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1章 好酒逢狂客 靖新十六年,十月。 洛偃公主府中张灯结彩,仆人们各个面上带着笑意忙前忙后,门前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仔细看去,竟是将偃师城中所有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小姐都邀请了来。 原是为了当今圣上的长女洛偃公主任朝陶为了庆祝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而广邀其封地城中众位年岁相当的贵族友人,还立下一条规矩,凡是来人一律不许携带礼物,违者进府后必当自罚三杯。 “有酒喝?” 公孙舜听见路人这般讨论,不由看向那人来人往的洛偃公主府,又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从腰间取下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便抬步向着那公主府而去。可刚刚还没走两步,便被一直跟在身边的人挡住了去路。 “少爷!您又想干嘛!” “怀辞,你没听见街上的人如何讨论么,只要是给那公主送了礼物,便可罚酒三杯。喏,这匕首是前不久在任安买的,本想拿回去送给阿玦玩,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公孙舜说着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道:“本少爷还从不曾有幸饮过这皇家府邸中的佳酿呢,我警告你,别拦我。” 怀辞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属下自然是听到了那些路人所说,可人家公主府邀请的是这偃师城中的显贵之人,您呢?若没有请柬,怎么会进得去。” “嘿,我姑苏城公孙家的名头,不比他这小城中的显贵之人还要贵气得多。还怕不让你家少爷进去了?” 公孙舜这样说着,并未听见怀辞回话,却听见一声清脆的笑声传来。 “噗,公孙公子就这么想去洛偃公主府上喝上一杯?” “如此执着,莫不是想借酒买醉,闹市扰民?” 公孙舜顺着声音回望过去,只见一身着红色衣裙的少女盈盈而立,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不过那笑意并非嘲笑,更多的却是将他看做了一个有趣家伙的反应。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不施粉黛也就罢了,竟连头发也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无一珠钗缀饰。 不过即便是如此,却也依旧是个美貌的姑娘。 “咳。”公孙舜盯着少女看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倒也不是姑娘所想那般,在下虽贪酒,却并非醉酒闹事之人。只是好酒逢狂客,若能有幸恰逢知己畅叙幽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嗯?”少女闻言不由多看了公孙舜几眼,见他目光澄净,想来所言非虚。不禁轻声笑了出来道:“好一个‘好酒逢狂客’,公孙公子年纪不大,却如此浩然大气,实在有趣。” “姑娘看着并不比在下年长许多,口气倒是老成得很。” 公孙舜听见少女的话,好笑地看向她,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倾向前方凑近他,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这说话老成与否,可与年龄无关。” “而是与阅历有关。” 少女说着,忽地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笑道:“公子与我对视不过十秒,便红了脸。可公子看我,可并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公子是第一次离家历练,对于漂亮姑娘,还见得太少。”少女说着,伸手将遮住眼睛的碎发捋到脑后,冲着公孙舜粲然一笑,仿佛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小壶酒递给他道:“喏,这是上好的任安酿,比那公主府里普普通通的洛阳仙可好喝多了。” 她说着挺直身板,一个飞跃便上了房檐之上,冲着公孙舜道:“喂,别发呆了!” “我叫任朝陶,有机会再见的话,一起喝酒咯。” 公孙舜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看一袭红衣一蹦一跳,就要在诸多屋舍之间没了身影,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道:“诶!姑娘,在下名叫公孙舜,姑苏人士,未及弱冠——” 怀辞冷冷地看着朝着前方踮着脚张望着的公孙舜,又一次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音道:“少爷——” “人都不见影了你还嚷嚷个什么啊。” “就你话多!”公孙舜没好气地看了怀辞一眼,将任朝陶刚刚递给他的酒壶收在了腰间,仔细地拍了两下,确定酒壶固定牢了才道:“好了,走吧。” “就像人家姑娘说的,少爷您啊,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没见过世面,就你见过!”公孙舜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怀辞的脑袋,大踏步地向着城门处走去,一面走一面挥着手中的匕首,看上去十分高兴,竟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任朝陶站在不远处的一道屋檐之上,看着渐渐走远的公孙舜,伸了一个懒腰道:“呵,倒是个有趣的小子。”接着又往另一层高楼之上飞跃而去,四下张望了一番,终是叹了一口气:“算了,绕了半天也不曾遇见与贤哥哥,还是先回去好了。” 谁知正欲从那楼上飞跃而下时,她却猛地踩了一个空。 “啊!” 任朝陶惊呼了一声,急忙伸手攀上了屋檐上的一道横栏,眼见刚才所在的地方掉了几片瓦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双手用力,一个翻身又翻回了屋檐之上。 “呼,好险。”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理了理头发,收拾妥当之后,正欲再次飞下时,却猛地看见刚才与公孙舜说话的那一处地方冒出了灰烟。 而那里,不正是她自己的府邸处吗? 眼见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洛偃公主府邸门口不断地有惊慌失措的宾客尖声惊叫着落荒而出,而等任朝陶再定睛一看时,却发现已有两队身着皇家卫队衣装的侍卫将她的府邸牢牢包围住,拦住了每一位出逃的宾客。 “没看见里面着火了么,居然不进去救人还挡着大家出来,真是愚蠢至极!”任朝陶恨恨地骂了一句,急忙运气腾空,向着公主府飞奔而去。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2章 飞来横祸 任朝陶还未到达自己的府邸时,却在半路遇见了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 “公主!” 任朝陶闻言回过身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捂住了嘴拉进了小巷之中。接着便听见一个声音道:“公主恕罪,在下刚才多有冒犯。然而情况紧急,容不得在下细想。” “与贤哥哥!”任朝陶并不在意他说的话,只是一见到他,便立刻伸出手将他的一只手臂环住,像只小兔子一样猛地蹦了起来,欢喜道:“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人家等了你一天呢!” 夏与贤闻言,刚才严肃的表情微微融化了些,本想对她说一句生辰快乐,却想到此刻情况紧急容不得这些温情之语,便道:“公主,咱们先不说这些。那些包围公主府的人,你可看到了?” “恩,我正准备前去训斥他们。府上着了火不知道进去救人,还拦着府中的宾客不让他们出来,实在胆大包天!”任朝陶的话音未落,只见夏与贤摇了摇头,十分痛苦地抬起眼看向她,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终是闭上了眼低声道:“公主,皇后娘娘与二皇子,均已自杀身亡了。” 任朝陶闻言惊得立刻放开了一直环着夏与贤臂膀的手,她睁大了双眼,看向夏与贤痛苦的表情,忽地抬手拍了他一下,笑道:“与贤哥哥,今儿是我的十七岁生辰,你这样与我开玩笑,我是会生气的。” “公主,水衡都尉杜咏告发二皇子以巫蛊之术陷害圣上。圣上大怒,碍于正在西行狩猎而并未立刻降罪二皇子。二皇子一时慌了手脚,趁着圣上西行狩猎还未归来,便派兵抓捕了杜咏。圣上得知后大怒,命人将二皇子投入地牢,二皇子不从,率兵与御林军在任安城中大战了数日,兵败逃亡途中,便悬梁自尽了。” 夏与贤一面说着,一面不时地看向任朝陶。只见她脸上的神态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接着又复归于平静。待他说完时,他只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诡异笑意的任朝陶。 她自小便知道,皇室中的父子之情,从来不及皇位至尊。 当年她的大弟弟早夭,她以为父皇必定会悲痛欲绝,却不曾想根本不是如此。父皇非但不曾安慰她痛不欲生的母后,反而愈发疏远了母后,冠冕堂皇的一句“相对而立更添悲伤之情”便转而投入后宫之中其他美人的怀抱。失去的幼子之痛似乎根本不曾在他心上留下一丝痕迹。 之后她的四弟出生,宫中谣言四起,说她早慧聪颖的四弟是“天人下凡”,几乎是瞬间触怒了她那将皇位看作生命中唯一挚爱的父皇。好在母后力挽狂澜,早早撇清与那谣言的关系,才使她还在襁褓之中尚不知世事的四弟与父皇之间的隔阂渐渐消弭。 “父皇因此大怒,迁怒于教子无方的母后,将母后也逼上了绝路。如此还不解恨,便下令要将皇后所有子女一网打尽,封地在外者,一律带回任安问罪,是么?” 任朝陶并不需要夏与贤再说下去,便已猜出了那些围在她府邸四处的皇家侍卫是何居心。她抬眼看向夏与贤,似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低声笑道:“早从舅舅离开任安那年我便有预感,陆家的好日子似乎也随着舅舅的离去就要到头了。” 只是没想到竟来的这么快。 “不就是要抓我回任安么,我去就是了。” 任朝陶正欲走出小巷,却被夏与贤拦住了去路,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道:“我之所以拦住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回去送死,你还不明白么,皇上抓你回去不会是审判,而是直接问罪!” “母后的孩子里,朝唐、朝炀与朝予还不到出宫自立府邸的年纪,他们待在母后身边,估计此刻也是死罪难逃。”任朝陶说着,将面前的夏与贤推开道:“只剩四弟朝慎远在燕京,这会儿应该根本不曾得到消息。与贤哥哥,你轻功惊人,马上功夫也曾经受我舅舅亲自指导。” 她咬了咬唇,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将夏与贤的手紧紧地抓在手心之中,毅然道:“算是我求你,你不要管我,赶紧快马加鞭去燕京通知我四弟,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回到任安。” “公主!”夏与贤闻言不禁扬高了音量,他摇了摇头,道:“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要去燕京,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无妨。”任朝陶摆了摆手,眼底划过一丝凌冽之气,她抬眼看向他道:“我不能再跟与贤哥哥耽搁下去了,我的公主府里还有不曾逃出来的宾客,若我此时不出面,他们更不会放过他们。” “我任朝陶邀请的每一个人,我都要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任朝陶说着,不再给夏与贤反驳的机会,便向着公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少爷,少爷,您快看!” 公孙舜与怀辞刚刚到达城门口的驿站,便看见刚才他们离开的地方冒起了浓浓的烟雾。怀辞长舒了一口气道:“呼,幸好少爷不曾因为贪酒而混进那公主府。要是因此除了什么意外,怀辞也不用活了。” 公孙舜闻言不禁将手放上了刚才任朝陶送与他的酒壶上,心下也暗自在想,幸好是任姑娘阻了他一道,不然这会儿定会困在那公主府中。 这样想着,公孙舜握着酒壶的手猛地收紧,他的瞳孔忽地放大,看向怀辞道:“怀辞,我定要再去见任姑娘一面,你在这里等我!” “诶?少爷!少爷你别走啊!” 可还未等怀辞拦住公孙舜,便看见公孙舜已然抬脚升空向着城内而去,怀辞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了上去。 “少爷您会轻功,可属下只能两只脚跟着跑,您倒是慢点啊!”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3章 此地一为别 “放他们走。” 为首的军官听见一声喝令,急忙扭过头去,看见一袭红衣的任朝陶,暗自将她与手中的画像对比了一番,急忙下马行礼道:“在下陪都御林军总督肖沛,见过大公主。” “堂堂皇家御林军,就是这般草芥人命么!”任朝陶冷冷地看了那总督一眼,冷声道:“不就是要押本公主回任安复命么,现在本公主人就在这儿了,还不快放人!” 肖沛闻言有些讶异地看向任朝陶,见她面无惧色,只是看着那些被他的部下困在府外受着浓雾侵害的宾客,眼底才流露出关切。 “放了这些人。”肖沛冲着他的部下摆了摆手,只见一众士兵放下了手中的刀剑,获得了自由的诸位贵人们长舒了一口气,急忙落荒而逃。 “还有困在府中的人呢!还不进去救人!”任朝陶又一次发声道,肖沛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可看见任朝陶不容多言的脸色,还是令他的部下进到府中去救人。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公孙舜漫无目的地在城中寻找了一番,并未看见任朝陶的身影之后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初与她相遇的地方。 “任姑娘!”公孙舜眼见一袭红衣出现在那公主府门口,正欲唤住她,却见一众士兵皆向那任姑娘行了大礼,他暗自惊了一下,急忙止住了嘴。 原来任姑娘,就是洛偃公主。 最初知道她姓任时,公孙舜便觉得她必定不是普通女子。又记起她说公主府上的酒不过是普通的洛阳仙,说明她对公主府十分熟悉。本以为她会是公主的某位堂姐妹,却不想竟是公主本人。 “少爷,那不是任姑娘嘛!”怀辞好不容易赶了上来,眼见他家少爷明明看见了任姑娘却不上前去,便在他耳边打趣道:“怎么,刚才说着要再见人姑娘一面,这会儿又待着不动了?” 公孙舜抬手在怀辞的面前挥了两下,示意他勿要多言。他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些士兵与任朝陶,低声道:“勿要随意称呼,那是洛偃公主。” 怀辞闻言不禁大惊,再次看过去时,却见为首的那位军官竟令两名士兵将任朝陶押解进了囚车,急忙看向公孙舜道:“少爷,她不是公主么,怎么还让她进囚车!” “公主,皇命难违,多有得罪。还请您上车。” 任朝陶瞟了一眼那囚车,纵身一跃,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那破旧的囚车之中,不恼不闹,自觉地将车门锁上,抬眼看向肖沛道:“走吧。” 任朝陶超出常人的冷静让诸位士兵不由面面相觑,身为公主的她消息灵通,没有理由不知道远在任安的她的母后与弟妹们都遭遇了什么,为何她还能如此冷静,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想要逃跑,实在奇怪。 任朝陶却并不理会那些士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伸出一只手交叉支在囚车上,将头仰靠在上面,自顾自地顺着囚车行进的方向静静地向外望着,似乎想要把城中的每一处景物都记在眼中。 在囚车从身边经过时,公孙舜触及到任朝陶的目光,正欲开口,却看见任朝陶先冲着他扬起手挥了挥道:“公孙公子!” 第一次见到坐着囚车还这么自在的家伙,公孙舜瞟了一眼那些士兵,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道他们与他所想别无二致。 不过她本来就十分独特,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公孙舜同样也冲着任朝陶挥了挥手,道:“任姑娘!” 任朝陶听见他这般唤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绽开了一个笑容道:“公孙公子,后会有期。别忘了,以后有机会还要一起喝酒呢。” “在下定不负姑娘好酒之约。” 眼见囚车愈走愈远,公孙舜的目光却还跟着那囚车,怀辞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少爷,别看了。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别,怕是后会无期了。” “我们去任安。”公孙舜眼见那囚车没了影子,不禁又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却终是停下了脚步,冲怀辞说道。 “好,属下这就去准备。”怀辞说着,却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扭过头看向公孙舜,大声道:“少,少爷?!咱们不是刚从任安离开么?” “我说要去就赶紧收拾准备,哪那么多话。” 公孙舜隐隐听见周遭围观之人的唏嘘声,说是任安朝中出了大事,这才连累了公主受罪。他前不久刚刚从任安离开,都不曾听说任安城中有任何异动,而任朝陶今日本还在大摆筵席,轻松惬意得很。想必是因为此事事发突然,才造成了此时的局面。 “你都说了此一别可能后会无期,那么我自然要追去任安去见任姑娘最后一面。” 公孙舜这样说道,听得怀辞一口气没换过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看向公孙舜。见他面色严肃,并无任何玩笑之意。不由扬起了眉毛,道:“少爷,您是疯了不成!” “洛偃公主的名号这丰朝谁人不知,她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是丰朝建国数代以来唯一一个未成年时便被赐予了封号的公主。别说她此行凶多吉少,就算她能躲过一劫,以她的地位之尊,也永远不可能和少爷您这样的江湖中人有什么瓜葛。” 公孙舜听见怀辞的话,本来躁动不安的心突然踟蹰了一下。他想起任朝陶说他见了她就会脸红,想来是好看的姑娘还见得的太少。虽然是调侃之语,却也并未说错。他离家一年多,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如她这般恣意潇洒的女子。 大概是因此才会冲动地想要去任安见她,若是她遇到了危险,还异想天开地以为可以以自己一己之力冲破那铜墙铁壁的皇宫来搭救她。 果然是疯了。 “怀辞你这小子胡说什么,我与任姑娘相识不过几个时辰,也不想有什么瓜葛。你若不想我去任安,我不去便是了。” 公孙舜状似无意地耸了耸肩,回首看向怀辞道:“走吧,按原计划返回姑苏。”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4章 针锋相对 “禀皇上,洛偃公主回来了。” 李演的声音传来,任未成从奏章之中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 看见任朝陶手上戴着镣铐走进紫华殿时,任未成第一反应本是大吃了一惊,尔后却又想起是他亲自要求远在陪都的皇家御林军如此对她,便收敛了心神看向她。只见任朝陶见了他,一改往常温顺可爱的样子,不向他行礼也并未自行请罪,只是从零乱的发间抬起眼看向他,轻声笑道:“父皇,好久不见,最近这皇位旁可是又有威胁惹得您老人家不得清净了?” 任未成闻言不由沉下了脸,不满道:“放肆,这也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随意妄言之事么!” “父皇恕罪,是儿臣多嘴。” “你的母后与二()弟策兵谋反,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任未成见她认了错,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将目光移回手中的奏章之上,一面翻着一面对她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皇后,皇后背后的陆氏一族,任朝云还有你们其他的几位兄弟姐妹,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他处死的不是与他结合数十年的妻子,也不是留着他骨血的亲生儿女,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杂碎而已。任朝陶听见他这般说辞,并未出声,只是等着他继续开口。 “念在昔年靖威大将军与骠骑大将军二人为国建功,靖威大将军‘早逝’,朕姑且免了他的罪。而骠骑大将军又已卧病数月之久,朕便也只削去了他的官职,任他卸甲归田去了。”任未成说着,抬眼看向低着头并不言语的任朝陶,将手中的奏章放开了去,看向她缓声道:“你是公主,又是朕第一个孩子。朕相信你并未与你的二()弟与母后勾结,觊觎他们不该觊觎的东西。” 任未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任朝陶打断了话:“父皇,还请您先听儿臣一言。” 只见任朝陶在自己的身上拍了两下,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任未成看着她将手放入腰带之间,从中抽出了一张布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听见任朝陶忽地笑出了声来道:“父皇不会真的以为,儿臣明知前方是一条死路,却还一路安分守己肯这样乖乖地回来‘送死’吧?您可是在儿臣很小的时候就说过,儿臣比诸位弟弟们都更要像父皇一些,只可惜是副女儿身。” “擒拿欧阳颜,迫使东方茂投降。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任朝陶缓缓地摊开手中的布帛,一字一字地念出声来,她虽没有看向任未成却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变化,他的手猛地拍在案几之上,呼吸声都比之前粗()重了许多。任朝陶念了几句布帛上的话,抬眼看向任未成道:“父皇对这些命令,可还熟悉?” 她早在回任安之前就想好了,母后与二()弟已逝,陆氏一族除去外祖母,也没什么人还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舅舅早在多年前就辞去所有官职与心爱之人远走天涯,天下之人都以为靖威大将军早已“病逝”。而终渊表哥近些年身子本就不好,或许因此还能受到垂怜。剩下的弟妹来不及救,可无论如何也要让远在燕京的四弟朝慎活下来,这样至少能让母后在天之灵得到些许安慰。 而用来跟父皇换取四弟性命的筹码,便是她手上的这张布帛。 “这是什么?”任朝陶从呼延誉的书桌上拾起一张布帛,呼延誉眼见她已经打开,急忙伸手抢了过来,笑道:“没什么,是在下随手写的。” 任朝陶见他如此紧张不由好笑地看向他,笑道:“怎么,是誉儿写给心爱女子的书信?” “在下年长公主三岁,还请公主勿要胡乱相称。” “可你嫂嫂是我的堂姐,长嫂为母,这辈分可就不一样了。”任朝陶随口搪塞了他一句,却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而是又看向那布帛,道:“嘿,那真是你小子写给心爱之人的情书么?” 呼延誉闻言不由得抿起了唇,似是十分犹豫道:“是又如何,如此总不能还嚷嚷着要看吧。” “可是接收人的姓名露出来了,是你爹。” 任朝陶见他支支吾吾,本以为真的是情书之类的物件,却一眼瞟见了那布帛的一角处,赫然写着呼延溟首领的名字,而那布帛上的花纹她也辨认了出来,竟是丰朝皇室之物。她不禁皱起了眉,只听得呼延誉道:“罢了,公主看过之后,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便好。” 还未等他说完,她便已经从他手上接过了那布帛。 “这是我父皇派人给你父亲送来的?” 任朝陶仔细地读罢呼延誉递给她的布帛上所书,不由蹙起了眉,道:“当年我还纳闷为何表姑会那般恨极了父皇,竟是因为这么一层关系。” “这布帛本是在下那一日为父亲收拾书房时偶然拾得,可这上面所述早就是陈年旧事,东方将军也早已告老辞官,去到草原深处生活。更何况,如今我爹已不再是叛乱的朗科首领而是受皇恩俸禄的都护大人,若是因此引来杀身之祸,倒是得不偿失了。” 她原是春日之时去草原游玩,却不曾想竟收获了这么一份重要的证据。 当年震撼朝堂的东方一族的覆灭,竟是因为他父皇与当时的朗科部落勾结,合力诬陷东方茂将军投降敌军,才给了她父皇顺势将东方一族全部拉下朝堂的机会。 而东方一族,本是父皇最亲密的一家表亲。 “若是天下人知道,他们一直所怀疑的东方家覆灭一案真的另有隐情,而且竟是由他们所敬爱的皇上一手策划而致。父皇您想想,那些史官会把您写成什么模样,那些百姓又如何会再相信您的英明?”任朝陶抖了抖手上的布帛,将它在手中叠好,又放进了衣中,轻声道:“父皇觉得呢?” 任未成看着任朝陶,抬起了两只手重重地拍在一起,他一边为她鼓着掌一边开口道:“好,好,很好。”他从案几之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任朝陶,看着面前除却那双眼睛像她的母亲外,其余都像极了他自己的任朝陶,道:“不愧是朕的女儿,竟然都敢威胁朕了。” “都是父皇教导得好。”任朝陶说着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敬佩的表情看向任未成道:“无论是父子兄弟之亲情还是夫妻相爱之恩情,在我们任家,都远不及自身的利益重要。”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5章 父女恩断 “那么你想要朕如何做?” 任未成看着任朝陶,想起她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就找出了害死她大弟弟的凶手,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样聪明的头脑,为何会只是一个女子。不过,任未成微微眯了眯眼,也幸好只是个女子。她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一是因为她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像他的,二便是因为她是公主,不会去觊觎那些不该他们觊觎的权利与地位。 “儿臣希望父皇能够放过四弟朝慎。”任朝陶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接着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布帛道:“这张布帛是儿臣偶然拾得,与呼延大人一家并无任何关系。希望父皇不要因此怪罪他们。” “你用这么一张布帛跟朕提两个要求,未免太贪心了些。” 任未成闻言看向任朝陶,盯着她笑道:“更何况,朕刚才就说过,不想要你的性命。如此一来,岂不是你还欠朕一条命?” “儿臣的命换朝慎。”任朝陶毫不犹豫道,可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她却猛地红了眼眶。 任未成见她忽然变了脸色,眼眶中还泛着盈光,心中不免冷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说到以命换命还是有些害怕的。他正欲开口,却见她仰了仰头,接着看向他低声道:“儿臣的命换朝慎的命,另外,儿臣求问父皇。”她的目光如炬,不容他躲避,只听见她道:“母后的命,有资格去换呼延大人一家的命吗?” 任未成闻言心中仿佛被利剑刺了一下,他稍稍向后退了几步,扶住身后的案几,抬眼看向任朝陶,道:“出去。” “想必父皇比儿臣还清楚,二()弟或许是心有旁骛,可是母后,怕是比谁都要无辜吧。” 任朝陶并未理会任未成的逐客令,而是接着说道:“母后的温良贤淑,天下谁人不知。她会不会做下谋权篡位那等事,父皇会不清楚?父皇从小便如此宠爱儿臣,除却那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外,不也是因为儿臣是母后的女儿么?” “可是父皇因为二()弟之事收缴母后的凤印,还将她打入地牢,更是残害了她那么多儿女。您明明知道这么做一定会逼死她,却还是毫不留情。” 任朝陶说着,想到她根本不曾来得及与母后好好告别便是天人永隔,心中悲戚,连声音都带了些许哭腔道:“早在舅舅离开任安那年,儿臣便知道父皇必定会对付已经没了实权的陆家,虽然升了表哥的职,却削减了他和舅舅共同戍边时两人手下一半的士兵数量。为的不就是防止他站在儿臣的那些弟弟身后为他们夺权么?” “可是母后呢!母后她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错过!您这样把她逼上绝路,您自己难道不难过吗?” 任未成本来一直别着头看向别处,直到听见任朝陶这句话,他才忽地睁大了双眼,双手在案几的边上狠狠地收紧,他抬眼看向任朝陶,冷声道:“任朝陶,朕叫你出去。” “那父皇是答应儿臣的要求了么?” 任朝陶并不在意任未成对她的态度,只希望用她的努力可以换回任朝慎的一条命。 “你刚才不是才说了,夫妻恩爱之情,在我们任家,根本不足为谈么?”任未成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以她的话反问道:“结果还是要以你母后来要挟朕?” “儿臣并未要挟。”任朝陶说着默默垂下了头,抬起手指着任未成腰间所系的玉佩,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儿臣只是在赌。” 她知道那玉佩是母后数年前求了舅舅专程从延边带回来的朱颜玉所制,而那玉佩之上的花结更是是母后当年亲手所编织,因为年代久远,早就有些褪色,配上父皇永远崭新的朝服十分不妥,可是父皇却从不曾取下来过。 任未成顺着她的手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眼底涌过一缕不为人所注意的失落。他静静地看着那玉佩,终是道:“朕答应你。” 他看向面前的任朝陶,只见她的眼睛里已然不再盈满代表着软弱的泪水,而是无比坚毅地看向他。这双眼中的目光清澈纯净,灵动不已。与她母后的那双美目别无二致。 “呼延一家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处置他们。”任未成不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朝慎也可以活着,不过将会被贬为庶人,并且永世不得回到任安。否则,斩立决。” “你也一样。” 任未成说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改口道:“罢了,朕对你没有限制。” “来人!”只见李演忙不迭地打了个千走进来,任未成看了李演一眼,点了点头道:“传朕旨意,将任朝陶与任朝慎褫夺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并令任朝慎永生不得踏入任安城一步,否则,斩立决。” 李演闻言不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见他如此模样,任未成立刻开口道:“你有何事,快报。” “禀皇上,刚刚接到消息,陪都的御林军刚刚到达燕京,便发现燕山王已经不见踪影了。” 任朝陶闻言不禁一愣,她是嘱咐了夏与贤让他告诉朝慎千万不要回到任安,一是怕他听闻了母后的消息一时冲动杀回任安,二便是想提前警醒他跟那些抓捕他的御林军周旋数日,等她像父皇求情免了罪后,自是性命无忧。可是她不曾让他逃走啊。与贤哥哥那般明智,在偃师城时答应放她回来,想必也是想到她定有办法能救朝慎,因此也定不会让他逃走徒增罪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突然闹起失踪,岂不是会让父皇疑心他或许与二()弟有勾结,此时事情败露才急忙畏罪潜逃。任朝陶这样想着,正欲开口辩解,却听得任未成不耐烦地看向李演道:“什么燕山王,都说了褫夺一切封号。跑了就跑了,一个庶人而已,随他去。” “是,奴才明白。” 李演又打了个千退了出去,任朝陶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她这时才在任未成面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道:“草民谢皇上不杀之恩。” 任未成背对着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就那样跪在地上。要是换做往常,他连让她给他行一个完整的大礼都舍不得,可是如今,到底是不比从前了。 “不必谢朕。” 父女二人静默了许久,任朝陶才听得任未成缓缓地开了口。 “要谢便谢你母亲罢。”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6章 遇险 靖新十七年,上元佳节。 “哥哥,说好了今日要陪阿玦看花灯的,怎么尽在走神,一副毫无兴致的样子?” 公孙玦回首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说话也不逗她玩的公孙舜,不由有些不开心地鼓起了腮帮子,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哥哥!” 怀辞见状,急忙走到公孙玦身边,陪笑道:“小姐勿怪,咱们少爷自从上上月回到家中不一直是这样子么,并非是有意针对小姐。小姐是少爷唯一的妹妹,少爷又怎么会没有兴致陪小姐看花灯呢!” 公孙玦听见怀辞的话,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有些不满地看向心不在焉的公孙舜,跺脚道:“可是哥哥这幅样子,阿玦看着也很担心啊!” “小妹妹,你哥哥这幅样子,明显是有心事嘛。” 听见这声音,公孙玦倒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怀辞猛地扭过头,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险些扭到了脖子。 只见说话的女子坐在他们右手边的一座房屋的房檐之上,两条腿轻轻地晃着,手上拎着的花灯也随着她腿晃动的幅度轻轻的摇摆着。她穿着一袭水蓝色衣裤,头发高高()地束起,面上依旧不施粉黛。还未等怀辞反应过来,便看见她轻轻地从屋檐之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 “公,咳,任姑娘!” 怀辞猛地推了一下()身边的公孙舜,公孙舜听见这声“任姑娘”终于猛地回过神来,他抬起眼,看见眼见清丽明亮的女子,眼睛明显闪过一道亮光道:“任姑娘!” 接着他便张开手将任朝陶拥进了怀中,大声笑道:“哈,太好了!” “你没事就好!” 任朝陶长到十七岁,第一次被人这样猛地抱进怀里,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男子。她几乎是瞬间涨红了脸,立刻推开公孙舜,面上却还努力地装作无所谓道:“公孙舜,你,你注意点。” 公孙舜见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伸手抵唇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看了一眼四周,最终又看回任朝陶,忽地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凑近她笑道:“姑娘阅历那般丰富,竟也有脸红的时候?” 任朝陶自然听得出来他刻意加重了“阅历”二字,她本就面色绯红,这会儿脸不禁红得更厉害了。可是她从不是甘拜下风之人,她见公孙舜既然已经凑近了她,便顺势将他拉得离她更近了些,低笑道:“自是不及公孙公子,坐拥美人无数。那独孤家的大小姐,可还得公子欢心?” 公孙舜闻言反应了一下,不由笑出声来看向任朝陶道:“姑娘如此身份,竟也有跟踪他人听墙角的爱好?” “那倒不是,只是你们选定的那家‘百里居’,正好是本姑娘下榻的地方。” 任朝陶说着将公孙舜放开了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和头发,又一次看向他道:“本姑娘到姑苏还没两天,就遇见公子与人相亲。公孙公子艳福不浅,阅历丰富。在下的确甘拜下风。” “不说这些了。”任朝陶本还想揶揄他两句,却见他摇了摇头,一改方才玩笑的样子正色道:“你怎么会在姑苏城?” 他说着与怀辞使了个眼色,怀辞点了点头,便对公孙玦道:“小姐,您看,少爷遇见故友,咱们先去别处转转,过会儿少爷再来找您。” 公孙玦闻言又一次气鼓鼓地撅起了嘴,她看向怀辞道:“可是哥哥明明答应我了啊。” “小姐莫急,少爷与这位姑娘说完话,立刻就会来找小姐了。” 公孙玦听见怀辞这么说,却还是不信。她看了看公孙舜,又看了看任朝陶,伸手扯了扯公孙舜的袖子道:“哥哥,阿玦等你,你答应我的。” 公孙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轻笑着抚了抚她的头,低下头冲她笑道:“哥哥答应你的便决不食言,快和怀辞先去吧。” 任朝陶眼见公孙舜与公孙玦这般相亲相爱的模样,也不禁露出了微笑,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见他们走得远了,才回过头来看向公孙舜道:“真羡慕那个小妹妹,我是我父亲第一个孩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妹,从来没有哥哥这般宠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却想起了自去年十月分别到今日都还未曾见过的夏与贤,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从小都是她照顾身后的那些弟妹,只有他一直在她身边,知道她也需要被在意,并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为别人着想和隐忍。 虽说那一抹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公孙舜却并未漏看。他并非不曾见过那样的笑容,前些天那位独孤小姐看向他时,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公孙舜有些失落地扯了扯嘴角,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只听得任朝陶开口道:“你刚才是问我为何会来姑苏城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啊。”任朝陶说着耸了耸肩,道:“想必公孙公子也听闻了,如今我是庶人身份,早已被赶出了皇宫。” 公孙舜闻言“恩”了一声,只听见任朝陶接着说道:“所以我就来找公孙公子了!” “我认识的那些王公贵族自从我被贬为庶人之后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可是我也不认识什么可以收留我的平民百姓,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投奔公孙公子了。” 公孙舜听见的话先是抬首扶额道:“我公孙家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后转念一想,比起她那些显贵的亲戚朋友,他的确是平民得不能再平民,于是便道:“罢了,你想如何投奔我?” “她在那儿!” 还未等任朝陶开口回答,公孙舜便看见一群身着黑衣神色凌冽的人冲着他们二人而来,任朝陶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抽出数个暗器,连头都没有回就冲着那群人甩了过去。可是那是几个暗器也只打中了几个人,剩下的黑衣人来势汹汹,数目只多不少,公孙舜见状急忙抓住了任朝陶的手臂,带着她腾空而起,道:“他们至少有五十来个人,先走为上。”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7章 夜色纷乱 公孙舜拉着任朝陶的胳膊,一路飞跃,她原本还能跟得上,可渐渐地他的速度愈来愈快,她不禁觉得有些吃力,眼看前方有一处凉亭,她急忙反手拉住他,将他带到了其中。 “你快走,他们要抓的是我任朝陶,与旁人无关。我不会因为自己牵连无辜之人。” 任朝陶将公孙舜的手从她的手臂上拿开,将他向着凉亭之外推去。公孙家的轻功在江湖闻名,而公孙舜更是这一代公孙家子弟中的上乘,他看向任朝陶,道:“以我的功夫,那些人永远都追不上来,更何况这姑苏城,他们还能比我公孙舜更了解?你跟我走,我保证他们追不到你,我们谁也不会牵连谁。” “你并不会牵连我,是我跟不上了。”任朝陶见他如此说,只得抬眼看向他道:“这样拖下去,他们抓住我时,你也逃不掉。所以你要是想活命,便快些离开。” 可还不等她说完,公孙舜便背对着她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道:“都说了 ,让你跟我走。” “快上来。” 任朝陶听见他这样说不由愣了一下,可时间紧迫,根本不给她这样发愣的机会。公孙舜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不禁扭过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她道:“在下冒犯,还请姑娘勿怪。” 他说着伸过手将她打横抱起来,根本不给她多言的机会,运气腾空,带着她向着更远的方向而去。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他们便已从那凉亭之中又向前飞奔了数里之远。 见到此情此景,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任朝陶都不由惊得睁大了眼睛,她回首看向刚才的凉亭,竟已小的跟树木无甚差别。难怪人家总说大隐隐于市,江湖之中的能人怪才数不胜数,她从前不在意,今日才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 任朝陶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是如何被公孙舜抱着飞了这么久,忽地红了脸,而她的手更是不知何时已经环住了他的脖子,她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公孙舜感受到怀中的人的变化,急忙道:“姑娘小心,抓紧了。” 罢了罢了,情急之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任朝陶这样想着,又一次将手抬起环住了公孙舜,却正好触及到他的看过来的目光。 只见他对她笑道:“不远处是公孙家在江都城郊的农庄,姑娘先在此委屈一下,明日在下再带姑娘回姑苏。” 他说着又抬眼向着前方看去,任朝陶抬眼看着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奇妙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最初在偃师城公主府外遇见他,听见他说想装作宾客去府上蹭酒喝,只觉得这个小子年纪不大鬼主意却不少,不免动了要逗一逗他的心思。不曾想交谈数句,却发现的确是个有趣的家伙。即便是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他依然唤她“任姑娘”,还说不会忘记与她的约定。 这种江湖侠士之间把酒言欢的相交,任朝陶以前不曾经历过,但是仅仅是听见那句“定不负好酒之约”,她也暗自感动了许久。 今日重遇,她其实根本不是来“投奔”他的。 她自从被赶出了皇宫之后便一路遭遇追杀,她一面正面抵抗一面连躲带逃,终是由机会抓住了一个刺客,并在那刺客身上看见了裴贵妃家的家族印章。裴贵妃得宠多年,并且为她的父皇诞下两位皇子。可虽是皇子,却非嫡非长,按照丰朝的传统,是永远也不可能被封为太子坐上皇位的。 她本就怀疑二()弟之事多有蹊跷,此刻更是坐实了这一怀疑。裴贵妃与那水衡都尉杜咏是同乡,均是姑苏城人。如此说来,为了除去她母后与她的诸位嫡皇子弟弟而勾结在一处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为何要追杀她,或许只是想从她口中探得皇四子任朝慎的下落以除后患。 这才是她千里迢迢来到姑苏城的目的,想要了解敌人的过往,自然是要从他的故乡开始。杜咏是从姑苏去到任安做官,那么他在姑苏城中想来也曾经有过一官半职,她便是要从这一官半职查起。 不过即使是她随口开的玩笑,他却好像真的以为她是专程来投奔他的。 的确和她身边那些在她昔日辉煌时卑躬屈膝如今落败时却避之不及的势利眼们完全不一样。 任朝陶正想着,公孙舜却已带着她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一处农庄外。 她回过神来,急忙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理了理衣裳,眼神飘忽不定却就是不看他。 公孙舜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是一阵心慌意乱,他又想看她又不敢看她,两人相对静默了许久,才听得任朝陶朗声道:“公孙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公孙舜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什么‘救命之恩’,没那么夸张。” 任朝陶听见他这样说,低着头支吾道:“总之,就是很感谢。” “姑娘言重了。”公孙舜摇了摇头,终是鼓起勇气看向了她,毅然道:“在下与姑娘是朋友,朋友有难,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自从那次在偃师看着她被囚车带走,而他犹豫退缩了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在自责。若是她遇到危险,他或许不能凭一己之力救出她,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该选择站在她身边陪伴她。 “少爷真的当洛偃公主仅仅是朋友么?”他回到姑苏之后日日魂不守舍,那一日与独孤家的小姐见完面回到公孙府,怀辞这样询问他道。 公孙舜闻言,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一直被他挂在腰间的酒壶。这壶中的酒早已饮尽,可这酒壶,他却始终舍不得扔掉。 “哈,你小子莫不是又想说本少爷没见过世面,要嘲笑我吧!”公孙舜并未直接回应怀辞的话,而是笑着看向他,似是玩笑道。 “啧,无缘无故转移话题必有猫腻。” 怀辞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默默地退了出去替他关上了书房的门。 看着怀辞离去,公孙舜不由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不然怀辞想要他说些什么呢,说他喜欢任姑娘?想要和任姑娘在一起?那简直比痴人说梦还要更可笑。 “恩,我也当公孙公子是我的好朋友。” 他看着任朝陶在他面前露出灿烂的笑颜,想起她那一抹不易察觉却十分温柔的笑,心下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报以微笑道:“在下的荣幸。”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8章 少年心事 “公孙公子怎么还在?” 任朝陶走出管家为她收拾好的客房,有些惊讶公孙舜竟还在农庄之中不曾离去。 她见他站在院落之中,便也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还未等他开口,任朝陶便瞟见他的腰间还挂着当时在偃师城时她送给他的那壶酒,任朝陶见状不由愣了愣,开口道:“这酒,公子还不曾饮过么?” 公孙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面上突然浮现一丝尴尬,他拍了拍酒壶,笑道:“哈,自然是早都饮尽了。在下之所以留着这酒壶,不过是觉得皇家的东西或许卖了能换个好价钱吧。” 任朝陶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来,她不再盯着那酒壶,而是四处看了看院子中的陈设,笑道:“公孙家真不愧是姑苏城中的大户人家,连一处小小的农舍都布置得这般精致。” 公孙舜听见她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梁道:“任姑娘什么样的景致没见过,能得姑娘如此夸赞,在下便替家人谢过了。” “客气客气。”任朝陶摇了摇头,抿唇笑道:“不过这些客套虚礼讲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打算问我那些黑衣人为何会追杀我么?” 公孙舜本来是有些好奇,可是父亲从小便教导他,不该他过问的事情永远不要多问。一是出于礼貌与对对方的尊重,二便是莫要无事惹事,反倒波及了自己。不过这些倒不是他并未开口询问任朝陶的原因,他只是觉得任朝陶是皇室中人,那其中的波折本就繁复难解,他并不在意她究竟为何遭遇那些危险,因为无论她遇到什么危险,他只需要站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就好。 “若是姑娘想说,自是不必在下多问。若是姑娘不想说,在下还硬是要多嘴,岂不是会惹得姑娘厌烦。”公孙舜看向任朝陶,笑道:“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任朝陶这时也开始感觉到自己眼皮有些沉重,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抬步向着客房之中走去,一面走一面对公孙舜道:“公孙公子,你可别忘了与那小妹妹还有约定,不过这会儿赶回去,即使是以你的速度,怕是也赶不上花灯会了。” 公孙舜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起公孙玦临走前与他的约定,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叹息了一声,他早就把那约定抛之脑后了。公孙舜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发,向着与任朝陶相对的那间屋子走去。罢了罢了,今夜便先待在农舍陪着任姑娘,待回去之后再好好哄哄小丫头吧。 任朝陶将房间的门关上,背靠在房门之上,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瘫坐下来。她双手抱着头,埋首在膝盖之间,睁着两只眼死死地盯着地面,只觉得她的头发酸发胀到了极点。她自小养尊处优,何时经历过这般难捱的日子。夜夜不得安眠,生怕在睡梦之中便被裴贵妃的那群杀手劫持,偶尔好不容易睡得熟了些,又会在梦中看见满身是血的母后与二()弟冲着她哭泣哀嚎,每每当她想要靠近他们,她刚刚迈出去一步,就有汹涌而至的洪水将她与她的母后和弟弟生生冲散。惊醒之后,便又是一日的躲躲逃逃与居无定所。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任朝陶越想越头疼,之后索性不想了。她站起身来走至床边,合衣躺在那张管家专程为她垫了几张褥子的床上,忽地感受到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将枕头拿起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枚箭头。 那箭头更似暗器的形制,短小精干,想来是随身携带用以防身之用。而在这箭身之上,居然还刻着字。 “皇,皇甫?” 莫非是衡阳崇胤宫的某位弟子在这留下的?任朝陶想起年幼时在宫中教习她武功的一位师傅便是师出衡阳崇胤宫,本想凭着一身武艺闯荡江湖,后来却遵从家中的愿望考入了皇宫武太傅的编制中,专程教习宫中的皇子公主学习武功。听那位师傅说,崇胤宫是由衡阳皇甫家一手创立的武林门派,明以皇甫家剑术为尊,暗则以细小兵器的使用而在武林之中立足,发展了几百年的时间,逐渐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如今衡阳崇胤宫的名头与比它历史还要更悠久的任安华山派与嵩山少林寺不相上下,因此任朝陶一看见这暗器与上面所刻的皇甫二字便想到了这武器的来历。也对,公孙家是武林世家,自然会与这些江湖中人多有来往。 任朝陶这样想着,眼睛慢慢地合了起来,她手握着那枚箭矢,一觉睡到了天明。 “任姑娘,起床了!” 伴着公孙舜的敲门声,任朝陶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伸了一个心满意足的懒腰,跳起身来左右扭了扭,又接着伸了一个懒腰。真是太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任朝陶想着,却听见公孙舜依然在敲着门,急忙回应道:“马上来!” 她将那枚箭矢收进了腰间的小包之中,跳下床打开门,只见公孙舜端着两碗粥,旁边还放着几个肉包子,和两盘小菜,不由得露出了嘴馋的样子道:“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说着就想要伸手去拿那包子,却被公孙舜猛地拍了一下手背道:“漱口了么就吃!” “这些日子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能有吃的就很不错了,哪这么多讲究。”任朝陶说着看见她的房间之中早在昨天夜里便已经摆放好了供她洗漱的用品,不由道:“好啦好啦,我洗漱便是了。” 公孙舜见她乖乖地走过去,心中突然有些闷得慌。什么叫这些日子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殿下,竟然把风餐露宿的生活当成了常态。公孙舜端着早餐的手忽地握紧,他看着她,暗暗地发誓,既然她已经来到姑苏,他便再也不会让她过一点苦日子。 他将早饭放在她房间中的小桌上,对她说道:“这肉包是姑苏城中最抢手的苏记包子,若不是今儿个去得早,还不一定买得到。还有这碟小菜,虽说都是不起眼的菜色,却也是苏记最热门的吃食。待你收拾好了便来尝尝。” 任朝陶正擦着脸,听见公孙舜这句话,忽地从巾帕之中抬起头,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向他道:“这些吃的,你是又跑回姑苏城买的?” “对。反正我飞得快,不碍事。”公孙舜说着,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只是招呼她道:“赶快过来吃。” 任朝陶想到昨天的酒壶,再看向今日这满桌的早点,终是隐隐反应了过来:公孙公子,这是喜欢她吧。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09章 满腹心意无处说 任朝陶长到十七岁,并非没有被人喜欢过。 她自小身边便围绕着无数的男子:有的是出生富贵的王公侯爵之子,颇得她父皇喜爱;有的是她舅舅麾下的副将战士,在她舅舅与表哥的眼中并不亚于那些王公之后;还有的是朝中各位官员的后代,与她年岁相仿之人甚多,同样也是她父皇多加考虑的对象。 只是这些人中,有的一身富贵病,竟是比她这一国公主还要娇气些;还有的虽然英武不凡,却甚少读书,有勇无谋;更有的见了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得脸色发红最终夺门而出回家找娘亲去了。因此这些年下来,任朝陶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与贤哥哥与誉儿,她其实也甚少与其他王公或是官员之子多加来往。 所以才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公孙舜对她的心意。 不过,任朝陶看向公孙舜,却又想起夏与贤的模样。 唔,虽说公孙公子的样貌也十分英俊,可是在她心中还是不及与贤哥哥。更何况,与贤哥哥长她三岁,还是比公孙公子这个同龄人要成熟稳重得多了。 任朝陶这样想着,走到桌边坐下后,抬眼看着公孙舜道:“公孙公子,你是喜欢我吗?” 公孙舜闻言,手中正欲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停在了半空之中。他有些尴尬地看向任朝陶,犹豫了一下,道:“有这么明显么?” 任朝陶双手捧着脸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嗯,很明显。” 公孙舜闻言“哈”地笑出声来道:“哈,哈,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莫怪。” 任朝陶的头摇得像波浪谷似的,她咬了一口肉包子,吞下肚之后忽地捧起了脸笑得眉眼弯弯道:“好好吃!” 公孙舜本以为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听得她接着说道:“怎么会怪公孙公子呢,公子救命之恩,朝陶感谢都还来不及。” 她说着,忽然正色道:“只是朝陶心中早已有了喜欢的人,若是朝陶以前有什么让公子误会的地方,那是朝陶做错了,公子不愿原谅我,我可以接受。若是公子对我的帮助是出于想要朝陶回报以相同心意的想法,那么朝陶或许要让公子失望了。” “而且,若是这样的话,朝陶以后就不会再叨扰公子了。欠你的人情,朝陶总有一日会还给你。” 任朝陶说着,在全身上下四处摸索了一番,终是摸出了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道:“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就先算今天这顿早饭的钱吧。” 公孙舜听见她如此说,不禁又想起她昨天那抹羞怯温柔的笑意。他自然清楚她的心中必定已有他人,他也从不奢求能在她的心中获得一席之地。他清楚的知道,无论她如何落难受苦也好,她都是金枝玉叶的出身,并不是他这等江湖中人可以随意高攀的。 公孙舜默默地将那银锭推了回去,他看向她,笑道:“任姑娘多虑了,在下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把姑娘当做朋友。江湖儿女,快意江湖。姑娘且放心,虽然在下今日对姑娘倾心,但或许明日就忘了。这便是江湖中人的心境,并没有那么多执着。” 任朝陶闻言似乎不放心,又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似乎并未撒谎。才忽地伸出手将那银锭子收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道:“呼,刚才还在想唯一的钱财给了你,今晚又得去找山洞睡觉了。” 公孙舜听见她如此说,心中一紧,他犹豫了一下,终是询问道:“任姑娘逃亡在外的这些日子,都是睡山洞么?” “最开始有钱的时候是睡客栈,可是半夜被人追杀搅得客栈一团大乱,赔的钱都够再睡好几晚。之后便索性一咬牙,开始睡山洞,睡树林,反正哪里方便哪里休息嘛。”任朝陶说着,见到公孙舜的表情,急忙摆了摆手道:“诶,诶,别用那种可怜的表情看着我。我任朝陶能屈能伸,有什么不能忍的。再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这也是一种修行嘛。” “而且,我会武功,偶尔在街上耍个剑还是能换点钱住客栈的,可不要小瞧我了。” 任朝陶这话刚出口,便见到公孙舜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道:“对啊,任姑娘会武功,又出身显贵,想来读过的书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以比拟的,是么?”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任朝陶的聪明一直被她的父皇和母后引以为豪,与她年龄最相近的几位弟妹,无论是在文史还是武功的学习上,比起她来都差了些。并不是他们做得不好,而是她实在做得太好,让太傅与武师傅都无可挑剔。早在她被贬为庶人之初,她本想着寻到四弟之后便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小村落脚,教那里的孩子读书识字,过自己与世无争的生活。谁知这一路上不断遭人追杀,不但让她没有机会去找与贤哥哥与四弟,更是让她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过如此也并非不好,至少让她发现母后与二()弟之事真的存在蹊跷,而她身为他们的亲人,是一定要为他们平反复仇的。 “虽说是委屈了些,但只有让姑娘一直待在在下()身边,在下才放心。”公孙舜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但这的确是他此刻能够想到让任朝陶能够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唯一的办法了。于是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道:“舍妹自幼贪玩,气走了无数的教书先生和武学大师,在下想着,若是姑娘不嫌弃——” 公孙舜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任朝陶摇了摇头,严肃道:“公孙公子言重了,如今我不过是平民百姓一个,怎么会嫌弃公孙家的差事。只是,你昨天也看到了,我一路上遭人追杀,若是因此牵连了公孙家,我即便是做鬼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任朝陶其实也在想,若是想留在姑苏城调查杜咏,她必然得寻一处落脚之地。只是她身后跟着那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黑衣杀手,想要安定下来实在是痴人说梦。她微微蹙了蹙眉,却听得公孙舜低声道:“他们想要找的只是任朝陶,可若是‘任朝陶’已经不在姑苏了呢?” “你开什么玩笑?”任朝陶正想开口反驳他,脑中却忽地灵光一现,他说的没错啊。 那些黑衣人不清楚公孙舜的实力,他们昨夜不曾捉到她,想必以为她还在城中或是城外不远的地方,又怎么会想到她已经到了几百里之外的江都城郊呢。如此说来,若是她再次出现在姑苏城中,将他们引出城后,在下一座城池等待他们再次追来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再次逃回姑苏城。而凭借公孙舜的轻功,这些都不在话下。 她想着不禁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靠近公孙舜,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他微微颔首,与她对视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纵是两处相思久 第010章 此处不留人 “此次能够成功,还要多谢公孙公子了。” 按着任朝陶的计划,她早早放出消息要前往母后的故乡,接着便与公孙舜一同将那些黑衣人向着江陵城的方向引去,公孙舜的轻功实在是出神入化,将那些黑衣人耍得团团转。终是寻了机会甩开他们,又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公孙舜闻言摇了摇头,笑道:“任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之后在下将要劳烦任姑娘之处,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任朝陶自然知道他是指要请她教导公孙玦功课之事,点了点头道:“其实吧,看在你要管我吃喝的份上,便也不是那么劳烦了。” “而且,既然公孙公子与我已经相熟。”任朝陶拉着缰绳行至他身边,冲他微笑道:“那么也不必客气,以后叫我朝陶就好。” 公孙舜看向任朝陶,只见她同样也回过头看向他,黄昏的余晖正好落在她那充满朝气的脸庞之上,竟连凄冷的夕阳也变得温暖起来。直到很多年后,公孙舜还是会经常想起与任朝陶并肩骑行在这乡间小路之上的这一天,他记不太清那究竟是哪一天,却始终记得那一日夕阳下笑颜如花的少女,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 他们在第三日的清晨回到姑苏城公孙府上,公孙舜的父亲公孙敖一见任朝陶,不由微微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女孩眉眼之间所透露出来的那股神色与平常的十七岁少女大有不同,绝非池中之物。 “你刚刚说,你母亲是江陵人?” 公孙夫人看着任朝陶,只见她满脸笑意,虽说一时落魄,可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是受过教养的好姑娘,不由笑道:“我也是江陵人。” “朝陶能与夫人攀一攀同乡的情谊,真是荣幸。”任朝陶心知这是因为她颇得公孙夫人的眼缘,才会让公孙夫人如此说,因此言语之间也不禁变得亲昵了些。 “同乡的情谊,自是不会少。”公孙夫人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奇地看向任朝陶道:“只是,任姑娘一看便出身不凡,可知你的父母为何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桃’字虽然适合女子,却也未免粗陋了些。” 任朝陶几乎是立刻便反应过来,公孙夫人明面上是随意与她闲聊,实际是想看看她究竟是否有能耐教导公孙玦。待弄清楚公孙夫人的意图之后,任朝陶不免微笑道:“回夫人话,朝陶并非出自名门,只是爹娘均读过些书,便将朝陶教导得好了些。至于这名字,则是‘君子陶陶’的陶。”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任朝陶说着,忽地想起第一次在书上读到这首诗时,父皇母后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在那些日子里,父皇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母后一个人。她作为他们的长女,象征了他们执手相携的情谊,自然也赢得了父皇最为宠爱的心意。而正因为是长女,所以父皇对她的要求从不似对其他皇子那般严苛,取名“陶”也只是希望她能够一辈子和畅安乐而已。 “父亲为我取名‘陶’,是希望朝陶能够拥有‘陶陶之貌’,欢快一生。” 公孙夫人在听见她说出那诗时,眼中已经有赞许之色。又见她提起父亲对她的希望,想起她说多年前在战乱之中便已与爹娘失散,不由有些心疼。她看向任朝陶,正欲开口,却听见公孙敖开口道:“任姑娘虽数次强调自己并非名门之后,可这言谈之间,却又绝非普通人家出身。若是姑娘自有苦衷,老夫自是不会多问。不过姑娘有如此才学,为何不去考取功名或是四方游学,怎么会甘愿寄人篱下?” “回老爷的话,朝陶本就是在游学之中路遇公孙公子,与公子结下友谊。因着对姑苏城的景致情有独钟,这才决定留下来待上一段时间。正好公孙小姐需要功课上的指导,朝陶感念与公子的友谊,这才答应了他来替公孙小姐指导。” 公孙敖看着任朝陶,只觉得这少女绝不像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她虽说自己并非权贵出身,可她的言行举止却出卖了她。她的父亲是任安人士,母亲却是江陵人,而且她姓任。这天下谁人不知,前不久畏罪自杀的陆皇后便是在圣上微服私访时从江陵带回了宫,一路从宫女荣升至凤位。她说她是家中的长女,当今圣上与陆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女孩儿,洛偃公主的荣宠万千也是天下皆知。而且,公孙敖想着不由看向了公孙舜,他的儿子不久才从北方游历归来,任朝陶说与他在游学历程之中相遇,谁又知道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就算他的猜测全是错误,她并非洛偃公主,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姐,可她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处事竟能如此冷静,回答问题也是滴水不漏。可这俨然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公孙家虽为武林世家,可向来连江湖之中的争夺都甚少参与,只是守着姑苏城中自己的产业安然度日。他为了全家人的安危考虑,也断然不能接受这么一个可疑的女子就这样住进府中来。 公孙敖最终下定了决心,看向任朝陶道:“任姑娘,老夫这个女儿顽劣调皮,实在是个头疼的主儿。若是让任姑娘来教导她,未免太委屈姑娘了。姑娘的才学自是没话说,想来也不会非老夫这里不可吧?” 任朝陶怎么会听不明白公孙敖的话,她面上虽不曾显露,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看来想要在姑苏城中找一处安身之地的计划不得不推后了。她抿了抿唇,终是看向公孙敖道:“恩,老爷的意思朝陶明白了。” 公孙舜同样也明白他爹的顾虑,虽说他知道任姑娘的身份,但却而不能与家人明说。因此在家人看来,任姑娘的确来历不明。若是随意让她进了府,也确实不妥。公孙舜本想出言再劝他爹几句,可公孙敖的下一句话却让公孙舜挑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