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大街之上拦男人 天越皇朝,帝京,春。 初春时节,天气甚为寒凉,料峭春寒瑟瑟冷风,冻得春归的燕子都缩了起来,不愿舞一曲燕惊天阙。 日暮沉沉的傍晚,帝京之上的整个天空似是张墨染又氲了水的画布,阴沉抑涩,一大团浓黑的云自天边漫过来,缓慢却执着地,吞噬掉这片天。 天气冷得骇人,即便是京中主干道长安大街上,也没了往日的息壤热闹。人们早已注意到天边的那团乌云,此时都行色匆匆地往家赶。阔大的道路上,除了着急赶路的行人,便只剩下冒着严寒出街摆摊的小贩,以及路边跪地乞讨的乞丐们了。 冷风厉厉,行人缩着脖子疾走,看都不看路边跪着缩成一团的脏黑乞儿。 “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这位大爷,您行行好……” “大爷大娘,赏两个铜板吧……” 整条长安大街上散布了多个乞丐,天气不好,行人不多,他们的收成也都少得可怜。 又是一阵寒风如刀刮过,墙角处的一团黑影狠狠瑟缩了一下,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揉了揉瘪瘪的肚皮,无声叹气。 唉,穿越成乞丐又碰上这样的鬼天气,真是天不活她。 尽管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尽管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稀巴烂的衣衫,尽管她前途未卜一饭尚不可得,可她仍然张大嘴巴,抬头,望天,极为懒散惬意地仰天打了个呵欠。 饭要不来,呵欠还是可以打的。 不仅要打,她还要打得悠闲随性,打得慵然肆意。 嘴巴要张到最大,脖子要仰到极限,然后眼珠子死死瞪天,既性感散漫又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呵欠打出来。 虽然生活处处是不幸,但她也要将这不幸之中开出朵花来。 就像她好好地活着突然穿越了,人家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小姐,再不济也能捞个庶女花女什么的当当,起码有饭吃。 可是她呢? 穿成个他妈的又黑又脏又穷又饿的,小乞丐。 人衰成这样,也真挺不容易的。 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决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以一颗积极踊跃的心,来感受新生活。 所以,肚子虽瘪,生活情趣不能丢。 所以她要将这个呵欠打得摇曳生姿与众不同遗世独立惊天地泣鬼神。 就像现在这样,仰头,张嘴,瞪眼。望着黑沉的天,在心中嚎叫:老天爷,有本事你下来,我弄死你! 阴沉天幕中忽地掠起一道黑影,眼瞧着一只小雀儿当头飞过赠落鸟屎一滴,她猛地扭头侧身,那滴鸟屎堪堪擦着她的鼻头落在了她脏黑不堪的衣衫上。 她没去管那滴鸟屎,而是伸手揉上了自己的脖子——刚才躲屎扭得太急,伤着了。 前日下了场大雪,此时街边的雪还足有好几寸厚。她百无聊赖地倚着白雪斜眼看不远处的乞儿,眼中隐含着期待。 由于穿越前的身份特殊,所以她是会功夫的。这一世虽然换了身体,可那些招式她却记得清楚,尽管与这副身体尚有些磨合,不过天黑了从别家乞丐碗中偷东西吃又不被发现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虽然穿成了乞丐,可她并不习惯跟人下跪要饭。穿到这异世半个月,她按兵不动天天从别人那里偷东西吃。 感觉,还不错。 半个月以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杀手,没有陷阱,没有阴谋。于是她确信了,自己的确只是一个小乞丐而已。 可她不打算一直当个小乞丐。 殷切的目光在触上那些乞丐空空的破碗之后转为失望,她咂了咂嘴,神情略怔。 她想要的生活,不该是这样子的。 凉风萧瑟,阴云压境,行人匆匆乞儿颤颤,一切都如刚才般平静而晦暗。却忽地,她的眸光警觉地掠向某一处。 那一处街角,刚才还有两个瘦小的乞丐跪地行乞,此刻却人迹无踪。 她微微蹙眉,将目光放远,长安大街上行人渐少,似乎,乞丐也在渐少。 由于上辈子职业特殊,所以她对于危险总是敏锐的。而此刻,她觉出了危险的临近。 街上行人匆匆神情各异,却有些百姓装扮的人,面容冷峻不似常人,互相交换过眼神,便开始向乞丐靠近。 她蓦地瞪大眼睛,暗道糟糕! 他们在抓乞丐! 只见那些人目标明确行动迅速,三两个人状似无意却动作迅捷地将一个乞丐围住,然后,打晕拖走。 由于他们下手干脆又是普通人装扮,再加上天气糟糕,路人都不会去注意那些角落处的乞丐,所以他们一路行来一路抓,竟无人发觉。 除了她。 她猛地咬住自己嘴唇,手心中竟然瞬间出了汗。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朝自己走过来,她再也耽搁不得,猛然从墙角处直起身子,目光在街上一扫,倏地便扑倒在一个男子的脚下。 那男子似是未料到这番变故,不由得驻了足。 止步,蹙眉,朝下望。 恰巧她抬眸望过来,两人眸光在阴沉晦暗的空中一触,犹如两道电光砰然碰撞,激起电花星火无数。 她仰头望着面前的锦衣男子,狠狠征了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世间,真有如此美艳的男人。 那男子闲闲而立,被她挡了去路倒也并没有不耐斥责,只静静地垂眸望着她,似在看着一个有趣的物件。 她咽了口吐沫,眨了眨眼睛,努力挣扎着从刚才的惊艳中回神。刚才的抬眸一望满目艳光震得她思维都有些停滞,此时定了心神再看,方可看清这男子惊绝的容颜。 长眉若乌羽,双瞳似静渊。肤光幽润莹然宛若九天瑶池波漾的莲瓣,风姿皎皎潇潇争似月夜清辉沐着的优昙。五官深刻而精致,精致而美好,美好而勾魂。 他锦衣玉冠,如墨的长发依风而舞。玉白织锦暗银纹衣袍上淡金优昙花若隐若现,紫金貂裘华贵绝伦,越发衬得他风采绝俗气质容华。 他颀长优雅的身形静静立在她面前,淡淡垂眸,邃而深的眸光带着几丝研判几丝玩味几丝淡漠,轻轻地凝着她。 眸底,一片森寒。 她心中猛地一跳! 这人眉飞入鬓薄唇轻勾眸光潋滟,初看只觉他艳而佻,再看,却是凉与寒。 华艳魅惑的外表下,竟隐含森凉厉迫。 她突然便有些后悔。 刚才情急之下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本想着借他之手逃过那些人的抓捕,可此时看来,这个满身华贵的男子竟是不怎么好惹。 乌黑的云不知何时已布满天空,整座帝京阴云密布,风雪欲来。 男人静静立着,玩味望她,眸底杀意一闪而过。 她狠狠握拳,指甲入肉,心中逼出一股狠意。 既然已经扑来跪下,那便由不得她再退缩。此时退回去,凶多吉少。此时冲上前,吉凶参半。 不如一拼! 她霍然抬眸,定定望他,眼神不避不退,张口便是一句:“公子,你要了我吧!” 第一卷 第002章 我能伺候你 她目光坚定语气铿然,分明是脏黑弱小的乞丐,可那跪地仰头望他的姿态却透着股狠意与决然。 男子略微一怔,忽地便笑了。 刹那间芳华无限,艳光漫天。 她望着那艳而魅的笑,狠狠咬唇。 这男人一笑,宛若漫天金阳射下,灿灿金辉覆灭,将这黑沉阴暗的天色都劈亮了几分! 忽地一朵轻盈薄软的雪花飘落,悠悠荡落在他含笑的眉目间,那艳绝的笑配上薄凉的雪,使得他雪亮眸光更加锋锐,淡而凉的一眼,便让地上的她轻轻一颤。 她姿势未变,仍是抬目望他,望着他唇边的笑,望着他眉间的雪。那片雪花贴了他温润的皮肤倏忽而逝,只留下一小点湿痕,浸润得眉间肤色越发幽润。 下雪了,雪花簌簌而落,两人眉睫之上都染了点点落雪。薄雪消融,化为丝丝水汽,眸中便氤氲出一片水汽迷蒙。 她见他不答,心中着急,便再次朗声道了句:“公子,你要了我吧!” 男子止了笑,淡淡地打量她一眼,“要你何用?” 声若雪融,音如玉崩。低而沉,淡而凉,尾音微挑,隐含不屑。 她吸了口气,颇为悲壮地回道:“我能伺候公子!” “你?” 男子目光在她瘦小不堪的身子上转了转,眸中的不屑更甚。 “你一个又臭又脏的乞丐,能伺候我什么?” 尽管男子的话没错,可她仍是觉得自己被藐视了。 好吧,其实,不是“觉得”,而是她实实在在货真价实地被藐视了。 心中略微不爽,她猛地侧身,伸长了胳膊去抓路边厚重未化的雪。 男子微讶,不知这满身脏污一脸乌漆抹黑的小乞丐抓雪做什么。 他的讶然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便有了答案。 只见她极为迅速地抓了满手的雪,下一个动作,便是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抹去! 莹白的雪一触上她脏污的脸便立马变黑,她动作很大地用雪洗脸,白雪化为黑水纷纷滴落,不多时,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便呈现在了男子面前。 白里透红,白,肤色,红,冻得。 洗干净脸的她再次抬眸望向他,眸光如水,肤光胜雪,点点落雪纷坠,不及她眉间嫣然风情。 男子本是漫不经心地去看她洗过的脸,谁知一眼便窒住了。 这小乞丐,洗干净了竟也有如此姿采。 他眼中的惊艳她看得分明,不禁为自己的谋略而高兴起来。此时那些抓捕乞丐的人们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她看,如若她不能尽快地将这个男人拿下,那么等待她的就只能是任人宰割。 还好,她尚有一张不错的脸来救自己。 穿越成小乞丐的确极为不幸,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有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刚才她之所以有扑出来拦男人的勇气,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吸引男人的本钱。 就像现在这样,如果眼前的金贵男看上了自己,那么他就会将自己带回去。这样一来,她便不再是小乞丐了。也因此,逃过了那些人的抓捕。 此一役,关键是这男人。 她黑亮的眸子殷切地望着他,忽地眨眼一笑,乌光迸溅,明丽异常。 “我现在这样,够得上伺候公子了吗?” 男子幽邃的目光自她明丽的容颜上一掠而过,微微一笑,“长风,我在京中真是越来越受欢迎了,如今连乞丐都当街拦路自动献身了。” 她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长风?他在跟谁说话? 正愣神间,忽地耳边风声一动,一抹黑影倏地便飞落在那男子身侧。 “王爷美名在外,自动献身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那名唤“长风”的人恭顺地立在男子身旁,低低地回了男子的话,便凝然不动地站着,连表情都是凝定的。 她心中猛地一跳,王爷? 眼前这个金尊玉贵气质容华的男子,竟是王爷? 她眼睛蓦地瞪大,脑中纷乱,惊惶中强自定神思索。她穿到这个异世已有半月,对天越皇朝也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天越皇子众多,亲王也不少,众皇子各有秉性。太子宽仁性温,二皇子暴躁鲁莽,三皇子温雅贤明,四皇子风华无限,艳绝天下,流连花丛,美名远播…… 呃,艳绝天下,美名远播。 思及此,她微愣,随即洞然。眼前这个男子若真是王爷,那他便只能是风雅多情颇负美名的四皇子,楚王殿下了。 若真是楚王,那这事就好办了。传闻这位楚王最是多情,如今她这一扑,看来还真扑对了! 她心念电转间已将眼前男子的身份猜中,猜中后便抬头楚楚地望着那美艳男子,心中大嚎: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虽是乞丐,倒也不乏风情。长风,带她回府。” 楚王萧澈又睨了她一眼,随即淡声吩咐。 而长跪于冰冷雪地的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天越皇朝嘉宁二十二年春,她在穿越半个月后,初见楚王萧澈。彼时阴风怒号大雪纷飞,他与她各怀机心,她与他都还年少。 第一卷 第003章 不要勾魂要吓人 冷风厉厉落雪簌簌,向晚的帝京笼罩在一片昏沉湿涩之中。大雪漫天,不多时新雪便覆了整座皇城。 楚王府中,她由两名嬷嬷带领着,一步步朝内院行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王府巍峨轩丽的景象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她低垂着眉目安静地走着,见了那些华丽的人与景不惊讶也不欣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乡巴佬。 尽管,她确确实实就是个乡巴佬…… 刚才在大街上,她像只小狗一样被楚王萧澈捡了回来,一转眼他便不见了,她由他那些侍卫护送回王府,之后便是这两个嬷嬷,一路无声地领着她行进内院。 内院,内眷之院。 内眷,也就是家属,也就是王妃侧妃夫人侧夫人侍妾美姬通房丫头。 也就是,王爷的女人。 如今她拦路挡了萧澈的道,且自愿英勇献身,是不是可以被看做他的女人了? 她成了他的女人,所以才要被带进内院。而带进内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似乎并没那么难猜。 或者说,成为了萧澈的女人后会发生什么,其实更加好猜。 她忽然便头疼了起来。 刚才大街上那英勇一扑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当真成了萧澈的女人,想来自己的际遇也够销魂的。 心中虽然纷乱万千,她面上却仍是安安静静不动声色,乖巧地跟随两名嬷嬷走着。由于天色暗黑,王府的檐角廊下都挂了红灯笼。展目望去,那些红灯连绵不绝明亮莹然,如自天而泻的一串流星般粲然。 漫天飘雪,楚王府却是星河璀亮,她被这流彩美景所摄,不禁呆了一呆。 “姑娘,到了。” 正是这一呆间,前方领路的两名嬷嬷已然止步回头,淡声提醒着。 她回神,只见那两名嬷嬷将她引到了一处小别院门口。 “漱玉轩。” 轻轻地念出这别院的名字,她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看向那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彼此对视一眼,也不多话,其中一位径直前去敲门,精致雕花木门很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尚自垂髫的小丫头。 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吩咐过了,那两个丫头见了她也不惊讶,倒是恭顺地将她给请进了漱玉轩。她狐疑地进了别院,心中思量着,是不是那位多情的楚王殿下总是会在大街上带女子回来,所以府中的嬷嬷与丫头都见怪不怪伺候得极为顺手了? “姑娘是想要先用饭,还是沐浴?” 两个丫头将她请进一间布置华丽精巧的房间后含笑问她,她微微一怔,开门见山地道:“我沐浴之后,是先自己睡觉,还是先与你们家殿下睡觉?” 丫头脸一红,赧然含羞低声道:“按规矩,沐浴之后就该侍寝了……” 她了然,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一边自顾自倒水喝茶,一边冲小丫头摆手道:“那就先放饭吧。” 侍寝,可是个体力活,不吃饱饭哪有精力与那楚王殿下周旋? 一时丫头进进出出布置饭菜,她懒懒地在椅子上歪了,绞尽脑汁地思索等会侍寝时要怎么办。 虽然她来自新世纪,虽然她思想很开放,虽然她性情很豪爽。可,跟一个陌生男人滚榻单,还是在她承受能力之外的。 再说那个美艳又森寒的王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东西。 她心思芜杂地吃完了饭,便被丫头们伺候着沐浴。浴桶中热气腾腾水汽氤氲,点点香花浮荡在兰汤之上,整个房间都有一股馥郁之香。 自从穿到这里,她还未洗过澡,所以此时看到这样一桶洗澡水,真是从心底里欢欣雀跃。 她欢心雀跃地伸手试了试水温,欢欣雀跃地捻起一片花瓣轻嗅,然后又欢欣雀跃地开始脱衣服。 脏黑的破衣衫刚刚自她瘦削肩头滑下,她的手却一滞,扭头去看身旁的两人。 那两个小丫头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点要避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定了定神,知道古代规矩多,也不跟她们啰嗦,伸手一指门口方向,简洁有力地吩咐:“出去等着。” “可是……” 丫头着急张口想要辩驳,她却蓦地将脸一冷,唇边却绽出温和的笑,“可是什么?” 自她进了这漱玉轩一直都是温顺模样,两个丫头不想她竟也有如此冷厉的时刻,都征了征。 此刻她虽温温笑着,那笑意却如刀,乌光粲然的眸子雪亮锋锐,利剑般透出寒芒。 丫头不自觉地抖了抖,慑于她蓦然迸出的狠意,俱都躬身退下。 房门合上的一瞬,她抖落掉那脏黑不堪的乞丐服,身子灵巧一跃,便如游鱼般钻进了水里。 水雾氤氲香气馥郁,兰汤柔滑温润,将她一身的尘土涤荡得干干净净。在热水中泡了一会,等到全身筋骨都被热水浸润得无比舒服,她这才微微起身,低头打量自己这副陌生的身体。 显然这幅身体尚自年幼,以她对人体骨骼的了解,这身体的主人绝对不超过十五岁。十五岁的身体,已现女人的娇娆曼妙。 只是可惜,太瘦了点。 她兀自摇头叹息,再次感叹老天爷给她穿小鞋。穿越穿成乞丐,这份衰气真不是盖的…… “姑娘,洗好了吗?” 她正暗自腹诽,门外却响起不耐地敲门声。她凛了凛神,起身拿过一件丝袍披了,才让那两个丫头进门。 丫头一进房门便恭顺笑道:“姑娘快些梳妆换衣吧,时辰要到了。” 闻言,她挑了挑眉,古代果真麻烦,滚个榻单都要挑选吉时。 丫头们手中各自捧了好几件衣衫,她让她们将各色锦衣裙裳展开,一件件细细打量挑拣起来。 鹅黄太过娇嫩,水绿太过妩媚,粉红太过柔美,梨白太过素雅。 她挑剔的目光缓缓从几件衣服上掠过,眸中忽起一道亮光。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给我换上。” 她指尖轻点几件衣衫,一派气定神闲,颇有指点江山之势。两个丫头却是一怔,各自对视一眼,小声开口劝道:“姑娘,你挑的这桃红内衫,碧水荷裳,还有这织金横枝明紫广袖罗裙,颜色……会不会太冲了?” “冲吗?我觉得挺好。” 她脸上现出无辜的笑,极为友好地冲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废话少说,赶快奉上那三件颜色俗艳的衣裙是正经。 桃红碧绿明紫,若是单看,其实各有出彩之处。可若是穿在一起嘛…… 哼哼,那萧澈既然当真招她一小叫花去侍寝,她便给他穿一重桃红一重碧绿又一重亮紫,一身亮闪闪明晃晃艳光四射俗气冲天,亮瞎他的狗眼! 她唇边浮起恶作剧般的笑,催促丫头为她更衣,等到那一身俗艳衣裙上身之后,她站在铜镜前得意得转了两圈,心满意足地舒展了眉目。 萧澈既然颇负多情美名,想来女人是见过不少的。而能够挤到王爷跟前的女人,定然一个个气质出众风采不凡。他见惯了风姿卓雅的各色女子,如今自己这身恶俗打扮往他面前一站,岂不是立马招他厌烦? 她想到这里,心中便无限愉悦起来,也不让丫头服侍,自己坐在妆台前,脑中勾画出花楼妈妈那种土极俗极的发型,便自己动手绾起发来。 头顶一个圆圈,缀满金钗宝石,左耳后一条粗黑的长辫子,编上五彩缨络,右耳后一坨浓黑乱糟糟的头发,故意抓的乱七八糟形如粑粑,再插满金光灿灿的金叶形头饰,于是一个金光璀璨黄澄澄亮闪闪颇具屎意的粑粑便横空出世…… 见她使劲地往毁了打扮自己,两个丫头站在一旁看得惊心。几次想要出口劝阻,可她一个凉凉的眼风丢出去,丫头便立马吓得屏息不敢言。 终于将衣裙发型搞定了,还剩下一样妆容。她坐在妆镜前静静凝视自己,修眉乌沉若羽,明眸顾盼流彩,青丝映朱唇,肤光攒雪魂。 一张出水芙蓉的素面尚美得如此惊心,若是再仔细妆扮了,那又会是怎样的勾魂? 只是可惜,今晚她要的不是勾魂。 而是吓人…… 纤纤十指流连于妆台之上,各色胭脂水粉五光十色,她专心挑选了乌青的眉笔,将自己如远山般的修眉化成两道浓黑八字眉。然后又选了样大红的胭脂,在两个脸蛋上狠狠地匀了两团红日。朱唇之上覆了殷红朱砂,其余面部肌肤则扑上三层白粉。最后拿起浓绿的画笔,仔细地画了个烟熏妆…… 如此她还不满足,扭头又向早已呆滞掉的丫头要了香味最浓的栀子香粉,兜头照脸朝自己猛洒了几把。 诸事已毕,她婷婷起身,在两个丫头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娇嗲曼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吧?你们还不快带路,我都等不及要服侍王爷了呢……” 第一卷 第004章 把鬼吓哭的节奏 一身艳俗华彩满头金光灿灿脸如画板香飘十里的某人由两个丫头领着刚出了漱玉轩,便忽地止了步。 漱玉轩外,一丛修竹之后,隐隐地站着一个人。 从形貌上看,是个女人。 她眼风一扫那丛修竹,随即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裙裳,似乎她刚才停下来就是为了提一提裙裳而已。 提过裙裳之后,她便如刚才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路。 前面带路的两个丫头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凝眉苦着脸将她引至萧澈那里。之所以凝眉苦脸,完全是因为她的形象太过“别致”…… 直到远远地离开漱玉轩,她还在想着刚才隐匿于修竹后的女人。那女人藏在那里干什么?是想要窥伺什么人吗? 她眉心轻蹙,果然像王府这种深宅大院最是不得安生,她这才刚来了一会,便已经惹得别人忧虑烦躁不惜隐匿窥视了吗? 唇边不自觉地挑起一丝凉薄笑意,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两个丫头:“这楚王府中,王妃姬妾们多吗?” 丫头闻言诧异地望了望她,随即疑惑道:“我们殿下尚未纳妃,哪里来的王妃?虽然殿下在外面有风雅多情的名声,可真正带进府里来的,却是寥寥。如今府中一共也就只有四位侍妾呢。” 没有正妃,只有四位侍妾? 也就是说,在这偌大的楚王府中,萧澈一共才只有四个女人? 呵,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几人行不多时便到了萧澈的住处,她被眼神异样表情复杂的下人领着直至萧澈房门前,下人轻叩房门,恭声秉道:“殿下,人到了。” “进来。” 屋内传出平寂无波的声音,她忽地便有些紧张起来。 推门入房,转身关门,屋内房顶正中央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绽出莹润的幽光,她看到一身白衣的萧澈一手执了杯盏背对她站在几案前,几案上摊开一幅水墨丹青,他潇洒倜傥地立着,背影清绝姿态静雅,观之令人心折。 只是可惜,这般清雅的形象,马上就要破灭了。 她微微摇头叹息,适时地扬声喊了句:“王爷,我来了……” 萧澈早已知道她步入房内,那浓郁的栀子花香熏得他皱眉,听到喊声后他一边优雅举盏品茗一边回身朝她望去,然后—— “咳咳咳……” 被吓到的某人一口茶水喷出,堪堪喷在几案上那副水墨丹青上。 萧澈万万想不到自己转身之后看到的竟会是此种骇人景象,傍晚时候他已见过这小乞丐的真面目,所以他认定了她梳洗打扮之后会是天人之姿。 谁知,此天人非彼天人。她那恶俗浓艳的装扮扔到地狱估计连鬼都能吓哭的吧…… 萧澈一边咳一边狠瞪了她一眼,冷沉眸光掠回来便看到几案上被茶水毁了的山水画,于是他那张本就黑沉的脸更加地愠怒了。 这画可是千金难求的绝品,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才从二皇子那里讨得,如今还没好好地欣赏把玩一番,便被这乞丐给毁了! 乌沉的眉淡淡蹙着,幽邃的眸光浮起丝丝凉意,静而深地望着立在门口的她。 她咽了口吐沫,看这男人如今这架势,是想要将自己撕吃了吧。 萧澈面带愠怒地望着她不人不鬼的装扮,沉沉地道:“你来干什么?” 她有些不解,她来,能干什么? “我来伺候殿下。” 她说着缓步向萧澈走去,她走一步,萧澈的眉就蹙上一分——被呛的。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自己面前,萧澈薄唇抿了抿,忽地抬脚,雪白衣袖翩飞间便已步至她面前,“你这模样,怎么伺候我?” 话毕手一抬,一盏的茶水兜头朝她浇下! 她变了脸色,下意识要逃,可身前的男人出手如电狠狠攫住她的手臂,将她强拉回自己身侧。一整杯的茶水泼了她满脸,那如画板般浓墨重彩的脸上紫红青黛一片混乱污浊,红黑汁水流了满脸。 她先是惊骇,后而沉怒。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黑亮的双眸蓦地染上簇簇星火,她着恼地望着面前优雅沉凉的男人,恨恨地咬牙。 萧澈见她发狠咬牙,连眸中都溢出怒火,心中莫名一荡,自己的怒火倒是消了大半。 这小乞丐,倒是有意思得紧呢! 那便不妨,让事情再有意思一点。 他手中本就擒了她的手腕,此时狠狠一捏,她脸色瞬间便是一白。就在她吃痛恍神间,他的另一手却倏然扣住了她的衣襟,然后狠狠一扯! 第一卷 第005章 好一把浓烈香粉 她未料到萧澈忽然动手,惊得身子向后狠狠一撤!然而胸前衣襟已被男人撕开,那一重桃红一重碧绿又一重亮紫的薄软衣衫丝毫抵挡不了男人的进攻。 “刷刷”裂帛声响响在耳畔犹如炸雷,她又惊又怒又羞,再顾不得对方的王爷身份,手握拳便朝他下巴上招呼过去。萧澈身形不动横臂一挡便阻了她的拳头,笑意幽凉道:“你还真敢打?” 她听了这话心中一跳,愤郁羞恼之外记起他的金贵身份,将浑身杀意收了收,霍然抬眼盯着他道:“我不止敢打,我还敢洒!” 萧澈一愣,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思。 却见她笑意诡秘,黑眸中精光一闪,蓦地便扬手照他面部袭来! 他冷哼一声,抬手刚要捉住她袭来的爪子,眼前却一花,一片粉白兜头照脸地砸下。 浓烈呛人的栀子花香瞬间盈满他全身每个毛孔,他满头满脸的栀子香粉,漫天花粉轰然洒落灭顶而至,他被呛得头昏眼花喷嚏连连。 而她早已退至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刚才还清雅绝伦此刻却狼狈不堪的萧澈,唇角高扬,心情大好。 萧澈连打几个喷嚏,翩白暗银纹的长袖在空中大力拂了拂,尔后自袖中抽出一方锦帕,狠狠擦脸。 这女人过来侍寝,不仅打扮得跟鬼一样恶心他,竟然还攥了满手的栀子香粉偷袭他! 玉白手指紧紧地捏了锦帕,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点湿痕。 他自记事起便从未哭过,无论何种磨难罪责加诸于他,他都能以强悍的心智与狠辣的手腕一一化解。即便一时无法化解,那也只能是他咽泪,仇人流血。 而如今,他竟然因她的偷袭,哭了。 虽然是呛哭,但呛哭也是哭。 他如墨染的瞳眸微波浮荡,幽暗光芒一闪即逝。 轻轻缓缓地拭去满脸花粉,萧澈淡淡蹙眉,望着不远处含笑而立的某人,低沉道:“过来。”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开什么玩笑,此时过去,简直送死。 乌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她一副甚为可惜的表情对面前压抑着怒气的男人道:“那个,殿下,其实我还是很想伺候你的,不过你现在……好像不太方便哈?呃,刚才那把香粉是我给殿下的惊喜,因为听闻殿下总爱流连花丛,所以想来这香粉殿下也是极爱的。” 她一边说一边笑,黑亮的眸子乌光流转,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而萧澈的脸,愈发地黑了…… 她清亮促狭的眸光在男人犹带香粉的脸上转了转,继续笑吟吟道:“既然殿下爱香,那我就选了香气最浓最烈的栀子香粉来洒,我对殿下一片拳拳之情,殿下你不用客气,不用感动,不用流涕,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说一句便往后退一步,话说完,已经退至屋门口,然后在萧澈凛冽如刀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地将屋门打开,冲屋中脸色沉黑的男人嫣然一笑,说了最后一句。 “呃……差点忘了告诉殿下,我那把栀子香粉,洒多了会全身发痒的。所以我建议殿下你还是尽快洗个澡比较好,嗯,殿下你洗澡吧,我就不打扰了。” 话说完,一闪身便溜出去了…… 而屋中始终沉着脸隐着怒气的萧澈,在她闪身逃跑之后,忽地便笑了。 那一笑幽光潋滟,杀意尽现。 只是可惜,匆忙逃走的某人没有看到。 她一出了萧澈的屋子便赶忙寻了那两个丫头回漱玉轩,丫头见她衣衫不整一脸乱七八糟地从王爷屋中滚了出来,都满是同情地望着她。 她们以为她被萧澈给踹出来了。 实际上,是她自己把自己给踹出来了…… 回到漱玉轩她便卸了满身的俗艳装扮,跳进浴桶中仔细地洗去身上脂粉气,然后美美地躺在榻上睡觉。 柔软的金丝蚕被轻柔地覆上她的身躯,她轻呼出一口气,舒服得想要哼哼。 穿回来半个月,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此时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不愿想萧澈会怎样收拾她,不愿想王府中的那四个侍妾会如何对她,甚至不愿想自己以后要如何在这异世生存。 她只愿,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明日哪怕风刀霜剑,她都含笑一一奉陪。 黑甜一觉,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丫头见她醒了,都立在榻前伺候。 她醒了也不起身,一双眸子犹带初醒懵意却滴溜溜乱转。侧首瞧了瞧榻边的丫头,她小心翼翼开口:“你们王爷……可有吩咐要怎么收拾我?” 丫头一愣,不解地道:“姑娘怕是没睡醒吧?王爷好端端地为何要收拾你?” “真的没说要收拾我?” 她眼中一亮,脸上绽开笑意。 那个萧澈,看不出还挺大度,真是好样的。 “真的没说要收拾你,王爷只吩咐了今晚还让你去侍寝而已。” “什么?” 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剥落。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 丫头见她如此反应都诧异非常,王爷让她去侍寝,那不是顶好的事吗?为何她却一副见鬼的表情? 萧澈不会放过她的! 她颇为懊恼地仰面躺在榻上望着榻顶,咂了咂嘴,忽觉无比厌烦,便如泥鳅一般缩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闷在锦被之中,只想这样闷上三天三夜,如此便可以不见那男人了。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丫头见她如此,都甚是不解。 “烦。” 她难得好脾气地有问就答。 两个丫头更加疑惑,对视一眼之后,便小声地道:“姑娘,你还是快起来吧……府中的三位夫人,还在前厅等着见你呢。” “三位夫人?” 她猛地将头从被子中拔出来,皱眉,不爽。 “就是咱们王府的三位侍妾啊,三位夫人一早就来了,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姑娘,你还是快些起来梳洗过去吧。” 第一卷 第006章 吃醋三妾来示威 昨晚簌簌落了半夜的雪,如今雪已停,初春柔薄的阳光透过壁花窗棂洒进内室,与室内袅袅浮荡的檀香青烟缭绕在一起,别是一般悠缓清寂。 然,外在环境清寂,她的内心却丝毫不清寂。 因为,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 她懒懒地起榻,随意找了件素色绒氅披了,也不洗脸梳妆,就这样开门就要往前厅而去。 两个丫头见她如此,都以为她还没睡醒,赶忙拦住,笑劝道:“姑娘好歹先梳洗一下……” “用不着”,她回身冲她们笑,一脸的慵倦之色:“三位夫人既已早到了,那我还是速速去伺候得好。更何况,我若是梳洗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会扎了夫人们的眼。” 丫头闻言都若有所思,她却不再理她们,径自往前厅行去。 漱玉轩小巧别致,其内建筑都精致而有匠心,十步一亭五步一丛,即便在这寒瑟落雪的初春,也有静松修竹玉砌雕花无数,纤白的雪轻覆沁落,薄软的阳光轻轻照着,微风悠悠荡来,吹落飞琼簌簌。 她刚睡醒,又穿得单薄,被风一吹,头脑便格外沁凉清醒。 如今那三个侍妾来到漱玉轩,想来不只是单纯串门子那么简单。古代王府后宫,但凡女人多的地方,争风吃醋弄机斗狠都在所难免,此刻前厅等待自己的,只怕是一屋子的酸颜怒醋吧? 她轻轻摇首,面上闪过淡淡薄凉。 那些女人若是来为难自己,那就真的错怪她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萧澈那里,而她之所以还不打算走,是因为昨日街头乞丐被抓一事还没有头绪。与其出去涉险,倒不如先躲在这楚王府中,伺机而动。 自古宫闱王侯家最是复杂凶险,楚王府根本就不是她想要待的地方。上一世她生杀翻覆满手鲜血,最后又死得冤枉,所以这一世,她是想要远离杀戮纷争好好活一次的。 嗯,她打定主意了,只要那些女人做得不过分,她的心胸也不妨宽宏阔大一把。 心思既定,她昂首挺胸,踏进前厅。 “嗬,有些街头贱民就是不知规矩,我们姐妹一早便巴巴地来看她,她却倒好,磨蹭到大中午了才出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上殿下有多疼爱她呢!” 甫一踏入厅内,一个明显傲慢娇娆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她眉目不动,继续向前走。 街头贱民? 嗯,不错,一开篇就声势夺人地先揭了她街头乞丐至卑至贱的身份,好让她清楚,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殿下疼爱? 呵,这女人明知昨晚她去侍寝被赶了出来,现在又将“殿下疼爱”四字咬得如此响亮,明显就是想要用此讥言讽语打她耳光嘛! 对于一个前去奉献肉体伺候主子而又被主子嫌弃踹出来的女子,这番言语当真够狠够毒够打脸。 但是,对她没用。 所以她目不斜视挺胸抬头面色不变地继续朝前走。 显然她这番平静淡定刺激到了刚才说话之人,那人见她不理,便愈发提着嗓音道:“哼!贱民就是贱民,都来了这了也不知跪拜,什么玩意!” “朱颜姐姐先别动怒,我看她披发素面,想是刚睡醒未梳洗尚自懵然,姐姐还是先担待些吧。” 她微微挑唇,扯出一丝冷笑。 这第二个说话之人,听声音倒是极柔婉的,可那话却是绵里藏针。 她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介贱民,哪能让那个嚣张跋扈的王爷侍妾担待?何况担待什么?担待她没洗脸就敢来见她们这些王的女人?还是担待她将刚才那人的话当做耳旁风? 她不说“担待”二字还好,这一说,只怕刚才那人,不火也要火了。 果然,第一个傲慢的声音近乎尖锐地嚷了起来:“担待一个贱民?她也配?紫陌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个叫紫陌的不答,她也不理,继续木着脸眯着眼朝前走。 大概是她这副安之若素完全不鸟人的姿态太过诡异,所以还未发言的第三个人也忍不住了,拖着曼音凉悠悠地道:“这人还真是没睡醒吧,怎么这幅德行?” 这第三人说话幽凉睥睨,她恍若未闻,大步朝前走着,终于走到尽头,一屁股便在主位上坐了。 然后,眼眸轻抬,面色安详目光温柔地缓缓在三个女人面上扫过。 那三个侍妾都在椅子上坐着,此时见她如此安详宁和温温柔柔地望过来,都是一怔。 她们几个昨晚听说王爷带回一个乞丐,又当晚临幸,不禁都惊异非常。因为楚王虽有多情之名,可他近年来多在外流连花丛,真正往府中带的,还真没有一个。 但是他昨晚不仅带了,并且那女人还是个乞丐!这怎能不让人惊心? 所以她们一早就来到漱玉轩,想要一睹那乞丐女的真容。 只是,这丐女,似乎有点不对劲呢。 她为何要那般看着她们?那种温和慈爱的眼神,活像看着她养的三条小狗…… 她柔和的目光轻轻在三人身上一扫,心中便有些了然。看三人这架势,只怕今日只是来试探她的深浅而已。那眉眼飞扬茜红衣衫的想必是朱颜了,而气质温婉一身紫衣的大概是紫陌,剩下的一个清冷骄矜的碧水衣衫,该叫什么?碧池? 想到这里,她唇边的笑意便加深,看着那三个侍妾的目光也越发温柔了起来。 朱颜紫陌碧落三人本是想来给这卑贱丐女一个下马威的,不想这丐女很是怪异,自刚才她一进门她们便开始冷嘲热讽,奈何这丐女完全不接招,只是盯着她们笑。 这,是何意思? 三个侍妾微愣,那侍妾的贴身婢女便不干了。尤其是朱颜的女婢,历来学着她主子骄纵惯了,此刻见那不要脸的丐女竟然堂而皇之地坐了主位,不仅坐了主位,她还丝毫不鸟她主子,不仅丝毫不鸟她主子,她还对着她主子笑。 这,如何忍得? 于是那丫鬟便将脸一沉,冲着主位上的她便厉斥道:“你这不懂规矩的乞丐,没看到王府的女主人在这里吗?还不快过来跪拜!” 她本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闻言便当着三位侍妾的面温温柔柔地张开了嘴,然后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仰头,抬手,温温柔柔地冲天打了个呵欠…… 呵欠打完,她调整了下坐姿,微转臻首,雪亮清眸一挑,极尽慵懒随性地缓声道:“奇怪,这楚王还未纳妃,王府中怎么就有女主人了?” 第一卷 第007章 侍寝第二夜 话音落,众人皆变色,只有她一人怡然端坐,仍自笑得温柔。 楚王萧澈的确是尚未纳妃,所以这楚王府中也的确是还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她刚才的话丝毫不差,只是却狠狠地打了那三位侍妾的脸。 谁都知道王府中没有正经的王妃,只有四位侍妾,而侍妾的身份并不怎么高贵,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以“女主人”自居的。但是多年来楚王府再没有其他低位更高的女人,楚王对这四位妾侍又颇疼爱,所以她们便自负不俗,常常以为自己便是这王府中的女主人。 只是那番私心美梦如今被一个卑贱的丐女漫不经心地揭穿,朱颜紫陌碧落三人平日都是娇贵惯了的,何曾受过如此当头侮辱?一时间俱都气白了脸。 厅中气氛陡然转为沉凝,无人出声,静得能听到外间风吹雪落之声。 那三位侍妾,紫陌一向低调,碧落自来冷傲,唯独一个平日最是骄横难缠的朱颜,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张脸又红又白,嘴唇哆嗦着,竟是被她噎得一时没了言语。 这也难怪,刚才嚣张地让她前来跪拜“女主人”的丫头正是朱颜的贴身婢女,如今她出言讽刺,当然也是朱颜面上最挂不住了。 此时漱玉轩中的两个丫头也都已到了前厅,瞧见气氛不对,便连忙向她递眼色,示意她快些善后。 她悠凉的目光自三位侍妾身上缓缓扫过,心中叹息一声。她何尝想要跟她们计较,如今她选择一开场就出言震住她们,就是想要她们明白,她,不是她们可以随意欺负的。 所以,她们该干嘛干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时机到了,她自然会滚。 散漫微凉的目光缓缓收回,一片寂静中,她再次慵懒随性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慢慢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三杯茶。再转身,脸上已换上一种温和谦恭的笑,极为温良恭俭让地躬身向那三个侍妾敬茶。 “我一介小小贱民,亏得昨日殿下将我捡回我才得以进入楚王府。王府中规矩甚多,我又天性愚钝,若有得罪三位夫人之处,还请夫人们海涵。另外,昨晚殿下召我前去询问京都百姓的生活状态,我笨嘴笨舌地回不上话,殿下便生了气,此事我惴惴惶惶到现在,心中不安,刚才说话也没细思,夫人们身份贵重,想来不会跟我这乞丐一般见识。” 她这话说得谦恭委婉滴水不漏,没有一丝方才出口辱人的锋锐之气。不仅直言自己身份卑贱不知规矩,还将昨晚的侍寝故意说成是萧澈要体察民情。 也是,她原本就是街头乞丐,这街边百姓的日常生活,想来她也是极为熟悉的。而在王爷体察民情过程中她嘴笨被赶出又受了惊吓,且因为胆子小一直受惊到现在,所以才有了刚才未曾过脑子的,冲撞之言。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说得掏心掏肺娓娓动情,既说明了她跟萧澈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种关系,又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莽撞之语言出有因,如此顾全周到用心良苦,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此刻她躬身,奉茶,言语款款满面歉意,放低了姿态俯低了头颅,与方才慵懒锐利端坐主位之上的人有着云泥之别。而正是这份云泥之别,才显出她的手腕凌厉不可轻视。 先兵后礼,既亮了利齿又捧了笑意,进可攻退可守,满身锋锐忽化为和风细雨,让人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如果这些女人够聪明,就该知道她不好对付。 所以最好,不要对付。 大家各扫门前雪,这才是她今日此番行为的目的。 此刻她高捧香茗躬身奉茶,眉目低垂间,深深期盼这三个女人懂得她一番用心拳拳,不要自寻死路。 窗外一阵风入,卷入雪花点点。 她俯身长躬,谦卑之态尽显。 却,一声冷哼突兀地响起,带着满满的不屑与愤然。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向我们敬茶?” 尖锐的女声如走了调的母鸡叫般乍响在前厅中,她心中一沉,下一刻手中托盘便被一只手大力拂开。 托盘被打开,盘中茶盏砰然坠地裂为碎片。一片碎瓷裂片中,她深垂了眉目,心底一声叹息。 果然还是不成。 自方才气恼惊愣中反应过来的朱颜从椅上猛地站起,冲着站在一片碎瓷中的她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便甩袖走了。剩下的紫陌碧落二人也紧随朱颜离去,漱玉轩前厅之中,风卷雪入,满地狼藉。 一地碎瓷绽出幽冷的光,她站在冷锐狼藉之中,轻回首,向身后两个丫头问道:“王府中不是有四位侍妾的吗?另一位是谁?” 当晚,她照例又被送入萧澈屋中。 萧澈的另一间屋子。 因为昨晚那间,据说香味太浓,已经住不得人了…… 由于之前萧澈已经吩咐过下人,不许让她再换衣梳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将自己打扮得跟鬼一样。 她一整天未洗脸,被送入萧澈屋中之时,眼睛还半眯着,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嗜睡未醒的猫。 萧澈仍是一身玉白锦袍,衣袖翩翩,华艳无双。 她着素氅,散青丝,脂粉不施,眉目间艳艳风华,仍是惊得他一愣。 她却不管不顾地朝前走,清眸半眯,神情呆滞,如梦游一般直直往萧澈怀中扑去。 萧澈见她慵倦懒散如猫,嘴角微挑,容色温柔,似是见了他很喜欢的样子,他的心便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于是便不自觉地微微抬手,想要拥住前来入怀的她。 而她眼神迷离,直直扑入。 怀中温软一触,萧澈的手还未抚上她后腰,眼前却是一花,脸上随即一热,浓重咸涩的血腥味扑面涌来。 而怀中的温软在那一口血喷来之时,便已抽离了他的怀抱。 他伸手擦脸,低头一瞧,手指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霍然抬眸,他直直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对上她一双刚才还迷离半睁此刻却清亮如水的眸子。 她的唇角,一点殷红,灼灼而绽。 他乌沉长眉忽地便蹙起,这女人,在前来侍寝的第二夜,竟然假装投怀,然后趁他不备之际,喷了他一脸血?! 第一卷 第008章 喷你一脸鸡血 “你!” 带血的纤白指尖微颤,直指她的鼻子。 她却微微一笑,张大嘴巴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 “殿下别急,我有话说。”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悠悠缓缓,甚至还冲萧澈眨了眨眼睛。 萧澈抬袖抹去脸上血迹,目光如刀,咬牙蹦出一字:“说!” “殿下昨天将我从大街上捡了回来,我心中是极为感动的。既然感动,那就要做出些事情来回报殿下。昨晚上我为殿下带来了香粉,今晚殿下不许我梳妆,我便只好将晚饭时所吃烤鸡的血喝了一口,前来喂给殿下。” 她说这些天打雷劈之语时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清潋明眸乌亮亮地望着萧澈,眸中促狭奸诈一闪而过,唯独不见愧疚。 萧澈捏了捏拳,幽邃眸光深深望着她,思考着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昨晚的香粉他还未与她计较,今晚她又喷了他一脸血! 精致的面容紧绷,他的脸色沉凉,冷冷开口:“你喷我一口血,就算是回报我了?” 他精雅绝俗的容颜上点点血色殷红,看起来不是狼狈而是惊心的魅惑。 她抬眸瞧见如此颜色的他,牵牵嘴角,面上闪过讥诮之色。一个大男人长成如此绝色,真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回殿下,我那口血不是普通的血,刚才不是说了嘛,是我晚饭时所吃烤鸡的血……” 萧澈被她这啰嗦之言扰得头疼,什么晚饭什么烤鸡,这女人究竟想说什么? 她见萧澈面上透出不耐,于是便咽了口吐沫,言简意赅地道:“呃,简单来说就是,我晚饭时候吃到了一只特别美味的烤鸡,吃完之后想起要报答殿下的捡拾之情,所以便喝了一口那烤鸡的血,一路之上无比辛苦地含着,直到进了门见着殿下才敢喷出来喂给您。” 她说到“一路之上无比辛苦地含着”时,眼神凄婉语气悱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含的不是一口血,而是一口尿…… 萧澈嘴角抽了抽,颇为无力地再问:“你把鸡肉吃完了才想起来要报答我,所以便只好饮了一口鸡血?” 某人眸中现出“原来是知己”的亮光,点头如捣蒜。 萧澈嘴角再抽,继续咬牙发问:“你把鸡肉都吃完了……又从哪里饮得一口鸡血?” “殿下有所不知,漱玉轩厨子杀鸡时我便吩咐了,让他们把鸡血给我留着。” 萧澈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你专程让厨子留着鸡血……就是为了喷我?” 她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猛地一拍手,“啪”地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提着嗓音嚷道:“哎呀殿下你真是聪慧,真是英明,真是不可多得!我就是那个意思!殿下你早吩咐了不让我带香,我便绞尽脑汁地想给殿下带些什么过来,左想右想,唯有一口鸡血最独具一格最别出心裁最遗世独立了!并且那鸡肉那般好吃,想来鸡血也是极为好喝的,所以便含了一口来喂给殿下。啧啧,殿下你不用客气,不用感动,不用流涕,我应该的,应该的……” 萧澈扶了扶额,深黑眸光中厉色一闪,“你口口声声说要喂我……你喂人的方式,倒是特别。” 她牵了牵嘴角,似是没听懂他话中的讽意,眯眼笑道:“还行,还行。” 萧澈顿了顿,凝眉望她,似是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样收拾她。 她触到他雪亮的眸光,忽地便发了憷,后脑处一阵凉意。 今晚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三次见面,萧澈始终深如海静若渊,明明外表那般艳绝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沉潜凝定,温雅而微凉,似远山之巅的一抹静雪,看得到那般皎皎如玉,却猜不透心思是几何。 按说她为了不侍寝,两晚这样闹腾,他该是大为光火的。可这男人始终隐忍不发,只用一种猜度审视的目光静静望她,望得她笑容略僵,心中发慌。 因为看不透,所以便愈发觉出这男人的危险。 在萧澈沉凉凝静的注视下,她脸上的笑渐渐有些挂不住,左右看了看,没话找话道:“那个,殿下,你脸上的血还是尽快清洗一下吧,我就先告退……” 她一个请退还未说完,萧澈便扬眉讥笑道:“怎么?难道你这口血也和昨晚的香粉一样,喷多了会发痒?” “不多不多,就只喷了一口而已……” 她下意识摆手,讪笑,又觉不对,于是便顿了顿,继续刚才的话:“殿下你还是先休息吧,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却蓦地有略沉的脚步声响起,她后背汗毛倒竖,慌忙要跑去开门,可终究是晚了一步,肩上落上一只白净的手,下一瞬,她便被身后的人大力转了回去。 她虽有功夫,此时却是不好动手的,只得咬牙赔上笑脸,冲萧澈讨好地道:“殿下还有吩咐?” “有。” 萧澈一手放在她肩头制住她,身子微倾,垂眸淡漠地道了一个字。 她微微讶然,面上略带一丝紧张,不解地问:“殿下有何吩咐?” 萧澈的身子又往下压了一点,眼睛直直望着她的,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彼此气息相闻。 她觉得不适,刚想要扭动身子,却听他幽凉低悦地道了句:“你刚才‘喂’我的方式很有些错处,要不要我来教教你,怎样才是真正的‘喂人’?” 第一卷 第009章 她被戏弄了 他身子欺下来,淡淡的龙涎香气萦绕在她鼻端,淡而凉的气息拂在她颊边,她心中急跳,耳后隐隐泛红。 “还是不要了吧……” 她眸光垂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强烈的男子气息笼罩下来,她惶急中身子猛地向后一撤——竟然撤开了。 她未料到萧澈竟然根本没想着制住她,那一撤用了力气,又不妨他忽地松手,她身子向后一歪,狠狠趔趄了下。 脚步浮乱地堪堪将身子稳住,她不解抬头,触上萧澈含笑揶揄的眸。 此刻这男人负手而立,白衣翩翩鸡血潋潋,薄唇微抿,唇角一抹笑意浮荡。 她心头一凛,随即捏拳。 这男人,刚才竟是在戏弄她?! 萧澈见她面上现出丝丝愤然,一扫方才促狭得色,不禁心情甚好,抬手,朝她挥了挥。 她正愣在原地生气,见她挥手,微诧望他。 却见他低笑一声,语气不掩揶揄地道:“怎么,不愿走?还真想要我教你如何才是‘喂人’?” 闻言,她的脸刷地便红了,咬着牙齿含恨瞪了他一眼,随即快步离去。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屋子中,一抹暗影便从房顶倏然飘下。 “殿下,你为何就这样放了她?” 说话之人神情冷凝,语气颇为愤愤,正是萧澈的贴身护卫,长风。 刚才他隐于房顶,将事情经过看得清楚明白。那女人昨晚上就对他主子不敬,没想到今晚上她是更加的不敬!当那口鸡血喷出来之时,他真想当即就从房顶跳下将那女人像小鸡一样踩死! 其实今晚上萧澈并没有要他来“护驾”,不过由于昨晚上那女人行为实在可恶,所以他放心不下自己主子独自对付她,便自动请求藏于房顶保护主子。 不过主子没答应。 然后他就自作主张地爬上了房顶…… 萧澈散漫回身,睨了长风一眼。 长风觉得这一眼含义颇多,赞赏有之犹疑有之,怅然有之沉凝亦有之。 当然主子的眼神含义总是颇多的,含义不多那就不是他主子了。他一时没明白主子的意思,遂躬身而立屏息等着主子吩咐。 然后萧澈又睨了他一眼,好心地为刚才那“含义颇多”的一眼做出了解释。 “滚。” 她一路愤愤地回到漱玉轩,觉得萧澈那人实在是可恶。他一个堂堂王爷,怎么能如此耍弄她这样一个小叫花? 是,她是既洒了他一身香粉又喷了他一脸鸡血,不过她这是在保护自己嘛,她若是不这样做,岂不是很快就会被他吃了? 她不过是个街头乞丐,又是从后世穿回来的,手段低劣一些节操挥洒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可他呢?煌煌天潢贵胄金堂玉马的楚王殿下,竟然跟一个小叫花如此计较,真是小气。 她回到屋中一边溜达一边腹诽,眼前忽地浮现起萧澈那双沉凉幽邃的眸,她暗自凛神,轻舒了口气。 其实她能够一连两晚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还好萧澈并未真的与她计较,不然只怕她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样一想,似乎那男人还是很不错的。她不过是街头捡来的乞丐,能为他做的似乎只有献身。如今她百般折腾不愿就范,他倒也宽和放任从不逼迫,刚刚的“喂人事件”也只是逗她一逗,如此想来,他对她,真是极为宽容的。 这楚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一边思索一边倒了杯茶,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脸色一变,猛地将那口茶吐了出来! 屋中的两个丫头自她回来后就一直神情忧急,此刻见她吐了茶水,慌忙上前来帮忙擦拭:“姑娘,你没事吧……” 她皱眉望了望手中的杯盏,杯中的茶水浑浊泛黄,看起来极为不洁。 她挥手拂开丫头的手,将杯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淡声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丫头本就忧急的面色此时更加慌张,见她发问,便低头小声地道:“姑娘,这不关我们的事。刚才你一出去,朱颜夫人的丫头茜儿就过来咱们漱玉轩,说要用咱们的水井。还说她们主子最嫌腌臜,她们要是用了,咱们就不能再用那口井了。咱们若是想吃水,就只能用王府最西处那口废井……” “这浑浊脏水就是那口废井中的水?” 她听了丫头的解释也不见动怒,仍是淡声问着。 丫头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话说到此,事情已经清晰明了了。无非就是那个朱颜故意欺负她,不让她用干净的水而已。 这种事情……也难怪,谁让她身份如此卑贱,又得不到萧澈的喜爱呢? 两晚侍寝两晚都被轰出,这事被那几个侍妾看在眼中,还不定怎么得意呢。她越是不被喜爱,那些女人就越有欺负她的胆气。 活在女人多的地方,果真麻烦。 她神情淡淡地扭了个身趴在桌子上,脸颊枕着手臂,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丫头心思惴惴地在旁等着,如今那个朱颜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会怎样反应?是忍气吞声狼狈度日,还是拍案而起猛烈回击? 这,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她不作回应。 朱颜将她的水井占了。 占就占了吧,反正那口水井也不是她家的。 她因为不回击而被人看扁了。 看扁了就看扁了吧,反正她活着也不为伺候别人的眼珠子。 她从此后就没有干净的水喝了。 不干净就不干净吧,反正她会半夜偷偷跑到朱颜屋子里喝她的茶水。 她的不作为很快便助长了朱颜等人欺负她的气焰,于是她今晚是没水喝,明早又是没饭吃,雪还未化,四处阴冷,她的屋子里没炭烧,冷得像冰窟。 她在冰窟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沉着脸喝问丫头:“你说什么?” 丫头缩了缩脖子,陪着小心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殿下让你今晚去侍寝……” “你们殿下……没事挺喜欢找虐,是吧?” 她阴冷地笑,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丫头们垂了垂脑袋,低声开口道:“姑娘,殿下吩咐了,你今晚……要循着规矩来。” “规矩?什么规矩?” “侍寝的规矩……” “呵,就你们殿下规矩多。说吧,他想要我循什么规矩?” 丫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地垂下目光,声如蚊讷颇为小心地道:“殿下要你,沐浴完后不梳妆不饮鸡血不带一物,直接裹着金丝翎毯,由护卫们抬着前去侍寝……” 第一卷 第010章 好大一只粽子 于是,她就这样不着一物裹着毯子被护卫们抬去了萧澈的屋子…… 雪夜沉凉,她的身子裹在金丝翎毯中微微僵着,暗自懊恼。 其实她不是没试过逃跑,只是她刚一出门,身边就会出现几个神情冷凝的侍从。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如今她暂避在楚王府中,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惹事为妙。 萧澈如果当真看上了她,那么只凭她现在的本事,根本就逃不掉。 萧澈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看上女人的男人吗? 当然不是。 所以她此番裸裎前往,前方等待她的,还是个未知数。 她被几个侍卫抬着直入萧澈屋中,由于那极大的毯子将她从头裹到脚,所以她睁着眼睛滴溜溜乱转,也仅只能看到头顶的毯子而已。 身子被人拖在空中摇摇晃晃了半天终于落在了实处,她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感到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锦塌上,外面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整个屋子就安静了下来。 她静静等了会,然后开始轻轻地挪动自己的身子。 那张厚厚的毯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不过她手脚一向麻利,在毯子中左腾右挪,不一会便将毯子挣得有些松动了。 她身上出了薄汗,心中有些窃喜,此时外面一片静寂,想来屋中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如果能现在从这毯子中钻出去,那么她就可以去找一些遮蔽物了。 此时的她虽不明白萧澈让她这样来伺候是何意,不过不穿衣服跟一个男人周旋,她还是很不适应的。 所以,唯有努力地向外爬…… 她身躯扭动灵巧若蛇,侧着身子用力向外蹭,猛蹭一下,呼吸顺畅了些。再蹭一下,头顶开始有微光闪动。于是她嘴角扬起,狠狠地又是一蹭—— 眼前忽地明光一晃,她欣喜地刚要扬起头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却在这时,一只手落下来,拍在了她的头顶。 “砰”地一声,她的脑袋又被按回了毯子中。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不轻,也不去理自己发疼的脑袋,只闷在毯子中咬牙发问:“谁?” 外面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地道了句:“你想要是谁?”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将脸在毯子里狠狠地蹭了蹭。 这萧澈是鬼吗?他明明在外面,为何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害得她白白欢喜一场,还以为可以爬出去找点遮羞布呢。 如今这男人既然在外面,那她也就不必爬了,直接在毯子里待着吧。 这样,比较安全。 她闷头藏在毯子中再无一丝声响,萧澈挑了挑眉,玩味地望了裹成粽子的某人一眼,低悦地道:“怎么不往外爬了?” 她在毯子里捏捏拳头撇撇嘴,说出的话倒是恭敬的。 “回殿下,不想爬了。” “哦?你不爬出来……不怕在里面憋死?” “回殿下,憋不死。我在毯子里极舒服极温暖极感动,殿下可能还不知道,我那漱玉轩一天没有烧炭了,如今在这毯子中,真是幸福到家了。” 萧澈听她说漱玉轩没有炭烧也不惊讶,只略有深意地望着榻上的粽子,接着她的话头低低地道:“很幸福?有没有幸福得想死?” “有的,有……不不,没有,没有。” 她下意识要顺着他的话说,可一想这话不对,她怎么能说自己想死呢?她若是说了想死,这男人万一兽性大发成全了她怎么办?所以慌忙便改口。 萧澈翠羽般的眉一挑,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落在了那粽子上。 即便隔着厚厚的毯子,她也依然感受到他的那只手在自己腰背处游移。 她的身上立马便浸出一层冷汗,被吓得。 这男人宽大的手掌轻缓地游移着,掌中似有冷锐冰锥,一下一下地扎着她…… 那只手顺着背部一路下滑,在她腰臀处一滞,她的身子猛地颤了颤,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凌虐,凉凉开口道:“殿下今夜找我,是为了何事?” 冰锥般的手掌停在她的腰臀处,不再进一步向下游弋,她心中紧张,一颗冷汗自鬓边滑下。 “果然是街头贱民,半分规矩都不懂。” 萧澈再开口,语气是明显地凉漠,“那日傍晚,你拦我于长安大道,为了什么,难道你忘了?” 她在暗黑的毯子中眯了眯眼。 那日的她长跪于冰冷雪地,仰脸乞求他将她带回,为了什么,她当然不会忘。 不过是为了能保住她这条小命而已,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她是为了什么? 献身? 笑话! 她自毯子中定了定神,故意将语气放得镇定泰然,“当日我拦住殿下,自然是为了伺候殿下的。” 萧澈闻言顿了顿,继而微叹了口气,“那你现在可以伺候了。” 话毕,放在她腰臀处的手猛地发力,揪起毯子就要将她从毯子中捞出来。 她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去压周围的毯边,可萧澈的动作极为迅速,她压着了一边刚要去压另一边,萧澈却已经攥着毯子狠狠一扯,她半条手臂倏地暴露了出来。 臂上一凉,一只手袭了上去。 她发了狠,回头照准那只手用力一咬。 “唔。” 一声闷哼自萧澈口中溢出,他的手指刚一松,她便迅速抽回手臂撤回身子,拉起那毯子就要重新将自己裹起来。 萧澈眸光一沉,大手一挥,整条毯子被他霍然拂至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身形如电猛地自空中划过,随即一声“嘶”地长响,榻边杏黄锦纹流苏帷帐漫天舒展,再落下,已层层裹了她一身。 她赤着双脚站在地上,身上是层层叠叠的杏黄帷帐,那帷帐料子极薄极软,明锦缎面上朵朵淡金优昙花幽幽而绽。 凉如水薄如纱的帷帐裹着她的身躯,宛若霞光覆了雪,又如薄雾笼了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之间,娇娆曼妙,旖旎无边。 萧澈见她如此,倒静住不动了,只怡然自得地倚在榻边,看她雪砌玉攒般的纤巧双足铮铮而立。 明明薄纱轻裹艳色无边,她却姿态昂然骄卓睥睨,下巴微抬,一双璨亮的眸灼灼望他,骄傲且冷艳地道:“殿下误会了,我说的伺候,端茶倒水,可以,投怀暖榻,不成。”