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仿佛当年事 初见面的时候,他一袭夜行黑衣,煞气浓烈,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则流血不止惨不忍睹,却依旧影踪诡秘,行如鬼魅。若不是他突兀地出现在千重雪居住的小屋房梁上,恐怕千重雪当时根本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迥异于如今的红裳绝世,那时候他在千重雪眼里,只是个神秘兮兮的江湖大盗。 她出于好心,送给他一瓶自己收藏的金疮药,却被他鄙视。 “小鬼,这种劣质药会害死人的。” “能止血就行啦,总比你这样挨苦受痛强吧?”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敏捷如豹,那一袭浴血的黑衣勾勒出俊秀如竹的风姿。 就连冷清寡欲的她,也忍不住呆怔了片刻,直到他不耐烦地呵斥道:“看什么,还不赶紧帮大爷敷药,若是敢说出去,小心我……” 话音未落,他就痛得皱紧俊眉,然后眯药发作,摇摇欲坠地扑倒在她怀里。 她不敢见死不救,迅速剥开他的外衫,替他检查伤口,消毒敷药,除了老皇帝,她从未与任何男子那般亲密。在教坊司沦陷已久,她早就见惯男女之间的情事,倒是不至于扭捏作态,可心底到底藏着一丝羞涩。 等风琮醒来,她尴尬地守在一旁,用小鹿般羞怯的目光看着他。 “好点了吗?可惜我医术平平,恐怕不能将你医治痊愈,你莫要怪我。” 当时风琮是什么反应呢?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羞臊难言,转身欲走,他才懒洋洋地笑道:“小鬼,你这手法确实蠢笨,不如以后我来教你?” “啊?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打算怎么教我?”她虽然身份卑贱,却自有底线。 “切!又不是剥光你的衣衫叫你躺下来伺候男人,瞎想什么呢?何况等你医术精湛了,或许还能帮上忙。” 千重雪当时觉得无比羞耻,却下意识地不愿意拒绝他的报恩。毕竟她孤身沦落在教坊司,从前的千金小姐身份早就远去,她太寂寞了,早就尝够孤苦悲凉的滋味。 后来,风琮时不时地潜伏到教坊司后院,在她独居的阴暗简陋的屋子里,为她传授独门医术。加上他当江洋大盗的那些风趣见闻,她渐渐摆脱阴郁枯燥的心境,变得活泼开朗许多。 唯一可惜的是,她始终心存顾虑,丝毫不敢过问他的真实身份,更不敢打破他的神秘面具。 正是因为风琮的神秘与来去无踪,她迟迟不敢碰这份感情,反而固守着三皇子对自己的承诺,对三皇子仍然深深的眷恋,丝毫不能忘却,三皇子甚至被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直到她重生归来,终于可以摆脱卑贱的身份,乃至与他平起平坐。 笑语解心怀,仿佛当年事。 如今有了活生生的对照,千重雪突然发觉,原来眼前这个风琮才是更加鲜活的,才是更加贴心和真实的,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叫她生出亲近的兴趣。 原来他竟是皇商风家的嫡子,难怪当年他出手不凡,对世间奇宝如数家珍。 “公子,您总算来啦。”风琮的近身丫鬟陌白赶来接引。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来到前方大院里,这夜色堪堪降临,风家府邸中四处张灯结彩,美轮美奂的舞台上,已有精致绝伦的丝竹管弦和吹拉弹唱的美貌乐姬。 丫鬟禀告说今晚邀来的客人均已入座,就等风琮前去招待。 “小狐狸,待会儿你自己小心着,我有事要办,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可以找我的丫鬟灵语。”说罢,风琮朝千重雪顽皮地眨眨眼,转身离开。 千重雪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很快风琮就被不远处一群贵宾包围,贵宾大多是京都豪门贵公子,与风琮身份相当背景一般。 千重雪唇边掠过一抹会心的笑意,看来风大爷的第一层面纱已经揭开了,对她来说,他不再是那个神出鬼没、以搜集天下奇珍异宝为乐的神秘江洋大盗。 “三小姐,请随我来。”这时,丫鬟灵语快步走来,朝她恭敬地行礼。 千重雪扫了一眼,荷绿色半臂襦裙,身段袅娜,面容秀美,尤其是她的双眸,黑如点漆,透着一丝精粹的灵气。 千重雪不禁暗暗称奇,莫非风琮身边的大丫鬟竟是如此出色么?但凡世家贵族,刚刚长成的公子哥儿都会有自己的暖床丫鬟,一般由当家主母指派,这种丫鬟必须经过重重筛选,从姿容到品性,必须堪为上选。 灵语在前方带路,千重雪趁机仔细观察,她举止灵巧,下盘极稳,极有可能是修习过武技的。不知何故,千重雪心里有些憋闷,暖床大丫鬟便也罢了,还会习武,可见这个灵语在风琮心目中颇有地位。 来到座位上,千重雪一眼就看到大姨娘和三个相府千金。大姨娘见她独自回来,暗自撇了撇嘴,嘴上却笑得和暖:“三小姐这回得了什么好东西,风家不愧是圣上倚仗的皇商,出手还真是大方。” 说着,大姨娘精明的目光落在千重雪怀里,正是风琮送与她的黑匣子礼物。 千重雪大方地掏出匣子,先是安安稳稳地落座,然后朝灵语款款笑道:“你要回去么?还是留在这边?” 方才已经得了公子的嘱咐,灵语嗓音脆如莺啼:“奴婢自是随三小姐。” 大姨娘一听,顿时诧异道:“莫非你家公子与我家三小姐是旧识?先是单独送了她珍贵礼物,又命丫鬟前来服侍,这——” 听出大姨娘话中的暗示,千重雪不紧不慢地回道:“算不上相识,先前我去书局买书的时候,与风公子有一面之缘,凑巧罢了。” 大姨娘还想再问,却被灵语笑眯眯地打断:“公子十分欣赏三小姐的学问,命我好生伺候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大姨娘不禁暗暗着恼,这一趟她亲自来拜访风家,原本就存着结交的心思,可是人家风公子将她当成普通贵客,反倒对三小姐青睐有加。分明就是给她打脸。 她才是相府真正的主子,三小姐算什么?莫非她又使出美人计,就跟大夫人私底下跟她说的那样,不安于室,净会勾搭男人。幸好她醒悟得早,暗中盯着千紫棠与三小姐之间的来往,否则,她的宝贝紫棠指不定就会被三小姐迷惑了去。 大姨娘这边心思百转,千重雪那边却难得落个安静。百合见灵语过来伺候,原本有些不放心,可灵语极为识趣,并未上前打搅,而是站在座位后面一丈远的地方,这距离不远不近,倒是显得相当体贴。 “小姐,你猜猜我刚才看到谁了?”百合压低声音,脸色古怪。 “嗯?”千重雪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茶汤入口清冽甘美,回味极为香醇,竟是新雨后第一茬的春山毛尖。 正文 第2章 萧子逸的情敌 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皇家贡品,千重雪暗暗皱眉,风家的富贵可见一斑。 “几位皇子都来了,就跟上次参加王爷府的迎秋宴一样。什么二皇子啊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哦,对了,还有九王爷世子!统统来齐啦!” 见百合掰着手指数数,千重雪好笑之余,不免有点发愣,这风琮来头果然不小,竟有如此面子?皇商之家,富可敌国,可是这风家应该有不少嫡系,原本她以为风琮只是个普通的嫡子,却不料,他在风家的地位如此显著,甚至隐约有掌权的迹象。 “小姐快看,三殿下来了。”百合忽然推了推千重雪。 “殿下就送到这里吧,瑾萱可以自己找到位置的。”千瑾萱清脆美丽的嗓音由远及近,透着一丝淡淡的恬雅柔情,听起来极为迷人。 千重雪循声望去,来人果然是三皇子和千瑾萱,两人不知何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起了,看情形,应该是三皇子亲自将千瑾萱送过来的。 大姨娘急忙起身朝三皇子福了一福,然后笑脸相迎:“麻烦殿下了。” “姨娘不必多礼,大小姐性子单纯,第一次来风府,恐怕会迷路,本宫路上恰好碰到她,便自作主张送她过来,诸位千万不要误会什么。”萧子逸彬彬有礼,配上他俊美无俦的俊容与玉树临风的仪态,更是吸人眼球。 千瑾萱自然是娇羞无限,她的心上人生怕旁观者误会,竟然屈尊为她辩白。她何尝不知,若是没有半点正当理由,男女同行举止亲近,恐怕会落人口实。 “五妹,路上我看到一丛白牡丹,实在是好奇,想着自去采摘,可谁知,这风府恁的大,我不小心迷了路。幸好遇到三殿下。呶,这便是白牡丹,听说是风家专门砌成白膜暖房,在里面养着这些娇贵的牡丹。” 千瑾萱手中的确掐着朵娇艳欲滴的白牡丹,千重雪蹙了蹙秀眉,就见大姨娘满脸惊叹:“早就听说京都最大的花坊正是这风家名下的产业。白膜暖房最是稀奇,听说每一片白膜都价值千金。咱们大小姐可真正小气,早早自己去见识一番了,怎么也不通知大家,叫咱们这些闭户不出、头发又长的妇人也跟着饱饱眼福呢?” 听着大姨娘的诙谐打趣,萧子逸笑得愈发俊朗:“等会儿宴席散了,姨娘允本宫前来引路,自然可以达成心愿。放心,本宫与风公子是知交,他不会小气的。” 千丽朵匆匆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俏脸含着抹艳丽的羞色,千瑾萱顺势将白牡丹插在千丽朵发鬓间,愈发欢喜道:“五妹戴着花,可真是人比花娇。” 众人只道大小姐平易近人,委实可亲可爱,千重雪却瞧得分明,这是她故意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将五小姐拉出来溜溜,好将她跟三皇子同行的异常之处消解去。 千丽朵不知是否察觉到这点,冷艳的面具开始出现一丝极细微的裂痕,不过当着天潢贵胄的面,她不敢轻易闪躲,只能乖乖迎接那些贵公子的注目。 “这相府几位小姐,个个出色,尤其是大小姐,倾国倾城不落凡俗。三殿下真是好福气,有佳人相伴,哪像我们,唉,孤单影只,可怜无人问津呐。” 说话间,有几位锦衣华服的京都名门公子相携走来。千重雪一转头,恰好就迎上萧子归似笑非笑狭长锋利的凤眸,他朝自己眯了眯眼,唇畔含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刚刚打趣萧子逸的名门贵公子,正是皇商胡家的嫡子胡雪飞,他也是赫赫有名的京都四公子之一。千重雪仔细将他打理一遍,果然风采出众。 传闻中的多情贵公子,一袭宝蓝色织绣锦衣,身段修长,背阔腰窄,腰间悬缀着两枚蓝田玉佩,俱是水色上等的极品。他挺拔如玉,面容俊美,气质更是多情肆意,一眼就能叫人在人群中将他分辨出来。 “雪飞?”萧子逸眼眸乍亮,诸位贵公子齐聚一堂,当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他立即露出高贵优雅的皇家气派,从容笑道:“你想要美人,这有何难?” “哦?殿下真的舍得么?”胡雪飞从现身开始,就一直紧紧盯着千瑾萱。似乎在他眼里,唯独千瑾萱可以入眼。 千瑾萱心中暗暗得意,胡雪飞的名头她不是没听过,作为京都四公子之一,他拥有皇商嫡子的高贵身份,和风琮一样富可敌国。更兼有俊秀无双的姿容,虽然他为人有点多情,却不啻为京都闺秀心目中恨嫁的良配。 这时,胡雪飞第一个走到近前,竟然不顾礼节,主动凑到千瑾萱身畔。千瑾萱原本有些得瑟,可乍一见胡雪飞竟敢与自己亲近,顿时花容失色,为难道:“胡公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胡雪飞嗅到美人身上高雅清甜的芳香,与往日里他见识过的青楼名妓、近身侍婢自然是大为不同。像这样美若天仙、纯洁无暇的名门闺秀,合该让男人心生爱慕。胡雪飞无视千瑾萱的抗拒,竟然更近一步,差点伸手挽住她的纤腰。 千重雪正在看好戏,就见千瑾萱朝萧子逸可怜巴巴地望过去,该是他英雄救美的时机了,果然萧子逸漫步走过来将胡雪飞挡住:“雪飞,你还是老样子。瑾萱是相府嫡女,可不是你平时喜欢的那种普通女子,你还是学着规矩点。” 岂料,胡雪飞不屑地勾唇笑道:“非也,据传大小姐品貌出众,我这是爱慕有加情不自禁,才会刻意亲近。大小姐不同于那些俗人,岂会在乎这点虚礼?” 这话包含的意思可就多了。如此不屑的口气,显然是对相府嫡女不够尊重,而且隐约透着败坏女子名节的暗示。果然,千瑾萱蓦地俏脸一白,浑身颤抖。 萧子逸心疼地看着千瑾萱,怒斥道:“雪飞!你平时跟司南胡闹也就够了,怎么能如此伤害瑾萱,还不赶紧道歉!” 胡雪飞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刷地打开,扇面上画着一树夭桃,红艳艳的,非常惹眼,他将折扇摇来晃去,愈发显得恣意多情,俊雅逼人。 “殿下,瑾萱在我眼里,跟司南可没什么区别啊,你莫要打岔。”胡雪飞笑嘻嘻地盯着千瑾萱,千瑾萱羞涩难堪地避开眼,躲在萧子逸身后。 看着千瑾萱矫揉做作的模样,千重雪不禁暗暗冷笑。京都谁人不知,萧司南乃是皇室七公主,美貌惊人才华出众,母妃更兼有皇商胡家这门姻亲。胡雪飞将千瑾萱与萧司南相提并论,却是一种高抬。 这会儿,萧子归已经款步近前,堪堪与她不足五尺的距离,压低声音笑道:“这情敌见面,端的是分外眼红。不知三小姐作何感想?” 千重雪墨眸冷冽,笑语清泉般流淌而出:“世子是看着可惜,还是不甘心?情敌少你一个不算少,多你一个,却是更加有趣咯。” 正文 第3章 堕了你的威名 “死丫头,你当本王是好色之徒?”萧子归低声笑骂,笑容端的是明丽清俊。 “哦,世子难道不是?如果对世间美色不感兴趣,为何乐颠颠地跟着这些贵公子一同前来,今晚教坊司美姬如云。莫非你跟风家大公子也有几分难舍的交情?” 千重雪语笑嫣嫣,眼底却藏着一丝试探与怀疑。幸好,萧子归无谓地摇摇头:“本王与风公子只是泛泛之交,今晚赴宴,是应了三殿下和中宫那头的相邀。” 没想到,萧子归竟然这么老实?千重雪却是不信了,继续打趣道:“好吧,反正你总是有理的。不过你真的对大姐没兴趣么?这样的天仙美人,让给旁人,可不像是九王爷的作风。” 萧子归慢悠悠地乜了不远处的千瑾萱一眼,冷声嗤笑道:“怎么,原来在三小姐眼里,本王放弃这样的美人,还会堕了堂堂王爷府的威名?” 千重雪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屑与高高在上,不愧是威震南海的皇室贵胄,就连千瑾萱这般姿色,都难以入眼么?千重雪不禁暗暗好笑,这位王爷世子未免有些心高。 这时宴会的主人风琮领着几位皇子过来,萧子逸见状,连忙赶过去与众人寒暄。风琮虽然在千重雪面前张狂不羁,在几位皇子宗亲跟前,却相当有大家风范。 “好了,三殿下爱美心切,雪飞兄就不要夺人之美,今晚府中备下美酒佳肴,更有教坊司诸位美姬相陪,若是大家闹得不痛快,荒废大好的良辰美景,何苦来哉?”风琮站在不远处的贵宾人群里,身姿秀挺如竹,眉目灼灼如夭桃。 千重雪定定地望着他,原本以为他性子孤傲,兴许与自己一般不善交际,却不料,他到底是皇商世家的嫡子,就算不理世俗举止超脱,却也耳濡目染过不少贵族之家的礼节与人情世故。不知为何,千重雪看着这样游刃有余的风琮,竟有些出神。 萧子归正要迈步朝三皇子等人走去,却倏地心中一突,下意识地朝千重雪看去。果然,这小妮子呆呆愣愣地望着不远处出神。萧子归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将风琮分辨出来。此时,他心底不知涌出何种滋味,略有些酸涩和沉重。 风琮,萧子归自然早就听过他的名头,皇商嫡子,天资聪颖,他与风家父辈一同开拓西北商道,牢牢占据大庆国西北边关贸易的枢纽。 可不知为何,萧子归总觉得这份情报有点不同寻常,他派出去的探子这些年一直暗中盯防,每月将京都几大世家的动静密报传回到南国的王爷府。 萧子归直觉有些不对劲,他的嗅觉一向相当灵敏:“风公子,幸会幸会。” 寻思间,萧子归已经悄然趋近,与三皇子站在一处。本来以他的身份,就不需要跟风琮主动打招呼。毕竟皇商再怎么富可敌国,也终究比不上天潢贵胄。 风琮一眼扫过去,小狐狸就窝在不远处的贵宾席里,与相府一众家眷不冷不热。方才他见九王爷世子与小狐狸语笑嫣嫣,这颗心终究是不自在的。就好像小狐狸只能对自己一个人这样巧笑盼兮,若是对着旁的男人,他终归有点不舒服。 风琮迅速收回思绪,学着萧子归的从容之仪笑道:“世子殿下远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今晚只怕怠慢了世子,还请与诸位皇子一同入座。” 客套委婉的说辞,叫大家挑不出半点瑕疵。萧子归俊眉斜挑,下意识地朝千重雪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千重雪朝这边展颜一笑,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 酒酣心热,歌舞升平,不出千重雪预料,今晚来演出的正是教坊司一众歌舞伎。看着这些或陌生或熟悉或青涩年少或风情万种的脸,千重雪一时有些怔愣。就算不去刻意回忆,其中也有一些脸孔与脑海里镌刻的前世缓缓重合,那些纷繁的碎片,那些混杂着屈辱与绝望的前世,以一种诡异而又理所当然的姿态,侵入千重雪的心境。 “三妹妹,你发什么愣,不过是些供人玩笑的姬子。”千瑾萱早就摆脱了胡雪飞的骚扰,这会儿端坐在大姨娘身边,朝千重雪勾起一抹高贵在上的笑容。 千重雪狠狠咬住下唇,用强烈的疼痛刺激自己清醒过来。百合伺候在一旁,担忧地问道:“小姐,奴婢备了风荷露,你要不要?” 千重雪微微点头,百合立即将风荷露递给她,她深深嗅了一口,心口堵塞的东西总算稍微缓解一些,却见千瑾萱讽刺地掩嘴笑道:“三妹,你真是没福气。” 大姨娘瞥了眼过来,紧跟着取笑道:“是吧,这娇贵的身子骨,以后要嫁出去,可怎么担当主母的位置,莫说延绵子嗣,能保住平时的人情往来就不错了。” 大姨娘故意扬起嗓门,相府众人反正是听得一清二楚。千重雪倒是没半点难堪,反而笑盈盈道:“多谢姨娘提点。雪儿自知命薄,不敢肖想太多,只盼与八姨娘相依为生,将来寻个不计较太多的人家,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大姨娘顿时噎住,千瑾萱更是一脸呆滞和诧异,这像是以矜持为重的千金小姐说出来的话么?怎么恁的不知羞耻?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幸灾乐祸。 可惜千重雪根本不在乎,他们敢来取笑,她就敢反击。这时舞台上来了一名美艳绝伦的舞姬,正是玉菡萏,她演出的正是名噪一时的飞燕舞。 飞燕舞可以在掌心起舞,需要世间最轻盈的舞技,兼有华美若仙之感,前朝时,便深受王公贵族的喜爱。可惜在千重雪看来,与其说欣赏舞技,不如说是亵玩美人。 果然,贵宾席上发出阵阵惊叹,就连自视甚高的二皇子都忍不住拍掌称赞道:“妙极,美极,卿卿如此佳容,堪与后宫三千佳丽媲美。” 二皇子萧子韬存着几分调笑的意思,却被萧子逸接过话头:“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灵气。天上之云,地上之泥,可惜可惜!” 玉菡萏本就离得近,刻意卖弄风情,落在有心人眼里,确是少了点味道。要知道萧子逸为人最是优雅尊贵,怎么可能当众看上这种玩物一般的女子?何况玉美人只是教坊司的姬妾,光从身份上讲,就是极为下贱的。 千重雪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不远处的动静,见萧子逸面露讥嘲,不由得想起自己来,当初她也是这样沦落在教坊司,却误以为萧子逸不会在乎,毕竟他是那样的信誓旦旦,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 事实证明,她跟玉菡萏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污点就是污点,终其一生无法抹除。 千重雪勾唇,墨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就在这时,丫鬟灵语赶来禀告:“三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正文 第4章 渣男的不要脸尺度 千重雪没有半点犹豫,立即起身随灵语离开。这时大姨娘见状,阴阳怪气道:“三小姐好大的面子,这风家公子虽然欣赏你,可好歹是男子,你还是学着矜贵点,要不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日后影响相府的名声,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千重雪脊背挺得笔直,一袭清丽的绿衫,笑容温婉动人:“姨娘此言差矣。风家主母早就派人接引,难道姨娘不知么?若是有半点不妥,难道以风家主母的身份,还不能镇住那些闲言碎语?” 其实千重雪是故意唬人的,她才不会在乎那种虚名,就算跟风琮私底下见面约会又怎么样?前世她循规蹈矩,得来的不过是背弃与戕害。这一世,只要她豁得出去,就能替自己挽回一线生机。 大姨娘气得暗自磨牙,千瑾萱忽然在一旁娇笑道:“哎呀,三妹妹,莫非郎有情妾有意?风公子到底是人中龙凤,长得那般好看,连三妹这尊小菩萨也动心了呢。” 说罢,千瑾萱与大姨娘一起吃吃笑起来,眼底藏着嘲讽与不屑。六姨娘和五小姐正襟危坐,唯独千曦儿一脸失落迷惘,不时偷偷觑一眼不远处贵宾席上的某人。 千重雪冷静地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置一词。等她随灵语来到花厅,陌白早就守候在此,朝千重雪拘了礼笑道:“小姐稍等片刻,公子正在前院招待贵客,估摸着马上就来。” 千重雪微微颔首,自发地拣了楠木靠椅坐下,身姿看起来慵懒而又闲适。陌白朝灵语招招手,两个丫鬟并肩走出花厅。 “公子吩咐我们去库房将那座蓝玉鸾凤屏风搬来,说是送给丞相府小姐,那屏风你也见过的,很重,我一个人可搬不动。”陌白压低嗓音。 灵语皱了皱秀眉,迟疑道:“公子不是已经回赠了礼物?怎么还要蓝玉屏风。” “可不是嘛。”陌白秀雅的脸上掠过一丝晦暗:“那是主母最喜欢的蓝玉,公子真偏心,这就栽在里头那位小姐身上了。” “你!”灵语急忙捂住她的嘴,“该死,你敢毁谤公子的朋友?” 什么见鬼的朋友,马上就不是了。陌白垂下头,掩住眼底的嫉妒与不满。 千重雪听着两个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呆着无聊,便起身在花厅里闲逛。这时窗台上一盆紫玉兰引起她的注意,她凑过去,白皙的指尖拈起淡紫色透明的花瓣。 紫玉兰本是树形,扎根深土。风家却将它养成可供玩赏的盆栽,不可谓不稀奇。 突然一股古怪的香味窜进鼻子里,千重雪本就研究医典奇物有些时日,嗅到这种怪味,立即本能地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风荷露,将怪味遮掩去。 岂料,门口骤然响起男子的脚步声,沉沉有力,伴着笑声传来:“重雪,你怎么要见我?以后莫要这般莽撞,毕竟这里是风家府邸,算不上安全。” 千重雪一听,就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心念疾转,她迅速调整好表情,主动朝门口走来:“三殿下,你误会了,我并不想见你……” 话音未落,千重雪就嗅到一股极芳香的酒气,宴席上饮酒是必然的,何况三皇子这种长袖善舞的男人绝不会放过任何结交京都名门的机会。 风府宴饮的酒水岂会是凡品,就连千重雪这种不善品酒的人都闻得出来,馥郁的酒香中含着一丝隐约的桃花香味,正是御贡桃仙酿。这种佳酿产自南方小城,以三月最早绽放的山寺粉桃入酒槽,先经发酵入味,再经封缸久酿,开坛之后,桃仙酿呈现晚霞一般的醉红色,酒香中染着若有似无的新鲜桃花香,可谓是世间奇品。 萧子逸显然喝多了,嘴里吐出一股温热的酒气。等千重雪靠近,他猝然伸手一把搂住千重雪的纤腰,然后不管不顾地埋头在她怀里,使劲嗅来嗅去:“重雪,我的好雪儿,你放心,等母后劝服父皇,由我入主东宫,便是你我一同腾达逍遥的时候。” 千重雪对这种醉鬼的胡话根本不感兴趣,狠狠甩开他的手,不顾他的尊贵身份,直接一巴掌将他推开,冷然道:“殿下,你糊涂了,说了些重雪听不懂的胡话,莫要耽搁今晚的美景,还是赶紧回宴席上去吧。” 可千重雪很清楚,既然遭人算计,绝不止这点霉头。果然萧子逸深深嗅了几口,面色本就染着一丝潮红,这会儿愈发红透如霞。他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嘴上叫道:“雪儿,你怎么躲着我,不是你邀我来的么?我知道你急了,可是我刚刚娶了侧妃,按照母后的意思,至少要等明年才能新娶,你莫要耍小性子,本宫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到太子府!” “啪——”千重雪猝不及防,狠狠一巴掌抡过去。 对付这种醉鬼,最好的办法不是妥协,而是直接弄晕他。可萧子逸毕竟是男人,身高力强,千重雪那点力气在他跟前,还真是不够看的。 萧子逸挨了打,俊眸中顿时喷出熊熊烈火:“贱女人,你敢!” 说话间,萧子逸使出蛮力,将千重雪死命地抱在怀中,准备恣意轻薄。 “放开!你还要不要脸!三殿下你醒醒啊!”千重雪暗暗心惊,终于察觉到圈套的可怕之处。幕后主使这是打定主意让自己失去名节,只能委身给萧子逸。 究竟是谁,中宫皇后似乎有意让她嫁入三皇子府,大夫人绝不可能让她跟萧子逸扯上太多亲密关系,二皇子是夺嫡热门,或许早就想利用桃色绯闻来打击萧子逸……一时间,千重雪思绪百转,却终究理不出头绪。 她终究还是太弱了,不如萧子归那样有强大的势力网。萧子逸动作强横地对她上下其手,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暗暗咒骂,心中警惕地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有人来救,必须赶在幕后黑手之前,否则,就凭她跟萧子逸这样搂搂抱抱的亲密举止,就可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底还是她疏忽大意了。萧子逸本就是修习过武技的成熟男子,加上醉酒,岂是区区一介弱女子可以抵挡的?千重雪霎时感受到一丝万念俱灰的凉意。 花厅外面隐约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千重雪箭在弦上,终于狠狠心肠,扣动手腕上的流星箭,距离极近,尖锐的箭头毫无阻滞地穿透萧子逸的肩头。 鲜血四溅,萧子逸吃疼地捂住受伤位置,他迷乱的眼神霎时变得凶狠险恶,嘴里依旧不忘嚷嚷道:“你这贱人竟敢冒犯本宫,本宫堂堂皇子至尊,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定要灭你九族,将你游街示众剥皮抽筋……” 可他话音未落,流星箭的眯药瞬间发作,萧子逸摇晃两下,终于还是敌不过独家眯药的强大药力,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 “啊!杀人啦!”花厅门口骤然响起尖叫声。 正文 第5章 牢狱之灾 千重雪暗暗舒了口气,拣了楠木交椅坐下,等待众人的审判。 方才尖叫出声的女子,竟是玉菡萏,她依旧穿着表演时的大红舞裙,摇曳生姿妩媚倾城。她着急地扑过来,试了试萧子逸的鼻息,见萧子逸呼吸微弱,便惊惶地叫道:“三小姐,你竟敢对皇子下杀手,你活得腻烦了么!” 随后,胡雪飞、二皇子、九王爷世子等人接踵而至,显然是收到消息,众人一同加紧赶来打探情况。二皇子负手而立,驻足在门口笑得十分神秘。 “子归,你瞧瞧,三弟新娶了美人,那边被子估计还没捂热呢,这边就瞧上相府小姐了。本宫记得,这位三小姐可是相府庶出,跟子归有不解之缘?” 萧子归凤眸深沉,并不介意萧子韬的试探,率先进入花厅,朝千重雪望了几眼。千重雪默不作声,经过方才那一番闹腾,却是心有余悸,神色颓靡。 难得见识千重雪落于下风的颓势,萧子归紧紧抿唇,淡若无波地问道:“三殿下应是醉酒无状,是否唐突了三小姐?” 这明摆着就是替千重雪开脱了,果然萧子韬第一个不同意:“子归,三弟怎么说也是皇子之尊,就算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三小姐也不该将他打晕。” 千重雪敏锐地听出一丝暗示,是打晕,不是打死?莫非幕后黑手就是他? 玉菡萏却是第二个跳起来:“几位殿下都看到了,三小姐尊卑不分,妄下杀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三殿下醒不过来?” 萧子归冷然勾唇:“不存在假设。三殿下鼻息轻缓,只是醉酒之状,中了点眯药罢了。玉姑娘,你本是风府邀来的舞姬,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此?” 这时胡雪飞摇着折扇,笑眯眯道:“是啊,区区姬妾,凭什么对三皇子的安危指手画脚,莫非你们?哦——我倒是忘了,三殿下惯来就是怜香惜玉的。” 千重雪垂下墨眸,看样子,胡雪飞对情敌相当不买账呢。 这时五皇子和六皇子忽然派来丫鬟,说是前院正在上演折子戏,戏班是风家特地请来的京都名家,两位皇子看得津津有味,便着人来知会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情看戏?”萧子韬蓦地神色一凛:“来人,马上替三皇子检查一番,将千小姐看管起来。她谋害皇嗣,罪不可恕。” 萧子归站在千重雪身边,见她神色渐渐沉定,原想先利用他的手段将她保全住,再另做打算,可二皇子如此咄咄逼人,他若是强自出头便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千重雪早就嗅出阴谋的味道,她正打算顺势而为,哪怕遭遇的是牢狱之灾。 “慢着。”她避开两个侍卫的手,侍卫奉了二皇子的命令,前来缉拿她。 “三小姐,你动手是真,没看到三殿下早就流血不止了?按照大庆国的刑律,你危害皇嗣,明知而为,就该交给大理寺发配。”萧子韬满脸嘲讽。 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千重雪岂会轻易罢休? “诸位,三殿下平时为人如何?”千重雪轻声细语,仪态端的是温婉优雅。 玉菡萏早就瞧她不顺眼,这会儿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京都谁人不知,三皇子乃是四公子之首,玉姿风华,惊才艳绝,贵不可言。殿下的个性更是温文尔雅,堪比前朝大义治邦的信陵君,真正担得起君子无双的美誉。” 正是好一通夸赞炫耀,落在众人耳里,却是不同的意味。果然萧子韬脸色不佳,眼底闪过一丝厌烦。胡雪飞摇扇子的手势微微一顿,当即接口道:“殿下确实口碑极好,受人拥戴。民间传闻,他才是真正的——” 说到此节,胡雪飞故意停顿一下,萧子韬果然竖起耳朵,眼中透出危险的光芒。 “真正的第一美男子!哈哈!”却不料,胡雪飞有意吊胃口,只是开个玩笑。 千重雪也忍俊不禁,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倒是想跟这个胡雪飞过过招。 “既然三皇子盛名在外,岂会容许这种玷污他名声的错误发生?君子失态是小,失节才是最大。你们谁相信,三殿下是这种鲁莽无礼之人?” 玉菡萏眼珠子一转,忽而阴险地笑道:“三小姐真是舌灿莲花,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你对皇子不轨,竟然对殿下使出杀手,若不是我们早来一步,恐怕……” 萧子韬虽然不喜玉菡萏的放肆轻浮,可是有这种炮灰在前面铺路,他到底还是乐见其成的,遂命侍卫上前将千重雪包围住:“此案交给大理寺处置最为合适。世子,你意下如何?” 萧子归用询问的眼神瞟了瞟她,她浑不在意笑道:“二皇子,我知道你已经瞧出陷阱,三殿下之所以失态,不过是中了歹人的奸计。” 萧子归立即打蛇随棍上,笑问:“哦?证据何在?” 千重雪立即款步走到窗台跟前,指了指鲜艳欲滴的紫玉兰:“这花,便是害得三殿下失去理智的罪魁祸首。” 众人均诧异不解,二皇子最是行动迅速,立刻命人请来随行的大夫。大夫用金针和药粉试了试紫玉兰,却发现此花毫无异常。 就在这时,陌白和灵语回到花厅,两人吃力地抬着一架半人高的屏风。 千重雪早就察觉到不妥,便仔细盯着二人。这屏风竟是世上最稀罕的蓝玉,通体幽蓝如海,纹理似海浪翻涌,玉色皎洁清透,堪称极品。屏风上面雕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细细分辨,竟是西王母和鸾凤腾云驾雾的祥瑞图案。 千重雪顿时心中一沉,一种不妙的预感呼之欲出。 果然,陌白抢先叫道:“三殿下你怎么啦?方才公子命奴婢取来屏风,作为回礼献给殿下,可是,三小姐为何会在此?” 众人一听,像是醒悟到什么似的,纷纷朝千重雪投来不善的眼神。千重雪忍不住暗暗苦笑,紫玉兰确实有问题,可是那股怪味已经消失了。那就是唯一的证据,如果千重雪没有猜错,应是一种透明无色的眯药,洒在紫玉兰花瓣上,便会散发出怪味。 一旦吸入这种怪味,轻则神志不清,重则迷乱癫狂。这幕后黑手倒是小心,分量不多不少,可以勾起三皇子的邪念,叫他失态狂乱,又不至于丧命。 最叫千重雪烦心的是,这种眯药叫做一夜春,一盏茶的功夫药性就能挥发干净,故而不会授人口柄,用来陷害敌人,真正是安全有效。 为今之计,千重雪只能退让一步,于是她朝二皇子盈盈一礼:“小女子愿听殿下安排。” 见她如此乖觉,萧子韬顿时面露赞赏之色,却见风琮急匆匆地跑进来。 “贱婢,你瞒着本公子做了什么?”风琮可不是傻子,打探到这边的动静,立即中途离开宴席,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陌白脸上。 正文 第6章 良苦用心 风琮这手劲可真不是盖的,瞬间就将陌白半张俏脸打得红肿起来。陌白本能地捂住脸,吓得跪倒在地,娇躯止不住地颤抖,埋头啜泣起来。 见陌白不吭声,一径地淌眼泪,风琮也没空搭理,便冲到千重雪身边,着急地将她打量一遍,千重雪唇角微微翘起,虽然只是一刹那,却被萧子归察觉到了。 萧子归俊眉斜挑,凤眸凌厉如刀,对风琮冷声道:“风公子,刚才你的侍婢说,你要回赠礼物给三殿下?” 风琮心念疾转,俊脸顿时就黑了:“在宴席上,与三殿下随口提了一句,三殿下对蓝玉有兴趣,刚好府中收藏了一座蓝玉屏风。我便着人来取,有什么不对的么?” 千重雪笑了笑,看来风琮的近身侍婢也参与其中,阴谋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萧子归并不点破,而是慢声笑道:“风公子,你今晚是主,我们是客。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连累了三小姐,谋害皇嗣可不是什么小事。”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风琮当然也不例外,遂招招手:“灵语,你过来。” 灵语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不过她好歹是风琮信任的丫鬟,便应声上前,将此案的因果梳理一遍,最后突然跪倒在地:“公子,此事是奴婢的疏忽,还请责罚。” “怎么,你要替别人顶罪?”风琮一脸不屑,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陌白身上。 陌白吓得打了个哆嗦,却不敢抬头。千重雪看在眼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二皇子,既然你决意将我交予大理寺,可若是三殿下醒过来,推翻我谋害皇子的结论,又当如何?”千重雪神色淡淡,墨眸淬着一丝冷芒。 二皇子萧子韬始终威武不凡,站在人堆前头,他就是掌控一切的王者。见千重雪临危不惧,他眼底闪过一丝激赏,笑道:“依律办事,即便是皇子皇孙,也必须遵守大庆国的律法,不得冒犯吾皇的尊严。” 这时,千重雪随手拈起一片紫玉兰花瓣:“如此,我便随你们走一趟。” “不可!” “不可!” 萧子归和风琮异口同声,话音刚落,两人便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掉过头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滞,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云波诡谲,千重雪心中暗暗好笑,遂主动走到二皇子面前,风姿凛然,美眸如渊:“二殿下,我知你平时熟习律法,以身作则,刚正严明,深得吾皇器重。今日之事,即便别人不追究,为了殿下的同室情谊,也必须给三殿下和圣上一个说法。小女子行为不检,确实有错。” 萧子韬满意地点点头,众人也忍不住露出沉思之色。这相府三小姐难得是个真正明理的,放得下面子,知错能改。 可惜,千重雪接着话锋陡转:“不管殿下信不信,我对三皇子只有孺慕之情,并无加害之心。这一趟大理寺之行,我愿意走,却不是为的赎罪,而是为了清白。” 千重雪掷地有声,毫不畏惧地盯着萧子韬,她眸中凝着抹坚毅的光芒,就像一道无比坚固的屏障,任凭外界风吹雨打,也不能撼动她半分。连萧子韬这种傲慢自大的皇子都忍不住微微晃神。 “你,你真是放肆!”萧子韬下意识地拔高嗓门,不愿意输了气势。 千重雪却兀自绕过他,踩着轻快沉稳的步伐,一个人朝花厅外面走去。萧子韬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等自家主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朝他们递来一记冷酷的眼色,他们这才亦步亦趋地追上去。 萧子归一直呆在窗台边,他随手捡起千重雪丢下的紫玉兰花瓣,细细一嗅,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千重雪的判断不会有误,他就是信她。 “该死!”风琮这会儿早就理清关节,正要去追千重雪,却被灵语挡住。 “公子,是奴婢不小心着了歹人的奸计。奴婢愿意去大理寺为三小姐作证!” 风琮眯起桃花眼,神色微变,唇边浮出一抹狠厉的笑意:“哦?如果本公子要你顶罪,替三小姐去死,你办不办得到?” 灵语从没见过公子这般替女子紧张着急,此时也是心中不忿,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苦涩地点头答应下来。岂料,一旁默默啜泣的陌白突然说话了。 “公子,此事错不在奴婢,明明是她跟三殿下私底下见面,被三殿下轻薄,这才惹下杀身之祸,与风府和公子更是没有半点干系,公子何必摊上这等祸事?” 风琮的眸光愈发寒厉,直勾勾地盯着陌白,像是第一次看清楚这个近身侍婢:“所以,你认为千小姐就该自认倒霉,风府就该对此事作壁上观?” 难道不是么?陌白满脸委屈,她本就生得秀丽可人,此时泪盈于睫的面容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公子——奴婢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话,那千小姐只是来府上做客而已,若是公子替她担下罪责,主母那边知晓了,会对公子怎么样,恐怕不好说。” 灵语安静地跪倒在地,听到陌白半是撒娇半讨好的语气,立时吓得无颜以对了。陌白或许不清楚千小姐在公子心目中的分量,她却是早就看出几分端倪来的。 灵语双眸紧闭,默默替朋友点蜡,果不其然,风琮猛地飞起一脚,毫不顾惜地将他的近身侍婢踹飞出去。尚未离开的客人根本就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就见这美貌侍婢横冲出去,然后一头撞在博物架上。厚重的黑檀木架子差点摇摇欲坠。 陌白哇地呕出一口血,还未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风琮大步近前,衣袂带风,目如寒星,殷红的薄唇中逸出一句冷酷狠绝的话来:“你这贱婢倒是好心机,竟敢用主母来强压本公子?既然你自己找死,我现在就成全你好了。” 说话间,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中陌白的心口,陌白吓得连忙后退,却避之不及,后背死死抵在博物架上,胸口处霎时剧痛欲裂。 “啊——”陌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灵语见状,同样是吓得战战兢兢,却不顾众人怪异不善的眼神,猛然间从背后扑过来,一把抱住风琮的腿:“公子,你饶了陌白吧,她伺候你好些年了,虽然有罪,可是她罪不至死啊,公子,若是你杀了陌白,还有谁给千小姐作证洗脱冤屈呢?” 萧子归俊眉斜挑,扫了灵语一眼。这丫鬟倒是机灵,直接抓住风琮的痛脚。既然这场局有陌白的参与,暂且将她留下来,至少以后可以作为翻案的人证。 可风琮根本不在乎这个,桃花眸子里射出摄人的寒芒:“闭嘴!本公子处置自己的丫鬟,难道还需要你来提点?别忘了,你是同伙,你也跑不掉。” 正文 第7章 皇上会怎么选择 灵语顿时浑身一颤,不禁死死咬住下唇,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转头对萧子归叫道:“世子殿下,千小姐此番遭遇,今日在场的贵客都是目击证人,若是风府出了什么岔子,我家公子必受牵连。如今只有你可以劝服公子,求你!求求你!” 萧子归暗暗诧异,这丫鬟倒是真的眼力不凡,遂上前冷笑道:“风琮,你养出来的奴才,对你确是真的忠心。只可惜,设陷阱加害相府千金,罪无可恕。” 灵语一听,绝望地闭上眼。看来这场局陌白是必死无疑了。两人好歹算是相处多年的姐妹,平时交情很好。灵语知道,陌白心中一直装着公子,主母也早就明示过,只要公子自己愿意,她们可以等公子收房,不管是给公子当暖床侍婢,还是破格当姨娘,对她们来说,都是最好的归宿。 千防万防,想不到自家公子会看上别的女子,甚至为了她要置两人于死地。此时灵语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悲哀,隐约还有一点嫉恨,对夺走公子心思的那个相府三小姐的嫉恨与不甘,一向意志力顽强的她也不禁流下两行清泪。 就在此时,萧子归踱步过来,嗤笑道:“风琮,毕竟这是你的家事,你理当尽快处理干净,否则千小姐身陷牢狱,难见天日,若是中途出了什么难题,到时候本世子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嫌犯。” 面对萧子归的威势,风琮忍不住微微一怔,随即心头嘀咕开来:怎么瞧着,这位王爷世子对小狐狸尤为上心?莫非他对小狐狸存着不可告人的想法?这可怎么行? 风琮骤然间脚下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陌白的膝盖骨猛地断裂开来。而陌白险些痛得晕死过去,灵语正要上前替姐妹求情,却被风琮狠狠一记眼刀杀过去:“怎么,就这点教训都受不起?早知如此,何必为他人做嫁衣?你们真当本公子是摆设,任由你们二人欺骗?” 灵语暗忖,要是在这当口,继续给公子添不快,恐怕她也会遭受如此折磨。 “公子,你肯大作慈悲,便是奴婢们三生修来的运气了。”灵语颓然地垂下头,清灵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沉甸甸的暗光。 风琮冷笑而过,用脚尖冷酷地踢了踢陌白,这贱婢倒是真的硬气,始终不肯跟他求饶。也是,若没有几分毅力,她怎么担当得起风家主母良苦用心的栽培? 当务之急,是替小狐狸打点好大理寺的狱卒,她堂堂千金小姐,万一在牢中闹出什么难听的绯闻,莫说以后择婿出嫁,恐怕就连相府也会容不下她。 风琮召来府中的大管家,利落地吩咐几句,便急匆匆地朝府外走去。谁知,刚刚来到正门口,风琮就碰到同样行色匆匆的萧子归。 萧子归眯起狭长的凤眸冷然道:“风公子,正好,跟你辞行。” 风琮扫了他一眼,不愧是战神九王爷的嫡子,身姿颀秀冷峻,容色昳丽如画,完全就不比大庆国第一美男逊色,只可惜,他对这位世子没有半点好感。 “哦,殿下人品贵重,想做什么,自去做便是。敝人正好也要出门,殿下要不要搭个便车?”风琮明晃晃地试探道。 萧子归微微勾唇,凤眸中逸出一丝含义不明的亮光:“想来你我应是同路,行个方便,一起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空气中竟充满交锋对峙的火药味。萧子归倒是沉得住气,慢悠悠地跟上风琮的步伐。风琮却是微微变了脸。 堂堂王爷世子,就算跟丞相府有几分交情,也不必亲自动身去大理寺探监。这能说明什么?风琮心中越来越沉,恨不得甩掉这厮,让他永远滚出小狐狸的世界。 两人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各自骑了高头骏马,朝皇城内城的大理寺疾驰而去。 千重雪径直跟着二皇子的侍卫来到大理寺,皇子驾临,大理寺卿收到消息,自然是第一个跑出来迎接。经过一番必要的手续,大理寺卿夏长轩命两位少卿亲自将千重雪送到关押特殊犯人的牢房里。 牢头得了吩咐,这是相府千金,因为犯事暂时收监在此。这相府千金的身份毕竟是非同一般的,牢头丝毫不敢怠慢。萧子韬顺便嘱咐了几句,便率先离去。 特殊牢房里,千重雪沉默地坐在床铺上,既然是牢房,环境当然非常简陋,跟千金小姐的暖香闺房没有半点可比性。不过千重雪丝毫不觉得难堪,就连默默守在外面的牢头都暗暗称奇,换做旁的千金小姐,恐怕早就委屈难受得大哭小叫了,偏偏牢中这个一袭青衣的妙龄少女,面色如常,墨眸冷淡,叫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千重雪默坐良久,大约到了夜里,总算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她微一抬头,萧子归流星飒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玄衣磊落,身形如松似柏。牢头拿着火折子,将墙上的壁灯一盏盏点亮,原本幽暗非常的牢房里,霎时就变得白亮如昼。 “殿下,你小心脚下。慢慢走,小的给你指路,就在那边拐角。” 萧子归没有言语,衣袖拂动间,暗金色蔷薇飘然若云,隔着一段距离,千重雪便能嗅到清冽馥郁的蔷薇味道,她起身走到牢房门口,与萧子归隔门对望。 “打开!”萧子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十重的威势。 牢头丝毫不敢抱怨,急急地开锁,然后用脚将地上的杂草踢到一旁,亲自给萧子归清除出一条路来。萧子归却神色漠然,身后的侍卫跟过来,朝牢头使了记眼色。 牢头退下去,侍卫在不远处戒严,萧子归上前两步,原想伸手扶一扶千重雪,却被千重雪轻而易举地避开去,她微微笑道:“世子多虑了。” “嗯?”萧子归见她谈笑自如,也是悄悄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他就皱紧眉头:“不许逞强。这牢里阴暗,血气深重,与你大为不利。” 千重雪敏锐地察觉到几分关切的真意,心中受用,便淡定回道:“世子放心,等三殿下醒过来,我便能出狱。到时候不会背负任何罪名。” “你有把握?”萧子归暗暗诧异,这小妮子真是敢于冒险,要知道进了大理寺的牢狱,就等于脱一层皮,不管案子审理结果如何,她终究会背上一块污名。 这些顾虑,千重雪岂能不知?可是敌人在暗,她在明处。 “世子,其实你早就知道,二皇子这一招顺水推舟,三皇子与风公子有约在先,那两个奴婢却欺瞒与我,将我骗去跟三皇子私会。若是被皇上得知,你认为他会怎么选择?是保住皇子的清誉,还是选择牺牲我这个相府庶出?” 萧子归俊脸一沉,正色道:“本王早就叫人通知皇后,此事若是风家一力策划,皇后不会坐视不理。” 正文 第8章 添上最后一把柴火 “何以见得?”千重雪秀眉微蹙,站在幽静的烛火中,整个人笼着一层淡灰色的阴霾,本就灵动清纯的容色愈发显得飘渺。 萧子归心中一动,虚虚搂住她纤弱的肩膀:“傻丫头,本王原就是皇后暗中命人请来的,何况三殿下与我有几分薄面,难道还能叫他们欺了你去?” 千重雪顿时浑身一震,他,他何时用了如此亲昵的称呼?不等她想明白,萧子归便收回手势,面朝牢门,刻意压低声音道:“皇上应该已经注意到我跟三殿下之间的来往,对风府设宴一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瞒你,今晚皇上邀我去宫中做客。可是这座牢房关押的犯人,按照惯例,子夜会提审,我先来打点一番,免得你受罪。” 面对萧子归的坦诚,千重雪反而变得有苦难言了。既然敢冒险,她就不怕刑罚。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她也愿意用这种形象来换取更多的倚仗。可她到底是不相信任何人的,即便他出手相帮,她最终也只能靠自己的心计谋得生路。 想归想,千重雪还是一派镇定,朝萧子归恭敬地福了福,没等萧子归伸手相扶,她便悄然后退半步,笑道:“世子待我有心,我感激不尽。只是男女有别,世子不便久留,何况隔墙有耳,还望日后便宜行事,莫要这般鲁莽了。” 得,还借机教训起他来了?萧子归无奈笑过,转身欲走,却忽地回头问道:“那风家,与你有什么过节?” 千重雪瞬间就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得苦笑道:“大概,是因为,风琮?” 见她这般坦白,他不好继续追究,只能肃着脸沉声道:“男女有别,记住你自己说的,明早再来看你。” 还有明早?千重雪有点忍俊不禁,他如此仗义,真是叫她汗颜了。要知道那江湖大盗草上飞的行踪,她可是至今都没有透露半分。 果然,正如萧子归所料,子夜时分,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提审。狱卒将千重雪送到审讯房中。甫一进门,千重雪就嗅到满满一鼻子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环顾四周,墙上、地上、角落里到处都是刑具。萧子归说得没错,即便她可以无罪开释,在牢狱里走一遭,也必定会脱层皮。 大理寺少卿袁浩,是个面貌平庸的中年人,他朝狱卒摆摆手,笑道:“千小姐,第一次来吧?会习惯的。” 千重雪立即听出满满的嘲弄与恶意,忍不住冷下脸来回道:“袁少卿,这是屈打成招,还是准备叫我以死抵罪?” 袁浩顿时微微一愣,他不是傻子,千重雪可以轻易叫出他的名头,显然她的后台够硬。之前九王爷世子秘密探监,那牢头虽然嘴巴很严,可到底敌不过他的手段。 “哼,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袁少卿不愿多说,直接准备上刑。 “慢着。”两个狱卒将夹板套在千重雪手上,却被她狠狠甩开。 “千小姐,你别跟我讲道理,道理我听得太多了。”袁少卿不耐烦地冷嗤一笑。狱卒得了他的眼色,立即将夹板强硬地套上,然后开始行刑。 千重雪吃疼,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却兀自硬扛住:“袁少卿,难道你就不怕世子殿下怪罪么?或者说,你得了中宫的指使,故意跟他唱反调?” 袁少卿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狐疑和好奇,抬手制止住狱卒的施刑:“既然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何要冒着如此风险,甘愿到牢里来受刑?” 千重雪挺直脊背,十指受刑,指头早就鲜血淋漓,她依旧一副漠然不动的样子:“你最好还是等三皇子醒过来,再作打算,否则,以你的官位,很有可能变成他人的替罪羊。” 袁少卿立即大笑出声:“此案看起来非同一般,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你们相府和皇子之间的博弈!” “哦?”千重雪眯起杏眸,话锋陡转,“所以你选择了替中宫办事?那真的是最保险的一条路么?可是你想没想过,皇子之间的博弈最不缺的就是牺牲品。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躲过此劫?我虽然只是相府庶出,对三殿下却没有半点危害,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不肯保全我,反而去成全二皇子的野心?” 袁少卿一听,吓得急忙跳起来,压低声音叫道:“你不要命了,好大的胆子!” 千重雪却不以为意,继续剖析道:“此案说起来复杂,其实再简单不过。三殿下遭人算计,我只是刚巧路过。殿下绝不愿意背负污名,乍看起来,是必须牺牲我这个籍籍无名的相府小姐。可是我偏要打赌,殿下不但不肯牺牲我,还会亲自到皇上跟前替我说好话,甚至请求皇上替我们赐婚!” 袁少卿将信将疑地盯着千重雪,识眼色的狱卒赶紧退下去,悄然躲在审讯室门口丝毫不敢发出半点动静。袁少卿浑浊的眼眸里突然精光四射:“原来你如此放肆,竟是因为三皇子对你有了情意?” 千重雪听出一丝嘲讽,神色不变,回道:“不,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殿下这里从来就不缺美人,你以为他会看中我的姿色?那样,你未免小看了三殿下。至于中宫那位,不过是为了平衡两位皇子的争斗,既然你我心知肚明,何必遮掩?” “你,你,你足不出户,从哪儿知道的这些?”袁少卿有点一头雾水了。 “呵。”千重雪勾唇笑过,“这是题外话了。你只需知道,三殿下发现自己遭人暗算,必会雷霆震怒。而你偏帮二皇子,就算你本意不是如此,也会被二殿下推出来当替罪羊。三殿下要抹除我们两人的污点,绝不可能放过你的。” 袁少卿顿时如遭雷劈,诧异不解道:“这,可,夏大人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夏长轩?千重雪微微眯起眼,墨眸中寒芒乍现,她可是牢牢记得,前世就是这位大理寺卿,借着老皇帝清除奸臣叛党的时机,差点将丞相府送上断头台,更是差点让老皇帝废了中宫皇后,顺势让皇后嫡出的两位皇子沦落到圈禁终身的悲催下场。 现在,该是收点利钱的时候了。千重雪突然压低嗓门,唇边掠过讥讽的笑意:“袁少卿,难道你不知,夏大人一向就是公正严明的,怎么可能自己动手来提审特殊犯人呢?恐怕你现在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他上报给皇上,就等着你下死手,然后给你按上妄动私刑、滥用私权、藐视皇权的罪名,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袁少卿听到这里,像是被千重雪的声音蛊惑一般,缓慢地点点头,应道:“早就看出夏大人诡计多端了,没想到,本官这些年敬他帮他,却是这样的下场?” 千重雪添上最后一把柴火:“你错了,你从来就不是他的同党。他看重的,从来就不是你这个属下,而是皇上的器重和更高的官位。” 正文 第9章 沉睡的魔咒 审讯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袁少卿垂着头,不停地原地踱步。千重雪看不清他脸上的细微变化。不过,袁少卿很快就转身离开,步伐迈得有些沉重。 千重雪心念疾转,忍着指尖的剧痛,故意拔高嗓门笑道:“袁大人,你是不是想去问一问,夏长轩大人为了平步青云,真的要牺牲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同伴?” 果然,袁少卿闻言脚步一滞,他仍然有些犹豫,可浑浊的双眼中却射出精光:“听你一面之词怎么够?本官当然要去证实一番!” 千重雪无谓地一笑而过,继续劝道:“你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不如拿些银子给大理寺少尉,从他们口中套套话,夏大人究竟意欲何为,以你的聪明,相信很快就能将真相弄得水落石出的。” 这话倒是贴心。袁少卿脸色古怪地瞪了千重雪一眼,急急地冲出门去。 千重雪总算有了喘息之机,她很清楚,幕后黑手不可能放任她在牢中悠哉乐哉。不管是中宫皇后,还是那位神秘的风家主母,既然设下这局,就不可能给她全身而退的机会。接下来,她该怎么做,才能在大理寺牢狱中保全自己? 她毕竟只是个弱质女流,先前被狱卒施刑,虽说中途被她用计打断,可到底还是受了一点折磨。千重雪抬起手指,真不幸呢,竟然已经被夹棍夹得血肉模糊了。 奇怪的是,她心中居然跃起一阵古怪的兴奋感。困守相府后宅已久,她终于走出狭隘的困兽之笼,来到更广阔的天地里。等待她的,不一定是自由与翱翔,也许,更有可能是危机四伏。可是那又怎样? 就在她思绪漫飞之际,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一阵急旋风迎面冲过来。千重雪听到仓促的脚步声,几乎不用抬头细细分辨,就能猜到来人是谁。 “小狐狸,你,你没事?”果然,风大爷满脸紧张与焦虑之色。 他这回难得换了一袭黑衣,身姿秀挺如竹,流丽的乌发披散下来,只用一束青色帛巾草草地扎起来,脚上蹬着双牛皮靴子,行走间如风鸣雷动。 千重雪眨了眨明眸,安抚地笑道:“你肯来看我,即便要我遭受前朝十大酷刑,也是心满意足啦。” 风琮刹住步子,停在千重雪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然后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十指指尖上,瞳孔猛地一缩,嘴上却更不客气:“少来,大爷只是路过。此案由风府而起,本大爷必须给你一个交代,懂不懂!” 千重雪勾唇苦笑道:“那你现在看到我命不久矣,心情如何?” 风琮听到她说命不久矣,顿时脸色一变,呵斥道:“不许诅咒自己,哪有你这种大喇喇的性子,差点玩出命来。” 千重雪听出责怪的意思来,不禁蹙眉问道:“你觉得这是游戏么?我再怎么傻,也不至于用自己的命来赌!” 风琮骤然黑了脸,从怀中掏出药瓶,将九华玉露丸塞到她嘴里,低声嚷嚷道:“好,好,我说不过你。你不珍惜这条小命,本大爷何必替你跑断腿!” 风琮心中气急,手势便有点粗鲁,这颗药丸差点塞住千重雪的喉咙,咽不下去。好不容易将九华玉露丸吞到肚子里,千重雪舒了口气,风琮也跟着轻松不少。 “放心啦,这点小伤,我自有对策。”千重雪直勾勾地盯着风琮,美眸如水,似窃来一束温柔盈盈的月华。 风琮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皱眉道:“你在等三皇子清醒?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帮你洗脱冤屈?他酗酒后行为不检,肆意轻薄良家少女,敢在风府中闹出这种丑闻,如果圣上想保住他的清誉,决计不可能放过你。” “嗯,我明白,抹除污点的第一步就是让相府闭上嘴。”千重雪默契地接过话,却依旧神色淡静,眸中丝毫不见波澜。 风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千重雪心口紧了紧,早就酝酿好的说辞脱口而出:“你害怕吗?怕连累你们风家?在场的贵客都可以作证,是你与三皇子有约,我只是不幸地牵扯其中,才会遭受无妄之灾。” 风琮直直地回望千重雪,一眼不错,如此专注,竟叫千重雪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慌,难道他真的想——却不料,风琮突然曲起手指,狠狠弹了弹她的额头。 “死丫头,刚刚吃了我的玉露丸,转眼就跟我翻脸不认账了?” 千重雪捂住吃疼的额头,暗自苦笑,这一世她本就是生于危难之中,不得不提防所有与她有纠葛有往来的人。风琮此举,虽说看起来有些懊恼,却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千重雪瞬间就压下心底那一丝忧患,绽唇笑道:“风大爷确是极好的,方才是我唐突了,勿要见怪。” 可是风琮没有半点得色,桃花眸一丝丝暗沉下来,千重雪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却碍着某些人的脸面,或者顾忌她的安危,才不能肆意坦诚。 千重雪其实只是猜测到一部分而已,可是她没有顾虑,径直问道:“风琮,三皇子还能醒过来么?” 这话却是大不敬了。风琮急忙转身扫了眼审讯室门口,幸好他方才仔细打点过,不至于叫大理寺的人偷偷听壁脚。 “小狐狸,你很聪明。”风琮发现千重雪竟然一针见血,这么快就察觉到案件中最关键的证据,亦是忍不住佩服起来:“你大概不知道,风府御贡的桃仙酿与一夜春混合,可以让三皇子失去神志,沉睡如死人,没个十天八日,他是绝对没办法清醒过来的。太医替三皇子检查时,能不能查出一夜春还得另说,可三皇子的伤口上肯定有眯药,那眯药正是你的流星箭携带。届时皇上皇后肯定会错怪你,令大理寺审案时对你罪加一等。等三皇子醒来,你早就蒙冤,他岂会替你力争,与皇上唱对台戏?” 原来是这样?千重雪一颗心瞬间就吊得高高,她的筹码原本就是三皇子,只要他顺利醒过来,她就可以翻盘替自己洗脱谋害皇嗣的罪名。可是幕后黑手故意让三皇子醒不过来,借着这个空隙完全可以将她彻底铲除。 即便遇到这般困境,千重雪依旧镇定如初。只是,风琮敏锐地从她眼底瞧出一丝苦涩与不甘。兴许小狐狸真的很受困扰?风琮伸手轻轻擦拭她指尖的血水:“你又瞎担心什么?有我在,难道还能让你身陷囹圄不得脱身?” 千重雪美眸陡亮,对啊,风琮一直是精通毒医的,他肯定有办法解除三皇子身上的魔咒。只要打破这个魔咒,幕后黑手的阴谋就会泡汤……她突然抬起头,眼神逼人的亮:“风琮,如果迫使三皇子醒来,会伤害你们风家的利益,你也照做不误?” 正文 第10章 皇帝震怒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淡若无波地问了一句。千重雪死死盯住风琮的眼睛。他的桃花眸子从来就不会对她撒谎。 果然,风琮轻嗤一笑,从怀中掏出敷伤用的药膏,塞在千重雪手里:“本大爷要做的事,哪怕千军万马列阵在前,也绝不会退缩半步。小狐狸,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为了家族利益,可以轻易置朋友于死地的窝囊废。” 千重雪顿时愣住,心底仿佛受到极大的震动,充斥着难以言述的惊悸与无措。很多年后,她每每想起今夜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失神和伤感。原来,生命中有一人待你如此,便是死也无憾了吧?当复仇的利刃渐渐远去,剩下的不过是感恩与珍惜。 可是此时此刻,千重雪却说不出半句话来,美眸渐渐覆上一层迷蒙的泪水。风琮正要转身离开,瞥见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气得笑道:“别哭丧着脸啊,你放心,最迟明天下午,三皇子便能醒过来,到时候你可要准备好了。我瞧着,三皇子可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好人,你莫要被他误导,错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了。” 这道理千重雪其实早就烂熟于心了。见风琮真心实意替自己打算,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感激道:“你小心点。” 风琮飒然笑过,大步朝门口走去,却听身后传来千重雪低若蚊蚋的声音:“你也放心好啦,我决计不会出卖你的。” 风琮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好笑,小狐狸果然知恩图报。 等风琮离开,千重雪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朝门口张望两眼,便自顾自地打开药盒。出自风琮之手,必属极品。这药盒小巧灵珑,乍一看朴实无华,其实内有玄机。 药盒里面盛着一种普通药膏,掀开底下的夹层,却藏着一种极珍稀的疗伤圣药,叫做无伤玄乳,乃是当世药圣研制二十多年的心血之作。风琮从哪里得来这等圣药,却是不得而知了。千重雪打开夹层,仔细辨认一番,眉间逸出一丝意外与惊喜。 这么好的圣药,她当然舍不得用。区区小伤,何至于如此小题大做。千重雪瞬间领会到风琮的心思,她如今身陷囹圄,指不定会被大理寺随时动用私刑,到时候受伤在所难免,用这等圣药护住性命,才是风琮真正的用意吧? 不知何时,两个狱卒突然冲进来,将房门关牢,准备给千重雪套上夹板施刑。千重雪瞧出他们的毛躁与急切,便冷淡问道:“这是哪位大人的命令?” 狱卒啐了一口,冷笑道:“你既是犯妇,走这一遭便是大理寺的正当流程。” 另一个狱卒色眯眯笑道:“瞧你细皮嫩肉的,还没吃过这等苦头吧?方才袁大人中途离开,怕是受到你这妖妇的蛊惑,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 千重雪暗暗掐算时辰,不紧不慢回道:“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弄死我,然后再嫁祸给袁大人,到时候皇上查明真相,自会雷霆震怒,将袁大人作为替罪羊。” 狱卒脸上闪过惊疑之色,动作便慢了一拍。千重雪趁机挣脱两人的钳制,朝门口狂奔而去,口中尖叫道:“救命啊,你们要杀人!我不是罪犯,你们凭什么杀人!” 狱卒到底是习过武的,很快就追上来,将千重雪牢牢揪住:“赶紧闭嘴。你若是死在这里,大人有的是办法遮掩过去,休要以为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哼!” 千重雪听到门口陡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眼底浮出笑意,脸上却更加委屈:“我不重要,可是三皇子呢?就算我犯了罪,也应该由大理寺卿亲自主持审判。” “呸!上头避嫌还来不及,岂会来牢中审案。你这妖妇果然狡猾!” 这狱卒话音刚落,牢门“砰——”地发出一阵巨响。袁少卿气呼呼地闯进来,双目暴突,厉声呵斥道:“好啊,连你们都知道避嫌,将本官当傻子糊弄么!”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赶紧跪倒在地,大呼小叫:“大人,你被妖妇蒙骗了,小的并非有意加害,分明是她使坏,在背后捣鬼啊!” 袁少卿疾步冲过来,一脚踹飞狱卒,喝令他们退下,然后亲自将千重雪扶起来。千重雪面露惶恐,低声问道:“大人,夏长轩那边可有消息?” 袁少卿顿时脸色一僵,方才急着出去打探,幸亏他平时在大理寺笼络了几个堪用的眼线,这才知悉,大理寺卿早就进了宫,一直在御前陪侍。这么晚还逗留在宫中,很明显就像千重雪说得那样,是为着将他踩下水,让他背负加害相府庶女的罪名,而夏长轩自己则在皇帝面前捞些好处。 袁少卿原本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眼线的回报,坐实了这份疑心。他忽然对千重雪生出一丝忌惮,便独自回到审讯室,准备先扣住千重雪。 “本官可以保你一条性命,只是以后怎么办,却是我不能做主的。”袁少卿到底是混过官场的老狐狸,很快就做出选择。 千重雪却感激地福了一福,俨然将他当成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恩人:“大人敢于抗命,小女子铭记在心。明早夏长轩会派人来督查,大人切记,不可露出端倪,只说这是中宫皇后那边下达的旨意。” 袁少卿不由得暗暗惊疑,眼前这女子不过弱质之辈,却对朝中局势颇有了解。 “你放心,本官可不想给夏长轩当梯子爬。”说罢,袁少卿满腹心思,脚步沉重地离去,却独独留了两个心腹守在审讯室门口。 这一晚,千重雪总算是有惊无险。捱到隔日午时,袁少卿命人进来送饭,千重雪勉强吃了一些,却委实难以下咽。那狱卒以为她吃惯了精细的饭菜,便嘲讽道:“你这犯妇初来乍到,不懂大理寺的规矩。但凡进了大理寺的,或多或少与皇亲国戚分不开干系,莫说是你这样的相府庶出,就连名头更大的犯妇,也照样得吃猪食。” 千重雪丝毫没有动气,反而拣起筷子,从容回道:“大哥言之有理。是我太娇贵,没吃过苦,这才让大哥操心了。” 这送饭的狱卒顿时气得噎住,本想跟她发作,却被袁少卿留下的心腹拦住。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千重雪揉了揉发愁的眉头,不觉有些晃神。 若不是风琮有先见之明,提早给她喂了九华玉露丸,恐怕这猪食中掺杂的毒料,她还真的没法承受得住。 袁少卿回来的时候,见千重雪安然无恙端坐如常,他眼中的诧异更甚之前:“既然你躲得过这一劫,接下来恐怕更有胜算了?” 千重雪抿唇不语,袁少卿脸色陡变,不禁叹气道:“三皇子中了你的眯药,皇上震怒,命大理寺将你送到万成殿,要亲自审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