的撇了冯妈妈一眼,冯妈妈暗悔之余又狠狠瞪了秋葵一眼,一时屋内竟无人说话。
四姑娘歪着脑袋笑道:“三姐倒学会害羞了,方才还与二姐说几日不见祖母心里记挂,如今见着了又拿赏赐说事,可不是嫌祖母您冷落她了。”
“是啊三妹。”二姑娘顺势过来与老太太见礼,“我说我替祖母抄了几页经书,三妹也念着身体力行的抄几页,倒是难为她小小年纪能沉的下心了,可见她是心里有,嘴上说不出罢了。”
姐妹几个皆上道,轮番替三姑娘圆说,老太太瞬间便笑了,“倒也是怪我,令珂是大姑娘了脸皮自然薄,我们家如今可就剩令桐一个没脸没皮的丫头了。”
众人赔笑,也都或多或少打量四姑娘,这四姑娘瞧着还是原来的四姑娘,一样是胖圆的小不点,可举手投足说话瞧人就是比原先招人喜欢,一时又让人错觉,这还是原来的四姑娘么。
“珂儿比起她大姐二姐还是差远了。”许氏也找回了话头,“虚长这几岁也还是瞧不懂事,你四妹妹大病才愈,老太太多问几句也是有的,你心里记挂,每日里过来磕个头问候一声也就有了,何必只是说嘴。”
许氏宠三姑娘可瞧着并不过分溺爱,当着众人也该说教说教,已属十分难得了。老太太面上欣慰,又瞧三姑娘没了话说便适时开口道:“我一个老太婆有你们心里记挂就行了,想起来过来一回也就罢了,今儿趁着皇后娘娘放了赏要你们几个过来说说话吃个便饭,回头等你们父亲还有令权令楸过来,也当是小贺一番,一日之内有圣上皇后连番行赏,实是不大多见的殊荣。”
居然是皇后娘娘行赏,四姑娘心里更纳闷了,不年不节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大喜事,听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这样的事也并不多见,那此番又是撞了哪门子邪。况如今圣上身骨不强精力有限,闲了又爱寻个道练丸丹药,哪有那个心思惦记她这个国公府小庶女。更别说还有皇后娘娘的赏,这对白家可是不小的恩惠,这里头是含了什么意思么。
可随后许氏的一句话,就令人彻底无语了,“来送赏的小内侍说了,这些物件可都是赏给四丫头一人的,说是给她压惊的,小小年纪受了那样一番惊吓,如今好容易醒了便是老天垂怜渡了难关,赏几样小玩意压压邪,四姑娘今后必是有大福的。”
再瞧端上来的一座白玉佛尊,众人彻底傻了眼,这还不加杂七杂八的首饰物件,光这一整块白玉佛像便是逾越的物件了,老太太前年做七十整寿,宫里才赏了一个白玉佛像,比起这个还小了许多,玉质也没有这尊纯粹上乘,四姑娘何德何能,不过病了一场就得了这样大的脸,四姑娘自己都觉的说不过去了。
“祖母,别是皇后娘娘弄差了吧,这么难得的物件给了我不是白瞎了么,定是借着我的名头给您老人家的,家里就只有祖母您诚心向佛,也有大福禄能压得住它,我们年纪小福德薄,没得辱没了它又损了自家福气,我看还是您收着吧。”
四姑娘赶忙往外推,许氏心觉不妥也来帮衬,“是啊母亲,这东西一看就是给您的,她们小孩子家没得折了寿,这些小首饰倒是当得。”
“嗯,我倒是没想这一层,也罢,便收在我这,正好与前年那尊凑成对,剩下的就给了令桐吧。”
四姑娘哪里敢独吞,少不得又是一番谦让,将东西平分给了几个姐妹,她自己只留了一枚银指环,瞧样子新奇好玩,像是外域传来的样子,留着把玩也好。她原就不爱琢磨些金银首饰,还有一点,四姑娘这副尊容戴什么也白搭,还不若做了人情送出去的好。
东西一分,一家人也就和乐太平了,待国公爷父子三人到齐,一家子用过晚饭后,兄妹几个各自回房,只留国公爷许氏在老太太屋里说话。
“母亲,我们小辈眼力浅,依您看宫里此举又是何意?”国公爷坐在下手探身询问,恭敬的模样哪里还是平素那个疾言厉色的国公爷。
“给令桐医治的是哪几位太医?”老太太却是没有接国公爷的话,问起了白令桐受伤一事。
许氏道:“除了小裴太医,其余几位数的着品级的都来瞧过了,高院使说外伤不重,怕还是惊吓过度伤了神,倒地之时又碰到了头,可能是伤在内里,也言说醒来之后极有可能影响记忆脑力,可较之前看来反而是开了窍。”
“儿子也试探过,醒来时候也认得人,家下人亦未发现有不识路不认人的情况,可见未影响到记忆,依我看孩子经事长大是再正常不过,桐儿原先还小,贪玩淘气也是儿子纵宠之故,如今被这一吓知晓怕了,自己就明事了,原本这孩子也是颇有慧根的。”国公爷想了想又道:“若母亲还有不放心之处,我改日请小裴太医的师傅出山过来瞧瞧……”
“那倒不必了。”老夫人打断道:“既然你们夫妻俩觉的好便好,如今圣上身子骨弱,小裴太医侍药跟前,我们将他师傅请了来也是逾越。”
“母亲提点的是。”
“这几日褚家的事闹的如何了?”
老夫人久居内里,对一些大脉象还是莫得准,三五时提点几句,国公爷便觉很是受用,她明问褚家实则是问朝堂动向,国公爷深谙其意遂斟酌道:“市价持高不下,徽州商帮把持的厉害,再加上朝中那一波徽州籍官员暗中支持,大有僵持不下的事态,这是在联手为褚家鸣不平了。倒是户部侍郎孙未因此事被升为户部尚书,差一步也就入了阁,与今上大有沆瀣一气之势。”
“圣上这事是做的不大光彩,也是这一两朝都闹的不大像话,国库里怕也没几个子了,如今我朝缺白银,褚家是块大肥肉啊。”老夫人感慨,“我就是没想到此番如此魄力,三两下就埋了褚家,这孙未倒是年轻有为。”
“说起来褚天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国公爷接过许氏递来的茶润了一口,“这些年有他撑着徽州商帮,徽州籍官员也多受他扶持,在当地也做了不少惠己及民的好事,他这一倒唇亡齿寒,徽州帮未见得还有人撑的起来。”
老太太沉吟,“我们家今次损了多少进去?”
许氏接道:“连着我的一部分陪嫁,也就不到万两,幸而我们家地方大,也不缺那点分红,大多都存在家里,我听闻崔家比我们折的还多些。”
许氏说的轻松,在如今的天穹,有万两白银已然不是小数目,到底是国公府底蕴在这,老夫人闻言点点头,“如此说来此番宫里行赏的根子在这,不管是有何外力促成也罢,补偿之意是有的,单是那块徽墨同这尊白玉也不止万两,关键是殊荣摆在这,这是在堵我们世家的口啊,罢了,白银一事我们家就不要置喙了,由着他们闹去吧。”
老夫人几句话便将此事定了大方向,国公爷并许氏也就有了主心骨,可三姑娘这会就没有那样轻松了,她正被大姐白令瑶摁在屋里训话呢。
“大姐,你是不是我亲姐,怎么老替那个惹祸精说话。”三姑娘的声音依旧尖挑,大姑娘恨不得赏她几耳光解恨。
“你还能不能有点脑子了,眉眼高低都不会瞧了么。”大姑娘秀指戳上三姑娘脑门,“别的不提,就说今儿老太太这事,你就至于眼皮子那么浅,连声祖母都未喊便惦记着那点赏赐,你可知我与母亲当时有多难堪,知道的是你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说母亲教女无方呢。你也快十岁了,二姑娘在你这个年纪又是怎样的,你自己说说看,你今儿错在哪?”
三姑娘对这个大姐是又爱又怕,母亲温言少语,少有对她耳提面命的时候,只有大姑娘常对她疾言厉色,可到底是亲姐,在长辈面前不敢顶嘴,在她面前可就少了顾忌,三姑娘颇有些不服气,拧着脖子道:“我就是不爱去老太太那怎么了,老太太整日烧香拜佛,一股子香灰味,难闻死了,我每次去她那都吃不下饭,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吃的好不好。”
白令瑶对三姑娘也是有些泄气了,她恨不得三姑娘也被驴子踢一回,指望她苦口婆心,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她开窍的一天,“你活了这十年,满心眼里就只有你自己么,老太太再怎样也是咱们亲祖母,敬重二字你不认识么。母亲养你疼你一场,你说话做事之前就不能替她想一想么。四妹妹年纪小又没了亲娘,你不能关爱还不许别人疼,她生来就被抱到母亲屋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自这回她出事,爹爹去了正屋几回你数过么。母亲这边找补还来不及,你却在背后拼命踩脚后跟,母亲一辈子的德行可不是皆要毁在你手里。”
大姐动了情绪,三姑娘也自知理亏,可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就是拧不过来,她就是见不得四姑娘好,凭什么她骄纵无礼的还被人捧上天,被驴踢这样丢脸的事还要受赏。
大姑娘瞧她那副模样叹口气,“你非要我戳破你那点子龌龊心思才甘愿是不是,原本小孩子有些个眼红攀比之心也还说得过去,可到了设计伤人的地步那这心思也就歪的可以了,更别说给人当枪使了,既没有识人的眼力又没有做坏事的手腕魄力,你这个样子放到别人家,骨头渣子都不剩。”
三姑娘被戳了心窝子,终于有了反应,她咬着嘴唇似有悔意,大姑娘看着她又继续道;“今儿四妹妹得了这么重的赏,你当只有你眼热么,你瞧她如何别家瞧我们家亦是如此,你看到这一层也就知晓,得了赏未见得就尽是好处。四妹妹不仅三言两语便能将这个局破了,还能得了一家子的欢心,放在你身上你又怎么样?这赏明面上是给四妹妹的,还不是借她的名义赏给我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自己想想看吧。”
大姑娘苦口婆心一番,也不知三姑娘听了多少进去,三姑娘只闷着不说话,她突然想起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挨了板子,始作俑者跟那个该死庶女可是好端端的没有一丝妨碍,她是不是被他坑了!
正文 许家如清
“阿嚏!”
冉于飞莫名打了几个喷嚏,他怀疑他是被谁惦记了。
“爷,天儿也不早了,您要不洗洗歇了吧?”德宝瞧着他的神色小心道。
“也好。”冉于飞放下手头的书,“你回来,我有话问你。”
德宝没走几步又躬身退回来,“爷 ,您说。”
冉于飞揉了揉鼻尖道:“今儿可听见什么动静?”
德宝抹了把汗,“什,什么动静……”
冉于飞斜了他一眼,德宝恍然大悟,“啊!德宝知道了,没有!”
没有!冉于飞眯了眯眼,他给那白包子送了这样大的礼,怎么会没有动静呢,莫不是那个不中用的白三娘被打的起不了床么,那也不应该啊,白家就那样和谐么。
“爷……”德宝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做什么一副便秘的模样。”
“您这样真的好吗?”
“嗯?你忘了那白包子怎么欺负你了,替你们出气还磨磨唧唧的,你跟了我这么久,就不能大气点么。”
您分明是给自个出气的,这样也算大气么?德宝心中腹诽。
“您这气是否出的太贵了些,那块墨都够我吃一辈子的了。”德宝咂咂嘴,替冉于飞心疼。
“哼,瞧你那点出息。”冉于飞撇撇嘴,被德宝这样一说他依稀记起,那原是他皇爷爷在位时进贡的一套集锦墨,他只得了一对,给了那白包子一块,倒真是便宜她了。
“成大事不拘小节,不砸的贵重些,怎么奏效?”
“不,不也没奏效么……”德宝小声嘀咕。
冉于飞狠瞪了他一眼,只要一想起那陀白包子戏弄他的表情,他就想把她丢去喂狗,别说一块徽墨,便是搬座金山能压死她,冉于飞都乐意。
“爷,您以后可别再打着圣上与娘娘的名义冒险了,原本您说动圣上赏各家公子小姐些小玩意也无伤大雅,现下倒好,您借这由头赏块徽墨出去,明早儿就能传遍了,四姑娘怎样是没看见,要是被圣上娘娘知晓了,您可就要有的说了。”
“你懂什么!”冉于飞混不在意,“我这是替父皇撑脸面呢,母后赏的那尊白玉佛,你当就没有用意了。赶明儿传开了,你看那坨肉包子还能坐得住,待下月奉恩候夫人做寿,你且等着瞧好戏吧。”
他就不信了,死包子就算没让驴踢傻,还能踢聪明了不成!
冉于飞腹诽这句话的时候怕是真没料到,他心中的那坨白包子还的确是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不仅待人处事周全许多,连功课也不像之前那样提不起来。每天小考依旧,先生虽不夸她好,却也不再罚她,也没再委婉的向瑞国公提出辞退一事。
就连小乔哥也看出了她的不同,每天偷摸打量她却不敢问,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她,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可到底是小孩子好奇心大,憋了几日没憋住,还是忍不住私下里问她,“四姐,我怎么瞧着你与以往不大一样了?”
四姑娘对这个幼弟印象一直不错,虽是个哥,却也清楚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处境,既不争宠吃味,也不自卑软懦,与他姨娘住在一处也心安理得,倒是难得他小小年纪能这样明白,是以四姑娘与他说话也就多了份轻松自然。
“那小乔哥说说看,我与以往哪里不一样了?”
白令乔见她并没有生气,胆子也就放开,他呶着嘴想了一会道:“比以前和气许多,也不捉弄人了,不像以前总是冲我翻白眼,四姐,你不会再变回去了吧,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四姐。”
四姑娘噗哧一乐,“只要小乔哥听话,四姐就一直疼你,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何要与我递小纸条呢。”
乔哥摸摸脑门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就是想让四姐的功课快些过关,好早些结束启蒙的课程,每天总忍不住瞌睡,我怕先生与父亲责罚。”
“哦?可见我们乔哥也是不爱读书的,那你今后想做什么呢?”
一个有心读书的人,不论书读几遍都是沉的下心的,就好比二姑娘,每天上课,就只有她能挺直脊背,不偷懒不瞌睡的认真听讲,虽不知她一个姑娘家读书来有何用,可那份定性却是值得佩服的。原本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即便不读书,也都不影响名声前程,除了大公子袭了国公位,其余的几个公子不拘将来做什么,一份家业是跑不了的,只要你不是五毒俱全挥霍家业,一辈子吃闲饭也是无碍。有个人上进的,或赋几首诗做几首曲儿,在文人名流界附庸风雅一番,或投钱经商,挣下一份家业袭于子孙,再有投身军界挣得军功蒙荫后代者,都是可行的。
比如二哥白令楸,就可蒙荫一官半职在身,而乔哥的前程,就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与国公爷的上心程度了。若他自个挣气,照瑞国公对待子女的重视程度来看,还是大有可为的。
“我想挣得一份家业,到时候将我姨娘接出去安享晚年,亦如徽州褚老爷那般,有了银子能力,就可以做好多善事。可,可是我现在太小,只能每天关在府里读书,大哥还有许家大哥都能接触到家里的生意,我,我……”
四姑娘眉间不可察觉的一沉,她尽量恢复之前的语气,“乔哥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可你现在还小,读几本书在腹中与你只有益处,你看人家褚老爷不也是胸有丘壑,满腹经纶么,再者只要你听话好学,父亲大哥看在眼里自然欢喜,你有了想法才好同他们开口不是。”
白令乔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与他说,便是自己姨娘也只劝他避锋芒,如今的四姐真是好。四姑娘瞧在眼里不禁心道,“这样个有天分的好娃娃,她是否该拉他一把呢,别说是他,她自己不也每天都想着怎样出门瞧瞧么。”
自从起了这个念头,四姑娘就无时不在找机会,可她之前劣迹斑斑,又才好了没几天,若现下去央求国公爷或者大哥许她出门,必是不能的,是以当许如清再次出现在国公府的时候,她的主意便打到了他身上。
许氏对这个娘家侄子很是看中,三五时的就要请到家中坐坐,因两家是亲戚,许如清性子又好,白家兄妹与他处的都不错,视他一如自家大哥一般亲近,他一来,都主动围过去说话。
“令珂(令琅)见过表哥。”二姑娘有意退了一步在三姑娘身后,三姑娘一脸娇羞的见了礼,难得的没有多说话。
令桐与令乔跟在身后也与他见礼,令瑶令楸与他点头示意,许如清亦与许氏见礼,许氏笑说:“清哥快坐,你母亲可还安好,近来事多,倒是许久不曾见她了。”
“母亲能吃能睡,也甚是挂念姑母,说待您得了空闲再来叨扰。”
四姑娘默默观望揣测此人,也是心有感概,同是侯门贵族出身,白家大哥也是不错了,可与他一比,公子哥的气息立时就显了出来。许如清人如其名,春风拂柳般清雅宜人,举手投足间也没有那股子高高在上不可亲近之感,的确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看的出他话不多,也未见得喜欢与这些妇人寒暄,可说话做事总能周全得体。比如方才那般问答里的弯弯绕绕,连四姑娘都知晓,奉恩候府人多事杂,侯爷耽于女色,家里的姨娘侍妾不知纳了多少,庶子庶女更不必说,只这一两月间,就添了三个小姐。他母亲身为主母,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事,许氏与她一比,再忙也是个闲人了,分明是侯夫人脱不了身,话里的意思却是体谅着许氏近来麻烦事不少,不便上门叨扰。言语间又有调侃之意,那丁点不耐与刻意也散在里头,让人挑不出礼来。
许氏果然舒心,看他就更多了份欢喜,“听说家里的生意基本都交到了你手上,怎么样,可还顺手?”
“我经验尚缺,也是摸索着来,好在底下的人各司其职,倒也误不了大事。”
不得不说许如清这避重就轻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四姑娘别的不知晓,各家生意场上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许氏投了多少银子在锦生,她心里门儿清,现下锦生倒了,她这心里未必就如面上那样轻松,看似许氏是在关心许如清打点生意的事,实则未必没存了向娘家开口求救的心思。许如清虽未见得知晓她的用意,可却是半分话头都不给她留,不管她有没有深意,先推了再说,毕竟夹在许家白家之间也是尴尬。
“娘……”大姑娘别有深意的看了许氏一眼,“弟妹们都盼着表弟来,好容易来了,您却只顾拉着他寒暄,你瞧权哥楸哥那巴望的眼神,怕是早都坐不住了。”
许氏莞尔,“罢了,是我的不是了,有我在你们也拘谨,就去园子里玩吧,今儿可务必要留下用饭,我让厨房备了好些你们爱吃的。”
许如清温润一笑,“那就劳姑母费心了,我们过会再来陪您说话。”
“去吧去吧。”
许氏一挥手,令权令楸就立马上前拉住他,几个小娘子也跟在后面一起去了园子。令桐跟在后面磨蹭,一路都想着怎样找机会与他开口,此人灵醒,自己的小心思未见得瞒得住他,可照她目前的观察,他算是比较牢靠可信之人,以她目前的处境,似乎也只能求助于他。
兄妹几个找他无非就是问问功课之类,以令桐目前的功课进程,似乎也无甚可问的地方,何况她也没那问的心思,其他人围着他,令桐便独自一人呆在一处,掐支花发个呆,不时往他们那瞅一眼,就至于那么讨人喜欢么,这样围着不放,她哪里有时间与他说话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令桐以为今儿已然没了机会时,许如清却意外的来到她身旁。
“令桐今天怎么话这样少?”
令桐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傻愣愣的模样引的他勾了唇角,“听说先生这几日没罚你,可见是有了长进,怎么他们有功课要问,你反而没有了呢?”
她能说她读的书未见得比你少,无甚可问么,令桐呵呵傻笑,“我这点功课哪里值得劳烦表哥,倒是有一事想要你帮忙。”
“哦?令桐有事何须见外,说来我听听。”
许如清清凉的眸子打量她,好奇中存了些许审视,这个小丫头自醒来就与之前大不一样,虽与他说的话不多,可就那一句半句就可见功夫。再听她近来的一些故事,许如清这心里就有些怀疑,即便她记不得之前的事,可一个人的心智总不会因为失忆就大有改观,变傻倒是正常,就算她是开了窍,可这一日千里的长进,也是太不寻常了些。
令桐又怎么看不出他眼神中的疑惑,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法子,让她做回之前那个四姑娘,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故而她干脆也就顺其自然。
“我,我想出去玩,嘿,可是爹爹大哥一定不会同意带我去,这不是就只好求到表哥身上了。”
令桐这样一说,许如清瞬间就有笑意爬上眉梢,之前对她的怀疑也就去了不少,到底还是个孩子,一门心思玩,她分明是不想谈论功课才躲到这来的。
“好吧,看你近日表现好,表哥就许你一回,姑父与令权也是怕你贪玩闹事,但你可要事先答应我,出去不许乱跑,只可跟着我,若是你不听话拆我的台,可就再没有下回了。”
“好好!”令桐立马举手表决心,“我不会让表哥难做的,嗯,还有乔哥,能不能带他一起。”
许如清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令桐真是长大懂事了,便答应你,带乔哥一起。”
令桐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如今可就只等着瑞国公与许氏点头了,可是许氏那,会同意么?
正文 如愿以偿
白令桐没想到许如清是个如此周全的人,她还打量着要多等几日呢,瑞国公就传话来要她去书房,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如清这就已经为她各处打过招呼了,别的不敢说,许氏的问题可就去了大半,想来瑞国公找她去也是提点一番吧。
瑞国公的小书房设在国公府后院里头,令桐自醒来还没出过沁芳园,对国公府更是陌生,好在有小厮领着她,弯弯绕绕一通步行,直到身上沁了汗,这才到了瑞国公的书房。
她一进门,瑞国公就劈头盖脸道:“才几日就清减了这许多,可是屋里的人伺候不周了?我听说你每日早起练拳脚,是哪个多嘴的又说你胖了,逼着你晨练的。”
令桐抹抹脑门的汗,怨不得四姑娘能肿成这副德行,摊上这么个爹,不胖才真是奇怪了。
“爹爹,没人说我也没人逼我,晨练也是于身体有益,又不是坏事,再说我都要胖成个球了,自个都瞧不下去,哪里还用人说的。”
瑞国公面色稍霁,“你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多招人喜欢,莫要理会外人那些说辞,瘦瘦弱弱的风吹就倒,哪里就好看了,锻炼归锻炼,可不能减了吃食,可记得了?”
原来国公爷好这口,看来许氏要再多吃点了,令桐笑归笑,可也瞧得出来,瑞国公对四姑娘是真的打心眼里疼爱,“知晓了爹爹,我现在吃的比大姐三姐都多,也就是我们家富裕,换到一般人家怕是要把人吃穷了。”
瑞国公指着她笑骂,“真是鬼灵精,越大越没个样子,看你近来功课有长进,我就不打你板子了,你过来,看看先生是怎么说你的。”
原来都在这等她呢,怪不得先生什么也不说,小考过也无甚说辞,害的三姑娘每天都要上眼药,她真担心她再那样瞅下去,眼珠子都要长歪了。
“我正要同爹爹说呢,能否请先生越过启蒙课往下教呢,为我一人拖延大家的课程,实在是不好,尤其是乔哥,他明年就要做监生了,多读几本书在肚子里也好。”
“哦?刚夸你几句你就忘形了,倒是难得你为姐弟考虑,可是你自己的启蒙课学的如何了?”
“不就是几本启蒙书么,我私下里读一遍也就好了,不懂得问先生大哥就好,若您不放心,考较我一番就是。”
“呦,口气倒不小,答应你无妨,可若是被我考倒了,那咱就有话说了,正好你如清表哥同我说要带你姐弟俩出门,冲你这一番豪言壮语我就应了,但去之前你要将百家姓给我背一遍,若是背得好才准出去,你看如何?”
令桐自是点头如捣蒜,只要能出去,叫她背什么她都乐意,“也不用等去之前了,我现下就能背给您听。”
不等瑞国公做出反应,令桐就一口气将百家姓背了一遍,饶是瑞国公也惊得合不上嘴,自家丫头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会不清楚么,虽不笨也不至于这样上道,莫不是真开了窍?
瑞国公讶异归讶异,可自家闺女争气,他只有高兴的道理,有言在先自不能食言,是以令桐与令乔出门的事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就不管三姑娘那愤恨的眼神了,她如今上了十岁,不好随意出门,怎样都不好使了,便是最疼她的许氏都不会答应,令桐心里那叫一个爽,虽不与她计较,可每日这样被人眼红仇视,谁能欢喜的起来。
唯独小乔哥乐的合不上嘴,估计他平素也无甚机会出门,四姑娘替他求了这样一个机会,他看四姐就更多了份亲近,有话也乐的与她说,四姑娘也越发乐意疼他。
可不曾想乐极生悲,许如清来接白令桐姐弟俩出门的时候,正遇到小太子突然到访。四姑娘抑郁了,他就不能等自己出了门再来么,这样在门口撞上,他若是到府里坐坐还好,可要是临时起意要同他们一起出门,可不是天大的麻烦。
而且这样的可能还是极大的,因瑞国公不放心近来街市嘈杂,要白令权也一并跟着,府里没了玩伴,他进去能做什么呢。
果然小太子一见他们出门的架势便闪过一丝兴奋,显然他是想出门,只能打着来国公府的幌子,如今正赶上他们也出门,岂有不高兴的,“你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正要出门逛逛呢,于飞可要一起?”白令权道。
“出门好啊。”冉于飞一眼撇向白令桐,上下打量她小公子的打扮,皮笑肉不笑冲她道:“令桐妹妹穿成这样我还没认出来,怎么,你一个小丫头出门也没人管么。”
你瞧瞧,她就说遇到他是麻烦,令桐倒是不怕他胡搅蛮缠与她玩闹,可他这么个身份带在身边,大家都没了自由,去哪还不是要问他的意见。
“我出门自然得了父亲同意,可太子您身骄肉贵,这样出门真的好么。”
“你!”小太子频频被她堵得没话说,明知道他是打着来国公府的幌子出门的,还来揭他的底,“我堂堂太子,去哪还要谁点头不成。”
令桐适可而止闭嘴不理他,死鸭子嘴硬,这小屁孩还不如她家乔哥招人喜欢呢,再看他气鼓鼓的模样,活脱脱与三姑娘一个脾气,她不理他,他就越觉的自己心虚。原本见他生得好又一副聪明机灵相,对他颇有好感,可因着三姑娘的缘故,她现在怎么瞧这些被宠坏的的小破孩都喜欢不起来,又想到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要被他搅乱,便越发来气。
“好啦于飞,令桐也是担心你么,你这个身份出门可不是要加小心,走走,耽搁半天,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吧。”白令权永远是这几个人里的和事佬,被他一拉扯,冉于飞也就顺坡下驴,随着白令权走在了前头。
许如清在后头护着两个小的,五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门。国公府与京城最大的街市只隔了一条街,抄近路过去很是便宜,乔哥甚少出门,拉着令桐不撒手,眼睛却四下不停地转,各种好奇的问题层出不穷,令桐顾不得他,便只能许如清来回答,也是他脾气好,竟没有一点厌烦。
四姑娘之前该是可以常出门的,她没有好奇也正常,而且她现在正忙着观察街市的境况,哪里顾得上问问题。褚慈之前也来过京城,家里的几处铺子她也都认得门,正在想着怎样有机会多去几处转转呢。
“令桐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许如清的问题永远这样贴心及时,他见她眼珠子滴溜乱转,便知晓这丫头定是有想去的地方,却碍着太子不好提,他先问过了也好心中有数,实在不行,与太子他们分道走也是可行的。也是他正巧要去许家各铺子转转,有冉于飞在,也不好让他跟着去。
“我想去凤栖楼吃时鲜,还有昌记的胭脂首饰,还有西街的那家纸笔铺,还有糕点铺子,我都要去。”
许如清笑她只晓得吃,可他却不知晓她的用意,令桐点这几家,可是跨了几条街,基本她要去的地方都能顺道经过。
但她这话一落,许如清还没说什么,前面的冉于飞却回身道:“本……公子不同意!”
正文 冤家难解
白令桐百思不解,小太子是被之前的四姑娘踩着尾巴了么,一见面就像是炸了毛的鸡,是有多大仇怨呢,她就是再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无所顾忌的招惹太子么。如今可是好了,不但已经被人家设计死过一回,就算没死,再遇上前几日的赏赐风波也照样要被他推进沟里,明明胳膊拧不过大腿,还硬要惹是生非,瑞国公之前就不能管管么。
褚慈前一世虽是个商贾之女,可也是个家财万贯的商贾之女,又作为家中独女养到将近十岁,所受的宠怕是比谁都多,哪能就没点小姐架子了,何况当年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生意场上,她都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又能有多大耐心被这些小娃娃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忍呢那是不爱同他们计较,不忍呢那就是他们实在欠揍。
就好比现下,分明是他们兄妹几个出门,他跟着也就跟着了,管的着她去哪么,不同意就回宫里去,免得磕着碰着还要赖在国公府的头上。
当然在这大街上,令桐不好冲他嚷,她干脆无视,就这样越过他直接跟白令权道:“大哥,便麻烦你将太子大人带到他想去的地儿玩去,我跟乔哥有表哥陪着就好了,何况还有小厮跟着,不会有事的,就这样定了,旁晚还在这里汇合,我们一同回家去。”
她不顾白家大哥愣怔的模样,牵着乔哥托着许如清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直把冉于飞气的跳脚,“她,她这是什么意思,没瞧见本太……我么,没听见我说话么,见过这么横的螃蟹,就没见过这么横的人,还有没有人管了,啊!”
“好啦好啦……”白令权忙将人拉住,“她就这脾气,你何苦同她计较,连我都拿她没有办法,你这将来可是撑船的肚量,与她计较不是跌份么,既然道不同,分开也好,我们玩我们的去,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吃铜雀楼的蟹肉宴……”
白令权摸准他吃软不吃硬,连哄带骗的将人拖走了,白令桐这头总算是心情舒畅晴空万里,之前的紧张忐忑也去了大半,牵着乔哥的手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
许如清含笑跟在一旁,不时打量她一眼心说,“这丫头之前只是一味蛮横不讲理,遇到让着她的也就罢了,遇到太子么,十次里倒有八次被戏弄,剩下两次也是用些没皮没脸的损招,如今瞧来,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于飞气的跳脚,可不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四姐,你就这样走了,不怕太子爷记恨你么,毕竟,毕竟他身份比咱们高,若是他今后难为你又如何呢?”小乔哥咬着手指头担心道。
小乔哥的担心不无道理,太子不是一般人,将来可是要上位的,但凡遇上个气量小的,就只有无尽的麻烦,哪怕如今在圣上或是皇后跟前上点眼药,都是很坏的印象。
可如今再计较这些有何用,当初四姑娘四下拉仇恨的时候都去哪了,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就不见人家许如清着恼,总不能指望她低声下气的顺从巴结吧,怕是还没巴结上就先被人鄙夷嫌弃了,何况她也不是这样人。
“乔哥莫担心,他那样身份又怎么会同咱们计较,不过是小孩子玩闹,上不得台面的,谁还会记一辈子不成。”令桐嘴上安慰小乔哥,心里却是打着他爱计较不计较的道理,横竖她不主动招惹他,又不偷不抢的,他还能平白加罪于她不成。
许如清跟在一旁但笑不语,小丫头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呢。
令桐很快就将太子那个小屁孩抛诸脑后,看着依然有些糟乱的街市很是沉重,市场不能被控制是很糟糕的现象,不是没有能控制的力量便是有人借机制造混乱,如今的朝廷监管无力信誉不佳,很多主动权已然不在手上,似徽州商帮,晋陕商帮这几个大的商帮反而比之有力的多。
以褚老爷为首的徽州商帮这些年是有独大的趋势,说到底也是为商贾们挣些有利之势,可偏就有些鼠目之辈眼热,不断的制造麻烦捞好处,怕是要借着今次商帮闹事煽风点火,指望着让朝廷来打压徽州商帮呢。原本她之前就是担心商帮过于意气用事,为褚家鸣不平,白白给了他们机会,如今看来她的担心竟是一样没少,全都发生了。
她最是不耐烦这些自作聪明的人,朝廷虽这些年不中用,可说要手不留情打压几个商帮还不是易如反掌,他们就打量着朝廷那样听话,你说打压徽州帮就打压徽州帮,若是朝廷被闹出火气,一锅端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容易挣来的大好局面都要葬送。
“四姐……”白令乔看她有些走神,不解的扯扯她,“四姐你看,前面好多人呐。”
令桐听他这样一说也顺势望去,只见离昌记胭脂铺不远的一个粮铺外密密麻麻排满了人,她方才有些出神并没注意走到了哪,离昌记不远的地方是有一处褚家粮铺的,这一处也是京城比较大的一家了,自从粮价开始翻涨,哪里还有人这样着急买粮,若是灾年粮荒那再正常不过,可如今这种人为控价确然是不正常的。
她心里奇怪面上却不显,只对白令乔道:“乔哥莫要好奇,那里人多杂乱,你一会可要跟紧我,我们去昌记挑几样胭脂水粉马上就走,可别乱跑知道么?”
白令乔乖巧的点点头,牢牢牵住令桐的手进了昌记。这昌记实际是奉恩候夫人的一处私产,侯爷不误正事,侯府上下都靠侯夫人一手打点,倒是颇有经营手段,昌记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如今家业渐渐交由许如清打理,他自是要来瞧一瞧的,令桐也是摸准了他的用意,这才选了昌记。
早有眼厉的伙计老远瞧见了许如清,还未等进门便迎了出来,“世子爷,您今儿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们好备了茶点候着,您到了也能润润喉。”
许如清面色如常,“今儿主要是陪四姑娘过来挑几样胭脂水粉,也顺道过来看一眼,近来有什么新货都给四姑娘瞧瞧。”
“哎,好咧……”小伙计趁机瞄了一眼令桐,“爷您放心,四姑娘哪回来不都是上最好最时兴的。”
看来,四姑娘之前可是常来蹭东西,瞧伙计那个眼神好奇中带点防备,显然是在端详四姑娘是否真的失忆,还像不像之前那样讨人嫌。
令桐也只做没看见,横竖她也不是真来挑胭脂的,她只想知晓粮铺的情况。
“粮铺那样多人所为何事啊?”许如清又及时一问。
令桐闻言心里也不再感概了,人比人总能气死人,同样是一处玩到大的公子哥,做人的差距可真是大。
“世子爷您有所不知,那原是褚家的粮铺,褚家出事后,原本勒令停业的,但如今粮价高的离谱,多数百姓都承受不起,可这家掌柜真是仁义,硬是做主将铺子里剩余的米粮照原价出售,说什么要替褚老爷正名鸣冤,打的全是褚老爷的仁义之名,唉,也算得上是壮举了。”
“难道没有人阻止过吗?”
“自然是有,前些日子官府出兵干预,可是遭到了百姓们的集体反抗,上头也是怕闹出人命激发民怨,这才由他们去了,横竖这一家存粮也有限,这几日怕是就要卖光了。”
令桐心有所感,这家掌柜她也接触过,但之前的好都不算什么,如今褚家没了人还能如此,就不得不令人感慨一番了。她也隐约有将一些能力出众的管事召集起来的打算,这都是褚老爷一手培养出来的,随随便便放在哪都是人才,若是能有好的去处也罢,就怕被有心人利用或是牵扯上罪名,那就真是可惜了。
这家掌柜现下是无事,可待米粮售空,没了百姓的合力抵抗,上面难免不会来找他的麻烦,她要怎么帮他一把呢。
“咦,那这位掌柜岂不是跟我们家管家一样好。”令桐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
瑞国公府的管家白圭自小跟着国公爷,一辈子任劳任怨忠心事主,从不打着国公府的名号行不良之事,是个难得的忠仆。其实俩人相比也是牵强,但四姑娘匆忙之下也只能想起他,只希望许如清通透点听得出她意有所指才好。
许如清眉头一动,大家都没在意令桐这句话,他却是听进了耳朵里,这样仁义的掌柜若是召在身边岂不于己有利,况又是褚老爷一手带出来的,生意场上自是老手,人脉威望也有,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自己若是危难之时拉他一把,他必会心存感激的。
难得许如清面上云淡风轻,实则颇有心力手腕,他想到这一层便立时与自家伙计耳语几句,心念之间便有了主意定向,令桐看在眼里颇感欣慰,希望他能出手帮上一帮吧。
“四姐,这个买给我姨娘好不好?”
“好啊,这个颜色倒是合适她。”令桐又若无其事的重新挑起了胭脂水粉,“你若是看中什么尽管拿,四姐送你。”
她这话一出口,不禁小伙计目瞪口呆,许如清也难得笑出声,“四妹妹好慷慨的口气,你身上可是带银子了?”
令桐拍拍荷包,“带了啊,我特意让西眉给我带的,这可都是我自己的,出门逛街总不能不带银子吧。”
许如清笑的更甚,“是谁教你出门要带银子的,难道你表哥就是这样小气的人,带你们出门玩,连银子都要你们掏么,这可不是在打我的脸?”
“我这不是有银子在手心里不慌么,万一表哥要是小气不给掏,我们可不就是要抓瞎了。”
“哈哈……”难为许如清翩翩公子当街大笑,可她那个小心眼的模样真是招笑,他竟是忍也忍不住。
小伙计也跟着干笑两声,“四姑娘快别打我们脸了,便是没有世子爷跟着,也没有收您银钱的道理,您看中什么尽管拿。”
其实两家关系如此近,拿几样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可上门干要总是不讨喜,令桐这样一来总能将之前蛮横的做派洗一洗,她可不想让这样的名声跟自己一辈子。小伙计也收起方才的防备心理,恭恭敬敬的将姐弟俩挑选的胭脂包好,许如清替他们接在手里,三人一行便离了此处继续朝前走。
耽搁了大半日,眼瞧着就到了午饭时分,小乔哥捂着肚子喊饿,迫不及待的想去凤栖楼吃时鲜,于是三人便辗转去了凤栖楼。正当用饭的当口,吃饭的地总是人满为患,好在这些酒家没有受影响,安稳吃顿饭还是不难的。
凤栖楼的二层专设独间供贵人使用,是以许如清带着姐弟俩直接上了二层,可刚刚上去便有小伙计上来道:“三位公子来得巧,刚巧只留一间,若是晚来那么一步怕是就赶不上了。”
许如清道:“那便请小哥引我们过去。”
“好嘞!”
三人跟随小伙计来到雅阁外,刚欲进门便听楼梯口有一声音响起:“可还有位子?”
另一名小伙计忙拦上前道:“二位公子真是不巧,唯一的一间刚被三位公子订走,二位是要等呢还是……”
令桐甫一听到这个声音便脑门疼,心说早知道看看黄历再出门,她极不情愿的瞥眼一瞧,楼梯口的可不正是自家大哥与一脸官司的冉于飞二人么……
正文 不欢而散
冉于飞满脸血的怒视令桐,他今儿出门真是一路不顺,连去了几家都是客满,最后极不情愿的进了凤栖楼,只是客满也就罢了,却偏偏被白包子瞧了热闹去。以他太子的脸面来说,他此时很想满不在乎的扭身离去,可是他这肚子却是个寻常的肚子,此时很不争气的发出一声鸣叫,却是将他堂堂太子的脸面丢的半分不胜。
明明人家令桐面无表情的瞧着他,可他偏就觉的她是在憋笑,越瞧越想上前将那面团脑袋揉烂,最好也抓出满脸血,做成个血馒头,方能解了他的心头恨。
“哎呀,真是太巧了。”白令权自然没有别扭的心思,他转了半天也是饿到不行,如今正好遇上如清他们,可不是正好凑一桌,他二话不说拉上冉于飞,“在凤栖楼吃蟹肉宴也是一样的,走吧走吧,可是要饿死了。”
冉于飞再不情愿也架不住肚子饿,到底还是跟了过去。令桐虽不知晓他为何又满脸官司的盯着自己,却也习惯了,家里有三姑娘,外面有太子爷,她这日子真是丰富又多彩。
分明是他处处没事找事,却好似是受了她多大刁难一样,不就是当众拆穿他的把戏丢了面子么,至于么,一国太子心眼这样小,可真是国之不幸。
许如清见俩人又没个好,清了清嗓子抢先对小伙计道:“先去上几样时鲜小菜并蟹肉做的菜点来,这些要快,剩下的我们边吃边点,去吧。”
小伙计应声清脆,动作麻利的转身出去。许如清也算是有眼色,若是由着这俩人点菜,少不得又是一场官司,也记不得俩人是何事开始杠上的,反正斗来斗去没个消停,但如今令桐比以往懂事了不少,也知晓避着他,偏冉于飞又不依不饶了起来。
实则冉于飞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可他身为太子,便注定要剥夺好些寻常孩童的乐趣,周遭的人只一味顺着他,身边也没有适龄的兄弟姊妹,好容易遇见个不怕死的白令桐,他就觉的新鲜好玩,一来二去的就结下了梁子,闹到如今这个程度,好似不闹下去都不对了。
原本之前令桐不懂事的时候,手段也是低劣,他十有□□是不放在眼睛里的,招猫逗狗一般只是好玩,但自从令桐被踢了回脑门,他就觉的自己才是那猫儿狗儿,在她跟前总是讨不到便宜,斗志越发被激了起来。更可气的是她的眼神,明明她还小了两岁,但总是一副不同你一般见识的模样,就等同于不费吹灰之力欺负了一个压根不瞧在眼里的弱者,冉于飞觉的他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正如眼下,白令桐安安稳稳的端着个茶盏喝茶,她与白令乔个字矮小,店家贴心的寻了两把高椅,两条小短腿在桌下晃晃悠悠,小胖抓握着杯子,怎么瞧都是可爱的,可放在冉于飞眼睛里,就觉的她是在示威。但凡有第二个选择,打死他冉于飞也不会来蹭她的桌位,原就是自己肚子不争气丢了脸面,她又是那样爱搭不理的模样,他越发觉的自己的面子已经跌到了桌子底下,就想拼命找回场子。
他眼珠一转便冲白令桐道:“令桐妹妹,你一心想来这凤栖楼,可知这里头什么做的最好吃么。”
令桐举着个茶盏挡住了半面脸,眼珠子朝他一瞥,只瞧他眼角的一丝得意便知他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这算怎么着,是以为她一个大家小姐没出过几次门没见识么,他是不压她一头就吃不下饭了么。
哼,令桐心中实在忍不住鄙夷他的手段,好似他一个太子就能随便出来一样,再说了,都是自家兄妹在,便是不知晓又有甚丢脸的,何况她又不是之前的那个四姑娘,她褚慈当年不说吃遍天下,也决计不至于被他难住了。
“倒是略有耳闻。”令桐放下茶盏,“凤栖楼以口味火候见长,虽没有太拔尖的吃食,可样样菜放到他这里都能做出不寻常的味道,靠的是用心。这里每一层都有厨房,做的菜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你面前,极大的保证口感,是难得一处白吃不厌的酒家。又以各种时令湖鲜河鲜为拿手,还有最独特的梨花水晶胶梨花羹等,包括你最想吃的蟹肉宴,我倒是觉的这里更好吃些。”
“咦,令桐见识还不少么。”白令权倒是抢先开了口,“连我都还没你吃的明白呢,别又是打哪听来的吧,也难为你能将话说囫囵了,学得不错。”
令桐抽抽嘴角算是默认,白家大哥好像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对她这个换了芯儿的妹妹竟是没有半分怀疑,也罢,让他这样一搅合,倒也免去她不少解释,她拿不准原先的四姑娘是不是对吃食有经验,但瞧这肥膘,想来也是不差的。
冉于飞倒是对她的回答没有太大意外,反而还勾了勾唇角,“令桐妹妹真是见多识广,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可是独你一份了,莫说是权哥,我跟如清也都自愧不如,真是没虚长这一身肉。”
原来还有后招,还真是小巧他了,这是在笑话她没有修养么,身为大家小姐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她这样的是早该拖出去沁了猪笼是吗。又笑话她一身肉,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往她心窝子里戳啊,换做之前的四姑娘怕是早上去挠他脸了。
冉于飞得意的瞧着她,没错,他的确是打着两头堵的主意,她答不上来正好,只要说出那么一两样,他就要她下不来台。可如今的白令桐哪里还能由着他捏圆搓扁,之前不爱与他一般见识,现下倒真是被他勾起了脾气,她还真是没有惯人脾气的毛病,她就不信连一个小破孩都拿捏不住。
白令桐抿嘴一笑,“谢冉公子谬赞了,令桐也觉的实在是幸运,别家的小姐定也是想出来的,可家里不许也是没有法子,难得我家爹爹与大哥皆通透,我们家的姑娘十岁以下都是可以出门的。倒是冉公子您怕是不太方便吧,您身份尊贵,不似我们命糙肉厚的,便是有丁点闪失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还是仔细些比较好。”
冉于飞后糟牙都要碾碎了,死包子何时这样牙尖嘴利了,之前只要自己说她一身肥肉,她必会跳脚,瞧如今这气定神闲的竟是比的他小心眼了。
“上菜喽……”小伙计好似一场及时雨,瞬间将这一撮即将燃发的火苗熄灭,几人饿了半天,这一上菜也顾不得方才的不愉快了,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凤栖楼的鱼汤做的很是鲜美,令桐口渴便忍不住多喝了几碗,冉于飞瞧在眼里又道:“令桐妹妹莫非不知晓,鱼汤最是养虚肉的么,你如今虽年纪小,也要为将来考虑不是,再这样胖下去可要怎么嫁人呢。”
在座的几人一听此言均愣住,这话是否诛心了些,自来女子对婚姻一事极为看中,这样不遮不掩的点出来,却让人家女孩子怎样自处呢。
冉于飞也不是真正坏心眼的人,他如今就像是被架上了擂台,不分个高下不罢休,正挖空心思想着怎样扳回一局的时候,哪里会考虑的那样周全,随口一句出来,只想着看她挫败。
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听了这样诛心的话,怕是立时就能哭了,令桐若是真个哭了,冉于飞反而会心中有愧,毕竟他也是孟浪了些,可如今的令桐倒是被他作养的越发好性儿,嫁不出去这种事放在她身上是半点妨碍也无。
只见她十分淡定的又舀了一碗鱼汤,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半晌不说话,倒是闹的其余四人心中不安,也看不出她是恼没恼,竟突然有了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令桐喝完汤抬眼奇怪的看着他们,“怎么都不吃了,没人吃可就都归我了啊,我呢可是没有包袱的,心宽体胖总比小心眼好吧,你们是希望将来的媳妇心眼小呢还是心宽呢。总是有人不在意外表的吧,我将来的夫君若是因此瞧不上我,那也只能证明他肤浅,再说了,便是嫁不出去又如何,我照样能养活自己,便是养活不了,不是还有大哥么,是吧,大哥?”
她这一番话说的几人颇有些尴尬,尤其冉于飞,被她这样义正严词一反驳,倒真个显得自己小心眼,他不自然的撇撇嘴也不再多说,就只是觉的方才的白令桐真的有些奇怪,让他这心里既别扭又不安,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白令权干笑两声,“是是,有大哥在,看谁敢对我们令桐不好,嫁不出去我也能养,来来,都继续吃啊,吃完我们再去逛一会。”
白令权这样一搅和,大家也就顺势继续用饭,终于桌上的小矛盾压了下去,饭吃的也颇为安静。可好景又不长,房门却在此时突然打开,惊的众人齐齐抬头。
来人正是德宝,只见他形色匆忙面色沉重,进屋便疾走到冉于飞身旁,小声道:“爷,快随我回去吧,圣上今儿突然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满世界找你呢。”
“什么!”冉于飞惊得匆忙起身,在座几人也皆面面相觑,冉于飞顾不得与众人打招呼,拉着德宝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