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楔子 这天,七岁的裘彩撷应着母亲的要求一道去洪离寺上香,天气原本好好的,到了中途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一想到待会儿没法去山上打鸟儿玩裘彩撷心下不快,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东瞧西瞧。   “阿彩,还不快进来,头发都叫雨淋湿了。”妇人柔软的声音难得的呵斥,听起来更像是娇嗔。   裘彩撷丝毫不理会,年纪小小却十分反骨,一把撩开被雨水打湿的刘海露出清秀精致的小脸,“阿娘,一会儿没得去山上玩,你要去烧香阿彩不要去,我就在马车上……啊!!”   话没说完,妇人就听的一声尖叫,忙是将探出去的小人儿拉回来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哪里还是粉雕玉砌的小女娃分明是个泥里打滚的小乞儿。   “怎么回事?脸怎么叫泥给糊了。”脸上是黑黑黄黄的烂泥巴,头发本人就给水打湿了,这么一看更是搭了一脸,得亏裘彩撷反应快两眼一闭,现在就两个眼睛水亮水亮像是两颗葡萄丢在泥地上。妇人忍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带着整个马车都一抖一抖。   “阿黄!阿黄!”裘彩撷恼羞成怒,拿袖子胡乱摸脸,泥巴本就稀烂这倒好更是糊得满身。门帘掀起来,探进来一颗带着蓑衣的男人脑袋,“小姐。”   “刚才是不是有辆蓝色的马车过去了?”裘彩撷眉目圆瞪几乎要喷出火来。   “倒是贤王家的马车过去了,也是朝着洪离寺的方向。”听到这里裘彩撷立刻挨着妇人的身侧,可怜兮兮道,“阿娘,人家不依啦,人家头冷、脸冷、身子冷。”   妇人拿出帕子细心擦拭着她的脸,无奈道,“你道如何,叫王爷家给你赔不是?方才为娘叫你回来怎么不理?”   哼!裘彩撷心下冷哼一声,也只人家权大财厚根本不将一般人放在眼里,但偏偏反骨作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   马车停在山脚下,妇人为了表示诚意徒步走上山头寺庙,随行仆人阿黄打着伞陪在一边,两人在马车下看着女娃,但是偏偏人家扒着马车不为所动,“阿彩不要去庙里见秃头和尚。”双手环抱胸前一副蛮横模样。   “回头我可要将你此番话转告你阿爹。”妇人揶揄道。   小女娃面色一白,突然娇笑道,“阿娘,阿彩好冷哦,要是徒步上山若是病了阿爹可得心疼了。”   妇人转念一想,孤疑地看了小女娃一眼,素来知道阿彩鬼点子多,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瞧着雨势渐大,妇人只得作罢,“你待车上别乱走,回来要是瞧不见你定让你阿爹禁你足。”   “好好好,”裘彩撷满面的讨好之色,“母亲大人走好!”   滑头!妇人心下叹气,这女儿和大家闺秀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裘彩撷瞧着两人走远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和着未干透的灰色的泥巴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灵活的身手一蹦就下了马车,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来回滚动,多亏这场大雨叫许多人中途打消了上香的念头,在稀稀两两的马车里很快就找到了那辆罪魁祸首。   “就是你了,蓝色的大魔头,”裘彩撷恻阴阴的笑着,从发髻上取下一根蝴蝶银簪子,蝴蝶的两根触角赫然被削尖发亮,“便宜你了大魔头,这簪子阿娘今早才送给我。”偷偷摸摸的走到车轱辘地下,准备给马车制造点小麻烦。小小的身子缩成很小一团,几乎无人发觉,偏偏裘彩撷眼见得诡计即将得逞不由得得意忘形,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只手抓着簪子在车轱辘上扎眼。   “小乞儿,你做什么呢!”窗户被掀开,探出一双漆黑的凤眸,看着眼前面头满脸泥水雨水的裘彩撷。   “谁是乞儿,瞎了你的狗眼。”她怒而反驳,手里的工具却应声掉落。   “哦,凿轱辘呢?”“黑眼睛”又探出了半张脸,白皙又带点病态,直挺挺的鼻子尖儿上翘翘的比女孩子还好看,裘彩撷看得着迷,但听得他的话心里又是一惊,忙是捡起簪子藏在身后。“就这么点儿大的东西能凿出多大的窟窿,怎么着也得找个匕首啊。”声音轻轻柔柔的,尾音神奇的带有磁性,像猫尾巴似的挠阿挠,裘彩撷心理痒痒的,说不出的神奇感觉。又忍不住贪看那“黑眼睛”,却见他鼻尖儿上有个黑点,二话没说直接上手要给他擦了,却忘记方才凿轱辘凿了满手泥,这一抹恰好把泥巴糊人鼻子上。尖尖的鼻子上一坨脏污,怪不得方才阿娘这样的闺秀的忍俊不禁了。   “哈哈哈哈……”裘彩叠咧开嘴笑,“黑鼻子,你现在是黑鼻子了。”她一手抱着腹一根手指指着“黑眼睛”的鼻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骑着蓝色大魔头的黑鼻子妖怪!”   “黑眼睛”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既没有因为夸张的嘲笑而生气,也没有因为美貌受到污染而气氛,反倒任由那泥巴沾染了鼻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乎滚在泥地里的小女娃。“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知道这是谁的马车么?”   “那你又是哪里来的黑鼻子妖怪?”裘彩撷不答反问。   “黑眼睛”勾起一边嘴角轻笑,对眼前的小女娃顿觉有趣,“妖怪当然是从妖山上下来的,那你呢?”   裘彩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右手握拳大拇指超自己一杵一副骄傲的模样,“我从天上来,专门打你这样的黑鼻子,把你打成红鼻子,把你这个蓝色大魔头打得再也不能作威作福。”   听到这里“黑眼睛”终于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整张脸如同雨后牡丹一般清新脱俗,裘彩撷本想再说两句眼尖地看到石阶上妇人和仆人的身影立刻吓得是脸色苍白。   “黑鼻子,我还蛮喜欢你的,这个给你。”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硬是将那蝴蝶簪子丢进马车窗户里,“以后你拿这个来找我,我带你去山上抓鸟儿玩。”语音刚落,小女娃拔腿就跑,三下两下就窜进一辆红色的马车。   “黑眼睛”捡起簪子眼神暗了暗,不由失笑。   “公子,这是?”马车里一直都有两个人,只不过另一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小孩子玩意而已。”就着掀起的车窗丢了出去,和着大雨马上就消失在泥泞里。 第一卷 第002章 国子监霸王 回廊下几个小小少年在交头接耳,是不是抬头张望以确定四周没有人听到他们举世无双的计划。   “怎么样?待会儿裘彩撷一过来我们就……”头戴玉冠肤色黝黑的少年一脚踏在石凳上一边对一群小萝卜头指手画脚,“华斌,你按住手;王子琦你按住脚;刘横你负责套麻袋;我和吴元鑫在那里准备,定要给她好看!”   “不好吧,李瑜”王子琦是礼部侍郎的嫡次子,素来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他皱着眉头对为首的少年道,“到底是个姑娘家,咱们五个大丈夫甚是不妥。”   华斌与李瑜交好,道:“谁叫这丫头不知高天厚地,以为他父亲裘相得了势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今日教训教训她也好叫她知道天下还是姓李的。”   王子琦听罢默不作声,对于他们来说李瑜是皇亲国戚,他们只是臣子自然是无法反驳,只怪裘彩撷昨日过于乖张,将这国子监的小霸王李瑜得罪个彻底。不仅在校场骑射课的时候故意射中了李瑜的坐骑叫他跌个狗吃屎,还给他起了个至今都很响亮的绰号“脸黑手黑李二黑”。想到这里,王子琦强忍笑意,肩膀隐隐颤抖。   “来了!”李瑜轻声道,打了个手势,一群小萝卜头立刻贼兮兮地四散开来。李瑜和吴元鑫躲在廊下入口的柱/子后头,待裘彩撷一接近立刻用手刀打晕她,要是没有晕作为二队的华斌和王子琦立刻上来将人按住叫刘横套上袋子绑在树上,计划是没有问题,奈何裘姑娘在过来之前就看到五个人鬼鬼祟祟得在回廊里窃窃私语,走得近了几个人又立刻散开看不见了。   “切。”现年九岁的裘彩叠撇撇嘴,美眸一转恰好瞧见武家庶女武琳琳,顿时计上心头。   众少年听得脚步声近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偏偏这紧张、刺激深深感染了几个半大少年,越发全情投入以至于没发觉这脚步声凌乱显然不止一人。   李瑜一手背在身后比出三个指头、两个指头、一个指头。   “看招!”两人同时从柱/子后头一跃而起,借助向下的冲力比出手刀,只听得一声闷/哼青绿色衣裙的少女软到在地上,可见这力气有多大。“哈哈,快把这裘……彩撷?!”   一张精致俏丽的脸落入眼眸,生生让李瑜嚣张的语气变了调。   “是我,李二黑。”裘姑娘瞧着傻愣愣的五个人,一副天真的模样,“呀,你们这得是多大仇啊,把武琳琳都打出淤青了,李二黑,这下你怎么跟武太傅解释呀?”她毫不掩饰笑意,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一会儿武太傅可是要抽测史记,答不上来要挨手板的!”   裘彩撷虽是九岁年纪,身材也瘦瘦小小,但是只要她笑起来满脸张扬的神气就像个小太阳似的。就连身为皇子的李瑜都没有见过能将女装穿得这么骄傲洒脱的人,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武琳琳素来得理不饶人,对李二黑你又是郎有情、妾有意,李二黑你又触碰了武琳琳的身子,到时候就不知道会不会只是打手板这么简单了。”裘彩撷一双眼睛在五个人之间来回转,显得那么不安分。   李瑜脸色一白。   “李瑜,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王斌点头道。王子琦本就不愿参与此事,对裘彩撷也颇为愧疚,也对此表示同意。李瑜见兄弟都倒戈,心下更是暗叫不妙,倒不为别的,五个大丈夫欺负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你,裘彩撷,你要敢说出去我就要你好看!”话一出掷地有声,但语气却不自信。   “其实也简单,”裘姑娘朝无人勾勾手指,几个人听话地围了过来,“以后你们全部得听我的话,玩什么、去哪里玩我说了算,谁整得谁整不得也是我说了算。”   李瑜一脸菜色,“你做梦!”   裘彩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人呐,来人呐,武琳琳晕倒啦!”   “别喊别喊,你容我两日考虑考虑。”   “来人呐!来人呐!”   “裘彩撷你这是欺人太甚,我一个大丈夫岂会听你的话!”   “咦!是武太傅!”裘彩撷对着五人背后惊叫一声,作势就要跑过去告状,李瑜赶紧抓住她手臂,一回头哪里有什么武太傅。抬头对上她揶揄的眼神和嘲讽的笑,“怎么样?”   “行,裘彩撷你狠!”李瑜给其余四个人使个眼色,四人里面除了王子琦均是一脸忿忿,不过连老大都吃了闷亏也不敢说什么。   裘彩撷见事成大半,面上表情更是眉飞色舞,她性子本就遇强则强,见李瑜一副如鱼刺哽喉的样子不由得玩心大发,“李二黑,你可别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答应了我的事要是敢耍赖,我不仅要告诉武琳琳和武太傅是谁打了她,还要……”她凑近李瑜耳语了几句,众人只见李瑜面色更难看了,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此时面黑离开的李瑜要是知道这一辈子都会因为今天让这裘彩撷唬住而纠缠不清的话,他一定会怨恨自己当时为何蠢钝如猪。   待裘彩撷和转醒的武琳琳赶到授课室的时候,里头并没有朗朗的读书声,裘彩撷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却没有看到武太傅,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仿佛发生什么大事。她大大方方进了授课室,原本整整齐齐的二十个位置突兀多出了一张桌子。   “阿何,怎么回事?”阿何就是何晋,祖上历代都是史官,只见他穿着整整齐齐的灰色袍子,头戴布冠书生模样。   “说是宁王世子要来。”   “宁王世子,哪个宁王?”裘彩撷皱皱眉。   何晋瞥她一眼,对这个漂亮的少女又爱又怕,“就是临山那一位,上半年进京被封了府。”   裘彩撷“哦”了一声,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等了半晌也不见武太傅和其他老师过来,裘彩撷瞬间失了正经模样,一手托腮一手指尖点着桌面,看着何晋眼珠滴溜溜得转。“阿何,这宁王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大派头?咱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何晋一早就知道这裘姑娘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万事不上心,文人对于无知之人心下总是有些蔑视。“宁王就是临山王啊,早年间先帝自临山起义一事你不会不知吧?太傅讲史的时候这可是重点啊?测试一定会考的啊!”   “得了得了,你个书呆子,就说宁王关先帝何事?”   “宁王和先帝结为异姓兄弟一事你也不知?这可是皇家入了碟,入了史的。这也是重点啊!”   裘彩撷听得额头一跳一跳几欲发作,“那又如何?”   不对!先帝过世时六十七岁,至今五年,那这宁王岂不是七十多岁了?世子少不得也有五十多岁,还来国子监?   莫不是心智不全,是个傻子?!   “不过,听人说世子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在庙里修养,”何晋严肃地看着裘彩撷用半是警告地口吻道,“等来了国子监,你可不能捉弄他。世子是忠臣之后,你要是对他不敬,我何晋第一个不答应。”   “哟呵!”裘彩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阿何真有骨气!放心吧,他要不招惹我,我便不捉弄他。”   应着何晋的威胁加警告,裘彩撷对于即将到来的宁王那个体弱多病又心智不全的五十多岁大叔更是充满了好奇,瞪大着一双眼睛盯着门口,任何一个苍蝇都不放过。只不过最后上完了所有课坐上相府的轿子也没见着那个世子。听人说那人在国子监门口摔倒时磕到了头,又叫下人抬回家去了。   “唉,”她挑起一边的门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巧的嘴巴习惯性的撅作一团,“果真是个病秧子。” 第一卷 第003章 撞见世子 当帘子打开的时候,裘彩撷并没有预料到会看到如此精致绝美的一张脸,半阖的凤眸里星光点点,又有些看淡世俗的味道,挺直的鼻子,鼻尖微微上翘,是一副偏女性的阴柔样貌,尤其是鼻尖上一点墨色的痣诡异的魅惑。裘彩撷一愣,仿佛没料到少年正要从马车上下来,就这么脸对脸地撞到了一起。对方也是一惊,苍白的脸色仿佛能看出筋脉,居然叫她吓晕过去,单薄的身子“嘭”一声倒进了马车里。   “诶,你!”倒霉!无非看到马车横行霸道占了她家马车的位置,想上门理论理论,哪知遇上个软蛋,一吓就晕了。   裘彩撷暗叹一声,赶忙上前一步探看少年的情况,才将将碰到少年手指一个大汉不由分说用身体将她挤到一边,粗壮的手臂将少年后背托起,喂下一粒药丸。   “实在抱歉,这位大叔,我也是无心之失。”裘彩撷见势不好赶忙道歉。   那大汉并没有因此而给好脸色,自上至下审视她一遍,冷道,“要是世子有何不测,自要你好看。你是什么来历?”   世子!裘彩撷冷汗连连,又给阿爹惹到一个皇亲国戚,不知道阿爹会不会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我姓高,叫高大春。只是路,路过而已。”   大汉正要说什么,那单薄的美少年突然轻叹一声,看这模样应是要转醒,裘彩撷见大汉无暇顾他,两脚抹油便要走。走出几步见无人阻拦便放下心来,脑海里却突兀现出一张鼻尖翘翘的美人脸,仿佛认识多年一般,近在咫尺的距离以及彼此交融在一起的鼻息,吹拂在脸上混着少年淡淡的熏香挥散不去。小脸微醺,裘彩撷使劲敲了下脑袋,“莫非,其实我也是个好色之徒?”   这个认知令裘彩撷对自己产生了嫌弃,之前还偷偷嘲笑武琳琳爱慕李瑜,难道只是因为李瑜美色不够?裘彩撷暗暗肯定,女子必定生来便好色。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解,哪知过了不到半日,进宫面圣的阿爹裘礼烨裘相一脸肃然地回府,立刻就喊了裘彩撷过来。   “阿彩,你来。”裘相今日着一身飞鹤蓝袍,飘逸风骨文人之姿,行事作风甚是斯文,言辞之间也颇为温和,但是裘彩撷最怕的就是这个笑面虎阿爹。   “阿爹何事?”相比在外头的张扬跋扈,在裘礼烨面前倒是规规矩矩,双手交叠在身前,不安分的眼神微微下垂,遮住了眸子的光芒。   “白日是否撞了一辆马车?”   这……消息未免散布得太快,裘彩撷磨着牙想是不是身边有人专门给阿爹打小报告。她心虚道,“是哪个到阿爹面前嚼舌根?”   “那车中人是近日才进京的宁王世子,身体本就孱弱,如今更是卧病在床。人家到皇上面前奏了为父一本管教不严,你说是哪个嚼舌根?”   裘礼烨不答反问,搞得裘彩撷一脸错愕,“我明明说了自己叫高大春的。”   “阿爹记得你书包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见裘彩撷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裘相青筋一跳,真是聪明不足,愚蠢有余。   “阿爹,你可不能因此和阿彩断绝父女关系,子楠还小,只能靠阿彩侍奉跟前了。”她忙是抱住裘礼烨右手臂。   “你倒是懂得为自己找后路,我和你阿娘要是指望你侍奉跟前,还不如多烧几柱高香指望观音如来庇护。”裘相冷脸挣脱她的纠缠,哪知刚离开右臂她又从左臂缠上来,像个八爪鱼似的死死吸住,整个一副无赖的表情,偏偏一张脸像极了她那美貌文静的母亲。   裘相深感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迫切需要找妻子弥补回正确的审美。“此事不必多说,你即刻拿上礼品上门道歉。让李嬷嬷同你前去,必不能出疏漏。”   “可是,”裘彩撷还想争辩,突见裘礼烨面色一变,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忙正经道,“是,阿爹所言甚是。”   心知裘礼烨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裘彩撷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转头跟着教养嬷嬷从库房领了些灵芝人参。坐上马车的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那宁王世子不是个病怏怏的中年大叔,而是个单薄少年。而且,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笃笃笃”李嬷嬷执一木铃轻敲三声,示意客人拜访,音色刚落,宁王府气派宏伟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管家样子的老头和几个仆人。看这阵仗是等候多时了,裘彩撷暗想:阿爹这狡猾的老头许是早和人说定了要她上门赔礼道歉,得亏刚才没有拒绝。   李嬷嬷清一清嗓子,“车中是相府千金裘姑娘,白日无端撞至世子抱恙,深感内疚,特来探望。”   “快迎进来。”   裘彩撷闻言,知道自己得了通行令,从车上下来转眼又上了一顶府内的小轿子,前后两个仆人就是方才老头身后的人,得了老头命令起轿入内。来的路上听李嬷嬷说过,王府规矩大,下人陪同主子到访不得如正厅,只能在门房或者偏厅等候;而访客也不得随意乱闯主人庭院,自有小轿代为引路到主人处。   裘彩撷暗叹一声,这岂不是和进了牢房一般?也不知这世子是什么脾性,心下默背了几次李嬷嬷给的稿子,说是连着完整说一遍这事就能结了。轿子是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连扇窗也没有,冗长的一段路晃晃悠悠的连思绪都有点浑沌了。   “落轿。”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那老头的声音。轿子听了,那老头的声音更近了些,像是就附在轿边,“裘姑娘,世子正在离院中歇息,目前身体状况尚可。奴不便进内,在外头等候。”   裘彩撷出轿后向老头点头,“多谢。”   方一抬头,入目的是满园的“樽下幽月”,此花为牡丹的一种,偏偏色淡香幽,夜色下如有莹莹星光辉映。她那见多识广的相爷阿爹花费数十年才培育了一朵,只可惜花开不到半月便形容枯槁。如今市场上这“樽下幽月”可是寸花寸金啊!仿佛被眼前的金山银山迷住了眼,裘彩撷打起了主意,圆眼睛狡黠地转溜。   “裘姑娘。”老头出声体形,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动,以为是叫园中梦幻般的景致吸引。   正事要紧!   裘彩撷不再耽搁,大迈步朝离院走去,越是走近越是赞叹这宁王家的奢侈豪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就罢了,用的还是百年沉香木,上边还是用金箔包边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药味渐浓,她知道这人应该是在此没错了。她推开门,不敢抬头,视野里有几条颀长的人影。裘彩撷深吸一口气,“在下裘彩撷,之前无端冒犯世子,望世子看在我年幼无知诸多担待,特备上厚礼以示歉意……”   屋里确实有两人,但此刻表情皆面面相觑、尴尬不已。“世、世子在里屋。”   哄!裘彩撷直觉一阵热血用上头脑,脸霎时变得通红。“多谢。”   裘彩撷低着头一路小碎步挪到里屋,这回不似之前鲁莽,环顾四周只有床上隔着帘幕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心想这回应该不会有错。   “在下裘彩撷,之前无端冒犯世子,望世子看在我年幼无知诸多担待,特备上厚礼以示歉意。在下会至庙中为世子祈福,愿世子早日康复,建功立业。”   话音落下许久,帘后人只声未出。   该死,不是说完整将这个话讲下来就能安全过关么?莫非这个宁王世子是个哑巴。这么一想裘彩撷回忆起早上这个世子连晕倒都不喊一声,敢情真是哑的?裘彩撷向着床边靠近几步,帘子后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伸手掀起帘子……   “你找我?”温和好听的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 第一卷 第004章 登徒子 “你找我?”温和好听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惊得裘彩撷手一抖,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床锦被,而背后这人,凤眸薄唇,轻轻一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宁王、世子?”不自觉声音不稳,眼前这少年当真生得一副好皮相,十七八岁模样绝美得模糊了性别。裘彩撷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音,心下对自己有些恼了。   “嗯。我是李梵音。”少年一脸纯真模样,除了苍白的一张脸外,他真的是裘彩撷生命中除了阿爹之外唯一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假使阿爹不是那么表里不一的话。   “额,”想了想,裘彩撷准备再次展现准备多时的台词。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早上那个登徒子。”李梵音手一掩唇,美目中露出惊讶之色。   “登、登徒子?”裘彩撷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回原本的声音,头一次在人前失了镇定,这个称呼还真是新鲜。“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她双手作拱在胸前不住前后摇摆,“这位世子。”   “李梵音。”他纠正她,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了面前少女的来意,在两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念台词的时候,在看到她眼神莫名转动局促不安的时候。   “李世子,白天是我的不对,不过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吃得好、睡得香、满屋子的钱、满院子的钱,生活乐无边。就别小题大做了,你觉得怎么样?”裘彩撷慢慢靠近他,近距离观察那张春色无边的脸。“你也别让宁王参我阿爹了。”   “并非我让人所为。”他也近距离瞧着她,八九岁模样小脸上稚气未脱,已是难得一见的清秀。浑/圆的眼珠子东瞧西瞧就是不与人对视,显出一副狡黠模样。“我转醒后姑娘已离去,倒是表弟李瑜路过此处。”他淡淡道,仿佛没看到少女摩拳擦掌一副欲咬之后快的表情。   裘彩撷忙着腹诽忘恩负义的李瑜,忽略了李梵音某种一闪而过的光彩。“如此便是我和李瑜之间的恩怨,告辞。”她一拱手。   “你此番怒气冲冲莫不是要去找瑜表弟?”他手里是一支新裁下的“樽下幽月”,此番却被他当作工具拦在裘彩撷面前。   裘彩撷挑眉。目光却被“樽下幽月”吸引过去。   “你今日冒犯与我,本应慰问探望,怎的来往一面便匆匆离去?”   裘彩撷手一摊道,“我探望过了,你并无大碍。”她装模作样地绕着李梵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一身烟熏的浅黄长袍用的是贡品轻纱,里面还混着金丝线,不由咋舌。自下往上打量,不小心望进那一泓平静无波的水眸,瞳仁是一点墨色渐渐晕开,变成褐色、棕色,一点点变浅,边缘竟是金色,美丽得像太阳一般,眼中有些深意她看不懂。呆看了一阵才发觉自己失态,她轻咳一声,“李世子,临山真的有金山银山么?”   李梵音眉头一挑,“怎么这么问?”   “你要是哪天离家出走,恰巧盘缠又叫人偷走了,光这件袍子你就能从京城跑回你老家临山,还能顺带稍点沿路的土特产。”   “哦?你说的是我身上这件?”李梵音十分不解,“这是我平时用来栽花用的。”   莫非是传说中的工作服?裘彩撷怎么也无法把价值千金的贡品轻纱和她家花匠穿得粗布长衫放到一起。“败家!”她轻哼。   “你说什么?”他仿佛未听清,一张光滑的脸贴近她嘴边。   “靠那么近做什么!”他的动作惊了她一跳,大和一声的同时,两腿跟装了弹簧一样往后一蹬。   谁知他的一个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你,你……”李梵音突然双手捂胸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身影开始摇晃,显然像白天时候快要吓晕的样子。裘彩撷也是吓了一跳,可别又出什么岔子,不然别说是阿爹,连这腰缠万贯的宁王都饶不过她。   她眼睛频频撇向门口,不知道现在溜走后果是什么。   “快,开窗!开窗!”   裘彩撷放弃了逃跑的想法,扶着他坐到窗前的榻上,打开窗户让外面混着厚重“樽下幽月”香味的风吹了满室,慢慢的,李梵音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是胸前的起伏仍然很大,本就苍白透明的皮肤青筋毕露,看上去十分狰狞,仿佛一个即将暴毙的人。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怜悯浮上面皮,瞧得他眼下泛起一丝讽刺。   “世子?世子?”她蹲在他面前仰望他面皮,额际的虚汗流淌到脸颊、下巴,性感非常。裘彩撷觉得自己一定是**之中的翘楚,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冒出这个念头,她狠狠的唾弃自己,刻意忽略脑子里这些奇怪的念头,“需不需要帮你请大夫?”   “世子?李梵音?”   “嗯。”他清润的嗓音,尾音上扬带着奇特的磁性。仿佛和裘彩撷记忆中的声音重合。“无妨。”   “你这是什么病症?很厉害的样子。”   本以为少女会像大多数人一般露出怜悯、同情又或者是害怕,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脸好奇的样子,皱着一对好看的黛眉,眼珠子转到左眼角就停住了,像是背诵诗经突然卡住的模样,李梵音觉得新奇。“这是不足之症。”   “哦,哦。”裘彩撷不求甚解,连字面意思都不清楚,挠了挠头。“我本想问你讨一支‘樽下幽月’,现下我又改变主意了,这花好像对你很重要。呐,我把这个簪子给你,你把你手里那个花给我;等我给你找来治病的法子,你就要把所有的花都送给我。成不成?”   她白嫩的手里有一支蝴蝶展翅的金簪,蝴蝶的两扇翅膀镶满了宝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你喜爱这花给你也无妨,只不过把所有的花都送你,那我就无法熏屋子了。”他为难道。   “你用‘樽下幽月’来熏屋子?”裘彩撷如遭雷击,再度将价值连城的花和熏茅房的香片想到一起,简直以一个恐怖来形容。李梵音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在问他讨要家里熏茅房的香片一般。   “开玩笑的。”他一撇嘴勾起揶揄的笑容,“你的簪子我替你保管了,不过我可不能把所有花都给你,往后你来一回我给你一支可好?”   她眼睛一亮,“李梵音你真是好人,本来我听何晋说你是个好的我还不相信,你放心,要是以后国子监有人欺负你就报我裘彩撷的名号,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彩。”他脸上是淡然地笑,这使得冰雕玉刻一般的面容生动起来。   “你,你叫我……”   “不行吗?”他凄凄的语调,仿佛受尽了委屈。   “不、不会啊。”暗道两声自己没骨气,却也不再争辩。她接过他的花,见他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段风/流。   心道:真是天壤之别啊,明明自己的爹娘都是文人、雅人,怎么自己一点都遗传不到。   等到小小的身影步出离院的时候,四周已经燃起了红色的灯笼,挂在树间影影绰绰蜿蜒无际。她上了轿,一摇一晃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他在高处,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有些摇曳,满室的幽香。他没有说谎,这“樽下幽月”确实是用来熏物,更是为了遮盖他身上…… 第一卷 第005章 小弟入学 五更天时候,天还没亮透,被扯开一半的被子沾染上凉气,一只不规矩的小手在脖子上嬉闹、痒痒的,一会儿又偷偷地往要上袭去。   多年训练有素,裘彩撷眼睛未睁一招擒拿便制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臭小子,你娘没有教你男女三岁不同席么?”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娘就是你娘,我是堂堂大男子,那你是女子么?”   裘彩撷叫这话气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达起来,天生优越的身体条件让她在沉睡和清醒间几乎无缝衔接。“小子楠,你真的是男子么?要不要阿姐给你检查检查?”她一觉睡得半边口水,如今干透在脸上是蜿蜒的白痕,此刻又邪笑着靠近床边粉雕玉砌的小男孩,大有**良家妇女之姿。   “咦!”裘子楠颇为嫌恶地推开她,“阿姐你再这样真的嫁不出去了。”   “什么话?没头没脑的。”她挠挠头,仿佛想到什么人,颇为尴尬,一时也失了逗弄他的兴趣。   裘子楠不在乎她的反应,拿了她的书包过来,“这是你今天上课的东西,阿娘要我给你的,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得出发了。”   “我们?”裘彩撷怀疑自己没睡醒。   “平日里听阿爹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怎的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了?”   什么?裘彩撷眉毛一挑,一把抓过裘子楠面朝下压在被子上,噼里啪啦朝他屁股上一顿打。“你就四体勤五谷分、琴棋书画样样通啦?没听过长兄为父、长姐为母?”   裘子楠被打得哇哇乱叫,还不忘纠正她的错处。“那是长嫂为母!”   裘彩撷气焰更甚,这时门外传来嘟嘟嘟的敲门声,丫鬟雪菲的声音传来,“少爷,您的学袍改好送来了。”   “进来吧。”裘彩撷这才放下裘子楠,整了整凌乱的**,一头黑发因为嬉戏折腾凌乱似稻草,她托着脑袋看着裘子楠换上和自己一样款式的学袍和一样款式的书包,惆怅得想:这小子都六岁了,我果然是老了。   “阿姐,”他穿上紫袍,前襟还绣着相府的标志展翅飞鹤,转了一圈前后瞧瞧十分自得,“是不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他刻意忽视裘彩撷眼里恶狠狠的意味,仿佛忍不住咬他一块肉来。   “哼,”她不怀好意地笑,“国子监若是凭容貌招生,怕是你这辈子只能目不识丁了。”   两人怒哼一声,互不理睬。直到两人母亲裘秦氏送两人上马车,两人仍旧自顾自连眼光都不接触。   马车规律的摇晃起来,京城的路很平坦,沿路赶集的人声很热闹。国子监位于皇宫外围,得过三道最外层的宫门,虽是三道却也得花去半柱香时间,因此平日里天还没亮就得启程。进入第一道宫门开始,天地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马车的轱辘声。   看得出头一天上学的裘子楠有些紧张却兀自装作镇定,一边的小手攥得很紧。“是阿爹要你来上学?”裘彩撷自认成熟大气,不与小子斤斤计较,便主动展开话题。   他点点头,忽又摇头,“你自入了国子监就甚少来找我,每回来同你玩就说我是无知小儿。我倒要看看这国子监里的人有多厉害。”   “嘿嘿。”裘彩撷高兴了便会不计形象地咧嘴笑,一只手使劲儿揉那头过于蓬松总是没法绑成发髻的脑袋,揉得对方有些恼了。他拍掉那只作怪得手,对于自己谈话间落了下风十分不悦。   “阿姐,每回国子监测试你都得最后一名,但是阿爹说你十分聪慧可能志不在此,你志在何处?”他这个到处闯祸的阿姐,人人见了都摇摇头避而远之,但是他却相信阿爹的话。   头一回有人问这么严肃的话题,裘彩撷不由得蹙了眉头细细琢磨,后又觉得即便回答了又如何、不回答又如何,她脖子一横,斜眼道,“你是阿爹的跟屁虫吗?是不是阿爹放得屁你都觉得香?”   “阿姐你好粗鲁,”裘子楠大人似的晃晃脑袋,“我偷偷告诉你,前几日我偷听到阿爹阿娘准备在你过完十岁生日后为你物色未来夫婿。”   女子十一二岁定下亲,十三四岁便要出阁,她可没得多少好日子过了,她一拍脑门显得很苦恼。   “不过阿爹说,像你这样子,哪怕嫁出去了也是要被休弃回来的。”   裘彩撷面皮一抖。   “与其之后你哭哭啼啼赖在相府不走,不如要你自己去找良人;阿娘又说你这样子要是能找到良人估摸着得熬成老姑子。”   额上青筋爆起一根。   “阿爹和阿娘为你这事难得拌了嘴,哎呀呀,”裘子楠话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不是没瞧见裘彩撷面上隐忍的表情,“阿姐,你这模样莫不是要出恭?”   “是啊,我若是要出恭第一个拉在你头上。”她恨恨得握紧拳头,白森森的牙齿露出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臭小子,这么中意偷听别人墙根,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童。”   阿黄在外头驾着车,突兀听到车里噼里啪啦地响动,随后马车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外人还当是马受了惊乱跑。后来大小姐一声怒喝,二少爷呜呜地呜咽起来,传来二少爷小声哀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后马车归于平静。   作孽啊!阿黄心想,指不定怎么惹了这女魔头。   收拾完了贫嘴的臭小孩,裘彩撷依然觉得气得牙痒痒的,她哪里会嫁不出去嘛,实在不行就逼着何晋娶了他,她倒不信阿何还敢休了她。只不过,良人——   她陷入了沉默,不是所有人都像阿娘这么好福气,当年的千金小姐遇上阿爹这个穷书生,三言两语骗得她跟着私奔,在乡下熬了那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阿爹虽然表里不一、笑里藏刀、奸诈狡猾,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学富五车、风度翩翩。   思绪月飘越远的时候,阿黄在帘外唤了一声,“小姐、少爷,请下车来。”   帘子掀起来的时候,带进来一阵风,里面夹杂着熟悉的清香,她头一个要跳下马车,哪知身后的裙摆叫裘子楠踩在脚下,这一跳不仅没有以完美的弧线落地,更是以脸朝下的姿势跌了个狗吃屎。她的心在烧、脸也再烧,国子监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跌成这模样,远远地她就听到李瑜那几人不怀好意地嘲笑。   半截身子埋在地上,半截身子搭在车上,要是换了自己遇上跌成这么有趣估摸也能笑上半天,她挠挠头叹了口气,更没脸起来了。只想这么埋着脸等人走完了再偷偷溜进去。   “你怎么在地上呢,阿彩?”   天色已经全亮了,她感到有个人影投在她身上。柔软温和的嗓音离她不远,显然对方弯下在同她讲话,裘彩撷看到一双翡翠作面,金丝作底的男靴,这仿佛和银子有仇的架势,除了那家还有谁。 第一卷 第006章 琴技忧心 “我走累了,在地上歇一会。”   “哦?”对方语气里有着轻笑,有着揶揄,“何故双腿搭在车上?”   “额,我这是在练习最新的招式,书上说抬起双腿让血液流向脑袋能够让人更聪明,”她仍旧埋着头,“你要不要一起试试?”   李梵音嘴角上扬,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可是你挡着大家进门了,练功不急于一时,是不是等回府上了再练习?”   “嗯,你说得十分有理。”裘彩撷挣扎了一下,由于下半身架空并使不上力,李梵音适时地托了一把才将她从尴尬的境况解脱出来。   她直起身子,高度只及他肩膀,她东看西看就是不瞧他。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流连在额头来回摸,她正要反抗他却已经收回了手,“有脏东西。”   身后的马车晃了一晃,怕丢脸裘子楠原本想装作不认识她,但见裘彩撷半晌没有动静便下车瞧她。“咦,阿姐你脸怎么红了?”   这个死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可能是练功练的热了。”   李梵音低声得笑。   “对了,你身体好了吗?怎么今天会来国子监?”   “无妨,”他向身后伸出手,边上就有人将一个水晶瓶递过来,“知道今天能碰到你,这枝花是刚裁下来的,用特殊的养料浸泡能够开十天不败。本想送你一枝栽培,但是‘樽下幽月’并不容易存活。”   怪不得当时闻到风中有香味。鲜花、美人,还有一个价值连城的水晶瓶,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过度,不免有些想要投桃报李。“李梵音,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现下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不如将我家小弟送与你,洗衣做饭都不会,但是胜在年纪小,还可以培养。”   “哦?这位就是裘小公子?”他俯下正视裘子楠,俊美的脸上是无害的笑容。   “在下裘子楠。”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相较于裘彩撷的乖张放纵,裘子楠在人前一直都是行径优良的贵公子,努力维持着裘相府上已经被败得差不多的修养。   裘彩撷瞧着他这个样子觉得碍眼极了,胳膊捅捅他肋下示意他适可而止。   三人入了国子监大门后就要分头而行,裘子楠的年纪小、程度浅自然不能一同入学,而这位宁王世子据说是抱恙多年一直荒废学业。眼见得李梵音一直跟在身边一步距离,裘彩撷十分不自在。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瞧着他,清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在他的眼光投过来的时候立刻转移视线东瞧西瞧。   “听说今天武太傅要测试诗经,你这几日背熟了么?”她没话找话。   “无妨。”他道,伴随着一声轻笑。   直到上课之后她才知道他所谓的无妨是什么意思。众人皆入座之后,这位宁王世子好不在意得在一旁的榻上倚靠,相较于何晋这个书呆子的正襟危坐,裘彩撷都怀疑他这样半躺着不出一炷香就要睡过去。他手里拿得书好像和她的不一样,她看看何晋、看看武太傅又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他手里的是墨门,她们的是诗经呢?   难道这就是——特殊照顾?她小声问一旁的何晋,“你之前说宁王和先帝是结拜兄弟,怎么世子这么年轻啊?”   何晋看着她,食指小心地点点闭目朗诵的武太傅,不语。   裘彩撷不死心,低头执笔写了个纸条,眼看得太傅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弄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一个抛物线丢过两个人砸在李瑜发冠上。他一回头就看到裘彩撷朝他挤眉弄眼。只见纸条上赫然写着:有事问你   李瑜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看见她兴高采烈十分热衷的表情一时无言以对。就不能直接写了事情丢过来!   “裘彩撷,你来背诵这下一句。”武太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手里书本卷成一捆正指着她。   “是。”她身子一震,求助似的看向何晋,对方耸耸肩让她自求多福。   李梵音翻书的手指顿了一顿,抬眼看着起身呆立的少女,轻笑。   “不知先生说得是哪一段啊?”   武太傅为人耿直倔强,最厌恶不好学上进之人,这也是为何裘彩撷回回日常评分都得零分的原因。“你方才不曾仔细听?”   “怎,怎么会?”裘彩撷挠挠头,“许是先生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玉石之声叫我深陷其中、忘乎所以,泫然未觉先生妙音骤然而停,可惜、可惜。”   一个、两个抿嘴偷笑,武太傅虽不悦也无法发作,闷声道,“卫风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犹可说也。”她摇晃着脑袋,咀嚼这两句话。“这士耽当然有可说了,可说的东西还特别多,不知道先生要先听哪一种?不过……”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是士的东西,先生自然要听士来回答,我终归是个小女子。”   “呵呵,”角落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平日里不是没有女孩子一起上课,只不过都叫裘彩撷整得怕了只得央求换到另外班上,而这个少女却一反常态。“先生,裘姑娘言之过甚,我虽不如裘姑娘博学多闻却也知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个道理。”   秦婉婉。裘彩撷有些咬牙,眼看着事情就要被糊弄过去,撇嘴小声道,“既不可说,何须多言?”   武太傅眼底是对秦婉婉的赞赏之色,相比之下则对裘彩撷更为不喜。裘相本是大雅之人,奈何其女浑然市井之气,言行举止毫无大家闺秀风范。反观这裘秦氏外戚侄女倒是颇有慧色。“裘彩撷,你再如此不知进取怕是无法顺利考取监生,反观取士之时不足月余,届时你叫裘相如何自处?”   “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过先生并非我阿爹怎知我阿爹无法自处?正如我不是先生,也不知先生御前斗诗失利如何自处,更不知道先生家中无子为业如何自处。”裘彩撷本不是示弱之人,偏偏对方还拿他阿爹说是,更是叫她怒从中来。   “忤逆子!丝毫不知尊师重道。”武太傅只将御前斗诗一事当作人生污点,此番被人提及只觉得胸中气闷、热血沸腾,一张老脸险些憋成酱紫色。   秦婉婉面上是得意之色,她就是要讲这相府嫡女比下去,方方面面全部都比下去。她感觉到一道视线停在她身上,回首便对上了宛如谪仙的男子,他抿着嘴浅浅地笑优雅非常,他的眼神温柔多情。秦婉婉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兼具少年的纯真和男子的俊美,她面上微微一红,随机心思一动。   “先生,今日世子在此,莫要叫一些人扰了兴致,不如此事就此揭过。”相较于裘彩撷的粗鲁无礼,她必定要比她温柔大度,“吴先生临时抱恙琴技课怕是得作罢,岂能让世子今日白来一趟?”她心知这宁王世子虽是以习礼乐之名前来,但无非是要得一个国子监监生名号将来好入仕,这一点正是她可以抓住的。   “不错。午时后琴技照常。”武太傅顿了一顿,看向裘彩撷的眼神仍有怒气,“改作琴技切磋。” 第一卷 第007章 李二黑换了个人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裘彩撷仰躺在草坪上,撅着粉/嫩的嘴,眼睛因为逆着光而眯成两条缝,看似十分悠闲,但是却眉头紧锁。脸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瞪着浑/圆的一双眼,没反应过来这张倒着的俊脸是谁。   “这么轻易就认输,不像你的性格。”来人在他身边坐下,整理袍子的动作十分优雅。   “李二黑。”她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你会来?和他们一样来嘲笑我?”   “哈哈。”李瑜敷衍地笑了两声,正色道,“嘲笑过了,现在你该告诉我当时想问我何事?”   “哦,就是关于李,”她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和李瑜探讨他人的年龄问题,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无趣,“就是问你为什么跑去和你皇帝老爹告发我拦了宁王家马车的事情。”   “我没有啊。”   裘彩撷看着他一副毋容置疑的样子,怒道,“你这人不过就是和我之前有些过节,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也太心胸狭窄了。”   “什么?”李瑜也叫她逼出来火气,“我一个大男人要和你计较?是谁骑射课上故意射中我的马害我一跤修养了两个月?”   “那你后来也和王子琪他们故意要抓我吊在树上!”她坐直了身子毫不让步。   “是谁在背后说我和武琳琳情投意合害得父皇都有意给我指婚?”   “也是你先告诉别人我是男人婆害我被嘲笑了半年多。”   李瑜就是见不得她气焰嚣张的样子,声音不由得提高,“是谁刚入学的时候就把我的车碾和马分开,险些害我宫内失仪?”   “那就得怪你为何在我和阿娘进京的晚上生病了。”   什么?!他一愣,有些傻眼“这是什么理由?生病惹着你了?”   裘彩撷捋着胸前一簇黑发,慢条斯理道,“你生病皇帝就下令全城放灯祈福。本来子时才闭的城门酉时就关了,害得我和阿娘大冬天在马车上缩了一夜。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你!”   “病来由天不由人,你这理由说不通。”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命由天不由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瑜恨恨道,每次和这姑娘讲话总是失仪又失态,偏还丝毫占不了上风。   裘彩撷嘻嘻一笑,显然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唯李瑜与老鼠最好养。”   李瑜暗哼一声,挥挥宽大的衣袖有起身之势。就在裘彩撷也以为他终于认输要离开的时候,这个性子恶劣的皇子这回居然沉得住气。“不管我俩斗得如何,我始终没有和父皇说过什么,那件事也一样。”   听到这里,裘彩撷这才放下了不正经的表情,她正视他,或许是被这语气感染她少有的认真。李瑜年长三岁要比她高半个头,她微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眉眼,其实李瑜也算得上俊秀,尤其是一本正经的时候。她笑笑,露出洁白的一排贝齿,“哎哟,我不过开个玩笑啦,瞧你这样子跟吃了蟑螂似的。”   李瑜这回终于是忍不住了,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特意跑过来找她,无非就是听王子琦说她皱着眉头这个方向过来。往后才不要理她的事情。   李瑜一走,刺眼的阳光又照得裘彩撷睁不开眼,她悻悻然摸摸鼻子,不过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反而将人气走了。“唉,得罪了武太傅他就整个劳什子琴技比试出来,琴技琴技……”   裘彩撷自幼在乡下长大,乡下小孩子没事怎么会学琴棋书画,她打小和村里混混一块儿玩,等到阿娘想要培养她成大家闺秀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到了国子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可是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嘛!她烦躁,顺带揪掉了几簇草,不一会儿她坐的地方就光秃秃一片。   她直觉想装病回府算了!但是……   你如此不知进取不求上进,让裘相如何自处?   就这样认输了,不像你的性格啊?   裘彩撷纠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秦婉婉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浮现在脑海,连她脸上笑起来眼角两根浅浅的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切,什么人啊,小小年纪就长皱纹。”   死就死吧。   她站起来拍拍灰尘,大踏步朝畅音阁走去,大有慷慨赴死的架势。   这!她看到了什么!畅音阁本是一个仅供几人弹琴饮茶的地方,挤下十余人用作授课已是十分勉强,现下是怎么回事,除了十几张原本授课的琴台后面密密麻麻全是席地而坐的人,几个人坐不下已经跑到了阁外,她还眼尖地发现了原本应该在书室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裘子楠。   “听说了么?锦乐师要亲自授课。”   “是啊,所以太傅要咱们都来观摩。”   裘彩撷悔不当初,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多么得准确。眼见得武太傅在同一个眉清目秀的修长男子说笑,她一手捂着肚子做痛苦状往两人的方向过去。“先生!”   突然一个人影横在她前进的路上,不是秦婉婉是谁?“裘姑娘这是怎么了?不会眼见得下不了场这便要装病了吧?”   仇人见面果然分外眼红。“只有小人才会以己度人。”   “你!”秦婉婉气急反笑,伸手状似安慰得拍拍她肩膀,“裘姑娘无非现下能逞口舌之快,今日演奏得可是十八弦琴,并非所有乡野小儿都能驾驭的。”   裘彩撷眼珠子一转,顺势抓过秦婉婉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拍,“姐姐莫害羞,出恭之事可忍不得。”   秦婉婉一愣,并未理解她为何话锋一转,顺着她的步子走了两步,便看到裘家少爷裘子楠在人群中往这便张望。裘彩撷随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子楠,你秦表姐要出恭,可人多出去不得,你赶紧开开路。”   这一嗓子声音并不低,前几排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秦婉婉的眼神均现出复杂之态,有个甚至交头接耳时不时用带笑的眼睛撇向她,更用甚者在小声怂恿。“秦姑娘还是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裘彩撷料定了她在人前不敢发作,越发变本加厉,豪气地食指一扬指向东北角,“秦表姐,出恭乃人之常情没有人会取笑你的。你若一直害羞隐忍届时演奏途中排泄出体内之气就不好了。”   她的话如一粒玉米掉进来油锅立刻就炸开了花,大家笑作一团,秦婉婉更是觉得颜面无光,只得忿忿得离开。如今再解释自己并非要如厕就如此地无银三百两。   “裘姑娘,你这么做,秦姑娘必不会轻易算了。”一道声音子背后响起。   她转身看到了同窗三年却从未主动开口同她说过话的王子琦。今天真真是奇了怪了,她忍不住习惯性地望天,才发现此刻在屋内。   “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今日之事?”   裘彩撷闻言立刻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此事因你而起,如今已是来不及。”   她自然知道一进这个门武太傅哪里还会让他出去。示意他不要在她伤口上撒盐了,除了硬着头皮上还能怎么样?   “或许你可以去找世子。”他看着她像斗败的公鸡一般颓丧着脸,不由想起他午时在凉亭听到世子与一个人的对话,王子琦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美丽的人,而那么巧他也在看他们,眼里是笑意和淡淡地警告意味。“或许他可以帮你。” 第一卷 第008章 世子相助 “或许世子可以帮你。”   “李梵音?”她的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人,果不其然他正闲适地坐在琴台边,下面垫了个小蒲团,懒懒得样子却丝毫不减优雅气质。那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叫人觉得炫目。   察觉到她的目光,李梵音朝她笑着招手,薄唇一开一阖,似乎再说:“过来。”   裘彩撷瞧着他性感的嘴唇仿佛受到蛊惑似的不由自主向他靠近。她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但此时她十分想知道李梵音究竟有什么事情。   “找我么?”裘彩撷来到他面前站定。   “坐。”他不习惯仰视别人。   裘彩撷始终无法适应他慢条斯理地说话节奏,瞥见他身边另有一个小蒲团,再一看每个琴台都配了两个小蒲团,她十分不解。虽说平日里不爱学习,也不至于不明白抚琴只需一人这个道理,尤其是这种只为了显示贵族的优越性特意创制的指法复杂的十八弦琴。   他终于抬头看她,皱着一对好看的眉头,正待要教导她“坐”这个字该怎么实践时,裘彩撷这才一撂衣裙后摆,盘腿坐下。李梵音眯眼看着她颇为飒爽的举止,嘴角一勾,“阿彩,你在国子监是屈才了。”   “哦?”裘彩撷不知他是褒是贬。   “每个人生来都有擅长与不擅长,关键在于是否能发现并利用。”   裘彩撷似懂非懂地点头,“我阿爹常说我十分聪明。”   “嗯,”李梵音为侧着脸,视线略过琴弦不知道望向何处,“裘相必然不会有错。”   他说话的语气永远是淡淡的,并且点到为止。就像小猫抓在心里轻轻挠,每当把人惹急了伸手要捉它一扭头就走,灵活得仿佛从未存在一般。裘彩撷不解,她第一次觉得李梵音不简单。   “为什么王子琦说你能帮我?”她转头看他,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你可能帮我?”   李梵音不回答,只手抓起她的小手放在低音区的九弦至十一弦,帮助她顺利找到指法该摆的位置。想了想俯身探过裘彩撷的身前,抓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十弦至十二弦,前倾的身子靠近她,垂下几缕头发划过她的鼻尖,痒痒的,她屏住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绮念。“李梵音,你现在才教我抚琴,会不会太晚了?虽然我很聪明但怎么也办不到立刻学会啊?”   “普通的琴可会?”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麻麻的。   她脸一红,“差,差强人意。”   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气叫裘彩撷头垂得更低。“你记住这指法,只需按顺序拨弦,第二回重复拨指产生变化,以此循环。若音声高昂你加之以摇指,注意以韵补声。”   “那岂非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听得明白他的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会呢?”李梵音上下瞧着她,离开她些许,复又从后虚虚环绕住裘彩撷,虽然瘦弱但是身形却能将裘彩撷全部掩住,他虚托她的双臂,将东倒西歪的人扶正。“这么一来倒真有几分似模似样。”   “我要是认真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裘彩撷忍不住得意忘形,随机小嘴一瘪,“手臂好酸。”   “放下吧,可进入状态了?”   裘彩撷点点头,眼里满是孤疑。她可没傻到以为只要拨几个音就能糊弄过去。   “大家静一静,今天咱们的琴技课请到了锦乐师给咱们指教一二。”武太傅为人争名好利,锦程能来他自然不甚高兴,巴不得说服他留下来授课。“时间有限,琴技切磋以两人合作的方式进行,一方面促进相互学习与磨合;另一方面更直观比较出高下。”   两人?所以才会有两个蒲团?所以王子琦早就知道才让她来找李梵音?为什么所有人除了裘彩撷仿佛都对这个决定了然于心?她看着李梵音,对方一脸地云淡风轻。   “那就让婉婉抛砖引玉吧,”秦婉婉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十一岁的身子已经渐渐抽高、生出曲线,“世子,不是可否与婉婉同奏一曲?”   狐媚子!裘彩撷暗道。   “论琴技本世子远远比不得瑜表弟,未免连累秦姑娘。”   “那就让本宫与你同奏吧。”李瑜主动请缨。   见此情形秦婉婉也不好多说,坐到李瑜身边,低头做准备,就在裘彩撷纳闷李瑜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的时候,李瑜一低头的刹那朝她小眨一下眼。裘彩撷若有所思。   “本宫要奏‘战台风‘,这便开始了。”他两手按着中音区按弦拨弹,起先是缓缓的音调像是战事起吹响了号角、擂起了战鼓,一下一下清晰分明。而秦婉婉尚且能跟上节奏从旁配上清脆的音色就像送行的妻子依依惜别。众人皆闭目欣赏,而武太傅也面露满意之色。而后音色骤起,铮铮之色尖锐刺耳勉强称之为金戈铁马,但此番再做任何配色不仅食不知味更显累赘。秦婉婉并不愚笨,只手勾弹出“叮叮”声,倒也不显突兀。   李瑜见状只得在按弦一指上狠下内力,慢慢以内力研磨琴弦,另一只手照旧弹拨只是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李瑜怎么满头大汗呢?”她用手肘捅身边的人,仿佛那人就是多年备受她欺负的何晋。   “嘣!”琴弦果然在秦婉婉施力要弹拨的时候震断儿用力过猛还在她手指下勒出一道血痕。   乐声骤然而停,众人也从缭乱心神的月声中清醒过来,有些怔怔然地望着两人。   “咦?秦姑娘你的指力可真大,生生震断了琴弦哦。大家闺秀鲜有你这样的指力呢!”李瑜啧啧称奇,顺带告诉众人这秦婉婉并不似一般闺秀。   秦婉婉面上不快,被震伤的食指和虎口隐隐作痛,但是最痛的莫过于在宁王世子面前失了完美的形象。她知道裘彩撷和李瑜眉来眼去甚久,所以她只能稳住世子才能摆脱寄人篱下的命运,但是这个裘彩撷,不但脚踏两只船,更是不给她活路。如果此刻她不是低着头,那么这怨毒的眼光足以叫裘彩撷加以防范。   秦婉婉假装无事,但是心里却无法释怀,“都是婉婉的错,与殿下同奏心下紧张无措,这才……”她的娇柔怨怼在裘彩撷看来就是造作,但是在大多数男人的眼里却显得可爱无比,加之她娇艳的一张脸。   “不知婉婉这块砖可引得出裘姑娘这块美玉?”   这就叫祸水东引!   裘子楠忧心地看着“不学无术”的姐姐,平日里也不见她练习关键时刻更是拿不出手,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她琴声着实扰人,阿爹阿娘唯恐她练习,刻意让她忽视了十三弦琴。府里人皆知裘彩撷音律不通,更何况秦婉婉这位表小姐,此番作为更是令裘子楠心下生恶。   裘彩撷不屑何她多言,汗湿地一双手往裙摆上擦擦,就着李梵音教导的姿势和指法摆放好,她只当自己是个端正的木头人。秦婉婉、李瑜等人见她庄重优雅的姿态大吃一惊。   “阿彩?”   “嗯?”   “你可信我?”   她瞧着他,眼神有点动摇,但还是重重地点点头。   “那便好,”李梵音五指张开跨越两个音域,“这便开始了,‘紫竹调’。” 第一卷 第009章 旗开得胜 先是一段流畅优美的小调,轻柔又不失清脆,有种清风过林的舒爽。他眼神示意,于是裘彩撷顺势加入进他的调子中,只是作最简单的弹拨,颇有春雨入湖、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本就不是出风头的两个人,又为了帮助裘彩撷顺利过关,选的‘紫竹调’即温和又轻灵,很是考究指法与韵律间的融合和转换,但最重要的还是默契。   随着裘彩撷几个悠长的摇指,节奏突然一变,风气、雨骤,仿佛万物复苏让人听来十分舒畅爽快如沐春风。几个音区转换自如,仿佛能从音色里听出鸟兽的鸣叫,已经非常。而制造出这一切的男人只是微颔着脸,神色自如。   裘彩撷松了口气,来回重复的几个弹拨她已运用自如,现下还能抽得出时间同裘子楠眉来眼去,洋洋得意地朝李瑜挑眉努嘴,更是不忘对出言提点的王子琦点点头。直瞧得秦婉婉气急,如果是她和世子配合弹奏,此番出风头的就应该是自己。   临到结束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迎着越发高昂的音调随意发挥地多拨弄了几下,没想到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重重叠叠使意境更上一层,她听到有人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气,仿佛这是极稀罕的事情。连李梵音都带着惊奇的神色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是笑意,卷翘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裘彩撷受宠若惊,莫非我认真起来还真是各种高手?她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顺带对弹琴多了几分兴趣。   一曲终了,众人皆意犹未尽。这琴音似有魔法一般蛊惑。   “世子对琴理的理解真是独到,一曲‘紫竹调’如行云流水、清新自若,让人神往。”武太傅溢美之词,期间竟然丝毫不谈裘彩撷。   她撇撇嘴。   “过奖。如果没有裘姑娘倾力相助必不会如此。”   见李梵音开口,一直作壁上观的锦乐师一反常态,面露喜色,道,“裘相家这姑娘倒真是难得的可造之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让你拜之我门下?”   “这……”人群突然热议起来,国子监历来成绩最差的裘彩撷居然能被锦程破格收为弟子。锦程师从乐师璃,十六岁就被誉为二百年来第一乐师,能被他收为弟子,顶着锦程的名义更多了几分加入贵族的机会,而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说出来。   “你确定你要收的是我,而不是李梵音?”   问题一出众人当机傻眼,旁人皆是生怕锦程反悔急急答应了便是,这人怎还把机会往外推,难不成裘相生的是个傻子么?   “自然是你,”李梵音笑道,眼神撇向锦程,“锦乐师,你说是吧?”   锦程绷着一张脸,平素不是多话的人,他点点头,“师门之物我会派人送至府上,你就是我的第一个也是随后一个弟子。”   裘彩撷听到这里面上表情变幻莫测,多个师傅就意味着多个人来管她,而且得花时间练习,虽然她已经不讨厌弹琴了可是也谈不上喜欢。她还是更喜欢和国子监的校场老师傅学摔跤。   瞧着裘彩撷皱起眉头,裘子楠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赶忙道,“阿姐,你要是担心阿爹不同意,我们都帮你去同阿爹说。况且锦乐师都开口了,阿爹怎么会不同意呢?你可别自作聪明擅自揣—摩—阿—爹的意思。”   这一字一顿的语气加上他半是威胁半是认真的表情让裘彩撷头皮发麻。这一拒绝,阿爹必然宰了她。   裘彩撷素来从善如流,面上笑颜如花,“师傅,徒儿恭敬不如从命。”   “嗯。”对方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在经过李梵音的时候那眼神似有深意。   下学的时候,裘子楠朝她跑过来,一样款式的书包被颠地一颤一颤,两人坐同一辆马车回去,出门前阿娘也亲自嘱咐过要照顾子楠,于是裘彩撷便站在原地等他。   她看着裘子楠有些心不在焉,锦程看李梵音的眼神让她十分好奇,两人仿佛有过交情,但是这个李梵音不是进京不久嘛?若不是李梵音在抚琴后突然呼吸不畅晕死过去,她必要揪着他问清楚。   “阿姐,你等等我。”就在裘子楠快要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只见她突然一转身疾步奔去,一下子跑得老远。   她看到一个人,“王子琦,你来。”   他知道她必会找她,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只能拉了她到二门的门房外,“想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李梵音他会帮我?”她想了想又道,“还有李瑜怎么今天也怪怪的,而且你们事先就知道琴技课变成二人合奏对不对?”   “别急别急。本也是听人墙根之事,我说了你可要保守秘密。”   “你放心,我发誓!”   “午时我本要去找李瑜,意外在庭中听到世子吩咐下人去请锦乐师来。”   “锦程是李梵音叫来的?”她吃惊小叫了一声。   王子琦朝他比比嘴,示意她小声,“后来我找到李瑜他似乎也在想办法,我就将听到的事情告诉他。这二人合奏之事是李瑜和世子两人商量出来的。”   裘彩撷不语,突然想到什么,“那锦乐师会突然收我为徒也是那两个人想出来的?”   “是李瑜要求的,无非是想杜绝别人再拿此说是。其实李瑜对人很不错,不争名逐利、不记仇。”他边说话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无动于衷便松了一口气。“而世子初来乍到为什么要帮你,你想过吗?”提到李梵音,他看到裘彩撷明显眼神一颤。王子琦轻叹。   她最近确实是懒得思考,也因为确实很少能在国子监遇到对手,但这并不意味这她蠢钝。李梵音体弱不像是装的,她也没有自傲到认为李梵音对她一见倾心。裘彩撷思考的时候眼珠子便会滴溜溜地转显得十分狡黠,一旦遇到树立不顺的事情目光就会卡在那里,明白了之后才会舒畅地笑,而此番她的目光就停留在王子琦的眉眼间,两人靠得极近,形容暧/昧。   屋檐上无声得略过一个人影,几个起伏进入一辆停在后巷无人处的马车上,从掀起一角的门帘里透出去,正对着二门门房。   “主子,确实是他,要不要……”   男子摆摆手,“不是现在,不过,他很碍眼,或许可以让他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弹弹手指,心下已经有计划,马车的帘子缓缓放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过一个月花就要谢了,商队可从南方过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卷 第010章 妩媚姨母 这天,锦程亲自送来师门玉信的时候,裘礼烨正好休沐在家,一家人因为裘彩撷终于没有给府上丢脸而大摆筵席庆祝,一直住在相府侧院的秦婉婉和她娘亲小秦氏被邀请在列。拜师礼理应慎重,但是双方都不是浮夸之人,授玉信之事并无外人在场。   说来也巧,差丫鬟仆人去请表小姐的时候两母女恰好在一块儿,小秦氏听说此事在屋内打扮了许久,直到面容桃花、薄纱附身、姿态婀娜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主人家已经等候多时。   说这小秦氏是芜城秦大财主的幺女,后嫁与当地县官为妻。当时秦氏与裘礼烨私奔之事也是其一手促成,秦氏一直对其怀有恩情,年前小秦氏丧夫带着女儿前来投奔的时候秦氏也是以礼相待。两人也算安分,长久以来鲜少出门、鲜少叨扰,无非要求借得相府的名声给婉婉寻一门好亲事。想到这里秦氏有些忧愁,他家老爷不是多事之人,平日里结交的朋友寥寥可数,若真要从里面选个好的也不是没有,可是要是给了婉婉,她家阿彩怎么办。   这时,小秦氏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正厅,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加上她精心打扮更是显得娇俏;她身后是秦婉婉,看得出面上抹过脂粉显得粉/嫩讨喜。“妩语来迟,望各位见谅。”   两个小孩本来亲亲热热在一块儿说话,一见她二人来了拉长了脸懒洋洋道,“姨母好,表姐好。”   “来,妹妹,”秦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这位就是阿彩的师傅锦先生,不想今日竟特意来府上,真是对阿彩厚爱了。”   “锦乐师果真是一表人才、气质脱俗。”秦妩语坐到秦氏身边,两人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秦氏早年时在乡下过过苦日子,只比秦妩语年长一岁却显得沧桑许多,但是五官确实难得一见的精致,较得她更添几分艳色。   “夫人过奖了。”锦程点点头,若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一趟也是不会来的。因不喜这种虚与委蛇的应酬,他并不喜收显贵的弟子,况且这女子资质实在一般。   “阿彩,你不敬先生一杯么?”   裘相一开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式。裘彩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端着酒杯起身,到锦程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九十度,酒杯规规矩矩地端在额前,“师傅,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裘彩撷惟一一个承认的老师,喝了这杯酒咱们就坐上同一条船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知不知道?”   她态度虽恭敬,但是这话却说得裘相额上冒汗,他狠狠地用目光暗示这不孝女,裘彩撷接收到这“死亡眼光”立刻改口,“不是,我是说今后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尊师重道、侍奉左右,给师傅养老送、送终。”   裘相抚额,大有重新把书房压箱底的成语伍佰句翻出来让她“温故知新”的想法。秦氏和裘子楠均是大跌眼镜,似乎明白了裘彩撷在国子监总是倒数的原因。   秦妩语嘴角勾笑,她看一眼秦婉婉,见她正在哧哧地笑,想起昨晚秦婉婉从国子监回来大发雷霆,似乎就是因为锦程要收一个乐理废柴做弟子,而今天可能是个扳回一城的好机会。   锦程其人,接触到的大凡是高雅之人,对于裘彩撷这般语出惊人也是一怔,接过她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那就有劳裘姑娘了。”这酒入肚,好似收的不是弟子而是把自己送上了黄泉。   喝完了一杯,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裘礼烨决定不给女儿开口的机会一顿饭得赶紧结束。   “尝尝看这海蟹,内子特意差人从芜城带过来的,京城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   芜城靠海,蟹不同河里的细小,有着斑斓的色彩和更为结实厚重的壳,同时肉质也更鲜美、丰/满。裘彩撷和裘子楠一见便挪不开眼,赶紧拿帕子净了手要吃。   锦程正要伸手,一直细白的手掌轻拂在他手背,“怎么能有劳锦先生?让妩语代劳便可。”她生于芜城,剥蟹对她来说不是难事。锦程来不及说什么,只是缩回的手在袖子底下拿了帕子有动声色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先生一双手纤长无骨,像我家婉婉一般,从小我就不舍得她做任何会伤了这双手的事情。”她话说到这里,也成功引得大家朝秦婉婉看去,果真是白嫩无暇。“也只有这样的手,无论是弹琴拨弦还是吹弹抚/弄都是极佳的。”   她将拨开好几扳的蟹叫丫鬟端过去,莹白的蟹肉呼之如出,只要拿筷子一夹就可以直接吃到,腿脚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之前婉婉听说锦先生十二岁便可弹琴引蝶,便也要学,结果只引来了一群蜜蜂,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话说秦妩语桀桀地笑起来,秦氏也显得很愉快,而秦婉婉不好意思地臊红了脸。“那不是因为,因为找不到第二个像锦先生一样能引蝶的人嘛。”   裘彩撷吃完了一只蟹,顺带将十个手指舔了个遍,这才懒洋洋开口,“所以这就注定了表姐你这辈子都没法引蝶、只能招蜂。不过我劝表姐也要适可而止了,万一找到些狂蜂蜇伤表姐如何是好。”   秦婉婉气急,她娘亲在桌子地下拍拍她的手,“可不是,阿姐啊,可惜我们婉婉天资聪颖,若是能得锦先生提点一二定能有所突破,也算是圆了她幼时的心愿。”   秦氏听了,心下也觉得颇可惜,婉婉素来听话懂事。她看向锦程,不知道开口求锦乐师手下秦婉婉对方会否答应?即能收下阿彩,应该也是不难的。   “夫君……”她眼神柔柔地望着裘相,讨饶的眼神让裘礼烨不忍,但此事必不能由自己开口。   “姨母放心。”裘彩撷嘻嘻一笑,“师傅,我怕你那个会招蜂引蝶的本事日后失传,你可一定得教我啊。待我尽得真传,定不会忘了提点表姐一二的。阿娘,哪怕是为了表姐,这回我也定要好好学习琴技呢!”   裘子楠糯糯的声音还没有褪去童音,“阿娘,我会时时监督阿姐的。”   秦氏原本心下动摇,若是真能因此让阿彩认真学习也是好的,可是秦妩语那边确实不好办。   “婉婉若是想修习琴技,本相的挚友许舵也是个中高手,日后本相便写了拜帖前去求师如何?”   许舵确实琴技十分不错,但是与锦程却无法比。秦妩语心下不快,但是相较于秦婉婉她更是心思深沉,当下换上一张笑脸,她朝裘礼烨望去,俊美如斯更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份权利熏陶下的成熟与气魄。她羡慕姐姐,若是当初他来求亲她没有拒绝而让姐姐去顶替,那这就是她的夫婿,她的女儿就是相府的嫡女,锦程就是她女儿的先生。   “婉婉,快谢过姨夫。”   正要开口的当儿,管家疾步走过来,朝众人略一鞠躬。“老爷,门外有人送礼。”   “世人皆知本相不收礼,哪个大胆敢明目张胆送过来,阿福,全部拦回去。”   阿福又一躬身,“不是给您的,是给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