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落胎 我杀了人,我有罪。 荣靖过来时,距我饮下那碗药已过了半个时辰,肚腹内有如刀绞,里面血肉翻腾着,然后顺着腿根滑下,汇成一道道殷红的液体,染红了身下的床褥。 他目光如炬,里面盛着怒火,愤怒气盛:“洛娥,谁给你的胆子打掉这个孩子?” 桌子被他一脚踢翻,器物摔落噼啪作响,我疼得意识模糊,只觉得浑身被粘稠的汗水包裹,难受非常。 我沉默不语。 那药是我自己写的方子,身为巫教的圣巫女,药王谷的传人,这孩子自然留不住。 荣靖没法儿,最后只是逼问在鸣凤阁里伺候的小鸠儿。 得知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并亲手送他离开时,荣靖的脸阴沉得可怕,咬牙切齿地横我一眼,他道:“侍主不当,把人给本王拖下去,杖、毙!” 小鸠儿的脸刷的一白,脸上血色褪尽。 我道:“事情是我做的,王爷要罚,就请罚妾身就是。”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荣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颈,似要穿破喉管,他用劲儿十足,“洛娥,你不过是苗疆送来我大岳的礼物,一个被皇帝厌弃的礼物。” 说到这里,荣靖眼底的恼怒褪去,眸子里只有冷冰冰的神色,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却足以将我所有的骄傲打碎。 一年前,苗疆战败,为求和便送了我来,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大岳皇帝把我赏给了荣靖。 一个蛮荒之地来的孤女,众目睽睽之下被帝王毫不掩饰的厌恶,转手赐给了朝堂上赫赫威名的靖王爷。 给足了苗疆下马威,也羞辱够了荣靖。 我是荣靖这辈子洗刷不掉的耻辱。 但他不会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呼吸困难起来,抓紧了床被的手开始无力,已经缓缓松开时,荣靖一把甩开了我,转身拂袖而去。 “给本王看好了这里,若是再让本王知道王妃有个什么万一,本王严惩不贷。” 他禁了我的足。因为我残害皇家子嗣。 小鸠儿忙从地上爬过来替我顺气:“王妃……”她眼泪哗哗地流,“王爷明明很是珍视这个孩子,您为何要这样?” 她似乎觉得,只要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能让荣靖看到我这个王妃的存在。 我只能苦笑。 他哪里是珍视这个孩子?他是珍视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可以救他心上人的性命。 我体内有蛊首,本就不能生育,这个孩子来得意外,我原想着是他的孩子,拼了命也要生下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荣靖竟然想要孩子的心头血去救人。 这样恶毒的做法,让我坚定了落胎的心。 我不能倾其所有,来为他人做嫁衣裳。 肚子里仍旧疼得厉害,荣靖刚下了命令,小鸠儿想要替我去请大夫,但被拦住,最后我在地上疼晕过去。 因为落胎的事,鸣凤阁冷清不少,数九寒天,府上的人许是忘了还有我这个王妃,炭火和饮食都没送来。 荣靖下令不容我们出去,刚开始还能勉强一熬,日子一长,小鸠儿没敢多话,但我才刚小产,却是已经禁受不住。 正文 第2章 救她 可还没等到我行动,荣靖那里已先派了人来。 小福子带着人闯进来,一言不发就要把躺在床上休养的我带走。 小鸠儿拦在我身前,却被他们制在地上,双手扭在了身后,自身难保,仍旧要来护我。 我道:“我自会走,放开她。” “哟!娘娘乖乖的自然是好,只是这奴婢太不听话,连王爷的命令也想违抗……” “你们想做什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明知道他们有意针对,我却只能咬牙隐忍。 “没什么。”小福子挺直了腰,但弯得太久,突然向后仰,便挺出一个肥硕的肚来。 他掐住了小鸠儿的下巴颏儿,突然一掌甩在她的脸上,鲜血便从小鸠儿的嘴角淌出。 小福子冲我笑说:“娘娘请吧。” 小鸠儿还在他们的手上,我最是怕冷,身上没来得及裹上外衫,就已经被他们催促着走。 天际飘起了冰冷的雪,走到荣靖跟前时,我浑身湿透,唇瓣上下打着哆嗦,险些站不住跌倒下去。 荣靖看也没看我一眼,便道:“交出解药来,本王饶你不死,若否,即便杀你会引起岳苗战争,本王也在所不惜。” 静谧的室内,烛芯儿突然爆裂,霹雳一声。 “什么解药?” 因我药王谷传人的身份,曾替荣靖医治好了不少人,也借此拉拢了不少人入他麾下。 我以为这一次亦是。 可荣靖骤然冷笑,俊美的脸上现出极大的厌恶神色:“本王禁你的足,你便将手伸到了婉婉的身上,你还敢否认你对她用毒?” 我愕然。 小福子忽然进来,禀道:“王爷不好了,右相那边来人说,赵姑娘快要撑不住了。” 荣靖脸色瞬间一变。 他捉住了我的手,强硬地拖拽着,似乎焦急万分,根本不顾如今冰天雪地,越下越大的雪势,带着我骑上了马,狂奔往右相府上去。 荣靖直接带我到了赵婉婉的病床前。 “救她!”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赵婉婉中的,正是我这百毒不侵之体的毒血。 我从小就是天下蛊首蚀心蛊的宿体,我的血液,便是天下间最毒的毒药。除却苗疆之人,任何人,只要碰触到我的血液,便会中毒而亡。 除非,服用以我处子血炼制而成的特殊解药。 但解药只有一颗,早在多年前,我救下荣靖之时,便给他服下过。 可赵婉婉怎么会碰到我的毒血? 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荣靖笃定了我的罪行,不容分说地迫使我一定要救他的心上人。 他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洛娥,苗疆之人心肠歹毒,杀子能做,现在连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了吗?” 右相夫妇俩看向我,眼里有嫌恶、鄙薄和恨意。可独独没有请求我救治他们女儿的歉疚情感。 都说大岳是个礼教之邦,其实不然。 “我没有害她,我不救!”我忽然觉得胸腔里很是酸楚,觉得过往为荣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就算我为他付出性命,他也一定不会感到难过半分。 我打着哆嗦要离开,可手腕上一疼,荣靖捉住了我的手,反手扣住我:“若婉婉没了命,你便去给她陪葬。” 正文 第3章 最毒 小鸠儿被五花大绑捆着,几个粗使大汉手持一人高的木棍制着她的后背,蓄势待发。 只待荣靖一发令,便可重击在小鸠儿的背上。 “洛娥,人,你救是不救?” 他说的,是小鸠儿,还是赵婉婉? “荣靖,我救不了赵婉婉。”我吐出实话来,藏在袖子里的指节攥得生疼,“她本来就患有心悸之症,随时命在旦夕,现在又加上血毒,我救不了。” “打!” 一声沉喝落下,然后一道道木棍拍打肉身的闷声响起,小鸠儿疼得脸色发白,下嘴唇被咬出一个血洞,有鲜血从她口中滑落,染红了衣领。 怕我担忧,她没敢喊出一声,只是道:“王妃别答应,您嫁过来一年,就替她治了一年的病,半条命都搭了进去……现如今她中毒,还要找你,这是要你的命啊啊——!” 别说了。 我冲过去,替她挨了一棍。 疼! 痛入骨髓的疼! 我突如其来的介入,那些人许是顾忌,便纷纷停了手。 棍势稍有停歇后,荣靖不满地蹙眉怒喝:“谁允你们停下来的?她要受,便由她受着。” “洛娥,只要你救她,本王会留住你和你这个丫头的命。” 如若我不救呢? 他要杀了我们吗? 内宅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打人的法子熟稔,明面上没多少伤口,可实际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碾碎过一般,疼得窒息。 右相过来,似乎要劝阻,但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深渊。 “王爷,可不必再为难王妃娘娘了。老臣府里也有一个苗疆来的人,说是……” 荣靖的神色似乎微变,但很快,只剩下一贯的沉静,以及对待赵婉婉的关心:“有何良策吗?” 右相道:“回禀王爷,那人说,苗疆善养蛊虫著称,苗人多少都带有些毒素,若是不幸沾染了毒血,就得把那苗人关在虿盆之中,用她的血肉来养蛇蝎,三日后,若有食其毒血仍不死的蛇蝎,那便是上好的药了。” “之后以毒攻毒,或可救小女一命。” 荣靖盯着我瞧,那目光有如利刃,尖锐地向我刺来。 我但觉身体微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逐渐冷去。 “荣靖,这样我会死的!” 可他只是靠近了我,矮下身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掐住了我的下颚骨,凉薄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你不愿救人,那便只能如此。” 可荣靖,非是我不愿意救人,而是救人的法子,只有这一种。 “所以你要我拿命去救她?” 他说:“洛娥,你浑身是毒,即便是再毒的蛇蝎,都比不上你。” 不容置疑的口气,他笃定我世间最毒。 可浑身是毒,就不会疼,就不怕死吗? 荣靖,为何爱总是让人一叶障目,连人人称赞的靖王爷,也有如此糊涂的一面? 我怀里的小鸠儿泣不成声,在棍棒重击下连说话也困难,她想要替我求情,却被我拦住了。 血与泪交织,她哭求着:“娘娘别去,别去……那样真的会死的。” 可现如今,已容不得我说一句“不”。 正文 第4章 虿盆 我已不记得那三天怎么过来的。 幽暗而又狭小的空间里,四周都被封了起来,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只有蛇信子嘶嘶的叫,毒蝎子攀爬时,壳甲与地面摩擦发出骇人的声响。 起初我还想躲,可发现根本无处可逃后,我便开始发了狠。 我的血液有毒,弱些的蛇蝎咬上一口后,立即毙命,可也有生命力顽强的,缠住我的脚腕,似乎要将其勒断,我只能徒手去博,或撕扯或啮咬,只要能保住性命,我都做过了。 期限到的那一天,我还在和一条青蛇拼斗。 它缠住了我的颈部,越收越紧,一面用它锐利的毒牙咬住我挣扎的手腕,毒液冰凉,沿着它的毒牙注入我的血液当中。 意识渐渐开始朦胧,四肢传来隐约的麻痹感觉,我反抗不动,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大门才被人打开。 我听到有人说:“快抓住那条蛇。” 终于,结束了吗? 可醒来时,我仍旧还在那个布满蛇蝎尸体的暗室里。 四周是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味道,如今是严冬,按理说尸体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腐烂。 我在这里多久了? 外面有哭声。 我立起耳朵来听,是小鸠儿。 “小鸠儿?” 我勉力伸出手,倚着墙沿爬了过去,及至门口,想要拍一拍门板,却发现虚弱得力气都没有。 “娘娘?娘娘您还活着?”小鸠儿惊喜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一阵金石撞击之声,过了很久,门被打开,我才终于得见一丝亮光。 刺得我眼睛生疼。 “荣……荣靖呢?”我不死心地问,“他人在哪里?” 长久的精力耗损,我昏迷了过去,没能听到答案,但我却很快就亲眼见到了。 赵婉婉亲自来王府送礼,以示感激之意。 是荣靖陪她来的。 他们才到门口时,小鸠儿从窗缝往外看,一面咬牙道:“又不是怀孕,还要人搀扶,她不过就是中了毒,躺个几日就好了,可王妃您元气大伤,我去要个吃的,厨房还摧三阻四……” “好了,别说了。” 我听她声音越来越大,荣靖常年习武,耳力自然比寻常人好些,只怕徒惹口舌之祸。 果真,下一刻,屋门便被人破开,朔风裹夹着鹅毛大的雪花飘进来,冻得我一个瑟缩。 荣靖冷笑:“本王的蛮妃,还真是身娇体贵。不过是什么因中什么果,你若不加害于婉婉,何至于要你这样救她?” 蛮妃……我从蛮荒野地而来,是以他如此称我。 赵婉婉娇嗔他一眼,眼里含珠,泛着水光:“娘娘对婉婉有救命之恩,再怎么说,都是婉婉不好,才害得娘娘如此。” 说着,人便要跪下来。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荣靖一下挽着她的胳臂,阻止了她的大礼,却反而冲我吼道:“洛娥,你当真是好大的脾气,婉婉亲自过来,可你连个床都不愿意下。” 抓着被角的手越攥越紧,静寂的对峙中,我似乎听到了骨头错开的声音。 倘或他愿意看一看我现今的模样,问一问我在虿盆中发生了什么,便也不会如此逼问我的无礼。 我哽着脖子道:“是她自己想要来的,与我何干?” 正文 第5章 女主人 “你!”荣靖怒极,许是碍于赵婉婉的情面,终是没能发泄出来。 小鸠儿拦在我身前,护犊子一般,双目狠狠瞪着赵婉婉。 我示意她让开,一把掀开那床单薄的棉被,几乎是同时,我听到赵婉婉尖叫一声,然后荣靖蒙住了她的双眼,神色复杂地瞧我。 “现在,王爷可还要我下床来迎接?” 这双腿,被蛇蝎咬出无数的伤口,几乎处处见骨,又在密室里耽搁了几日,此际伤肉尚未结痂,有的甚至因为处理不当,开始有化脓的迹象…… 我抬眸与他对视,恍然中,仿佛捕捉到了那么一丝的怜悯与自责,可极快,似乎只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 他冷哼一声:“既然这样都死不了,那便起来,继续为婉婉压制她的心悸。” 赵婉婉的脸色很是苍白,在这冰天雪地里,额头上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她微微的喘息,唇边有细微的绒毛,便随之而扫动,与她微红的脸颊互相辉映,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以我一年多来一直为她治疗的了解,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 她善解人意地轻扯着荣靖的衣袖,道:“王爷别为难娘娘了,婉婉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只是会难受些,但也要不了命,就让娘娘好好静养。” “可太医之前也说过,你若是服用她的法子来治病,每个月的疗程便不可或缺,否则,一年的努力尽付东流。”荣靖不依不饶,赵婉婉一个眉头微蹙,都能叫他紧张,“再者,本王也希望婉婉的病情快些好转,咱们的婚期,才能如期举行。” 其他的话语,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只有两个字——婚期!在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有一瞬间的空白,我不知如何是好。 尚不及我出口质问,荣靖人已过来,将我拖拽起来:“洛娥,你别在本王跟前玩把戏,枯疾草只有你认得,药方子也只有你懂得,距离婉婉下次服药只有三日的期限,若三日后药没送来,那她……”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鸠儿身上。 打蛇七寸,莫过于此。 小鸠儿是我从苗疆带来的人,是我在这大岳唯一的亲人。 荣靖知道我不怕死,于是只能用小鸠儿来威胁我。 呵! 可我又不得不屈服于此。 明明心底苦涩万分,可脸上,却只能言笑:“王爷放心,妾身这身子毒得很,即便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也能立马生龙活虎地继续为王爷效命。” 我不知这番的自嘲使得荣靖感到愧疚,还是怎样,只是他的视线忽然从我身上移开,似乎是不敢面对。 可他有什么不敢的呢? 荣靖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身侧的赵婉婉倏然发出一声痛呼,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洛娥,你记住,婉婉生,你生,婉婉若有个万一……” 我听不大清,因为荣靖已经抱着赵婉婉夺门而出,有许多人的声音传来,那些人说要去请大夫,喊得很大声,将荣靖的话都给淹没了。 他们很是紧张赵婉婉,仿佛,她才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 正文 第6章 恶魔 枯疾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想要取得枯疾草,有一个必经之路。 那是一片沼泽。 要想过去,只能借着树上缠绕的藤蔓翻过去。 可那些树叶的阴密交叉处,蛇虫鼠蚁,各色毒物只多不少,想除了我这样的百毒不侵之身,世上再没有人,有可能一试。 我如今满身是伤,小鸠儿眼泪汪汪地送我上了山,还是忍不住道:“王妃,等伤好了再来罢……” 我不会被毒死,可终究,也会疼死。 我明白小鸠儿的顾虑。 可距离赵婉婉下次服药迫在眉睫,越是拖延,变故越多。 我不能拿小鸠儿的性命来赌。 虽我身上痛极,可终于还是取来了枯疾草。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半山腰上,看到一个让我狼狈如斯的罪魁祸首——赵婉婉! 此际她已然没了之前的虚弱模样,裹了身大红羽纱面鹤氅,红润的脸上带着笑意,全然不像一个病重的病人。 赵婉婉撑着伞一步步靠近了我,笑说:“王妃娘娘安好啊。” 我猜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她一个眼神流转,旋即有人过来抢夺我手上的枯疾草。 我的心咯噔一个下沉,下意识地便要藏起来,耳边却蓦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呜咽声。 是小鸠儿! 赵婉婉将她捆绑在一侧,现在正往她嘴里塞东西,避免她大声喊叫。 赵婉婉道:“真是对不住了,娘娘您身体有毒,我们是万万不敢碰的,只能委屈一下这个小丫头。” 说到我的毒时,赵婉婉眼底划过一丝的怨恨与愤怒。 但听她说:“您若是乖乖把枯疾草交出来呢,我便既往不咎了。虽然是你害了我,可到底您为了救我,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我没有下毒害你。” “哈哈!”赵婉婉掩面一笑,“血毒啊,除了苗疆来的贱民,还有谁有呢?” “您不是那群贱民的圣巫女吗?所以说是你做的,洛娥,你真的是半点儿不冤枉。” 毒血,在大岳子民的眼中,是污秽与肮脏的象征。 我跟着她笑起来:“赵婉婉,即便你再怎么高贵,还不是得靠着我的血苟活?” “你以为你的心悸怎么治好的?以为你这次中毒怎么好起来的?” 这一年来,我为使枯疾草能生长得快些,好赶上每个月入药,每次采摘,我都要用自己的鲜血去滋养其根部。 换而言之,赵婉婉能活到现在,全靠了她眼中的贱民之血。 赵婉婉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一阵白一阵青,手上的巾帕“嘶”地一声,在她的恼怒中碎裂。 过了一会儿,赵婉婉将那方巾帕砸到我的脸上:“若非染了你的毒血,我何至于要用你的血来解毒?至于我的心悸……哈,洛娥,你以为我会愿意喝下你的药?” 她啐了一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得意:“你每个月用了命去采来的药,统统都被我拿去浇了花,不过这真是个好东西,那些花儿越长越好,越来越娇艳……” “我本来想要拿你肚子里孩子的心头血来试试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动手落了胎,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毫不忌讳,越说越激动,脸上又开始泛起不寻常的红,然后扶着丫鬟的手臂大口喘气。 分明就是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却让我看见了一个恶魔的模样。 正文 第7章 逼迫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和我过不去?” 来和亲前,苗王就和我说过,大岳不似苗疆淳朴,尤其是帝都里的深宅大院,每个人皆勾心斗角,拼得你死我活。 我原想着,荣靖后院只我一个王妃,纵然他不爱我,可我也能免去这些烦人斗争。 谁知天不如人意。 荣靖没有三妻四妾,可他爱一个赵婉婉,就比得上宫里皇帝的三千佳丽。 甚至,我与她的争斗,远比那些后妃还要凄惨。 我倒了,身后就是整个苗疆。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婉婉还在剧烈喘息着,听闻我的话,想笑,但又经不住猛咳起来:“洛娥,你是不是忘了,一年前,苗岳大战,你带着苗兵进犯我大岳,那时大岳的将领,正是我的兄长。若不是你们苗疆野心勃勃,我的兄长又怎会上前线去?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丧命……” “你杀死了我的兄长,可你居然敢问我有何冤仇?” 那种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我从赵婉婉的眼里看出了杀意,煞人的杀意。 就如小鸠儿一样,哪怕她甘愿陪着我来大岳,可她的亲人悉数死在了大岳的铁骑之下,她怎么可能不恨? 果不其然,我从小鸠儿的眼里,也瞧出了这种杀意。 但很快,她看见了我,杀意又成了担忧。 在大岳,除了小鸠儿,所有人看我,都应该是赵婉婉这样的杀意。 赵婉婉吃了些药,才终于缓和过来。 她的目光紧盯着我手上的枯疾草:“洛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身体的是剧毒,可那个小丫头,她的血应该没那么毒,最多,再把她扔到虿盆里去,和你先前一样……” 若不是为了采摘枯疾草,我现在浑身是血,只怕那些人已经动手来抢了。 原本的晴空此时忽然乌云密布,由东南一角掀起,然后幕布一般,揭起乌泱泱大片,朝着这里笼罩过来。 赵婉婉身边的丫鬟站出来出主意,道:“小姐,天儿变了,再不回去,只怕就要受困这里。要不,直接把人?”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婉婉立即摇头。 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如今我俩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如若她要逼我上绝境,我一定是会拼了命也要拉上她一起。 她忌惮着我身上的毒血。 一滴血,都足矣叫她生不如死。 “映儿,你去把那个小丫头带过来。” 赵婉婉明显焦急起来:“洛娥,我只问你,你是要这个丫头的性命,还是要你手里头的那个枯疾草?” 小鸠儿被他们带到通往山下的阶梯口。 看样子,是想要推人下去,然后推说是意外之故,如此一来,就是青天在世,也没办法查明真相。 小鸠儿拼了命地摇头。 我伸出手,正要把枯疾草交给映儿时,赵婉婉猛然说道:“等一下。” “娘娘,你拿这个东西给我做了一年的药,但婉婉因为小心,从来没有吃过,是以不知道这无人能采的枯疾草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她眼波流转,说道,“不如娘娘你就尝尝看?毕竟是用你的血养的,想必味道一定很不寻常。” 正文 第8章 出事 映儿偏帮着赵婉婉,附和道:“是啊,您瞧这也快变天儿了,我家小姐身子弱,倘或因此又染了风寒,只怕娘娘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 哈! 连赵婉婉感染风寒这种事情,她们也要推卸给我。 真是幼稚得可笑。 可我有一种预感,荣靖会信! 并且深信不疑。 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怎么也不会死,不会疼,又身带剧毒且兼内心恶毒的女人。 直到我连根带泥地把整株枯疾草都给吞咽下肚,赵婉婉才带着映儿等人预备离开。 我忙过去替小鸠儿松绑。 说时迟那时快,解开绳索的那一刹那,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尖锐叫声,然后我就见赵婉婉一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往楼梯下滚去。 小鸠儿反应快,想要拉我一把,却被映儿拦住了。 紧接着,映儿慌乱的声音响彻整个儿山谷:“救命啊!小姐,娘娘,别伤害我家小姐……” 我脑中一片混沌,只有赵婉婉阴笑着的脸格外清晰。 她一把抓住了栏杆,继而松开了另一只拉着我的手,任我继续从高阶上滚落下去。 及至后背撞到栏杆,我才堪堪止住下落的趋势。 荣靖从我身边赶过去的时候,我曾伸出手想唤一唤他。 但他目的明确,直奔赵婉婉而去。 再度途径我身旁时,荣靖深深看了我一眼,嘴唇张合半晌,最后才说:“你自己干的好事。” 咬牙切齿的模样,是觉得赵婉婉是我推下去的? 映儿跟着解释:“小姐大病初愈,原想着来此山庙还愿,没成想遇到王妃娘娘,王妃二话不说就将给小姐救命用的枯疾草吃进肚子里去了不说,还动起手来,幸亏王爷您赶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真真动情。 赵婉婉摔下去的时候,我正蹲着给小鸠儿松绑,从山脚下望去,确实很像我推的她。 我巴巴瞧着荣靖,想等他给一个说法儿。 “洛娥,本王和你说过没有,婉婉生,你生?” “可她还没死……” “啪——!” 荣靖一掌甩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楚由那巴掌大的地方渐渐蔓延开来,最后到达心底,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 “洛娥,”他说,“你敢吃了枯疾草,婉婉心悸的药若是不能按时交出来,若她有个万一,本王要你苗疆众人陪葬。” 便打横抱起赵婉婉迅速离开,生怕迟了一刻钟,赵婉婉就多疼一点儿。 若是她有个万一…… 他怎么就不想想,在赵婉婉出事之前,我便有可能先死了呢? “王妃,现在该怎么办?” 枯疾草一月只生一株,唯一的这株被我吃了,还能怎么办? 反正赵婉婉也根本不需要这药,只能顺其自然。 我招呼小鸠儿过来扶我,可身上从阶梯上滚下来,被撞击得似乎散架,只怕骨头错了位。 小鸠儿再不敢动我。 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风夹杂雨雪吹刮着我俩的身躯,像刀割一般生疼。 我叫她替我找来几根木棍,简易绑了下腿脚,便让她搀扶着我离开。 噗—— 倏尔,我忽觉体内气血上涌,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便开始没了意识。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暖怀抱,夹着淡淡的青草香。 正文 第9章 病发 醒来后,病床前只有哭肿了双眼的小鸠儿。 她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抱怨起来:“府里人一见您浑身血淋淋的,没有大夫肯过来,奴婢没法儿,只能给您先处理外伤,可骨头错了,我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眼泪又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掉。 我尝试着动了动腿脚,又替自己诊了脉,便写了个方子交给小鸠儿,要她替我抓药来。 “对了,是谁带我回来的?”不知是梦还是错觉,那股青草味儿伴我许久,久到我以为,我一睁开眼,就能见到他。 荣靖! 小鸠儿的目光呆滞了一下,然后便游移到窗外,收拾了东西就要去抓药:“没啊,是我带着娘娘回来的。” 她伸出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您看,这些伤口,可不是因此来的吗?” 我再无任何的希冀。 事到如今,我究竟还在希望着什么? 那个误闯药王谷,与我朝夕相伴的少年郎,他在新婚时没认出我,婚后一年,他只知我是他心上人的良药…… 三日之期,很快便来到。 我知道赵婉婉根本不服用后,索性就没做。 没人知道,每个月为了她的药,我不但要上山采摘枯疾草,还需足足三个日夜,不眠不休地守着药炉子。 可一切到头来,不过是赵婉婉羞辱我的另一种方式。 当日,荣靖过来讨药,我还在院子里撑着拐杖复健。 可他二话不说,打掉了我的拐杖,我没了支撑,几欲摔倒。 “洛娥,婉婉的药呢?”疾声厉色,仿佛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普通奴仆。 “没有!没有药!荣靖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知气从哪儿来,眼眶忽然发热,“赵婉婉死不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服用我的药。” 荣靖怒极反笑:“洛娥,本王还真是小瞧了你,连这种谎话都能编造得出来。” “她没服用你的药,那这一年来她的心悸又是如何压制的?洛娥,你无非就是得知本王要迎娶婉婉过门,你生怕自己地位不保,所以巴不得婉婉快点儿死。” “是不是?洛娥,你嫉妒她。” 是! 我就是嫉妒赵婉婉。 我嫉妒她能够轻易便获得荣靖所有的目光与关心。 可我在他的眼中,竟是一个因为嫉妒而不择手段的女子? 我只觉得好笑:“荣靖,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想救赵婉婉?” 他不语,但眼神里却充斥着一句话:难道不是吗? “若非是岳苗和亲,我又怎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荣靖,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 话落的瞬间,我明显察觉得到周身的温度骤降,冷得令人不由颤栗。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荣靖的声音传来:“哈!洛娥,没有这样的心思最好。” 似乎有点儿失落的感觉。但他此刻应该是庆幸,庆幸没有被我这样的恶毒女子爱上。 他喜欢的,是赵婉婉那样的温柔女子。 沉默了许久,荣靖似乎才想起来此的目的。 他道:“婉婉此刻病发,性命危在旦夕,洛娥,你得救她。” 正文 第10章 赎罪 救她? 我要怎么救? 他是不是认为我无所不能,就可以任他索求? 但事实,确乎如此。 荣靖这次算有了良心,替我备了辆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于我这样畏寒的伤患来说,上路极是适宜。 赵婉婉深陷疼痛之中,那天从石梯上滚下,她只受了些皮外伤,可她一见我,却似看到了洪水猛兽。 “王……王妃娘娘恕罪……”她瑟缩进荣靖的怀里,“我不是有意冒犯娘娘的,求王妃宽宏大量。” 右相夫妇刚好进来,不咸不淡地对我行了个礼,然后冲荣靖道:“多谢王爷关心小女,只是小女没福分,王妃若是不愿相救,老臣不敢勉强。” 不敢? 赵家对我,还有何不敢之处? 赵家子死于苗兵之手,赵家女,如今正被身为苗疆女的我“欺辱”。 他们只怕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 荣靖面上明显的不悦,他宽抚着赵婉婉,话声极度的沉稳温润:“别怕,有我在。” 熟悉的话语,如今落入另一个女子的耳中。 我垂首站在一侧,就好像一个闲杂人等。只是赵婉婉心悸越来越严重,再不能忽视了的时候,荣靖方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此。 “救她,洛娥,她不能有事。”有些带着恳求的意味。 堂堂大岳的靖王爷,杀伐于朝堂,征战于疆场,到头来,却为了心上人,好声好气地同我这个低贱的苗女说话。 原本用枯疾草入药是治疗心悸的最好法子,可赵婉婉竟然一直从未服用过,无怪乎一年过去,她的脉象还是一样的虚浮无力。 这原本就非我的过错。 可落在右相以及荣靖的耳中,这变成了我故意的证据。 我不想再多作辩解,换了个法子,强硬逼迫着赵婉婉当着众人的面儿饮下那碗黑漆漆的药时,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心肠恶毒的我却感到十分的愉悦。 只是这愉悦没过多久,夜半时候,就传来了赵婉婉病重的消息。 荣靖火急火燎地跑进宫去请太医过去,忙活了大半夜,赵婉婉的病情才终于是压制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处置我这个蓄意谋害的罪魁祸首的时候了。 赵婉婉不能碰青葙子,一碰,便会浑身发红,长红疹子。 可偏偏,在我亲为她熬的药渣里面,找出了青葙子的残渣。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当着右相的面,荣靖显得正义凛然,丝毫没有要包庇我这个王妃的意图。 右相道:“许是王妃错弄了也不一定。王妃替小女治了一年的病,这点儿习惯应该还是知道的。” “知道!她就是知道,所以居心不良。” 右相立刻缄口,再不多言,只一双眼睛,看戏一样地瞧着。 看荣靖如何为赵婉婉刁难我,只怕已成为了赵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夜已深沉,朔风拍打着半阖的窗扇,发出一声声巨响。屋外大雪未化,又添一层厚雪,一脚踩上去,“咔擦”一下便没到脚踝。 荣靖带我出了门,按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跪倒在地:“洛娥,你就在此赎罪,等到婉婉醒来后,若她不予追究,你便安然无事。” “若她一定要追究呢?” “……” 哈! 荣靖,也有你语塞的一日。 好半晌,我才听见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婉婉非是你这样蛮横无理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