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计时 　　2019年9月15日，程以湘的三十岁生日，她被确诊了胃癌。 　　“唐太太，您的胃癌已经晚期，如果及时治疗，可能还有挽救机会。否则……” 　　两年前，她气得父亲做手术，父亲死在手术刀下，她对手术室产生了阴影。 　　只要想到要做手术，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从医院逃了出来，程以湘始终不信自己的人生开始倒计时。 　　经过江边，她吃力地翻上栏杆，面朝波澜江水，晃动双腿。 　　她稳住呼吸，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住唐予风的名字。 　　“予风，今晚你回家吃饭吗？今天是我生日，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好吗？” 　　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听起来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她没有生气，静静地等。 　　良久，唐予风冷淡的回答：“不回，晚上有应酬。” 　　“那予风，你忙。” 　　她挂断电话，冷冷清清的，望着江面。 　　四年婚姻，她曾经以为，她是嫁给爱情。今时今日，她忽然明白：我其实早就失去我的予风了。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唐予风，她希望在最后的时光，这个男人可以假装爱她。 　　唐予风比她小六岁，如果她真的死了，也该为他安排好以后。 　　再也没有她的以后。 　　江风变得凉了，她扶着栏杆下地，开车去超市。 　　蔬果区，她勾背、低头，掂量着小南瓜，仔细比对价格，终于做了决定。 　　“唐予风，你看前面的大妈，选个南瓜都犹豫这么久，她一定不爱她的老公。”娇滴滴的声音从后面冒出，“你看我，给你选牛肉选海鲜，都是挑最好的。” 　　唐予风？ 　　难道是她的予风？ 　　“嗯。” 　　唐予风的声音，她哪里认不出？ 　　他的“应酬”，是陪小三。 　　攥紧南瓜的手，突然用力，南瓜皮生剜着指甲肉，疼得钻心。 　　她定定站在原地，想象年轻水灵的女孩儿，倚在同样英俊年轻的唐予风怀里。 　　只有她老了。 　　只有她变成了“大妈”，变成了生活里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黄脸婆。 　　只有她，失去了予风。 　　不知道犯什么冲，她好端端站着，那姑娘非往她挤。 　　明知道身后是唐予风和小三，她这样丧气这样灰败地出现在他们眼里？ 　　她也是有自尊的，哪怕这些年她爱唐予风爱得都忘了。 　　林筱雅认出她，故意踩她脚，脸上却无辜，“唐予风，你说现在的大妈怎么都这么霸道？自己买不起，还占着位置不让别人挑啊？” 　　这不摆明了，讽刺她守不住唐予风还不离婚吗？ 　　松开南瓜，她看到渗血食指，突然觉得疼。十指连心，她哪里都疼。 　　“走吧。”唐予风认出程以湘，目光很淡，“你跟大妈计较什么？” 　　林筱雅不甘心，往他胸膛靠，“我哪里是要跟大妈计较，唐予风，我是想为你做一顿饭。今天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纪念。不管是这里的大妈，还是你家里的黄脸婆，都不能阻止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一周年纪念？ 　　以后她每次过生日，都赶着他们周年纪念？ 　　她不巧死在这天，她的祭日，唐予风是不是也会忘记？ 第2章 黄脸婆 　　程以湘心寒，转过身，冷冷看着林筱雅。 　　“我是黄脸婆？我买个南瓜挑挑拣拣？那是我为了他过得更好！你现在大手大脚，花得不还是他的钱？哪怕他一无所有，我还是爱他、陪他，你可以吗？” 　　她不敢看唐予风的脸，攥紧拳头，打量他的新欢。 　　也就那样。 　　不比她年轻时候漂亮，但肯定比她现在鲜嫩。 　　林筱雅脸色难看，半天不说话。 　　她忽然失去勇气，拎着篮子，扭头离开。 　　“程以湘，我不稀罕。” 　　唐予风护着林筱雅，短短一句话，将她打入地狱。 　　她强忍眼泪，艰难地往前走。 　　这么一闹，她再没心情买菜，匆匆付钱离开超市。 　　程以湘回到家，瘫坐在玄关处，耳边回荡唐予风那句——程以湘，我不稀罕。 　　枯坐良久，她突然起身，提起塑料袋，钻进厨房。 　　今天是她三十岁生日，唐予风一定会回来的。 　　她实在不擅长做菜，认真照着食谱，好歹有些模样。 　　端出最后一碗汤，却看到餐桌干干净净，地上是碎瓷片和汤汤水水。 　　她精心准备的晚餐，就这样毁了。 　　看着容颜明丽的林筱雅，她强忍着泼汤上去的冲动，“这是我的家，请你离开。” 　　唐予风从楼梯下来，“程以湘，这也是我的家。” 　　手指失力，偌大的汤碗砸在脚上，滚烫的汤水四溅，大多渗进拖鞋，烫着她的皮肤。 　　她像没有知觉，直勾勾看着唐予风，轻声，“予风，你什么意思？” 　　自然而然拥住林筱雅，他说：“程以湘，你要生气，我们就离婚。如果你容得下林筱雅，我就愿意跟你生活在一起。” 　　“什么？” 　　程以湘眼前雾茫茫的，为什么婚姻让他面目全非？ 　　当初，是他求的婚。 　　他漫不经意般，掀起林筱雅的衣摆，手指蜻蜓点水般触碰年轻身体的光滑皮肤。 　　音量更大，“以湘，你要赶走林筱雅，我就跟你离婚。” 　　脚面开始传开刺痛感，她忍着眼泪，声音更小了，“予风，如果……如果我活不了几个月了呢？你现在让林筱雅走，等我死了，你娶她也没关系。” 　　唐予风冰冷的直视她：“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将死的惶恐与委屈，在他的冷漠下爆发。 　　她踢开碎了的瓷片，“唐予风，我选离婚。” 　　双眼充血，唐予风拽住程以湘枯瘦的胳膊，“你不是爱我吗？怎么说离婚，就又离婚了？” 　　她只是不想林筱雅进来。 　　眼前是她爱了多年的男人。 　　她看着他从男孩变成男人。 　　她心力交瘁，“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唐予风不肯松手，林筱雅见苗头不对，软绵绵往他身上靠，“唐予风，别理她。我给你做饭，我……”她凑到他耳边，害羞着说着亲密私语。 　　程以湘掰开他的手，步伐沉重，艰难的上楼。 　　翻出医药箱，她木然的处理烫伤的脚。 　　算了。 　　她突然扔开棉签，走进书房，翻出钢笔，开始写遗嘱。 　　唐予风正年轻，会反叛也会出轨。 　　但她死后，没人照看他，他会孤单的。 　　所以，她有的一切，都给他。 第3章 你差点害死我的孩子 　　程以湘写完遗嘱，又忍不住，取出信纸，郑重而缓慢地写下：予风，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将这些锁在抽屉里，她愣怔良久，不愿意下楼去看他和别的女人恩爱，慢吞吞走到主卧的浴室，倒了半个浴缸的水。 　　她躺进温水，终于舒服的喟叹。 　　命不久矣，却遭丈夫背叛，还是她几乎放弃一切选的丈夫。 　　“唐予风，我真的可以睡这里吗？那黄脸婆，能同意吗？”林筱雅娇滴滴的声音，惊醒了程以湘。 　　水有些凉，程以湘面无表情的站起，迟钝的用浴巾擦拭身子，直到抹去最后一滴水珠。 　　穿上睡衣，她麻木的看着唐予风亲吻林筱雅，在她的床上。 　　林筱雅鸠占鹊巢，唐予风有意纵容，她孤军奋战，又能如何？ 　　她连活不了几个月都说了，还能怎么留住她的予风？ 　　选了一些衣服，她去隔壁书房，缩在躺椅上，还偏要听主卧的动静。 　　即使这样，她好像也不能让唐予风去死。 　　她比他大六岁，从一开始爱他，就是不公平的。 　　迷迷糊糊的，她就睡着了。 　　梦里，唐予风用力的拽住她的手：姐姐，你不能嫁给肖禾。 　　—— 　　怪异在自己家里做了几天唐予风和林筱雅的“小三”，她彻底决定做放弃手术。 　　出门之前，她认认真真的化妆，提了气色，乍看倒像是年轻了十岁，仿佛仍在青葱岁月。 　　律师事务所。 　　苏远觉得荒唐至极，“程以湘，你为什么这么爱唐予风？你都快死了！他都领小三回家了！你居然还只是想着把遗产都给他！” 　　阳光跳跃着，模糊了视线。 　　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当初，还不如嫁给肖禾！”苏远生气的扯领带，“程以湘，你怎么不懂及时止损！” 　　听到肖禾的名字，她眼皮动了动。 　　最终，她将签字的离婚协议和遗嘱交给他：“苏远，你是律师，我认识你，所以我找你。如果你不愿意，我找别人。” 　　想到唐予风那句漠然的——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她到底湿了眼眶，“我会，止损。” 　　苏远妥协：“湘湘，我帮你办。” 　　程以湘“嗯”一声，“那我回家了，你忙。” 　　—— 　　看到在客厅吃提子的林筱雅，程以湘没多大反应，心里还是难过的。 　　“姐姐，我肚子疼，你能不能帮我打给唐予风？” 　　她正要上楼躲进书房，却被林筱雅喊住。 　　看眼气色红润的林筱雅，她冷冷的说：“你就在玩手机，自己打。” 　　“姐姐，你人老珠黄，化妆能藏住什么？”林筱雅不装了，“你霸占着唐予风，他只会更厌恶你！” 　　“那是我的事。” 　　她强作冷静走过她，等到了洗手间，她疯狂的洗掉脸上的脂粉。 　　镜子里的女人，憔悴，苍老。 　　哪里比得过林筱雅呢。 　　她回到书房，困倦袭来，没多久就睡着了，这次她梦见肖禾了。 　　“程以湘！” 　　她突然被推醒，迷茫的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唐予风，“怎么了？” 　　他将她掀到地板上，“你还有脸问！你真让我恶心！林筱雅肚子疼，你帮她打个电话会缺块肉吗！你差点害死我的孩子！” 第4章 我也可以为你生孩子 　　程以湘直接砸在地板上，手肘蹭破了皮。 　　“林筱雅怀孕了？” 　　“差点流产，但是没流掉？” 　　“真可惜。” 　　左膝压住她的后腰，他愤怒的说：“程以湘！你真是故意的！” 　　她忍着眼泪，“我说不是，你信吗？我说是林筱雅故意害我，你信吗？予风，你信我吗？” 　　他厌恶的扔开她，“不信！” 　　“不就是个孩子吗？唐予风，我也可以给你生！” 　　磨破的血肉蹭着地板，程以湘艰难的翻身，“唐予风，你真的，不爱我吗？” 　　她看着他，同时解着扣子。 　　脱到裤子，她打个趔趄站起，弯腰，再站直。 　　有那么一秒钟，她想死在唐予风怀里，这样，他这辈子，都别想忘记她。 　　但她舍不得他承受后半生的苦痛与阴霾。 　　她卑微的恳求他怜悯。 　　唐予风面色紧绷，突然有种情愫要喷涌而出似的。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他们的僵局。 　　他接起电话：“好，我马上过来。” 　　程以湘躺在地上，抱着双膝，像初生的婴儿。 　　她真的是年老色衰，不过三十，脱了也不能让唐予风碰她一下。 　　好疼。 　　—— 　　苏远不放心程以湘，硬找出遗嘱的问题，开车去程以湘的别墅。 　　所有的门都开着。 　　苏远觉得古怪，打给程以湘，没人接。 　　听到楼上的铃声，他一直不挂断，循着声音找到书房里抱成一团的程以湘。 　　“程以湘？” 　　她没回应。 　　“湘湘？” 　　苏远彻底急了，碰到她滚烫的后背，脸有些热。 　　担心她出事，他没办法顾忌什么，虔诚的替她穿好衣服，将她抱到车上。 　　“程以湘，唐予风到底哪里好？” 　　“程以湘，你想死，我不准！” 　　“程以湘，你怀孕了！” 　　怀孕？她怀了唐予风的孩子？ 　　她动了动眼皮，醒了。 　　看到焦急的苏远，她喃喃：“我没死啊。” 　　火气上涌，苏远丢给她化验单，“程以湘，还敢死吗？你怀孕了。怀了唐予风的孩子。” 　　见她白着脸色，他又将病历单拍在柜面上，“程以湘，你再不做手术，就是等着孩子跟你一起死！” 　　程以湘攥着床单，试图坐起，“你再说一遍。” 　　伸出右臂托住她的腰，他扶她坐起，情绪复杂的说：“程以湘，你怀孕了。” 　　她盯着化验单，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大概是，半个月前，唐予风跟她例行公事。 　　之前，唐予风还会假装维持这段婚姻，有时一个月，偶尔半个月，像是交公粮一样碰她。 　　居然怀了。 　　可唐予风现在恨她，怎么会期待她的孩子，他脑子里只有林筱雅肚子里那块肉吧。 　　苏远不愿意再尊重程以湘，拉住她胳膊，“程以湘，你可以想死，但孩子不能死。如果你想留住唐予风，健健康康生下孩子才有机会。你现在打掉孩子、等着胃癌要你的命，那真的是把唐予风送给那个小三。” 　　不是我送，是唐予风不爱我了。 　　但她没说。 　　因为她被苏远说动了，“苏远，我会努力让孩子活下来的。” 　　她刚醒，苏远不放心，“我陪你去找医生。” 　　她点点头，“谢谢你，苏远。” 　　苏远扶着程以湘走出病房，迎面走来的，是恩爱似新婚的唐予风和林筱雅。 第5章 即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要 　　林筱雅怀孕后更想上位，看到程以湘和别的男人亲近别提多高兴。她故意推唐予风，“唐予风，这是不是你家里那个黄脸婆啊？” 　　唐予风不耐烦的看过去，看到苏远后变得愤怒，仍记得哄林筱雅，“你怀孕了，不能动气，站在这里等我。我去跟她说，我们已经形同离婚，你放心。” 　　林筱雅娇羞的点头，心里诅咒程以湘不得好死。 　　见唐予风过来，程以湘推苏远，低声哀求，“你走，苏远，你走……” 　　但是迟了。 　　唐予风堵在两人面前，目光淬冰似的落在程以湘脸上，“程以湘，我倒忘了，没了肖禾，你还有苏远。” 　　肖禾…… 　　程以湘忽然想起，那一年肖禾闯入教室，抱着一大束淡粉色水仙百合，面红耳赤的看她，“程以湘，我……我喜欢你，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男孩子剑眉星目，眼角还有一颗勾人的痣。 　　她的表情彻底激怒唐予风，“程以湘，你还想着肖禾！” 　　苏远扯松领带，一拳砸过去，“唐予风，程以湘但凡想着肖禾，还能嫁给你？” 　　“关你什么事！”唐予风躲过拳头，同时揪住苏远的领带，“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苏远斯文，根本打不过唐予风，完全被打，挨了几拳后，吐了口血水，他说：“那你知不知道……” 　　程以湘怀了你的孩子，胃癌晚期却不愿意上手术台。 　　“苏远！”程以湘惊叫，上前拽过他，直接跪下，“你能不能走……我会管好我自己的……你走吧！” 　　苏远满脸是血，但心里更痛。 　　放弃肖禾、气死父亲、罔顾悖德，死活要嫁给唐予风的程以湘，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秒不站在唐予风身边呢。 　　苏远实在不忍心再伤害程以湘，涩然，“好，我走。程以湘，我走。” 　　程以湘松开手，苏远狼狈的离开。 　　唐予风冷眼旁观，看到程以湘跪坐在地上哭，更厌恶这个女人。 　　“天呐！”林筱雅瞥见落在唐予风脚边的化验单，“姐姐，你怀孕了！” 　　林筱雅很得不行，这个老女人，还是逼着唐予风睡|她，没想到老成这样，居然还能怀孕！ 　　摸不清唐予风的情绪，林筱雅只好跪在程以湘旁边，“姐姐，你怀孕了是好事呀，怎么不告诉唐予风呢？你怎么告诉别人呀。我爱唐予风，但愿意和你一起照顾他的。姐姐，别哭了，怀孕不能哭……” 　　果然，唐予风起疑：程以湘怀孕，联系的是苏远。 　　唐予风一把提起程以湘，“程以湘，你怀的是肖禾的孩子？还是苏远的？” 　　程以湘震惊，“唐予风，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这副模样，肖禾是看不上了。”他恶毒的说，“所以，我不愿意碰你，你不甘寂寞，找了苏远？难怪他这么在意你！” 　　挑拨成功，林筱雅假惺惺护着程以湘，“唐予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姐姐怀的，肯定是你的孩子啊。姐姐虽然三十多了，但还是挺好看的，有追求者是正常的。孩子，一定是你的。你别生气，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唐予风回：“林筱雅，你太善良了，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恶心！” 　　程以湘苦笑：多恶心呢？现在想想，真的恶心！ 　　腹部突然绞痛，她想解释，也没有力气。 　　唐予风当她心虚，提着她走进最近的病房。 　　林筱雅想跟进去演戏，直接被关在外面。 　　被扔在病床上，程以湘有些害怕，“唐予风，你要干什么？” 　　反锁房门，唐予风拿出本来为林筱雅准备的堕胎药，“帮你流产。” 　　手肘撑着床，程以湘往床头退，“唐予风，不要，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你可以做亲子鉴定！” 　　“即便是我的，”唐予风单膝抵在床沿，左手抠开她的嘴，右手将药丸塞进去，“我也不要，你也不配！” 第6章 如果我走了 　　苦涩的药味漫开在舌尖，程以湘不想咽下去，但唐予风一颗一颗塞进来，还灌了她大半杯水。 　　腹部的绞痛加剧，程以湘痛到耳鸣。 　　她翻过身，趴在床上，木然的抠着嗓子眼。 　　她好像能感觉到，她和唐予风的孩子，正一点点流逝。 　　呛得脸颊通红，她砸在床上，目光涣散，“唐予风，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 　　注定要死的人，为什么觉得能生下孩子，能把孩子当救赎呢？ 　　早就在婚姻里走远的男人，为什么要念念不忘呢？ 　　“唐予风，我们离婚。别墅是我的，请你带着你的小三，离开我的别墅。” 　　唐予风冷漠：“如你所愿。” 　　—— 　　一周后，程以湘跪在浴缸前，扯出瓷砖缝隙的落发。 　　唐予风害死他们的孩子后，彻底厌倦她，带着林筱雅离开别墅，再没回来过。 　　虽然他们没有正式离婚，但已经开始分居。 　　听到手机铃声，她没有动的想法，又揪起攀在浴缸上的长发。 　　这几天，似乎要把她一生的头发都给掉光！ 　　手机铃声停了，没过两秒又锲而不舍的响起。 　　程以湘听不得这声音，开始头疼。 　　但对方似乎存心跟她博弈，持续不断的打。 　　她烦燥，扶着浴缸站起，跑到卧室拿起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予风”，她停顿半秒，接起，“唐予风？” 　　他是缺钱了，还是惹事了？ 　　流产后，她甚至没找医生，浑身是血的逃回别墅，更别提做手术的事情。她隔绝外界的眼一切，每天做着无聊又细致的事情，等着死亡来临。 　　再次想到唐予风，她居然不恨了。 　　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都希望唐予风在她身边，哪怕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她都满足。 　　“程以湘，你的野男人找我麻烦，我现在在警局！” 　　唐予风这种几乎颐指气使的口气，让程以湘以为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却霸着她不准她谈恋爱的男孩子。 　　以为她装死，唐予风不耐烦的重复：“程以湘，我在警局，被苏远害的！” 　　程以湘扯动喉咙，“好，我来。” 　　上次苏远和唐予风不欢而散，她怕苏远真要用法律武器对付唐予风。唐予风年轻气盛，尤其容易冲动，在警局绝对不是苏远的对手。 　　不照镜子，她也能想象到如今病弱苍白的自己。 　　帽子、围巾、手套，长外套，遮得只露出半张脸，她才背上包赶去警局。 　　苏远在医院碰到唐予风和林筱雅，估计唐予风还在气苏远给他“戴绿帽子”，又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这次程以湘不在，苏远果断报警。 　　唐予风心里有气，恶意找来程以湘。 　　程以湘毫无意外地恳乞苏远放过唐予风，唐予风眉目凌厉，藏不住得意。 　　唐予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心疼程以湘将死的卑微，最终放弃。 　　程以湘试探的牵住唐予风的手，他没抗拒，她贪婪的握紧。 　　冷风刮来，她踩在台阶上，拿出叠好的手帕，专注轻柔的擦拭他嘴角的血。 　　唐予风不太自在，但是没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僵着表情不动弹，也不去看程以湘的温柔。 　　她目光缱绻，自然而然的，“予风，如果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第7章 所以，他还是爱林筱雅 　　有这么一秒，唐予风怔在原地，不自觉的“嗯”了声。 　　林筱雅知道唐予风出事，忍着难受赶来，却看到程以湘恨不得亲上唐予风。她火气上涌，冲过去，重重撞开程以湘，“姐姐，唐予风现在是我男朋友！你们离婚了，你能不能不要纠缠他？” 　　程以湘体虚，直接倒在草地上。 　　后脑勺蹭着草茬子，虽然有帽子垫着，她还是险些痛晕过去。 　　唐予风下意识扶住林筱雅，“你没事吧？你不是孕吐吗？怎么跑出来了？” 　　林筱雅顺势靠着他，低低抽泣，“你还记得我怀孕不舒服吗？你说娶我，又不娶。现在你出事，不找我，反而找你的黄脸婆！那你去和她过！我一个人带孩子离开，不再破坏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唐予风有点不自在，“我送你回家。” 　　程以湘还疼，直挺挺躺在草地上，却没有人管。 　　冷风呼啸而过，她缓缓闭上眼：所以，他还是爱林筱雅。她怀孕了，她的孩子就是宝贝。我怀孕了，我的孩子就是不知道跟哪个男人生的野种。 　　眼前浮现唐予风迫她吃下堕胎药的场景，那种孩子活生生从体内流失的痛感再次袭来。 　　程以湘累了：就这样死去吧，反正爱我的都死了，活着的也不爱我了。 　　“程以湘！” 　　苏远走完流程离开警局，却看到躺着一动不动的程以湘，吓得不轻。 　　程以湘呼吸微弱，没有反应。 　　唐予风下手很重，苏远全身都疼，但他还是弯腰抱起程以湘，稳稳的放进车里，飙车到医院。 　　苏远脸上挂彩，十分狼狈，到医院只催着医生替程以湘治疗。 　　他才知道，程以湘的孩子，早就没了。 　　甚至那样滑稽的流产，让她无法再次怀孕。 　　听着医生平和冷静的话，苏远突然后悔，刚才在警局，他不该心软的！就算程以湘会难过，他都要让唐予风尝到苦头！ 　　他迫切的问：“医生，能不能给她做手术？” 　　他要她活下来，不再管程以湘的坚持了。 　　医生望着他的目光，带了慈悲，“她已经迟了。何况，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手术。” 　　苏远沉默。 　　医生又说：“病人还能坚持几天，你多陪陪她吧。说不定她心情好，还能出现奇迹。” 　　苏远木然点头。 　　他根本不想点头，因为点头，就是认同程以湘只剩最后几天。 　　程以湘最终被退回普通病房，半夜惊醒，喊的是“予风”。 　　苏远守了整整一夜，程以湘醒来，虽然瘦得颧骨突出，头发稀稀落落的，脸上更是没有血色，但眼睛还是活的。 　　“湘湘。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程以湘麻木的摇头。 　　“湘湘，昨晚下雪了，外面雪景挺好看，你跟我去散步，好吗？” 　　程以湘再次摇头。 　　“湘湘，医生说你没事，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说：“我不信。” 　　昏死在草地上，睡睡醒醒，昨夜梦里，她都梦见父亲、母亲了。那个世界没有唐予风，他们不会怪她，争着疼她。 　　“湘湘，你是不是想唐予风陪着你？” 　　睫毛轻颤，程以湘眼前浮现熟悉的脸，是年少的唐予风。 　　良久，她低声：“我不想。” 第8章 非常想 　　可是苏远清楚，程以湘想，非常想。 　　程以湘没什么精神，醒来一会，他快跪下了，才勉强愿意喝两口粥。 　　等苏远出门，程以湘滚到地上，对着垃圾桶干呕。 　　苏远请求护士照看程以湘，去找唐予风。 　　唐予风正在和年轻女孩泡温泉，接到苏远电话，诧异，“又想挨打？” 　　“是！你他妈在哪？”苏远终于被唐予风逼得，爆了脏话。 　　唐予风冷笑，报了地址。 　　苏远站在池边，看到唐予风的手搭在女孩儿腰上。 　　而双脸蒸红的女孩儿，绝非为他怀孕的林筱雅！ 　　又换人了！ 　　苏远跳下去，一拳砸过去，“唐予风，你他妈不换女人会死吗？程以湘这么爱你，就这么比不过这些年轻漂亮的？” 　　“关你什么事！”唐予风推开年轻女孩，毫不示弱。 　　原来苏远是绝对弱势的，昨晚的伤也没处理，但是他被愤怒支撑着，下手又重又恨，两个人扭打起来。 　　姑娘尖叫着逃开，急急忙忙披上大围巾，去喊人。 　　几分钟后，苏远躺在池边，再次被吊打。 　　“唐予风，程以湘真的快死了。她在医院，我求医生给她做手术，医生都说太迟了。” 　　想到昨晚的场景，他眼眶泛红。 　　唐予风收起拳头，“你觉得我会信？” 　　苏远吼：“我为什么骗你！她知道我喜欢她，她从来不理我！她找我是因为，她知道得了癌症，就写了遗嘱，财产都是你的！他要我经手这些事情，她怕你被骗！” 　　苏远说得那么真，唐予风开始怀疑。 　　耳边突然响起，她生日那天，她对他说的话：予风，如果……如果我活不了几个月了呢？你现在让林筱雅走，等我死了，你娶她也没关系。 　　眼前又浮现，那日在医院，他强势地逼她吃下堕胎药。 　　他居然，有点心痛？ 　　可他不是早就不爱那个老女人了吗。 　　苏远想到程以湘了无生趣的模样，放下自尊，跪在唐予风面前，“我求你，去陪陪她吧。就最后几天了。如果不是她想着你，我何必这样求你？” 　　唐予风警惕的看着苏远，紧抿嘴唇。 　　苏远又说：“程以湘的财产，全都是你的。往后她吃药、丧礼……需要的钱，我都可以承担。如果你需要钱，我也可以给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忙，我也能满足你。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我真的求你，求你让她活下去，假装、哪怕是假装，也再爱她最后几天吧。” 　　唐予风本能的想说：你凭什么做出那么爱她的样子？ 　　就这么个老女人，有什么值得爱的？ 　　但是他开口是，“医院在哪？” 　　这一定是程以湘让苏远来演戏，他要亲自去戳穿！ 　　林筱雅看着苏远和唐予风离开，漂亮的脸蛋彻底扭曲。 　　原本她追着唐予风过来，只是来抓他偷|吃。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番话。 　　黄脸婆要死了，财产都给唐予风。 　　黄脸婆临死，都要霸占唐予风。 　　唐予风居然去了！ 　　所以他让她怀孕了，爱的还是那个黄脸婆？ 　　她握紧双拳：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第9章 我后悔了 　　车上，苏远拿出文件袋，“这是程以湘的遗书，和她签字的离婚协议。” 　　唐予风觉得是谎言，没有动。 　　苏远径自说着，“程以湘说是说跟你离婚，可她还是舍不得递给你，让你签字，然后跟你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在她死前，她都希望你是她的丈夫。唐予风，以前的事我不了解，我不多说了。这四年，她真的很爱你。就算你喜新厌旧，或者怎么样，这最后的几天，就好好做她的丈夫吧。” 　　唐予风没说话，一直面无表情。 　　他又觉得程以湘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又觉得苏远可以拿影帝了，骗他骗得当了真。 　　苏远和唐予风去病房的路上，碰上了例行检查的医生。 　　医生又劝慰了苏远几句。 　　唐予风这才觉得不对劲：程以湘再有钱再厉害，能买通医生吗？ 　　苏远还是怕唐予风再进去雪上加霜，反复叮嘱，“唐予风，我求你，好好对她。” 　　“你滚！”他甩开苏远，“你他妈是谁！” 　　想到程以湘满心满意都念着唐予风，苏远知道再说也没办法，只好松手，眼睁睁看他进去。 　　当苏远看到程以湘正费劲爬上窗台，冲口而出，“姐，别跳！” 　　那种本能喷涌的情感，深埋以久，无关怀疑，无关厌恶，无关自尊。 　　听到他的声音，程以湘手一抖，险些滑下去。但她稳住，硬撑着，站了上去。 　　掌心贴着剔透的玻璃，她回头，“予风，你是真心的吗？” 　　十几分钟前，林筱雅打电话给她，说唐予风知道她快要死了，准备来陪她、骗她的遗产。因为他要给林筱雅和他们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她不是都给他了吗？ 　　为什么这几天都等不下去呢？ 　　好久了，他第一次正眼看她，眉眼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处处透着衰微。 　　大概是真的得了癌症，原本身材很好的她，变得瘦骨嶙峋。 　　他看得眼眶发涩，喉咙却被堵住似的，答不出“真心”。 　　当他开始偏向程以湘对他一片真心的真相，他居然无法承受，更没有勇气去面对。 　　而程以湘耳边，回荡着林筱雅的话。 　　“程以湘，你听到了吗，这是唐予风给我的承诺。骗到你的钱，他全都会给我！” 　　“程以湘，你健康时他就不爱你，你现在病了，更老更丑，他怎么愿意陪你呢？” 　　“程以湘，你活着有什么用，他根本不爱你！你去死吧！” 　　风吹过，有些冷。 　　程以湘紧了紧手，声音温柔，“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觉得林筱雅好，就跟她结婚吧。” 　　如果可以，她想活着看唐予风变心，看他们的闹剧，她恨耀武扬威的林筱雅。 　　可她太疼了。 　　病痛，唐予风的不爱，让她多呼吸一秒，就多痛一秒。 　　最后眷恋地看了他一脸，将他年轻英俊的面庞镂刻于心，她转过头，不再期待。 　　“予风，我从来不后悔爱上你。” 　　我只是后悔嫁给你。 　　伴随着胃部痉挛的疼痛，程以湘跳了下去。 第10章 那年初相遇 　　“姐——”看到她一闪而逝的裙裾，唐予风崩溃的喊。 　　程以湘真的跳下去了！ 　　没有演戏！ 　　更不是为了绑住他！ 　　所以，苏远说的绝症、遗嘱，也都是真的？ 　　“予风，我从来不后悔爱上你。” 　　照她的性格，这句话还真是遗言！ 　　她还是恨他不够爱，恨他爱了别人，恨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所以要说这句话，让他后半生都难受！ 　　在她跳下去的前一秒，他还想着怎么彻底摆脱程以湘这个麻烦。 　　这回他真的解脱了，他却没有勇气面对了。 　　—— 　　程以湘十八岁那年，正闹独立。她一个人在海城读大学，为了方便打零工，不得不租学校附近最便宜的一居室。破旧的巷子里，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但要她去和别人合租，她又缺乏安全感。 　　深秋的夜空气开始泛冷，程以湘下了超市的晚班，走在路上直哆嗦。她咬牙忍着，加快速度回家。 　　“咚！” 　　巨响过后，一团黑影滚到她跟前，沉沉压到她脚面上。 　　她吓得不轻，扶住身旁的灯柱，“你……” 　　“滚！臭小子给老子滚！老子花钱玩，你|他|妈捣什么乱？”粗重的谩骂声打断了她。紧随着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巷子深处的动静彻底消失。 　　良久，程以湘才缓过来：呵在腿边的热气，是属于活人的。 　　她弯腰，就着昏暗的光线，搀住这孩子的胳膊，用力扶起，“你没事吧？” 　　待暖黄的光线倾洒在唐予风脸上，她才看清一张男孩子的脸庞。 　　年轻的、稚嫩的，并且满是戾气的。 　　心里不是滋味，她轻轻抚过他额角的淤肿，“疼吗？” 　　唐予风的母亲蒋知娴，十八岁被拐，一直做见不得人的生意。甚至，她都不知道唐予风的父亲是谁。要说有了唐予风有什么变化，就是蒋知娴从人人争抢的头牌变成了街边拉客的廉价劳动力。 　　为了养活唐予风，蒋知娴熬下来了。她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要找她麻烦的原配就太多，因此，她几乎隔个一两年就会搬家。 　　这一晚，不是唐予风第一次跟蒋知娴的客人闹，却是第一次在被赶出家门时遇上了程以湘。 　　头回被温柔以待，唐予风瑟缩了下，躲开程以湘的触碰，“不疼。” 　　“啊——” 　　蒋知娴似凄厉似愉悦的喊声，让程以湘面露羞赧。她虽然没有谈恋爱，但是她对这些事也是清楚的。 　　瞧了眼紧抿嘴唇的唐予风，她试探性开口，“要不，你跟我回家？” 　　“你家在哪？”唐予风警惕的打量程以湘。 　　程以湘指了指巷子里，轻声，“在你家隔壁的隔壁。” 　　听不到折腾，也不会离家太远。 　　唐予风点头，“可以。” 　　眼睁睁看着母亲为钱取|悦别的男人，任谁都不会好受吧？ 　　因此，程以湘并不介意唐予风几乎无礼的态度，轻轻拦住他瘦弱的肩膀，安抚道：“我家小是小了点，但是挺暖的……” 　　唐予风打断她，“有吃的吗？” 　　但凡他跟那些丑男人过不去，蒋知娴就饿着他，由他自生自灭。 　　回想家里的存货，她说：“有饼干，我还可以给你煮碗鸡蛋面。” 　　她总是一个人，放假在家最多煮煮面。上学之余打工，她也没多少机会开伙。 　　唐予风“嗯”了声，一点不怕程以湘是坏人。 　　没有什么，比被妈妈的恩客一次次打出家门更悲惨了。 　　狭窄的过道里，程以湘低头，翻出陈旧的钥匙，熟练的打开了斑驳的木门。 　　“啪嗒”，暖黄的灯光霎时充盈一室。 　　程以湘指向房内唯一的椅子，“喏，去坐会儿。” 　　唐予风不声不响走过去。 　　她关好门，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