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梨花树上的猴子 三四月份的天气和暖,陈清里带着十八、十九坐在好友的小院里喝茶。身后跟着的人都穿着一身黑袍,脸庞坚毅、眸光冷静,偶尔闪烁过的幽光精亮得像是反射在水上的光芒。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提着一个小红茶壶,手微微倾斜,碧绿的茶水就准确地落入了小茶杯中。 “十九,你要喝一杯么?”声音清亮得像是他杯中的水,话语更加温柔得像是春水,带着平静祥和还有淡淡的愉悦。 听不到声音,他微微摇头:“这样好的茶水不喝,美人儿你也不看,怨不得素樱说你不懂享受,也不解风情。” 十九依旧不动,而他身边那个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猛地点头:“对,就是就是。都说他是死鸭子嘴硬,除非你把他撬开,否则很难听到他说话。” “十八,你话太多了。”声音淡淡,却是十九说的。 陈清里扑哧一笑:“十八的话有时是很多。” “话多也没有女孩子喜欢他。”又是十九。 十八瞪眼。 他又忍不住一笑:“话不能说的太多,也不能说的太少。女孩子面前你不说话就显得木讷,说的太多了就又太油嘴滑舌靠不住。女孩子喜欢风趣又靠得住的男子。” 十八没上没下地哈哈一笑:“喜欢王爷的女孩子来了。” 陈清里并没有动,茶水熏蒸下他的眼睛有些朦胧,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显得清亮。不知道的人绝不会以为他是一个瞎子。 脚步声慢慢由远及近,脚步声沙沙,清脆中又柔和,光是听脚步声就似乎听出了来人的踌躇。 他的耳朵动了一动,旋即苦笑,来的必定是个女子。 女子顿了顿脚步,然后又下定决心朝前走去。眼前是三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发生了席上的事儿,她一颗心跳得飞快,充满了感激,可也觉得满满的窘迫。 没有说话她就已经飞红了脸,有些小声地说道:“还没有散席,你怎么就躲在这儿清静来了?” 陈清里苦笑:“姑娘,在下若是不躲着,姑娘不会觉得心下不自在么?” “可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你害得我好找。” 他向来善解人意,更不会在任何时候说任何一个女孩子有不是和拒绝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话。 他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她的脸更加红了,周围梨花的映衬下她好像比梨花还要娇艳,眼睛像是蓄满清水,声音都带上了人的娇羞:“我找你是想谢谢你,席上的事儿谢谢你。” 他微微一笑,席上的事儿对他来说并不是大事。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微微着急:“对你而言是小事,对我却是大事。我要是在这样大的场合下丢脸,我会去死。” 他再次苦笑,也有些闹不明白,不过是为了屁大的一个事儿,这位姑娘就要去死。 “在下明白了。姑娘想要如何报答我呢?” “我不知道,随便你怎么样,想什么都可以。” 十八已经偷偷地笑了。 陈清里似乎疑惑不解:“姑娘都不知道如何报答在下,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她气得跺脚:“你是真的不知道,不懂么?!”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懂。” 她气得无话了,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我原本以为你是极好的人,原来是个呆子,不仅呆,还是瞎子。难道看见我长得漂亮还不懂我说话的意思么?” 他微微一笑:“我正是瞎子,看不见姑娘的美貌,不得不说这是件憾事。” 等人走远,陈清里正无奈摇头的时候,一阵清脆的笑声突然伴随着微风和花香袭来。 风动处带起了花枝,一个年轻的姑娘踏着花枝稳稳地落在他面前。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笑声,像是山间的泉水一样清灵,纯净、愉悦、不染丝毫烟火气和恶意。 “姑娘怎会在这儿?”他循着声音来处,说道。 “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爱来就来。” 他一愣,“姑娘方才为什么要笑呢?” “我高兴!想笑就笑!” 他一愣,也微微一笑。确实,这世上再大的道理也比不上“我高兴”。 “跳跳过来!” 陈清里好奇:“跳跳?” “是我的猴子,我养的猴子。” 他觉得好笑,微微摇头:“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姑娘也活像是一只猴子。” 面前的人哈哈一笑:“就算是猴子,也比呆子和瞎子要强。” 他丝毫也不介意她这样说他,反倒觉得很有趣:“呆子和瞎子也比躲在树上偷听的一只猴子要强。” “谁偷听了?!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听。你们不在这儿说话不就行了么?”她突然顿了顿,嘿嘿一笑:“我说呆子,她刚才是在勾引你,想要以身相许你知道么?” 他苦笑:“知道。只是我不喜欢这样主动的女孩子。” 她哈哈一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是我那样主动搭讪的女孩子?” 他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说话。 面前的人有些耐不住了:“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这才开口道:“我只是在想姑娘必定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她果然笑了。 “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呢?原来你不呆,还很聪明,知道怎么讨女孩子喜欢。” “女孩子都喜欢别人说她美丽,尤其是这人是个瞎子的时候。” 她又笑了:“聪明的女孩子都知道这人是说的假话。” 陈清里摇头:“并不是假话,因为在下说的不是假话。若是姑娘能让我摸摸你的脸,我就能说出姑娘有多么美丽。” 她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想借机吃我豆腐!” 一阵小小的风起,陈清里只觉得有人扑面而来,那种热度说明她已经跟自己隔得很近了,就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的脸微微红了,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小步。 她笑声似乎更大,还带着惊奇和有趣:“你怕什么呢?” “姑娘身上的香很好,我已经想到了一些是男子都会想到的东西。” 面前的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是呆子,是真的色狼。” 陈清里苦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若是姑娘不高兴,我就不说了。”他抬起了手,循着气息结果摸到了她的胸口。 一只猴子唧唧地叫了两声。 他苦笑,收回了手。 “看来我就是想夸奖人两句也不行,姑娘的脸若是摸不着,自然不能映在我的心里。” 她吃吃一笑:“说你是呆子的人就应该是傻子。你看到每个女孩子就要摸摸她的脸,然后把她映在心里么?” “自然不是。比如说,先前的那位姑娘。” 她哈哈一笑。 “我比你有优势,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了,我也不能让你太吃亏的不是么?” 她握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那只手温暖细长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的手。 手慢慢地在她脸上移,陈清里从始至终带着笑意。从额到眉到眼睛鼻子,再到嘴唇,他都是沾之即离。 “姑娘用的是京城最新出的胰子,除了梨花的清甜就并无其他香料的味道。姑娘额发很高,眉毛较一般女子要长些要浓些,是桃花眼,睫毛很长,嘴唇……也很美。若是姑娘的鼻子再高些,哪怕是京城的三大美人也要嫉妒姑娘了。” 她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笑意:“其实吧,如果你不是瞎子,喜欢你的人都会排在城门口去了。因为很少有人能拒绝你。” 他居然俏皮地笑了笑,扇了扇他长长的睫毛:“姑娘可也会去排队?” 她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你看上去很好,温柔会说话,体贴,也很有趣,看上去也有钱,可是我觉得还差那么一点点。” “差什么呢?” 她哈哈大笑:“你还差养只猴子,像你这样贼又调皮的人,就应该养只猴子!哈哈!”不再理他,身形一闪,转眼就连人带来的香气都散了。 陈清里所有所思,人虽已不在他却像是痴了一样:“真是位有意思的姑娘。” 十九皱眉:“太闹了。” 十八啧啧摇头:“胆子太大了。” 他笑着缓缓地摇头:“你们以前可曾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姑娘?若有再见面的时候,我必定问问她的芳名。” “原来你总会遇到许多有趣的事儿,刚才又是怎么有趣,也说给我听听吧。”来的虽是女人,声音却低沉沙哑,别有一种悦耳的味道。 十八蹭地一下跳过去:“素樱,你不知道,刚才王爷遇上了一个有意思的姑娘,她……” 陈清里微笑着打断了他:“十八,你今天话已经说得很多了。” 素樱原本皱着的眉缓缓地松开,淡漠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十八,你不说我也知道,又是那些脂粉看中他了,变着法子的想要接近他。” “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素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有些怒气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冤枉她了,难道你忘了以前的那些女人么?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这点事儿还知道得不够清楚么?” 他依旧温和:“素樱,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所以你就对她也不一样?!” 陈清里苦笑:“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冷笑了几声:“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很讨厌你的这张嘴。你的好话从来都是对着别的人说的,却从不肯说几句好话给我听。” 陈清里只余苦笑。 十八忙打圆场:“素樱,王爷就是这样,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素樱却听错了重点:“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 十八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忙摸着头嘿嘿地笑了两声不语。 十九微一皱眉:“很漂亮,很年轻。” 第一卷 第002章 一贼一瞎子俩傻子 怒气沉沉浮浮,素樱的语气彻底冷淡了下来,她习惯将自己的怒火和所有的不满藏在平静的外表下,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气得要死了。 “我真是羡慕你这么得人喜欢,虽然是个瞎子,看人的眼睛却明亮得很。” 她是在讽刺他。 陈清里略一皱眉:“素樱,人是好是坏,我心中有数。” 素樱走过去给他披上披风:“不说她了。春寒料峭,你身子不好,莫要着凉。” 他转而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有劳你。” “难为你处处想着我,不要为了她而不高兴,我不舍得。”他这样说道。 温柔是男人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器,不管女人再怎么生气,筑起多高的墙,只需要男人一句这样的话,顷刻间就能消弭硝烟。 她的声音很淡,几乎听不出起伏:“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 陈清里微笑,笑容扫去一切阴霾,使人一见就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即使在寒冬腊月也会想到春日的花。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被他夸赞她显然有些高兴:“嗯。” 府中。 下人早已备起了水,行走在外并不如在王府事事便宜。 素樱打起帘子扶他进去:“虽然不在王府,可我还是加了你平日喜欢的香油,衣服也是你最爱的银白色,胰子和巾帕你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陈清里点头:“多谢你。” 水中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此刻有个小贼竟坐在他房梁顶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洗澡。 扑哧一声笑让他的动作停下来,他不见丝毫气恼:“过路的姑娘,看够了就下来吧。” 她实在忍不住笑:“想不到我和你一天之内见了两次,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呢?” 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是你。” “你还记得我,我原本以为像你看不见你应该不会记得才对。” 陈清里微微一笑:“姑娘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是瞎子见了也不会忘记。若是有人忘了,他必定连瞎子也不如。”他突然一拍水,水花溅起的瞬间他顺手拿了衣服给自己披上。 她扑哧一笑:“不该看的我压根儿就没看,我怕看见了不该看的要长针眼儿。我只是瞧中你身上挂着的一块玉,很漂亮的样式。” 他正欲抬手去摸腰间的玉,她却已经像一条狡猾的游鱼一样弯身穿过他的腋下,顺手一捞就把那块玉抓在手里。 陈清里苦笑:“姑娘,换一个别的吧,那块玉并不能给你。” “可我就看上它了,且没有道理可以讲。你要是不舍得,我就把它偷走了。反正是偷是送,我都觉得没什么大区别。” 他一本正经:“区别可大了,若是偷会被人当作小贼,若是送,姑娘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来这儿坐坐,陪我喝杯茶。” 她嘿嘿一笑:“谁稀罕来你这儿喝茶,我拿了这个,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他看似随意地走了两步,身子前倾竟摆了一个弧度去抓她手中的那块玉。 “咦!你能看得见我么?!” “看不见,只是我的耳朵和嗅觉比常人灵敏十倍而已。” 她嘿嘿一笑:“我去把它藏起来,你要是找得到我就服你。只数十声哦,找不到它就是我的了。” 陈清里苦笑,也知道这位姑娘调皮玩笑居多,所以并不叫人来:“好。” 她自认为找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藏好了?” 她说得分外大声:“藏好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若我找着了,姑娘可也愿意割舍身上的爱物么?” 她自信一笑:“舍得,因为你肯定找不到的。” “一”刚出口,他就闪身过来,在她来不及反应的那一刻点了穴道将她扯进怀里,用最不温柔的动作将人抱着:“你怎的如此调皮?”一只手竟有些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摸着。 到了女孩子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突然停手,对着气息传出来的地方笑了笑:“现在你要知道,我虽看不见,却也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对于美丽的女孩子,饶是君子也有可能变成……”拍拍她的腰间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玉佩。 人一放在地上就有一拳狠狠地送出去:“不要脸!” 陈清里苦笑地揉着鼻子:“姑娘的准头好得很。别哭了。” 她依旧在哭。 他更加无奈:“不要哭了。” 她还是哭。 他的声音愈加轻柔:“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别哭了。” 她恼怒地叫出声:“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不要脸!不要脸!” 他哭笑不得:“貌似是姑娘先动的手,先拿的我的东西。” “这个我不管,总之就是你不对。” 他无奈:“是我不对。” “你轻薄人,不要脸。” 他叹气:“是我不要脸。” “你还色狼。” 他抿着嘴苦笑:“我色狼。姑娘可满意了吧?” 她这才嘿嘿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有觉悟!现在我知道你一定会骗好多女孩子。” “我一点也不想骗女孩子,只求别被女孩子骗就好了。比如说眼前就有一只小骗子,方才在哭,如今在笑,又哭又笑好没臊!” 她推了他一把:“你说谁是小骗子?!” “是我,我是小骗子,骗得姑娘差点以为我就要对姑娘怎么样了,是我的错。” 她扑哧一笑:“哈哈!其实我刚才是真伤心的,我以为你这人不错,可原来瞎子也可以是色狼!真是天下奇闻。” “如今有个色狼站在你面前,你不怕?” 她哼一声:“怕什么?你要是欺负我,我哭一哭就好了。我知道,你这人见不得女孩子哭。” 他哭笑不得:“不错,哭泣是好多女孩子的利器,我虽知道她们的哭声有假,可也不得不妥协。” “嘿嘿,那活该你倒霉,你要是女孩子,你也可以哭一哭撒撒娇,也会有人来哄你的。” 他微笑:“是么?就比如像是方才我哄你那般。”他抬手准确地寻到她的脸欲给她擦眼泪,却惊奇地发现她的脸很烫。 他轻笑一声:“原来姑娘在为自己脸红。” 她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胡说八道!谁脸红了!”歪着头似乎去闻他的呼吸:“其实你知道么,刚才我是故意逗你的,你这个人看上去都不会拒绝女孩子,不会拒绝女孩子有时候是要吃亏的。” 他笑得一脸明媚:“谁也不忍拒绝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谁也不愿意欺负你这么好看的瞎子!当然了,我除外!我也不是要夺你的心头之好,只是喜欢上了而已,没有道理的喜欢。” 他微微侧开头,苦笑:“姑娘与我靠得如此近,我会以为姑娘是想要偷偷亲我。” 关注点压根就不一样。眼前的这只不应该养只猴子,应该养只色狼的。 她抿唇一笑,突然头更低:“是啊,我是想这么做来着。别人都是唐突佳人,如果我亲你是不是唐突公子啊?!” 头越来越近,嘴唇也越来越近。在只差毫厘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起的时候,陈清里终于率先转过了头,脸似乎也有些红:“姑娘……” 他呼吸都已经急了,额上竟有细密的汗珠子慢慢凝聚。 她哈哈大笑,转身离开他之际叹口气:“看来我要可怜地饿肚子了,今天晚上都无功而返了。” “姑娘。”他叫住她,“我有银子,你可要么?” 单纯的问话,没有丝毫的轻慢,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施舍。 她卷住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神有些不可置信:“我不要。你一直都这么好心么?” 陈清里微笑:“我怎忍心让姑娘饿肚子。” 这时候有人冷笑一声撞开窗户,讥讽道:“有的人就算是瞎子也还招人喜欢,到哪儿都少不了艳福。” 他收起了一直挂着的笑容,看上去却更加淡定从容:“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不坐了,我是来收尸的。”那人的话一出口几乎就是连成一片的箭矢朝他扑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好像是蜂群一拥而上,他凝心静气几个侧身,不忘将旁边的姑娘带远了几步:“姑娘先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十八十九。” 两个人就像幽灵一样从天而降,冷冷地看着来人。 “他娘的,你还真像茅房里的蛆一样惹人嫌哪。从京城追到兖州,又从兖州追到晋边,足足几千里!”十八气急败坏。 那人明显不是个有耐心的只想尽快开打。 坐在房梁上的那个在看好戏,一边晃着腿儿一边摇头。 “嘿,色狼!你手下的人不行啊,太笨了,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勒。” 那人只缠住陈清里,招招狠辣,毫不留情。 陈清里的动作却像行云一样,眼睛看不见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阻滞。他的手脚比长了眼睛的更加有力,推出去和踢出去都正中别人的腿脚或其他身体部位。 十八大怒:“梁上的!你敢下来,我保证绝对不打死你!” 她嘻嘻一笑:“你敢上来,我保证不打得你哭爹喊娘。”摇摇头:“笨呐!他有连珠箭,你不会使个梯云纵么!朝上的箭矢再落下来都要偏离方向的,哪里还打得着你。” 十九眼睛亮了亮。 她终于从梁上跃了下来,指着来人说:“你真是好不要脸!欺负一个瞎子和两个傻子!”她的身法也很快,片刻之间就转遍了游廊,所有的灯都在一霎那灭了。 “嘿,色狼我走了,今天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记得要谢谢我!”她脚下生风,突然回头朝陈清里笑道:“下回再见面不要忘了问我叫什么名字!要记得哦。” 第一卷 第003章 美人气如兰 那个黑衣人最后还是走了,在陈清里和十八十九手里走脱的,可见他本事不低。 “人生自是有情痴,美人醇酒,横卧红绡帐里。快活无限哪,啧啧!”来人声音粗豪,声音里带着三分酒醉,七分快意。 陈清里稍一侧身,苦笑不已:“李兄来了。” “怎么你认为我不该来?”酒坛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李不动倒挂金钩,身子稳稳地悬在树上。 “你来迟了,他已走了。”陈清里轻叹。 李不动啧啧一笑:“那人在不在有什么要紧,我可是来找你的。想想我们有多久不见了,你也不寻思着找我喝喝酒!” 旁边的十八十九早已会意,安排了人设好酒席。 陈清里落座,举起酒杯示意:“多谢李兄。在下不在江湖,却也是身不由己。若不然,定去找李兄好好喝几杯。” 李不动嗤笑:“我常说,你这样的人除了人品是顶好的,想必见识也不差。怎么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清里微微诧异:“李兄这话怎么说?” “你眼里的江湖是什么?你身处庙堂,我身处江湖,你打一出生就处在高位,自然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和你是不一样的,是两类人。我身在江湖,你自然就不在江湖了。” 陈清里微笑。 李不动摇头啧嘴:“可你却是想错了,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是两个字。” 陈清里微笑着接道:“江湖是人心,庙堂也是人心。” 李不动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江湖庙堂都是一回事儿。不管你在哪,你都逃不出人心俩字儿。” 陈清里微笑:“李兄看得通透。这杯该我敬你。” 李不动一口喝了杯里的酒:“这酒喝着不痛快,尤其是没有美人相伴,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儿?我最喜欢的事和我最想做的事一样,老子想看遍天下所有的美人,喝遍天下所有的美酒,走遍天下所有美丽的地方,然后生一个在我眼中最美丽的孩儿。” 陈清里拧起眉:“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了,你就不知自己的追求所在。” 陈清里有些失落和黯然:“旁人眼里我作为一个王爷,自是千金万金的尊贵无比。可李兄不知,我也有我的烦恼。我的眼睛打一出生便看不见,我想做的事皆有别人替我做。他们照顾我,恨不得连饭都替我吃。久而久之,我不知道我活着除了吃饭是我自己在做,我还能做些什么……” 李不动哈哈大笑:“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羡慕你呢!要是你看得见,你去街上瞅瞅,那些睡在大街上的男人,手里拿着破碗的乞丐,还有那些起早贪黑的货郎,要是让他们也享受一天你过的日子,只怕梦里也要笑醒。” 他苦笑。 李不动话里带着喟叹:“如果有一天你也体会到为生计而奔波,你就没那么多时候想别的了。” 陈清里站了起来:“也许很多人觉得可以不为生计奔波是一件快乐的事,可猪圈里的猪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可那有什么用呢?猪的宿命,一生下来就是混吃等死的。” 这话带着更深的怅惘,甚至隐隐有点悲凉的意味。 李不动一时不说话,向来说话利索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的朋友。他说的都是事实,陈清里的世界向来是黑暗的,白天黑夜甚至日子的流逝对他都是无意义的,这样平定安稳的人生于他确像是猪猡,真的是在混吃等死。 这一瞬间,李不动自觉对陈清里又多了一分理解。 “李兄是否在同情我?李兄不必同情我,因为我已经被麻烦缠上身了。” 李不动眉毛一挑,“我可没有同情你,同情你倒不如同情我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什么时候身后总是跟着个漂亮的女娃娃,那才对我的心思。” 陈清里抿嘴一笑:“李兄说的是想要个漂亮的女儿?” 李不动瞪眼:“什么女儿?!是女人!没有女人,又哪来的女儿!老子得先有个漂亮的女人,才能生得出女儿。” 陈清里侧过身,回头一笑:“李兄只管去找漂亮的女子为你生女儿,在下却是要去解决麻烦了。” 李不动耳朵动了下,眨了眨那双如牛一般的眼睛:“你说的是那个先前杀你的人?” “正是。” 他一脚将脚边的凳子踢开,两条腿叠着放在上面,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就是你所说的麻烦?在我看来这都不是事儿,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杀人都跟砍瓜切菜一样,被人追杀也跟平常喝水吃饭差不多。” 陈清里露出有趣的神色,觉得极有兴趣:“哦,可是我的麻烦却不多。从小到大,我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圈人,像这样出来的机会不多,被人追杀的时候更加不多。要是有人一直麻烦我,我会觉得日子有趣得多。” 这话说出来也实在有意思。还从来没有人因为被追杀而高兴的,也从来没有人甘愿惹上麻烦,眼前这个人是个怪胎。 “那个杀你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 “你家老子知道你被追杀这事么?” “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陈清里轻笑:“我只知道,素樱还未回来,我得等着她。” 李不动似笑非笑:“她长得还挺漂亮,可惜你看不见。” 陈清里微笑。 “你打算把她娶回家?” 他没好气:“你的话实在很多。” 李不动嗤一声:“老子就是好奇,男人喜欢女人先是看色,可你根本就看不见,你喜欢一个女人又是凭什么?你们王府侯门不是都讲究门当户对么,据我所知,你那个素樱可仅仅只是一个丫头。” “李兄喜欢一个女孩子,若是门不当户不对,又该当如何?” 李不动沉默须臾,道:“我不知道,这没发生的事怎么说得清楚,等有那一天再说呗。” “李兄也如此说了,未发生的事情如何说得清楚。素樱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在下并不想与她成为夫妻。成为夫妻,彼此是对方的牵绊。素樱她……”他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微微笑着。 李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陈清里确实是上天的造化。清俊的眉眼加上他那浑身的气度,人品好、样貌强、武功高、家世一流,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只怕他不知是多少女孩子的春闺梦里人。可惜就可惜在他的眼睛…… 门在这时被轻轻地推开了。 李不动停了嘴里的话,斜着醉眼漫不经心地看向门外来的人。 门外进来的人定定地看着他,心跳得飞快。陈清里如果看得见就会看见她脸上似羞似喜的表情。 陈清里知道是她,笑着说:“你回来就好,方才发生了一些事。恰好你不在府里。” 素樱微微摇头,开心却写在她的脸上。被自己喜欢的人等待和如此温言相待,饶是她这样喜怒不大形于色的女人都忍不住露出甜美的笑意。 她长得确实很美丽,是那种让人一见就眼睛一亮的美丽。高高的额头上覆着斜斜的几缕头发,青黛色的眉,挺直的鼻子,那双眼睛就像是烈日下的两汪泉水,烈焰一般的唇,再配上她如银盘一般的脸,她又素来喜欢穿艳丽的衣裳,往太阳下一站,她就是骄阳下那朵最美丽的花。美丽的花在她面前也失了颜色。 也有人奇怪,这个素樱不过是个丫头,按理说应该也是寻常人家出身,可偏偏却生就一副这样的美貌,真是让人大费疑猜。 疑猜是疑猜,可却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 她看了一眼李不动,皱起了眉头,却先不回陈清里的话,“王爷不该和那些跑江湖的混在一起,降了自己的身份。” 李不动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不禁冷笑一声:“身份?爷在自家好歹还是个少爷,就算是个跑江湖的,也比端茶倒水的婢子强。” 素樱的脸扭曲在一起,整张脸像是有蚯蚓爬过,牙齿几乎咬出声音来。 陈清里皱眉:“素樱,李兄是好意来看我。下次不可如此说话。” 素樱不语,只狠狠地看着李不动。 李不动冷笑,眼神狠点有什么关系?眼神再狠又不能化作杀人的刀子。 “这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先走,林州城我是极熟的,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尽管派人来告诉我。”李不动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想要溜走。 毕竟一个人的眼神带来不了多大的伤害,却很堵心。被一个称得上漂亮的女人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这滋味真叫他不好受。 一室安静。 陈清里叹了一口气,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素樱换上了淡淡的表情,有些犹豫地开口:“王爷,咱们出来也够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临出门前,皇上派人来吩咐过,王爷的年纪该是选妃的时候了。” “我这个样子必得找一个心甘情愿跟着我的女子,否则岂不是耽误了她么?”陈清里苦笑,说起自己不能看见的事实,除了苦笑,倒也没有别的情绪。 素樱心里欣喜,说的没错,他虽有身份地位,可是眼睛看不见。正常点的女子都不愿意嫁给一个瞎子,而她就是那个为爱不正常的人。 “王爷,我……”素樱犹豫,咬着唇道:“我愿意做那个人。若是王爷愿意,素樱现在就能成为王爷的人。” 他惊诧于她的大胆,有些不知所措。实在他长到这么大,还从不知道女子是个什么滋味。 素樱一件一件地褪了自己的衣服,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 陈清里笑了,笑意越来越深,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只手伸到他腰间的玉带。 美人吐气如兰,陈清里鼻翼动了动,觉得自己起了尝试一番的心思。 第一卷 第004章 欺负 有人主动,他自然不用出手。就好像是覆骨贴身的衣服,素樱越靠越近,近得能听清楚彼此的心跳。 然而烈焰般的唇一靠近就有人的大笑声传来。 这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喂,我的肚子啊!哈哈哈哈!”她也是张狂得很,直接从房顶上下来窜进窗子,坐在那儿笑得前仰后合。 素樱恼怒地瞪着她,陈清里尴尬地摸摸鼻子。 “你是谁?” “你问我啊,我叫袁满!圆满的满。” 陈清里弯起了唇角。 素樱见状更怒:“看了不该看的,就不怕死得快么?” 袁满并不害怕,笑嘻嘻地说:“这位姐姐,你做了不该做的,就不怕死得更快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吃吃地笑着说:“这位大姐姐,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还不快将你的衣服穿起来!你也真是笨!女人脱衣服很多时候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你在一个瞎子面前脱衣服有什么用,你长得再美他也瞧不见!” 素樱受不了她这样的讥讽,毫不相让地上前一步:“你有什么我没有?” 她受不了地看素樱,“这你都不知道,你可真笨!当然是年轻啊,我比你年轻好几岁呢姐姐!” 一口一个姐姐实在让人窝火!陈清里却似乎觉得很有趣:“姑娘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袁满笑嘻嘻的,却说出可怜兮兮的话来:“外面在下雨,我本来在追一只狡猾的猫,可是跟丢了!我又累又饿,而且还没有地方去,你能收留我么?” 他皱眉。 素樱冷笑,几乎嚷了出来:“他不会收留你,只会把你这个不识相的女人丢出去!来人!” 袁满笑意盈眼,可嘴角却泛起了冷意:“姐姐,我觉得不识相比不要脸要好很多呢。”蹭到窗台前,随时准备跑路。 陈清里止住她:“姑娘,舍下客房不少,你今夜暂歇在这儿吧。明日我吩咐人好生送你回去!” 袁满立即作千恩万谢状,对着素樱得意地笑了下,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明天我不要你送,我自己会回去。你真是个好人。” 陈清里微笑:“素樱你先回屋吧。” 素樱一愣:“那你……” “我没事,有事自会叫你。” 袁满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你长的还真不赖,可惜是个瞎子。不过瞎也无所谓,有的人长了一双眼睛却也看不清世上的许多事,还不如瞎了的好。” 他抬眉笑了,从前这样的话他没听过,一是好心的人不肯揭他伤疤,二是不敢。说过他瞎的人不是死在皇帝手上,就是莫名其妙地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他微微一笑:“姑娘说的在理。姑娘今晚前来为的什么,我是决计不会相信姑娘只是为了追一只猫而落在这儿的。” 她嘿嘿一笑:“你猜啊。” 他苦笑:“这我如何猜得到?” “你不是挺聪明的么?” 烛光下他笑了。 袁满凑近了,一根根地在数他的睫毛,甚至忍不住用手去摸了一下。 他有些惊讶,随即似乎脸红了:“姑娘……” 她忙咳嗽,仿佛做那事的不是自己,清了清嗓子:“嗯,在呢,你说。” “姑娘是为白天行刺的事来的吧。” “你这么能猜,不如猜猜具体点的。”袁满有些泄气。 陈清里摇头:“在下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她这才笑了:“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今天那个黑衣人离开之后我一路跟过去,看见了点东西,可有趣了。” 他也来了兴致:“是什么?”见她不说话,反问道:“又要我猜?” 她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不不不,你是决计猜不到的!连我都有些惊讶,更何况是你!” 他苦笑,遇上她只能苦笑:“姑娘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全,在下也很想知道我究竟招惹了谁。” 她故作高深:“你想知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一匹世上最快的马,世上最烈的一坛酒,世上最好看的一个男人,世上最利的一把匕首。” 他拧眉,思索一会儿,笑了:“姑娘,一个‘最’字可知有多难?男人要女人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可多的是法子。” 他欺身而进,紧紧地搂着她:“我虽看不见,可也知道你长的应该不差。” 她没有夸张地大叫:“为什么?” “闻着你身上的香味,未见其人,我的心便已醉了。” 她嘻嘻地笑了:“啧啧,幸亏你瞧不见,否则只怕要失望了。” 他暗中钳住她想要动的手,面色不变地笑着,接着又强调了一遍:“姑娘,一个男人想要女人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是有许多法子的。” 她忍不住哈哈一笑:“方才我打断了你的好事,现在你是要我赔么?可是我不想赔……”说得自己好像有多么委屈似的。 他实在哭笑不得,他看上去就有如此着急么?虽然圣人之言说过,“饮食男女,男女之大欲存焉。”可现在明显不是办事的时候…… 他突然勾唇笑了:“姑娘说话如此大胆,会叫人以为是青楼女子。要知道,太大胆的女子可没有多少人能有福气享受。” 她推搡了一把:“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其实我胆小得很,尤其遇到一个好看的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不禁爽朗地笑出声。 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还顺便理理自己的鬓边的发,一手卷着一缕发丝,笑嘻嘻地说:“也许比起那人是谁,我觉得你更想知道我是怎么跟踪那人的。那人武功厉害,而我只是个弱女子,力量悬殊啊。” 弱女子?!他笑了,她还能称得上是弱女子么? “确实如此。当时他逃窜之后,十八十九都没能追上他。” “今天下雨了你知道么?” 他一愣:“知道,可那又如何?” “下雨冲散了他带来的气味,十八十九定是分开追的,我嘛,就只需要坐在某棵大树上以逸待劳,见他往哪去就跟着去咯。”她阴险地笑了。 “姑娘,这事跟你无关,你为何要插手?” “因为我高兴呗。你想啊,你只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就算有几个小钱,可是这年头有钱的多了,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却找上你呢?” 陈清里笑了:“在下也不知道。” 她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这个简单哪,那就是你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再或者还有个可能。” “什么可能?” 她哈哈大笑:“那就是他闲着没事干,想找点事做呗,而恰好你就是那个倒霉鬼。” 他失笑,再没有比这个更烂的理由了。 她又突然凑近:“其实你长的很不赖,难怪那个女人喜欢你。她亲过你么,或者你亲过她么?” 他愣住,眼前的这个也很大胆。 “姑娘想知道?” 她伸出手指,捏住他的下颌细细端详了一下:“你听过‘金屋藏娇’的故事么?” 她靠得如此近,手指仿佛也带上了她身上独特的香味,他深深地吸入肺里,表现得极为享受。 “当年一个皇帝很喜欢一个女人,女人叫阿娇,皇帝说‘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藏之。’” 他扑哧一笑:“莫非姑娘想拿金屋将我藏起来,你不嫌弃我?” 她很霸气地说了一句:“只要我高兴,只要我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她亲了他一下,味道是很好的,人跟他的气质一样干净,一样的温润,带着别样的甜。 他笑得意味深长:“姑娘,你实在很大胆。你不知道,女孩子若亲一个男人,男人会怎样想么?” 她反问:“会怎么想?” 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恰好这个男人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也不讨厌眼前的女孩子的话,他会亲回去。” 他真的就亲了回去。 两双手像在互相较劲,可男女的体力本来就是悬殊的。一个在闪躲,一个却在找寻,牙齿磕磕绊绊间,两个都生疏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征服了谁,过后就留下了两个心口都在剧烈跳动的人。 这是一场不大好却有些刺激的体验。 袁满扑哧一声笑了,继而越笑越大声。 陈清里唇角一弯:“姑娘似乎心情很好。” “当然,你刚才说你不讨厌我,那你以后会喜欢我么?”她很认真地问出来。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无奈有些好笑地微微摇头。 摇头?她似乎觉得有些受伤,语气低落地说:“我该知道的,你是个有来历的人,我只是小丫头,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自然听出来了,不知怎的却不忍心这个笑声很爽朗的姑娘伤心,笑道:“姑娘聪明可爱,在下……” 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怎么样?你会喜欢么?” “在下自然……”他像是故意拖长了声音:“喜欢姑娘。姑娘不嫌弃我眼睛看不见,我已经分外高兴。” 她再次发自内心笑了:“我当然不会嫌弃你。你摸摸看。”她捋起袖子,将手肘递到他手边。 他一愣,然后摸了摸,皱眉:“这是怎的了?” “十八岁那年,我被人吊在横梁上伪装成自杀,然后起了一场大火。”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苦涩的笑意。 他微微沉默:“丫头,为何不上药呢?” 第一卷 第005章 骗子 她想起那段过往,觉得跟做梦一样,那时候伤心欲死,现在回过头去看,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些人和事而已。她从来不是活在过去的人。 “那段时间没人管我,他们都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就算我死在那场大火里,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为我流眼泪,反倒会怪我死得不是时候。”这话含着极大的讽刺意味。 话一说出口,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矛盾,可是从来不知道会到这种地步。可是我明白我自己,不是那种要死缠着他的人,我有我自己的自尊和骄傲。” 他只是含了一丝怜悯地摸着她的伤口:“当时定是很疼吧。” “是啊,切肤之痛呢。”她却笑出了声,“我以为我要痛的死掉了,可是我还活着。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他知道,每个急于倾诉的人一定有很大的生存压力。他乐意去做这个倾听者。 “那你恨他么?” “以前有一点。” “现在呢?” “见到也会很平静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只是有人把幸福系在女人的裙带上,也有人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他没有说话,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话都说的这么明了了,他实在没有必要说。 “因为错过了上药的最好时间,所以这个疤就一直留着。我一直都觉得这个疤难看死了。”她嘟起了嘴。 他勾唇一笑:“姑娘,这并非是你自愿。就好像我看不见,我也不愿意我看不见。可既然存在了且无力改变,何不安心接受?” “是啊,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女孩子都很爱美。”她又乐呵呵了。 他像是找到了一缕光,“女孩子再爱美也没有男人爱美,姑娘要像今天一样开开心心的才好。” 她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为这些事情伤心?才不会呢!你看我每天都活得这么高兴!” “我很羡慕姑娘。姑娘的生活有喜有甜有愁有悲,可我的生活却像一潭湖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生活就像是一杯苦水也比冷透了的滚水强许多。” 她嘻嘻一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怨过。我得走了,我可没真打算在你府里睡一夜。” 他一愣,竟有些不愿意她现在就离开。可是他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她也有些舍不得,跟他在一起让她觉得很放松很开心。世上事本来就有很多是说不上理由的,就好像现在,他们俩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 他找了个自认为很不错的理由:“外面还在下雨吧?” “没有。” “天黑路滑。” “我可以带盏灯。” “你一个女孩子,我并不放心。你……暂且留下吧。” 她忍不住笑:“我才不要待在这儿。我跟你不过见过几次面,你就要把我留在你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他哭笑不得,貌似都是她主动来招惹他的,而且她还主动亲自己,现在是反咬一口么? “姑娘活泼可爱,就算是我对你有所企图好了。你留下吧。” 话说的如此好听且到了这个份上,她应该会留下吧。可是她拒绝了。 她沉吟了一下:“我不会留下的,我还得去赴一个人的约。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想你不知道,事情应该会有趣得多。等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这件事很轻易地告诉你。” 他心口微微一滞,竟觉得略微有些失落。认识不过两日,也不过是称不上交心地说了几句话,他有些被这个姑娘吸引了。可如今她不肯留在这儿的目的竟是去赴另一个人的约,这让他觉得难受了。 他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淡淡地说:“言出必行,姑娘答应了赴约还是莫要失约的好。” “嗯。” 在她转身出门的时候,他终究忍不住加了一句:“夜深了,姑娘小心。” 她没有停顿:“放心吧。” 在屋里的时候她不觉得夜色有多么深沉,可在外面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没有月亮的晚上,夜雨凄迷,她感觉到有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冷冷地刺痛感,疼的不知道是脸还是心。 她确实是去赴约的。这个人曾经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那是一座很小的酒馆,在它的边上没有任何一个伴。这个地方偏僻得很,门口挂着的两只孤零零灯笼在微微摇晃,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泄漏出来,可以看得见轻细的雨丝。 时间已经不早了,它还在营业,也许就是为了这种将见面时间定在大晚上的人准备的。 门里早就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白衣净袜,一根蓝色的丝带将发束起,气质儒雅温文又显得格外干净。侧脸在灯光的映衬下似笼罩着淡淡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有亲和力。 “你来了。” “嗯。” “你迟了半刻钟。” “后面半截路我是走过来的。”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帕走到她跟前:“小雨还没有停,你应该带把伞的。” 她的发丝沾了一点点雨雾。 她避开他的手,淡淡地笑道:“没关系的。我觉得很开心,我没有这样一个人在晚上的小雨里走过一条那么长的道。我是不是胆子变大了?” 他也带上了点笑意,却转而皱起了浓眉:“我却希望你胆子小一点,这样你就会待在我身边,寻求我的保护。” 她不说话,觉得有点心酸,接着眼睛也有点酸起来了。她本不是爱哭的人。有人说过,女人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必定是第一个让她哭的男人。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手掌紧紧地握住了那张方帕:“小满,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女孩子了,所以她会收拾自己的情绪,尽管在他面前还是会让他看出端倪。 “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这样不好。你知道为什么的。”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么?可那件事我并不知情。” 她嘲讽地一笑:“你没有做错,又何必寻求我的原谅?那件事你就算是知情,你又能怎么样呢?没发生之前你不知道,发生了你就知道了。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无话可说。 她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相信你的,可你是个骗子。”她越说越激动,“我没有想过你会骗我,你以那样明媚的姿态走近我的生命,我希望一直留住你。可是不能!因为在你周慈心里,我对于你是个有了更好,没有也无所谓的人。” 周慈的眼里划过一抹痛苦,“小满,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事情到了这儿,我已经不想明白了。没错,李员外家的小姐是我杀的,可那又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了,是想把我带走交给官府吗,周大侍卫!”她狠狠地推开了他,抓起桌上的酒坛猛地喝了一口。 酒又涩又辣,又带着点她说不出的香味。她喝酒的时候不多,因为她一直坚信酒能乱事。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周大侍卫是以权谋私,找人当了我的替罪羊么?” 他居然承认了:“嗯。” 她愣住:“你真的……这么做了?” 他抱住她:“小满,牢房那个地方你不能去。所以我才会这样做。你跟我走,不要在外面流浪了,你是一个孤身的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这话又触动了她的心思,没错,她就是孤身一人。她有爹有娘,却跟没有差不多。因为在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她也渴望有个家,渴望累了有个温暖的地方睡觉,下雨了有个地方避雨,饿了就可以做一顿好吃的地方。而周慈确实能给她这么一个地方。 他低下头,看她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不要哭,我记得你是很爱笑的。”他替她擦了眼泪,“我们在周府外找一个院子,我会时不时地去看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等你成了我们的人,我们会要个孩子。这个孩子必定跟你一样聪明可爱。” 她抬起头久久地说不出话,浑身都开始发抖起来。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她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周慈你无耻!你是想把我当个见不得人的女人一样养着么,你是要把我当外室么?你敢!你休想!我宁愿死在外面没人收尸,也绝不这样跟你在一起。” 他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小满,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等我说服爹,我自然会把你接近府,到时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女人。” 她冷笑着,渐渐流下泪来:“所以你还是拒绝不了你爹是不是?现在你还是要打算娶她么?把我接近府,以什么身份?一个外室进府成了正妻?!周慈,做你的春秋大梦!姑奶奶孤老一生,却绝不苟且与人过活一生,一辈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周慈铁青了脸,是的,他无法理解。这是他为她想过的最好的法子,就算是这样,她也不知道他在这其中要花多大的心思。 他有些怀疑了:“小满,你爱过我么?” 第一卷 第006章 抵抗 她回答不上来,应该是有的,可是那点感情早已磨灭殆尽了。她选择了诚实:“我曾经确实是喜欢过你。” 他的呼吸似乎都已经停了。 “周慈,你根本就不懂我不明白我的是不是?”她自嘲地笑了笑。 他抓着她的手:“我是不明白,因为我只知道,女子该做的就是找个好丈夫,好好的相夫教子。小满,我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信我。” 他着急地把她抱进怀里,手伸进衣领有点急切地想要温暖,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眼前这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女人抓起来好好的“打”一顿,轻轻地疼爱地去打。 她身子红起来了,不停地扭着:“你放开我周慈!周慈你别混……” 声音被他堵住了。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时,她却掏出了匕首顶着他的胸膛。 她的眼睛跟豹子一样无情,带着令人心颤的冷芒:“放开我!” 他很自信:“小满,你下不了手的。”他的话又带着邪恶:“小满,你忘了那次?下着大雨你说怕打雷,你抱着被子钻进了我的房间说睡不着,硬要与我同睡一屋。”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做蠢事,她还很年轻,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别怕,我们把那次没做完的事做完。我会好好对你。”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他一直是很冷淡的,两人感情好时也是她无数次的用热脸去敷他那张冷脸。 她的手有些松懈,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被他的话打动了。 他欣喜地看着她,柔声地唤了声:“小满。” 意外却在这一刻发生了,她手里的匕首并没有刺在周慈身上,她偏偏刺进了自己的肚子。 她有些得意地笑着,仿佛那点疼痛算不得什么,“周慈,我说了,你放开我。” 他自然要放开她,却铁青了脸,他如何想得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拒绝! 伤口不深,却足够她疼上几天了。 周慈并没有走,只是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袁满坐了起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我不太想见到你,因为我不开心。” 他握紧了茶杯:“小满,你也不懂我。” 她不太想说话,却不得不说:“我是不懂你,可是你并没有给我这个时间不是么?” 他看着她:“小满,我给你时间。” 她扑哧一笑:“周慈,你永远这么自信。你凭什么以为我还想要了解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喜欢你?我难道是非你不可么?我没有你,我会死么?!” 他无言以对。男人的自尊在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狠狠地受到了伤害。 他低下头,从上至下地看着她:“小满,你只会是我的。因为你无权无势无朋友无家可归,你如何逃出林州城?凭你那几手功夫?别忘了,那也是我教的。”说完他就走了。 她有点恨他了,以前她跟在他后面烦他的时候他爱理不理。现在她想离开了,他却死活不让。可他分明没有说错,她什么都没有,而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有了。 周慈出了酒馆就往府里走。 周府很大,典型的山水园林式府邸。府里灯笼并排亮着,给夜色中这座很大的一座府邸增添了一丝暖意。暖意虽有,却无人气。 周慈加快脚步直往上房走去。 “爹。” “你去见她了?” 周慈脸色微微一变:“是。” 说话的那人年纪很长,留着寸长的胡须,脸上并没有多少褶子,人显得精神矍铄。 “你还没有死心么?” 周慈不说话。 周老爷子冷哼一声:“从小都是这样,一不高兴,问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再去见那个女人,我会叫她死,叫她死得无比难看。” “若是她死了,我知道会是您做的。”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你想为了一个女人,违抗你的父亲么?” 周慈又习惯性地开始沉默。 周老爷子冷笑:“我从小教你,女人是宠物是工具,就是不能当人看。你都忘了么?如今你竟为了一个女人几天都不去衙门听用。我这些年难道是白养了你!” 周慈皱起了眉头:“爹……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你只管问便是。” “李员外家的女儿并不是小满杀的。是您?” “不错。” 周慈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 周老爷子表情阴狠:“因为我想要那个丫头死。” 他呆若木鸡。 “爹,你从小教我正直仁义。” “我教你正直仁义,不是教你妇人之仁,教你留恋于儿女私情。” “小满她有什么错?她只是喜欢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也喜欢她。这有错么?” 周老爷子大喝一声:“畜生住嘴!谁教你敢以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她当然错了,错在她不该不自量力喜欢一个她配不上的人,不该不自量力地想当周家的正经媳妇儿,不该蛊惑你跟我做对!她做错了这些,难道还不该死么?” 他在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开始抖:“从小您就教我,让我光大门楣。从小我什么都听您的,现在娶什么样的妻子都要听您的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听就是不孝!扣上这不孝的罪名,周慈,你这武状元的头衔还要不要?!” 他极力地在忍耐,最后深呼吸了一口,仿佛成了被游丝牵着的木偶完全走了魂:“是,我明白了。” 回房的路上,周慈忍不住流了几滴泪。 他从小都是听父命长大的。勤练武功勤读书,弱冠之年考状元,在林州他的风头一度是无两的。当年金殿应答,更被皇帝亲命为从三品带刀侍卫,留在林州城州官身边听用。 当朝皇帝以孝治天下,他不敢违逆,也不愿意失了功名。他同样不愿意失了袁满。 想到她,他笑中夹杂了点苦涩。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尝过甜蜜是什么滋味。 他有过失落,有过伤心,有过志得意满,却很少觉得温暖和甜蜜。这是袁满带给他的。 可如今,她似乎是决定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夜晚从来没有这么长过。 白天会很快变成黑夜,而黑夜会变成人们想要的一切。 她在洗澡。女人洗澡总会让人想到一点东西,美丽的女人洗澡在男人面前更没有抵抗力。 她一跃而起的时候,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个却是眼里如无物静静地盯着脚下。 “素樱姐,你长的真好看。” 素樱勾起唇角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知道我把你们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素樱姐若是答应陪上我一晚,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闯。”是那个长着眯缝眼一脸邪相的男人。 素樱嗔了他一眼:“死相。” 他哈哈一笑。 素樱扭着身子把衣服随意往身上一搭:“我要你帮我杀一个女人。” “女人?” “不错。我要她死,别让她死得太难看。一个女人怎样死才不算难看,你该知道的。” 听到是要杀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亮了,用手肘推推旁边的伙伴:“素樱姐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死得很难看,而会让她死得很舒服。” 素樱在他耳边轻声地交代了几句。 脚步踏过树叶的声音就像蛇行过沙漠,那种声音都令人恐惧。 两人打了个眼色,一个在窗外把风,一个却往里吹了口迷烟。早在来的路上,他就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一个既让自己开心,又不会让她死得太难看的法子。 他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点点血腥味,望着床上窈窕的身体,他搓搓手掌,嘿嘿一笑:“小美人儿,哥哥来了。” 本该晕了的人却在这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哥哥,你来是做什么?” “小妹妹,你可千万别叫。你一叫我就不能好好疼你。” “我不叫。” 一切似乎太顺利了,他着急地扑上去就要亲她的嘴。 她却微微一笑:“不要着急。”捂住他的嘴,“你看外面有人在偷看呢,我不想被人看见,被人偷听。” 他回过头去。 就在回头的那一霎那,她突然笑得更加厉害,她捂嘴的动作更加用力,另一只手早就准备好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身上人的要害。 不过是瞬息之间。 她做完这一个动作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又快又狠又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可眼下不是该她放松的时候,因为她知道,外面还有一个。 她蹑手蹑脚忍痛起了床,正准备看的时候,窗子却被个东西撞开了。 一个人飞了进来,准确地说,是个尸体。随之进来的是个男人,留着络腮胡子,没有什么大特色,只有一双大眼睛,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这么好看的眼睛。 “我没有见过你。” “我也没有见过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喝了点酒,高兴。” 不知为什么,她信了。所以她点了点头:“谢谢,我得把这两个人收拾了。不然官府找到我,我有麻烦。” 李不动说:“不要动。” 她疑惑:“为什么?” 他不回答:“你叫啥名儿?” “袁满。” “哦,袁丫头啊,你可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第一卷 第007章 古怪 袁满摇头。这个人叫她丫头,看来他是个大叔级人物。 “这两个人官府找了他们很久了,死的正是时候。所以不必挪动。” “官府在通缉他们?” “没错。” 袁满眸子眨了眨:“官府找的人通常是不是都有赏钱?” “没错。” “你觉得凭我一个人能杀了他们两个么?” “不能。” 她满意地一笑:“所以这两个人都是你杀的,你算是为官府除了两害。得到的赏钱我跟你一人一半,怎么样?” “我不需要钱。” 她眼睛一亮:“你是说钱都归我一个人?” “不是。我是说,这种杀人拿钱的事很像杀手做的,然而老子不是。况且老子也没那许多闲工夫等着官府来。” 她狠狠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一般。” “更深露重,又是孤男寡女,正是办事的好时候。你说是不是?”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然后呢?” 她解了自己的衣裳,突然扯开嗓子喊:“来人啦,来人啦,有人非礼啦。” 李不动立刻把她的嘴堵上了,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闭嘴!” 她又扯开嘴哭了起来:“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却这么对我!呜呜!你干什么扯我的衣裳?” 他为了不让她解衣服把手放她衣服上攥着,可现在看来却像是他要扯她衣服。 他左右望了望,很无奈地说了句:“嫩的跟豆芽似的,爷瞧不上你这种还没长开的。”接着似笑非笑地说:“你很缺银子?” 袁满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很缺,只是需要而已。” 他笑了,笑起来那双眼睛更大更闪亮。 天明了。 “那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莫非杀一个那样的女人还能失手?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小瞧她了。”素樱在给陈清里倒茶,一门心思却不在茶水上面。 清茶慢慢地溢了出来,幸好陈清里瞧不见。 素樱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桌子,淡淡地说:“王爷,茶已经备好。我来伺候您梳洗吧。” 陈清里微微摇头:“素樱,你可是有心事?” 素樱一惊,面上却很淡定:“没有。” 陈清里微笑:“素樱,我的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能听见,鼻子也比常人好很多。今天的茶比起往日满了一分,而且你今日用的香粉并不是你喜欢的茶花而是蔷薇。” 素樱心里更加惊讶,头上渗出了一点点冷汗:“王爷,兴许是我突然想换一种香粉试试。” 陈清里不再说什么了,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昨晚半夜你向厨房要了一趟热水。素樱,你平素住在本王隔间,从不在半夜洗漱的。” 他眼睛看不见却知道的如此详细,他竟然如此有心。 她说不上惧怕,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是否将他看轻了…… 素樱微微一笑,话里露出些羞涩和犹豫:“王爷,我也是个长成的女孩子了。女孩子都有自己的一点小秘密。王爷想知道我的秘密么?” 陈清里笑着摇头:“我并无窥探你秘密的意思。只是素樱,你知道的,我待你比待别人不同。你若是有事,我自然想为你分担一二。” 素樱心中甜蜜,面上绝不显露三分。 一个男人对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如果说他对这个女人毫无意思,谁也不会相信的。然而陈清里不是一般人,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纯粹是因为她是一个好朋友。 素樱并不知道陈清里真正的想法,笑着扶他坐下给他盛粥,心里却在暗暗地盘算另外一件事。 另一边的小酒馆里好生热闹了一把。袁满拿着二十五两银子,笑眯眯地看着李不动:“老李,走,我请你喝酒啊。” 李不动斜了眼睛,带点轻视的看着她:“你请我喝酒?” “怎么,不敢去?还是你怕我要你付钱?怎么说你昨天晚上帮过我,而且不是你,这钱也不能到我手里。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李不动轻哼一声:“跟你喝酒有什么趣儿?你长得太难看而且丝毫没有质感!” 袁满咬牙:“请你喝完酒之后,我再带你去找有质感的美女怎么样?” 他依旧是那副眼睛长在头上的模样,“你带我去找?好!不过两个人喝酒没多大趣味,老子再去叫上一个人。” “谁啊?” “你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因为那是我朋友,不是你朋友。” 袁满有一种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不过想到他俩实力悬殊,她只能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嘴里嘀嘀咕咕骂了几句。 袁满对他请谁来本来没多大兴趣,可当那人来了之后,她的眼睛立马亮了。 “是你啊!”她得意地看了李不动一眼,“谁说我不认识,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呢。” 李不动不理她:“陈兄来了,快坐!今天有人请喝酒,不喝白不喝。” 陈清里微笑:“是姑娘你要请客?” “是啊。” 陈清里摇头不赞成:“有两个大男人在场,怎好意思叫姑娘你请客?今天由在下来请。店家,你们这儿的招牌菜一样一样送上来,酒要陈年的桂花酒。桂花酒沉香,并不太醉人,姑娘喝的话是极好的。” 袁满感动,瞧瞧人家,多么体贴周到!再看看旁边坐着不动的李不动,轻哼了声:“有的人明明那么有钱,却连请人吃顿饭喝点酒都舍不得。” 陈清里忍俊不禁:“不错,若要李兄出银子是很难的。” 酒菜很快送上来,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有来有往。 袁满夹起一块牛肉,眼睑却慢慢地垂下。陈清里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眼神太过刺人,至于原因,大概就是昨晚她打扰了好事。 “姑娘瞧着眼生得很,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素樱替陈清里夹了一筷子菜,像是很好奇的模样。 袁满微笑,心里盘算开来。这个女人倒是聪明得很,这话里带刺的问的多有水平。能跟两个大男人在一块儿喝酒聊天,能在半夜跑到一个大男人的房间里说笑的女人,怎么会是大家闺秀?这明问暗讽的话说的…… 袁满心里对她起了戒心,眼前的这个女人果真是城府极深。 “称不上闺秀,只不过也是爹生娘养的而已。”袁满嘻嘻一笑。 素樱眼角一动:“哦,那不知姑娘是哪里人?素樱平时替爷办事,也去过不少地方。姓袁的大家却像是没有听过。” 袁满眼神一冷。 李不动冷冷一笑:“素樱姑娘文武双全,色艺双绝,陈兄果然会调教人,将你调教得如此伶俐。” 文武双全如果是夸人的话,那么色艺双绝就有点贬低的意思了。袁满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下顺畅了。 陈清里自也是听出来了,不禁有些失望:“素樱,你越来越失了分寸。回去吧,回京城去。” 素樱心里大骇,不由地叫出口:“你叫我回去?” 陈清里不回答她,只是笑着说:“姑娘,我一直以为会喝酒的女子很少,今日算是见识了。这杯合该在下敬你。” 这么好的下台阶的话怎么叫人拒绝?袁满喝了杯里的酒,笑着说:“会喝酒的女人也多啊,你见得少而已,可并不是说没有。” 素樱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酒到酣处,袁满实则已经醉了几分,看着陈清里和李不动,自嘲地笑道:“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喝醉,还是跟两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在一起。一般说来,敢这么做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可是我并不疯也不傻。” 李不动看她一眼:“她已经疯了,是醉疯了。” 陈清里摇头:“不,该说她是个傻瓜才对。只有傻瓜才会借酒浇愁。难道她不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么?” “本来就够愁了,却连酒都不能喝,岂不是更加愁了?” 陈清里微笑:“等会麻烦李兄将她送到我那儿去,我对这位姑娘很有兴趣。而且,在下相信,她应该不大愿意跟着李兄走。” 李不动扯了扯嘴角,“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因为在下闻出来,李兄你至少有半个月没有洗澡了。女孩子爱干净。” 李不动哈哈大笑。 袁满再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绣床上面。 柔软的杏子红云丝被,淡紫色的流苏,还有丝丝缕缕的甜香从帐子外飘了进来。她满足地叹了一声:“这样舒服的床我再睡三天三夜都愿意。” 一声轻笑,有人掀开帐帘:“谁若是睡上三天三夜,在下会以为她要变成猪了。” “怎么是你?” “不是我,姑娘以为是谁?” 袁满微微红了脸:“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陈清里点头:“是。姑娘切莫生气,在下什么都瞧不见。” “你为什么给我换,你可以叫个丫头啊。” “丫头笨手笨脚,在下怕惹着姑娘不高兴。况且,姑娘除了吐了些酒水,还受了些小伤是不是?” 袁满不说话。 陈清里很是体贴,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递到面前:“先喝了吧,然后再告诉我,你为何会受伤,你昨日不是去赴一个人的约了么?” 第一卷 第008章 不该 袁满笑嘻嘻地说:“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陈清里点头:“姑娘既愿意喝酒解愁,又为何不愿意将那些愁事说出来听一听呢?” 袁满摇头:“其实不是很大的一件事。因为我是为了拒绝一个男人,所以把那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陈清里皱眉。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瓜?” “女孩子拒绝男人总是有许多法子的。” 袁满揉着肚子笑:“可是你不知道,当我徘徊在拒绝与不拒绝之间时,我该怎么办呢?为了让自己拒绝的更彻底,所以我就……”说着说着她就笑了。 “傻瓜。”他摇头:“想必那个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怎会舍得让你受伤害。” “其实也不是啦,因为他原本以为我的那个匕首是要刺向他的。我就偏偏让他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陈清里失笑。 袁满越想越觉得好玩,不由哈哈大笑:“他被我耍他活该!他不是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吗,我就叫他吃亏!谁叫他以前对我是爱理不理的,我给他机会的时候他不肯要,可是现在是我不要他了!说不要就不要的。” 陈清里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可疼的却是你,傻姑娘。” 袁满愣住。 “男人若是要靠逼迫女人来使女子服从,岂不伤了人和?” 他的话如此温柔,他在为她不平,仿佛也在为她担心。 她突然觉得心里热热的:“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来?” “这是我在林州府的地方,你不必担心。”他也说不上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儿来,他们不过见过几面而已。 可他再见到她,他很高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恨不得多听她讲几句话,听她的笑声,听她在他面前笑笑闹闹。那样他的生命就不是永远都是一个声音,也就不是一片荒芜了。 “在这儿你不开心么?” “开心啊,可是这地方就是小了点。” “嗯?” “是啊,你看这院子一眼就到头了,这些树长得也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你看外面庭院里的牡丹是很漂亮很高贵,可是一点也没有野外小花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住在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她嘀咕着。 陈清里微笑:“我却没有瞧过。” 袁满眼睛一亮:“我带你出去好不好?出去了你就知道外面有多好了!有比马还快的风,那些长在野地里的小果子比桃子好吃多了,还有小蛐蛐。” 陈清里自然答应。 一匹高头的大马,两人骑了同一匹马,还把十八十九甩在后面。 “你听到了风的声音么?” “嗯。” “还有呢?” “有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还有么?” “有花香有草香有泥土香,还有……” “还有什么?” “你的发香。” 袁满脸一红:“不要脸!我叫你闻其他的,你干什么闻我啊?” 他轻笑:“我不只要闻一闻,我还想亲一亲。” 坐在一匹马上给了他极大的方便。他顺利地搂住她,然后亲了一亲。 她的脸很红:“你这个鬼,你占我便宜!”狠狠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这人是个君子,原来是个假正经的小人。” 他笑着:“姑娘,这世上的人对我而言分为四种。你想不想知道?” 她不回答,到了一处有水的地方把马停了下来。 他自己说道:“第一种,是路人。第二种,是门客。第三种,是亲人。第四种,是最重要的人。姑娘,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她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道:“对路人,在下一直是仅将他当路人。对门客,在下也只是温和有礼。对亲人,在下是要严厉许多的。至于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怎样?” “在下也不知。” 她有些气结,突然问道:“那个站你旁边的姑娘呢?你把她当作什么人?” “亲人。” “要是你的亲人有一天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会怎么样?” 陈清里摆出招牌式的笑:“等到那一天再说。” 袁满跺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气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 她转过身自言自语:“大混蛋!等会儿不给你吃!” 烤红薯的香味慢慢溢出来,袁满很没好气地递给他一块:“咯,给你!很好吃的。” 他微笑:“姑娘,你可愿意做我的亲人?” 她愣住,然后笑了:“要我做你的亲人是很麻烦的,因为我一向擅长惹麻烦。” “正好在下闲的无趣,有人整天惹麻烦,那我就整天解决麻烦好了。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袁满哈哈大笑:“那就这样说定了,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风似乎也被她的笑声感染了,变得有点大了起来。 陈清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朋友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吃个烤地瓜?” 袁满扑哧一笑:“你这人真小气,有人来看你,你却用个破地瓜来招待他。” 他似乎嘟起了嘴,颇有些被人说道而觉得委屈的模样:“烤地瓜在下从未吃过,又是满满你亲自烤的,我都舍得给他,他难道不该谢谢我么?” 她忍不住大笑,这人说话实在很好听。 来的人五短身材,整个脑袋被黑布罩着。 他用极其粗嘎的声音说道:“你是自己了结还是我来动手?” 陈清里不说话。 袁满笑着说:“你就是那天要杀他的人?那天你都杀不了他,凭什么你以为今天你能要他的命!” 他笑了,笑得无比难听,像是铁浆搅动:“因为有你在。” 只是一瞬间,他身子一闪就去抓袁满的喉咙:“有你在,要他认命岂非容易得很?” “你想的很好,但是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你想错了。”她的手居然很灵活,扣住那个人的手。 袁满笑了,想到一些有趣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眼神一闪,眼里爆出杀机还有狠毒:“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不,你还是错了!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在那呢!”她功夫不行,胜在又精又鬼,又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这会儿一笑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陈清里无奈,虽是无奈的语气却含着无比的愉悦:“姑娘,现在是该笑的时候么?” 袁满嘿嘿一笑:“我可不跟你打,你的对手是他。”跑得跟兔子一样,躲在了陈清里身后。 陈清里微微一笑,站在那儿看似不动,内力却悄悄提了起来,他使的功夫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看起来行云流水却暗含内劲。 那人从他手里使劲准备逃脱的时候,袁满清楚地听到了一声脆响。 看来这人的骨头至少得裂了。 伤成这样了按理没有杀伤力了,可是那人身子往后一倒,嘎嘎地笑了一声:“去死!”那双脚就跟长了眼睛一样,那双脚凭空生出两把尖刀来,狠狠地朝陈清里扫去。 袁满大叫:“小心!” 陈清里笑意不变,身子一侧竟然抓住了他扫过来的一只脚,手指一弹,那人顿时被打得后退好几尺。 那人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血,还想着冲上前。 袁满笑嘻嘻地看着他:“你可看好了!我手里的金针毕竟不是绣花的。” 他有些忌惮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走着瞧!日子毕竟还长。”他不是怕了他们,只是这两个人正邪难辨,若是他和陈清里打的时候,她躲在背后用金针招呼他,他必败无疑。 对于他来说,失败跟死没有区别。 袁满慢慢地蹭了过去:“喂,看不出来你功夫不差。” “还好,只是比姑娘好一点点而已。” 她笑:“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他笑着不说话,一脸高深的模样。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么?” 陈清里摇头:“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袁满沉吟思考了一下:“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其实,这个人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算上这次,你总共见过他两次。” “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我应该还见过他。” 这就奇怪了!陈清里依旧微笑:“莫说是你,就算是我,我也觉的他分外熟悉。” 袁满很诧异:“你也才见过他两次,怎么会熟悉他呢?” “姑娘莫要忘记了,在下眼睛不行,鼻子却灵的很。一个人走在路上,单凭气味,我就能分出人与人的不同来。” 厉害!太厉害了!袁满啧啧叹道:“这个人碰上你,算他倒霉。那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呃,她被反问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嗫嚅着嘴说:“我就是好奇嘛,不说算了。” “请我吃饭便告诉你。” “好。” 他轻笑:“你有银子么?” 她很得意:“当然。”在怀里一摸,脸色一变:“当然没有!” 他轻笑出声:“你看这是什么?” 不是她的银子是什么?她咬牙:“你这人……小贼!” 他爽朗地笑出声:“可姑娘长了眼睛的,还不如我这相当于没长眼睛的。我拿了你的银子,你都不知道。”慢慢地靠近她:“可见姑娘对我全无防备。” 她无语,有些恼地把银子捉了过来,背过身去:“不请了,留着做点什么不好!” 他笑笑:“那我请你,算是惹恼你的赔礼如何?” 她一口答应。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高兴,她聪明却不狡猾,活泼却不撒泼,有趣又坚强,真好。他们不过相识数日,她竟对她全不设防。她如此天真烂漫,他要是离开她,她会怎么样呢? 第一卷 第009章 我知道是你 “姑娘,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可多了。吃的东西不能太甜,不能太咸,不能太酸,不能太辣,不能太苦。其实只要好厨子做出来,我什么都爱吃,我不挑食。” 陈清里苦笑,这样还叫不挑食? 上的菜是四菜一汤一点。菜是四鳃鲈鱼、白果鸡汁凤尾菜、红枣蒸兔皇、菠菜支竹焖鱼腐,汤是咸菜鲤鱼汤,袈裟扣却是作为甜点的。有好菜,当然还少不了一点好酒。酒是醇香扑鼻的桂花酒。 袁满狠狠地吞了吞口水,“我今天不想喝酒,只想吃饭吃菜。” “都随你。” 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直到天色渐暗,两人才兴尽而归。 “姑娘可有落脚的地方?” “有啊。” “姑娘何必瞒着?若是姑娘不嫌弃,何不暂住舍下?等姑娘找到了合适的落脚处,我再遣十八、十九送你回去。”他的话如此温柔,听起来绝不会让人觉得有半分恶意。 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我跟你不过认识几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的本意绝不是要姑娘哭的。不要哭了。”他拿出一张纯白的丝帕。 她伸手接过,也不再哭了。 他这才笑着说:“是了,不哭才对。若不然被人瞧见了,定以为在下换了口味。” 换了口味?!袁满咬牙,恨不得帕子往他脸上甩。 他这时却拉起她的手,“走吧。十八十九必定已等得着急了。” 袁满的脸腾的红起来,还好陈清里瞧不见。他的手又宽又厚,手指并没有多少肉却也不会显得嗝人,温温的,暖暖的,干净又干燥。袁满站在旁边,清晰地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如竹叶一般的清越之气。 她的心情乱糟糟的,从前她也这样牵过一个人的手,只是那次她是主动,还死拽着不肯松手。 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从前是个傻瓜,然后傻傻地笑。 “姑娘你笑什么?” “没什么。” “哦。” 十八十九看见陈清里竟然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眼睛都瞪圆了。 素樱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讷讷地说:“我……” 陈清里扬眉:“素樱你还未回去?” 素樱瞟过袁满,轻巧一笑:“今天的事是我做错了,我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还请爷不要赶我回去。” 这个素樱看来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她都这么说了袁满若是不表示,定会叫人以为她小气。 袁满笑眯眯的,假装疑惑道:“姐姐做错了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瞧见,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清里一笑,松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那便留下吧。” 素樱眼神一变,看着两人并排站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十九相视一眼,然后又转开。 十八还是个很年轻的少年,脸上神采飞扬透着朝气,此刻一脸好奇地笑嘻嘻地说:“你看见没有,刚才王爷拉那个女孩子的手!王爷居然会拉女孩子的手,你几时见过?啧啧。” “我见过,就在刚才。”十九声音平静,在他看来,王爷会做这事一点都不奇怪。凡事都有第一次,王爷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有什么可奇怪的。 十八夸张地大叫:“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个女孩子跟王爷才见过几次?王爷居然就拉了她的手!难道以后她是我们的女主子,我可吃不消。” 十九横他一眼:“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十八还在嘀咕,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素樱:“好姐姐,你说王爷是怎么想的呢?” 素樱笑得有些勉强:“这个我怎么知道。” 十八看着她不大好看的脸色,好心地劝道:“好姐姐,我知道你聪明美丽,而且还喜欢王爷。这么多年,都是你陪伴在王爷身边。” “嗯。” 十八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担忧地看了一眼:“王爷对她一直有些不一样,姐姐要看开一些。咱们蒙王爷不弃,待我们犹如亲人。可我们自己心里都明白,咱们就是个奴才。姐姐你要喜欢王爷,日后肯定排在王妃之下。” 素樱脸色难看地无以复加。 十八偏偏不会看脸色说话:“刚才那个女孩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偏偏对她好。不过她肯定也是成不了咱王妃的。” 素樱的脸由僵硬转向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绵里藏针:“十八,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有啊。” “若是有人跟你抢,你会怎么样?” 十八举了举拳头:“当然是干一架了,谁赢了谁就得呗。” 素樱微笑:“若是不能明着抢呢?” 十八气呼呼地说道:“那就毁了那东西,这样到头来谁也得不到。我得不到我心疼,他得不到肯定也会心疼,说不定比我更心疼。” 素樱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这就对了。” 十八疑惑:“什么对了?” 素樱微微摇头:“没什么。” 这个晚上袁满洗洗就睡了。陈清里却在等着一个人。 果不其然。 来的人听声音陈清里就知道是同一个人,要知道一个人的脚步声也是有不同的,再微小的变化他都能听出来。他对自己的耳朵还有鼻子一向都很自信。 夜深人静本就是杀人的好时候,而陈清里也没有打算叫醒十八十九。 来人使的是双刀,刀锋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一看就是吹毛立断的好刀。 那人哼了一声,依旧是粗嘎的声音:“现在叫人还来得及。” “不必。” 黑夜是可怕不错,可黑夜也给陈清里帮忙了。凭着破风声,他准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他的动作像是猫戏老鼠,不凌厉却也带着点杀伤力。 那人像是怒了,大喝一声,左右攻击。 他的手指像是有千钧之力,一侧身夺了他左手的刀,迅速后退双腿一动,右手的刀也被他打落。 一时间安静下来了。 陈清里率先开口:“我知道是你。” “那又怎么样?” “我还知道你是谁。” 那人的呼吸明显一轻,冷笑一声,用粗嘎的声音说:“哦,那你倒说说我是谁?” 陈清里轻叹一声:“我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是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那人呼吸又开始紧张了,汗就像是有人在逼他一样,慢慢地流了出来:“你还是没有说我是谁。” “你果然要我说?” 他恶狠狠地说:“不错。” 陈清里看上去有些失落:“先前我也未想到是你,可是我却不得不相信。你这样好,要我相信是很痛苦的。” 那人不说话了。 陈清里接着道:“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就该走的。” 那人猛地扯下面纱,声音也变了,沙沙的,哑哑的:“你知道是我?”多么令人熟悉的声音。 “素樱,我们认识不下十年了。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素樱看着他,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意:“我知道,可是那对于我不够。” 陈清里沉默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素樱,我全知道。可是我不得不辜负。你的心在我身上,我很感激。” 素樱大叫:“我说了那还不够!你为什么不肯娶我?你为什么不回答那天李不动说的话?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带进来?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陈清里苦笑:“你对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素樱叫出口。 陈清里轻叹一声:“你的好意我全明白,只是有许多事说不上理由。我见到那位姑娘,只觉得她分外有趣,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她看上去永远那么快乐,悲伤只是扑在她身上的一点灰尘,风一吹就会散。我没有见过谁活得这样快乐过。” 她竟然无言以对。 他背过身:“我给过你机会的。若你离开了林州,我只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内心里盼望你今晚不会过来。” 素樱低下了头,看上去分外失落:“我想不到你竟然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陈清里微微一笑:“我也想不到。大概眼睛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至少不会被眼睛看到的表面现象所蒙蔽。”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知道被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欺骗了不是应该感到愤怒和伤心么?他却全然不是。 素樱犹豫了一会儿,才悲伤地看着他:“你喜欢她是因为她快乐,那你不喜欢我又是因为什么?” 陈清里在自己内心想了很久,“我不知道。见着你我会很高兴,见不到你我也不会难受。可是她不同,见到她我很高兴,见不到她我会难受,会担忧。” 呵呵!真是好明显的区别对待!素樱自嘲一笑,“你绝对没有想过我会杀她,只可惜没有得手。” “我知道。” “你知道?” 陈清里微笑:“这也就是你没有得手的原因。” 素樱沉默。 陈清里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我一早便知道,你绝不会放任她接近我的。” 素樱呵呵冷笑:“你一早便知道却不说?将我当作傻子一样么?看见我要做的事落了空你是不是很高兴?” 他抿嘴:“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心里难堪。” “但是你做过的事没有比这更混的了。你现在说出来不是更叫我难看?”素樱说着说着就哭了,“你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对女孩子尤其是关心体贴,几乎是有求必应。难道我求着你接受我,你也不能答应么?” 这件事他也想过,也有了答案。 第一卷 第010章 一个故事 陈清里的面色带上了一点点苦意,“我怎能接受你,我给不了你又于你无意,只会害苦了你。” 一个男人拒绝女人的话也如此狠。 素樱心里柔肠百结,她一会儿怨袁满,一会儿怨陈清里,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贱,为什么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她呵呵地冷笑起来。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既要杀她又要杀你么?” 陈清里摇头:“我不必问。” 她失声叫出口:“为什么?” “你要杀她无非是因为我对她比对你不同,要杀我,我却不必知道。” 她不肯死心,冷笑道:“我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知道我要杀你。” 他是如此体贴的一个人,从来都是设想周到。他笑着说:“假设你是雇杀手的那人,杀手被人逼问为什么,你觉得那个杀手还能活么?” 素樱愣住:“你竟然是为了保住我?” 陈清里笑着不说话。 素樱心里百感交集,他果然想得很周到,居然不来逼问自己,难怪他表现得如此冷静和淡然。她心里依旧不甘心:“今天若是换了一个人要杀你,你会不会逼问?”她想听到他说会,至少那样她就会知道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有那么一点份量。 他微微摇头:“不会。” 她的心彻底碎了,原来她也没有什么不同,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啧啧啧,陈清里果然是与众各别!身边人一早背叛了你,你却表现得如此冷静和镇定。只可惜了,你不逼问素樱,就不知道她是该感激你还是该怨你了。”是一个男人。 这话说的不错,这正是素樱纠结的地方。他救了她的命,她该感激的。可他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态度,又让她心生怨恨。 陈清里苦笑,“你们都知道我眼睛瞧不见,左右也看不见你们。为何不走近一些?” 那人并不上当,哈哈大笑:“你的眼睛看不见,可耳朵鼻子还在。等哪天你鼻子失灵,耳朵聋了,我再考虑是不是出现在你跟前。” 陈清里微笑:“那一天恐怕你们要等很久了,至少得等到我八十岁。” 那人一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八十岁。”话锋一转:“有的人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飞刀一出,裹着两片树叶进来,直直地穿透了素樱的咽喉。 “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好戏远远在后头。你可不要太早死,否则就无趣了。” 陈清里轻叹。 次日一早。 十八十九看着地上的素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十八年少气盛,拿了剑就往外冲:“是哪个天杀的,老子找他去!” 十九喝住他:“你知道是谁么你就冲出去?回来!” 十八大怒:“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十九露出深思:“你看看清楚,这是王爷的房间不是?素樱为何死在王爷的房间里,能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素樱的又是什么人,素樱有功夫在身,为什么不知道闪避?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十八愣住,想也想不通:“这这……这个,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还是听听王爷的意思吧。” 这件事陈清里不想再追究,对于素樱,十八十九的感情是极深的。若是知道素樱做的一些事,他们俩势必会难过。 “昨夜有人行刺,本王眼睛不便,素樱是为了救本王才遭了毒手。” 十八十九眼圈都有点红。十八气得哇哇直叫:“可恶!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老子找他去!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十九看他冲动得不像话,忙把他拉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训斥。 一声嬉笑传来。 “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人。”是袁满。 陈清里闻声转过去,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姑娘醒了。” “我想不到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换了是我,我必定要打她几下出气,然后才能高高兴兴的。” 陈清里微笑:“姑娘都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得很清楚。那天雨夜我来找你,就是想要说一说她。”她好奇地看着他:“你居然真的不伤心?” 陈清里苦笑:“姑娘,我不打她自有我的想法。若是她心中有愧,不打她她心里已经不好受了。若是她心中无愧,我打她她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你这论断奇怪,不过听上去还很有道理。” 他有些得意:“自然。比起浪费力气让人难受,莫如让她自己难受,不是更好?” 袁满摸着自己的下巴:“我以为你这人绝不会想到让人难受的,原来你手段更高啊。啧啧。” 他失笑,咳嗽个不停。 袁满大咧咧坐下:“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是她的?” 陈清里自然好奇,苦笑:“你愿意告诉我?” “那要看我心情了。” 他再次苦笑:“姑娘你现在心情如何?” “一般。” “明天的心情会如何?” 她扑哧一笑:“若是我还说一般,你是不是会说后天大后天的心情怎么样?其实我跟过去,发现她会一种很奇怪的功夫,像缩骨术。所以见到的体形就大不同了,再把声音换一换,真的很难发觉。” 陈清里微笑:“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哪怕是很微小的习惯,你说奇不奇怪?” “当然。” “那就是了。素樱她原本心细如发,在我身边多年从未出错。但是某天倒茶居然多倒一分,突然之间换了一种香粉,还有,她平日奉茶是站在我右前方,可某天她奉茶却是站在我右侧。我问她时,她若说出个理由来,我便不会想其他的,可她什么也没说。” 袁满感叹,“想不到你如此心细。” “一旦有了怀疑的心思,再想查些什么出来,一点也不难。” 这话袁满赞同。 大街上。 陈清里无奈地被人扯着衣服,“我说姑娘,你还未告诉在下,你想去什么地方?” “带你出来散散心。” 他哭笑不得。 “你看在下是需要散心的模样么?” 袁满点头:“像,像极了!跟着我走,相信我,没关系的。前面就是出云渡了。听说那边的风景很不错。” 带着一个瞎子看风景实在是天下奇闻。 “这地方为什么叫出云渡?” 袁满道:“扁舟出林州,云海永不相会。据说这里有个很感人的故事呢。” 他有点感兴趣:“哦?” “不过我也是听说的。”未说之前,袁满就笑了起来。 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陈清里不禁苦笑:“姑娘,我听说讲笑话的人自己是不会笑的。” “你要是知道我为什么笑,你就会理解我了。我只是在笑,这世上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开头都差不多,都是才子佳人,结局却大不一样。我要说的故事也跟才子佳人相关,你说好不好笑。” 他失笑:“这倒该笑一笑。因为才子佳人的故事我见多了。” “那你先说。” “从前兵部尚书有个女儿,这个女子文武双全,加上秉承双亲优势,容貌自也不差,是本朝唯一的一位女将军。” “这么厉害?”当一个人在讲故事的时候,听众一定要适当的说出自己的一些疑惑来表明自己在很认真的在听,显然袁满很知道这一点。 “是。当时女子羡慕她,京中男子对她也无一不好奇。这位女子转眼到了适婚年纪,却看不上在京中长大的那些王公子弟。她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她宁愿老在闺中,也决不嫁一个靠祖上荫庇过日子的丈夫。” 两人都是未成亲,在这个年代,这样促膝座谈谈这种故事是非常不合礼数的。好在袁满不是一般女子,而陈清里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 只听他继续道:“后来这个女子就看上了一个男子,你猜这个男子是谁?” “必定是她很熟悉的,而且那个男子出身一定不高。” “你猜的不错。这个男子原先只是军营里的一个火夫,出身并不高。可他胜在聪明好学且上进,女子随父从军时便对他颇为关注。两人你来我往,渐渐地变得情意非常。” 袁满好奇:“那后来呢?” “两人守着礼法并不肯过度亲近,男子心高气傲很有理想抱负,哪里肯攀裙带关系来搏上位。所以他便与女子约定,待他做到大将军的那一天,他一定娶她。当时女子已经二十有五,他们也认识五年了。” 袁满听到这儿,觉得这个男的听上去还不错:“总算这个男人不是个吃软饭的,还知道靠自己的努力。” “你且听我把下面的说完。后来,四年后,男子一举破了邻国七大关卡,至此邻国逡巡不敢犯。” 袁满几乎忍不住击节赞叹:“这么厉害!七大关卡,而且后来邻国都不敢来犯,这个人简直是神将啊。” 陈清里微笑,带着点莫名的意味,不知是喟叹还是悲怜:“谁说不是呢?你猜后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